玄乙也蹙起眉头,但脸色是冷静的:“好好说,怎么回事?”
鹄仙如实禀报:“同征这个时候本应该在邮亭当值,弟子方才去邮亭寻他,却没找到,邮亭的其他侍者们也说没见到他。明明今日点卯的时候他并未迟到旷缺。于是弟子又去了他住的房间找,发现他倒在床上,被剖……剖丹而亡。”
说到最后四个字,声音不自觉小下去。
凡人苦修几十年甚至上百年才能结丹成仙,金丹乃是仙人最重要的赖以生存的根本,剖丹的死法实在太过残忍。
玄乙脸色一沉,随即也站起来:“去看看。”
同印随着他们一起去。
到了侍者住的偏房,门口已经被堵了个水泄不通。见到玄乙来,围观的仙人们立刻安静了,默默退到两侧让出一条道来。他们进了房间,里头又黑又冷,日光经过糊窗的黄纸,一切的家具铺陈都染成油腻腻的酱黄色。
同征睁眼躺在床上,手里握着一把短剑,腹部被剖开一条三寸的口子,虽不长,但极深,骨头和脏器清晰可见,还有几截段掉的肠子被挤出腹部,滴滴答答淌着血,把地板上洇出小小一滩血洼。
他的金丹在他另外一只手边,发灰破碎,看起来已然是不中用了。
有两名邮亭侍者站在床边哭。
玄乙两步上前,手掌拂过被剖出的灰丹,一缕缕紫气沉入丹丸内,丹体悬浮在空中震颤,不断发灰发亮,但始终不见到颜色的转变。玄乙又变换手势,指尖凭空捏出一枚金丹,迅速送入同征腹内,再往脉门输气,依旧不见遗体有任何变化。
同印神色凝重地看着他救人,预感到结果可能不好,一颗心不断往下沉。他环顾四周,先查看了门窗里外,然后又看了看桌面与几只大的箱匣,最后回到床边四周检验细节,并让邮亭侍者清点同征的个人物品。
“他体内一点灵气也没有了,已然是一具空壳,哪怕用一枚虚丹顶上,体内没有灵气能运转丹体,也是不行的。”玄乙放下了遗体,皱着眉看着短剑:“凶手应该是在同征活着的时候生剖了金丹,然后耗尽同征的灵力碎掉丹体,导致他枯竭而亡。”
鹄仙脸色发白:“这……这是一定要置他于死地啊。”
饶是在天界呆了数百年,她也从没见过这样惨烈的死法。
玄乙俯身沾了一点地板上剩余的血迹:“血还是发红的,没有完全变黑,金丹破碎,但没有化灰,都说明,他死的时间并不长。”
鹄仙算了一下时间:“点卯的时候他还在,但没有去当值,那就应该是在点卯过后,也就是侍者们用早饭的时间内出事的。”
玄乙看了看遗体周围:“找一找,是否有遗书?”
“回师尊,没有找到。”同印刚刚就已经在找了,“另外,我查看了房间环境,内外一切完好,窗户、门和陈设都没有被破坏的痕迹,也没有发生了打斗挣扎的线索。虽然凶手可以在同征死后打扫案发现场、消抹痕迹,但那需要时间,短时间内要把现场还原得这么整洁完美不太可能,所以应该可以判断,这里没有发生过肢体冲突。”
“房间里的个人物品也清点了,基本没有缺失,前几日才领了的分例也没少,不像是被搜过东西或者遭遇了抢劫偷盗。”同印补充总结:“可以说明,凶手不是图财,应该也不是图丹。否则,凶手应该会把丹体剖出来之后盗走,不会碎掉。”
鹄仙对同征的来历比较熟悉:“我记得,同征到天界来的时间不算长,他平时也少有机会与外面往来。一名普通的侍者,不至于和人结下深仇大怨,让对方仇杀他。”
“既没有打斗痕迹,又没有图财害命的动机,那就不是他杀?可是自杀一般不是会留遗书吗?他也没有遗书。”她觉得实在诡异。
同印不相信哪个仙人会如此决绝地自尽:“或许凶手是他熟悉的仙人,他从没想过会被对方杀害,所以没有防备挣扎?”
