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乙看着那瓶子:“这是什么,婆婆?”
藏牙拄着竹竿,牙齿晃动叮当作响,脆脆的很是好听:“我摸他的脉,像是不止发寒症,还有一点情热。想是入春了,时节所致。不过不厉害,应当是还没真的到情热期,只是预防。”
“情热?”鹄仙一惊:“这……”
玄乙的目光变得深沉。
藏牙淡定地收拾药箱:“毕竟是龙嘛,到了春天一定是不好受的。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倘若他跟着天尊的时间再久一些,道行更深些,自己说不定就能压住,又或者结了仙侣,自然不必让老太婆来操心。就是起头的这几年,恐怕还是得吃点药。”
说完,她看一眼玄乙,又补充一句:“您放心,我老太婆的药,不会损伤身体的。”
“多谢婆婆。”玄乙向她行礼:“届时,恐怕还要请婆婆来照顾。”
等到同印醒来,已经入夜,一睁眼便看到上神握着他的手,坐在床沿闭目养神。
他一醒,上神也就反应过来了:“感觉好些了?”
同印嗓子痒,在一阵头晕目眩里忍着咳嗽嗯了一声。玄乙给他倒了茶水,又喂他吃了一次药,探他的额温应该是退烧了。
“有没有什么想吃的?”玄乙问他:“我叫厨房去做银鱼面来,好不好?”
同印没什么食欲,心上人在身边,他只想再贪看几眼:“不想吃。灌了那么多汤水,肚子也是饱的。”
他握着上神的手不愿意放,玄乙索性脱了鞋坐到床上去,让龙王的头枕着自己的腿,为他梳理头发。同印闻到他身上空对月的香气,满足地叹了一口气。玄乙又把窗吹开了些,能让室内有一些凉爽的气流,疏散房间里的药酸味。
“我睡着的时候……”同印仰视着面容静和的上神:“没有说什么胡话吧?”
玄乙将他的刘海拨弄整齐:“你睡觉,还会说胡话吗?”
同印的脸微微发红,一扭头把自己更深地埋在上神的腿间:“师尊尽管取笑我吧。”
只听上神发出低柔的笑声,显得入夜的房间更加静谧。
可能是烧还没完全退下去,同印觉得心跳还是有点快,脑袋胀胀的,身体里有一阵隐秘的、细小的、难以察觉的燥热使得他喘不上来气。他难耐地换了另外一个姿势,使自己的脸对着床外,能感受到一点凉风,能让脸上的热度退下去些。
他伸手又把竹青床帐拨开一些,看到床下他的一只鞋子和上神的一只鞋子并在一处,他的脚大些,鞋子也粗苯,像一艘吃力的老船。他看着那两只鞋,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脚,两只才暖起来的脚登了登被子,从闷重的被子里探出一点来,被冷风吹了一下,又缩回去。
缩回去就热,伸出来就冷,头更晕了,这床那么窄,充满香气的怀抱那么窄小,他不敢伸展,不敢暴露自己。他只看一看那两只并排在一起的鞋子,就知