“不可能。”玄乙看着同印手里握着的短剑:“被利器刺入腹部生剖丹体,是最难、最耗时、最痛苦的剖丹方式,这个过程中完全不挣扎不太可能。其实凶手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剖丹,但凡有点修为本事,还可以利用法术、符咒、毒药……哪一种方法都更快捷、高效,而且还不需要亲手沾血,防止留下凶器作为证物。”
同印问:“有没有可能他其实是被法术杀死或者剖丹,但凶手故意制造了一个腹部的创口,误导我们?如果被使用了法术,同征身上是不是会有受到法术攻击或者邪咒的痕迹,遗体肯定也会有异样。能否查验一下?”
玄乙在这方面不是专长,不好做严格判定:“鹄仙,去请藏牙婆过来一趟。”
藏牙,游医,既不隶属任何府司,也不效忠主君,行踪神秘不定。因为医术诡谲,擅长各类虐杀伤情,尤其爱收集奇奇怪怪的惨状尸体,她在三界之中名声大噪。
与阴森奇异的名字不同,这位三百多岁的老太太其实生得面相很和善,有一双笑眼,弯弯的眼梢,像牙齿弯弯的牙槽。只是这眼睛看不见了,所以她常拄着一支竹棍走路,棍子上吊一串牙齿,走起路来牙齿丁零当啷地响,便得了外号叫“藏牙婆”。
“劳烦婆婆辛苦一趟,想请教婆婆,能否判定是他杀还是自杀。”玄乙很尊敬老太太。
藏牙摸了摸同征腹部,又将短剑摸了一遍,再从同征的面部一直摸到足底,来回反复细验,才开口:“不敢瞒天尊,这确实是自杀。”
她指着同征的腹部详细解释:“首先,从剖腹的创口形状看,上浅下深,创口比较平整,不像他伤,否则,受害者惊慌害怕之下本能会想躲避利器,这样造成的创口就会不规则,深浅交错。这种平滑规整的创口,一般来说是自己造成的。”
“其次,主要伤口附近,还有一些平行但表浅的小伤口,可能是在真正下手之前的试刀,这也比较符合自杀者的心理。往往自杀者是第一次伤人,没有经验,会造成一些踌躇创口。”
玄乙点头表示明白。
藏牙继续:“再三,这位侍者下手的创口很精准,避开了脏器、骨头,除了肠子勾断了一截,里头还是好好的,说明他知道往哪里下手,剑插进去、出来,没有犹豫,很快就把丹取出来了。如果是旁人下手——老太婆也是见过这种案例的,因为不知道丹在哪里,凶手会把被害者的肚子搅得乱七八糟,里头最后就像一锅煮杂烩。”
玄乙问:“他真的是被利器剖丹?身上没有被用过邪术或者禁忌之术的痕迹?”
藏牙摇头,这也是她刚刚细细查验的原因:“他的经脉不曾逆流,也没有中毒的痕迹。而且您应该看出来了,金丹是用他自己的灵力摧毁的,这就是为什么他没用法术剖丹。”
“一个仙人运用法术剖自己的丹,需要消耗大量的灵力,如果这个过程消耗过大,他就会没有足够灵力毁掉丹体。他要保存灵力确保最后能毁掉丹体,就必须生剖。”
说完,她向玄乙行礼:??“天尊仁慈,您已经尽力施救了,但容老太婆说句不中听的话,倘若这位侍者本身去意已决,您就算救他,他自己也不想回到这世间的。”
玄乙听出她话里的意思:“这世间苦,他是要摆脱苦痛,求个解脱。”
藏牙点头:“正是。想要知道这位侍者为什么自尽,就要知道他深受的苦痛是什么。”
玄乙把方才在旁边哭的那名侍者唤过来:“你是与同征一起在邮亭工作的?”
侍者答:“是。弟子与同征在邮亭共同工作已有五十一年。我们平时还算亲近。”
“他最近可有什么烦心的事情?或者有无遭遇重大的变故?”玄乙问。
侍者认真想了想,摇头:“同征生性乐观友善,工作起来勤勉负责,从不怕麻烦,同僚们都很喜欢他。我们每日的工作变化不多,他应该不会是因为工作想不开,生活上......也没有听他自己提起过什么大事。”
这个说法得到了鹄仙的认同:“同征确实可靠,从不推卸工作。弟子也很喜欢他。”
玄乙皱眉:“生性乐观,如何突然剖丹?必然是他心里藏了事。他是否还有其他亲友?”
侍者这才想起来:“对了,他月前见过一次商音,回来之后,似乎有些不太高兴。但也就是那一两天,过了就好了,不像是什么大事。”
“商音是谁?”
“是同征的胞妹。商音是瑶池仙子。”
玄乙和同印对视一眼,没想到这件事还能和瑶池有关系。
“他有说过,为什么见了妹妹不太高兴吗?”
“那倒没有。这样说来,他最近好像每次见到商音都不太高兴。”
“兄妹关系不好么?”
“应该不是。同征非常疼惜商音,每个月拿了分例,都会给妹妹邮寄一部分,而且兄妹经常通信,同征休沐的时候还会去瑶池探望。据他自己说,他只有这么一个胞妹,是仅存的家眷了。”
鹄仙反应很快:“那弟子现在就去瑶池,请这位商音仙子来一趟。”
玄乙想了想:“同征是在太初朔晦宫里出的事,身为师尊,该是我去向他的家眷探望致歉,表示慰问。鹄仙,你去准备一份厚礼,再向王母递一封正式的拜帖,我亲自走一趟瑶池。”
同印还是很难相信,同征会自尽。
同征明明答应了龙族长老,襄助自己,为什么突然又自尽了?这里面会不会和龙族有关系?有没有可能是被人知道了他与龙族有联系,然后逼死了他?
同征在邮亭工作,一宫的邮亭负责所有信件物品的收寄,是一个很重要的职位。长老之所以会打点这么一个侍者,就是为着同征能负责接收信件,以后便于同印和北海联系。所以,如果被人知道了同征利用职权为龙族牵线搭桥,想要除掉他,也是很可能的。
可是谁能知道这个秘密?长老给他传递密文的方式是只有龙族王族才知道的,应该不可能被普通的仙人发觉。有可能是帝君吗?还是龙族王族内部有内鬼?那他们又是怎么逼死的同征?
一时间,同印脑袋里的想法很乱,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当着众多仙人的面,他不好把同征和龙族的联系说出来,只能等散去了,才跟上玄乙:“师尊,这件事有可能和龙族有关……”
玄乙知道他想说什么:“以现在的情势,你还是避忌为好。若是让人知道了,同征与龙族有关,对你只会不利。你就不要同我一起去瑶池了,以免引起怀疑。”
同印知道他说的有道理,但很难安心。
玄乙看得出他心焦:“同征死了,为师必然要去瑶池慰问他的家眷的。倘若这件事与他的胞妹没有关系,咱们也正好排除了这条线索。但无论如何,也要去问过才知道。你且留在这里,看看他房间里的东西,信件也好、笔记书本也好,能不能找到其他的线索可能和他的死有关系。咱们分头行动,效率也高一些,好不好?”
同印听到他耐心柔和的声音,胸口的燥气已经褪了大半:“那我听师尊的。”
玄乙微笑,拍拍他的肩膀:“乖。”
同印握着他的手:“师尊要小心,我等着师尊回来。”
“不要贸然联系龙族,也不要搭理龙族投递过来的任何消息,小心谨慎,不要出错。有任何新的线索或者想法等我回来了,我们再议。”玄乙走之前叮嘱他。
玄乙只带了鹄仙走。藏牙留下来整理同征的遗体,同印则负责同征的个人物品。
收拾起来其实东西不多,除了一些日常换洗的衣物、日用品,还有修习用的书本功课,真正和同征私生活有关系的东西很少。
同印在一本书里找到一张小像,上面是个女子,绛纱裙子芙蓉冠,怀里抱一支螺钿璎珞月琴。仙女正悠然抚琴,通过画像仿佛还能听到婉转清丽的曲调。看面庞,这女子与同征有几分相像,小像背后也有名字,正是“商音”。
难怪能成为瑶池仙子,就算同印看了也不得不称赞,这是殊丽的美人。
同印还找到了同征与商音的通信,被收得很仔细放在一只红木铜包角的书箱里。信件很多,足足一整箱,按照年份归类,每年一匝,一年至少十二封,多的时候,一个月甚至有两封。
因为今年只开了个头,所以今年的信只有两封。但去年则从六月到十月,有四个月没有信件。
作者有话说:
本章又名:《论一个法师为什么要用物攻自杀?》
一同来的还有王母与仙子商音。
他们到房间里来看同征的遗体,玄乙领着商音先进来,同印退到门口正好与王母打了个照面。
王母比世人流传的画像更美艳,银盘似的圆实光鉴的脸,胭脂从两只眼睛下方抹到颊腮,画樱桃小唇,唇边贴珍珠花钿,宽厚的耳垂一边一只蓝玻璃镂花坠子,凤冠用一个高高的同心髻架着。
同印行了个礼:“拜见王母娘娘。”
王母认出了他,冷淡地点了点头:“龙王。”
同印本来也和她没有什么私交,便退到了旁边不作声了。
床边商音哭得哀绝,王母走过去,低声地安抚她。仙子握着兄长的手,又细细抚摸兄长的脸庞,好一会儿回过身,一头扎进王母的怀里。
屋子里回荡着仙子的哭声,显得更加幽暗冷清。
王母不断拍抚她的后背,神情隐忍但悲痛:“好孩子,以后本宫照顾你。你便是本宫的孩子……”
就连玄乙也看得动容:“作为同征的师尊,是我没有看顾好他,叫他受了苦,仙子若要怪罪我,也是应当的。只是还请顾惜自己的身体,节哀顺便。”
王母对玄乙行了个礼:“天尊言重了。能在您的宫里修行,是同征的福气。孩子大约是一时想不开才做了傻事,实在怪罪不到您身上。”
商音这时也反应过来,抹了抹脸上的眼泪,怯怯地说:“哥哥与我通信时,时常提及天尊恩惠上下,泽被内外的仁德,能受到您的教导,哥哥一直感到很骄傲。请您千万不要自责,无论如何您也不想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她这样明理懂事,玄乙反而更加愧疚:“考虑到遗体不宜放久,还是请仙子尽早决定,后续如何处置。至于丧仪,自然是由我宫里主办,请仙子不必担忧,有任何需求都可以告诉我。”
商音想了想:“哥哥说过,做仙人最痛苦的是寿数太长,要眼睁睁看着凡人亲友一个个故去,最终谁也记不得他。他其实一直很想念家乡,我想,他也应该希望自己葬在家乡。”
玄乙点头。
商音又说:“哥哥生前不喜欢热闹铺张,生活一向朴素,还请天尊置办丧仪的时候不必过于靡费,也无需讲求排场,商音只希望兄长能够安静长眠,有个该有的体面就可以了。”
玄乙示意旁边的同印:“此事,我会交代鹄仙带着同印一起去办。同印做事勤谨、可靠,鹄仙老练、仔细,后面的事情便由他们俩与你详细沟通。”
同印也与商音互相见了礼。
商音不认识他,也不知道他是龙王,只当他是个普通侍者:“鹄仙姐姐我是认识的,这位侍者……看着有点脸熟,不知道从前是否见过?”
“这位便是北海龙王。”王母在旁边提醒。
同印只说:“如今已不是了,仙子只当我是天尊的侍者就好。”
商音点头:“劳烦你整理家兄的遗物,可否让我看看家兄留下来的东西?”
同印便将整理的衣物用品、信件书籍都拿给她看:“正如仙子所言,同征生活简朴,遗留下来的东西也并不多,目前整理出来的就是这些。邮亭里大约还有一部分他工作用的东西。”
商音首先从衣箱里挑出一件蓝夏布长衫:“这是我给哥哥做的,想着给他留到夏天穿。他总是穿着两件制服,也不舍得做新衣服,我便给他做了。虽然是最简单的料子和款式,可这是我们儿时娘会给我们做的,他最喜欢。”
她选了这件长衫、一只素银的发冠和一条帕子,是要放在棺椁里的,然后又翻到了书本里她自己的那枚小像:“这是去年我生辰的时候,哥哥给我画的,本来是说送给我作生辰的礼物,画好了他自己又想留下了。他还开玩笑说,要养我一辈子,不许我和其他仙人结侣。”
说到这里,她突然泪如雨下,眼泪沾湿了画像。
王母似乎有点听不下去,走过来握着她的手:“都是本宫不好,是本宫不该……”
话说了一半,又说不下去了。
商音啜泣着摇头:“不是娘娘的不是,若是没有您,我……我早也活不下去了,还不如随了哥哥一起去……到了那边,哥哥也不至于孤苦伶仃的……”说着说着,倒在王母怀里又痛哭起来。
同印与玄乙对视一眼,都没听懂她们的话。
玄乙当是商音伤心过度:“仙子不要这么想,同征在天之灵,也不会希望仙子如此自苦。”
商音哭得两只眼睛都肿了,脸上因为情绪激动有了些血气。
同印也上前道:“仙子,如今不是一味哭的时候。同征死因未明,他既然这么疼惜你,怎么会断然舍下你离世,必然是有不得已的苦楚才会这么做。要查明真相,他才能走得安生。”
商音睁着一双含泪的美目,显得很无措。
“同征的同伴说,月前,同征见了你一次,回来的时候,便不大高兴了。你们月前见面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吗?”同征问。
商音想了想:“我们确实见了一次,只是像往常一样喝茶聊天,没什么不对……”
“或许他有没有对你说过烦恼?心事?”
“哥哥很少诉苦,就算有难事他也不想让我担心的。对了,他……他有留下遗书么?”
同印摇头:“我们恐怕只能从他现存的遗物里找线索。”他将那一匣子信拿出来:“方才我整理这些信件的时候,发现你们基本上每个月都会通信,有时候一个月还不止一封,唯独去年六月到十月,四个月的时间里没有一封信,是你没有给他写信吗?”
商音先看了看王母,犹豫了一会儿,才说:“噢,去年……去年我和哥哥……吵了一次架,我那时候有点赌气,不想理他,所以……所以就没有写信。”
同印有点好奇:“怎么吵得这么厉害?”
王母开口:“这件事本宫也知道,说来与本宫还有一点关系。七月正是蟠桃会,因为商音的月琴弹得极好,所以本宫提前安排了她在宴会上独奏。她是第一次在这样大的场合独奏,所以刻苦练习,把同征交代她整理族谱的事情忘了。同征知道后便不大高兴,兄妹俩吵了一架。”
商音抹着眼泪,很是愧疚:“都是我不好,答应了哥哥的事情却忘了。我那时候练琴练得辛苦,只觉得哥哥不体恤我,所以就闹起了脾气。”
“原来是这样。”同印深深看了她一眼:“同征死得突然,所以请仙子来,也是想问问仙子对他的死有没有什么想法?你是最了解你哥哥的,倘若知道些什么,说出来,我们也好帮忙。”
商音攥着帕子紧紧抿唇,露出苦恼的表情:“这一时半会儿的我也……”
王母把商音揽到身后,像是有点不大高兴了:“天尊,这孩子正是伤心的时候,就是要问她,恐怕她脑子里正乱,即使真的知道什么,也想不起来。不如这样,由本宫先带她回去休息,让她先缓缓,等她好些了再请您过来详谈。”
玄乙点头:“是我们考虑不周。这时候,自然是以仙子为优先。”
同印知道王母不高兴是因为自己问得太急了,也只能按捺住性子,退到旁边。
临走的时候,商音开口:“能否让我把哥哥的东西带回去?我想亲手整理哥哥的遗物,再有,我这几日也看看这些东西,或许也能想起什么来。”
玄乙便让同印和同征的同伴,将东西装了几只箱子,一起抬回瑶池。
等同印从瑶池回来,天已经全黑了。他本来早饭就没吃,中午为了整理同征的遗物,也只是囫囵塞了点东西,晚上去瑶池送东西又顾不上,这会儿彻底是饿了。
但这时候厨房肯定已经熄火了,厨子也不可能为了他一个再生火做东西。同印就打算到兽棚里捡些灵兽们吃剩的果子应付一下,刚回到兽园,却见到鹄仙。
“师尊说你忙了一天,肯定没吃好饭,让我在这里等你。正殿里留了饭食,师尊正等你呢。”鹄仙将他带到正殿去。
同印心里暖洋洋的,想到玄乙特地为自己留饭,这一天的疲惫辛苦就都忘了。
他进了内室,就闻到一股荷叶香气,桌子上正放着荷叶蒸排骨,还有拌笋丝、冬瓜鲜、珍珠翡翠丸子汤……都还是热腾腾冒着白气的,另有两只大的海碗,里面是鸡汤银鱼面。
这是同印最喜欢的吃食。他毕竟是水生的族类,天生喜爱鱼虾,尤其喜欢用银鱼做的面条。只是这东西难得又费功夫,不好做,要取深海的银鱼,先剔干净鱼刺,将鱼肉分离出来,再剁成肉泥,与面粉相和成面团,拉成面条,做出来的面条又细又滑,真的好似普通的面条一般,最后用一整只老鸡煨出来的鸡汤做汤头,鱼肉与鸡汤的鲜美层层递进,回味无穷。
从前就算是同印做龙王的时候,这样矜贵的东西,也就是每年生日的时候才舍得吃一回。北海荒蛮,普通的龙族食不果腹,他作为龙王也不能太过奢靡。
玄乙正好把茶煮好:“我听说银鱼鲜美,龙族都很喜欢,就叫人做了面,我也尝个鲜儿。”
同印虽然欣喜,但不敢失礼:“弟子惶恐,怎么好叫师尊等我吃饭。”
“好了,忙了一天,还尽啰嗦些有的没的。快坐下吧。”玄乙毫不在意。
这怎么能是有的没的呢?三界之中到了哪儿都没有尊上等下属吃饭的道理啊。
同印觉得不能这样:“师尊!”
玄乙抬了抬眼,示意他坐下:“我的话你都不听了,是不是?”
同印犹犹豫豫还是拉开了椅子:“师尊这样,弟子以后不敢来见您了。”
“这会儿你倒是乖。”玄乙端着茶碗乜他:“叫我等你吃饭不敢,在我屋子里自渎,你就敢。”
同印心跳猛地加速,才碰到椅子的身体猛地一起,又一落,跪下去:“弟子有罪。”
玄乙被他闹得不耐烦:“好了。吃饭。”
同印听出师尊的威严,心有戚戚重新坐下来,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做出这种丑事来,他深感羞愧,让玄乙知道了肯定要厌弃他。可看上神的态度和表情,似乎又没有动怒,他竟猜不出上神到底是什么意思。
玄乙只是提了那么一嘴,就把话题放到了别的地方:“我知道,你心切于知道同征的死因,但是逝者家眷伤心,恐怕不好这么着急地查问。这几日不如你也歇歇,等把后事办了再说。”
“是。”同印这时候不敢驳他了:“弟子一定会办好同征的丧仪。弟子只是担心……”
玄乙给他夹了一筷子笋丝:“什么?”
同印如实说:“倘若同征只是因为自己的事情想不开也就罢了,但倘若是因为不得已的隐情被逼死,那就是说,有一股力量竟然可以在师尊的宫里暗中胁迫师尊的弟子,甚至还能做得不为人察觉。手都伸到三十六重天里来了,这背后主使必然埋伏已久、居心叵测。今天可以逼死一个侍者,明天说不准还能威胁到师尊。弟子不得不担心。”
玄乙先是一愣,继而笑了:“同征死了,你失了一个助手,你反倒担忧为师?”
作者有话说:
再提示一下吧。
这个故事里一些传统神话角色比如王母、瑶池仙子之类的,会和传统故事有很多的人设上的差别。如果接受不了现在退出去就好。
第10章 一体同心
同印放下筷子:“是因为我,同征才与龙族有了关联,他的死,无论如何龙族难辞其咎。是我给师尊添了麻烦,到头来还……”
到头来,还让师尊给他准备饭食、等他吃饭。天底下哪有他这样狂悖的弟子?
他这样想着,突然一巴掌便扇在自己脸上!
玄乙来不及阻止:“唉,你这脾气,也太急了。为师看看。”他急忙走过来查看同印脸上的掌印:“怎么打得这么重?疼么?”
同印被他靠近,感受到他温凉的手指碰到脸颊,本能地缩着身体往后退:“不……不要紧。”
玄乙转身到床头小屉子里取了一瓶药瓶出来,用棉球沾了给他擦在脸上:“是该罚。头一个便要罚你自戕自辱,明儿到宫门石阶下跪一个时辰,你当初拜师入宫,宫规也是背过的,竟都浑忘了。”
同印当然记得。宫规头一条便是自尊自爱,不宜妄自菲薄。
“是。弟子甘愿领罚。”他总归心里好受一些。
玄乙给他上了药:“你如今是为师宫里的人,便是为师的自己人,自己人做的事情都不是在给为师添麻烦。何况,你也不曾做错事。你明白么?”
同印被他目光灼灼地看着:“那……弟子哪一天真的……真的犯了错呢?”
那玄乙还会待他好么?还会要他么?
“哪怕有一天,你当真做了错事,甚至是不可饶恕的大错,你的错,便是为师的错。”玄乙握着他的手:“为师与你,是一体同心的。无论你如何犯错,为师绝不会抛下你一个。”
同印只觉得心房被拿着烙铁烫了一下,又热又疼。
他是真的不明白了:“弟子……弟子配不上师尊这样好的对待。”
玄乙收起目光,只是微笑:“不只是你,这宫里任何一个,为师都是这样对待的。”
总算还是把晚饭吃了。
银鱼面已经放得有点凉了,但不失味美,做面条的银鱼应当是选取了新鲜捕捞的海鱼,肉质滑嫩微甜,鸡汤里没有放任何其他食材煨煮,只保留鸡肉清淡的味道,正好相得益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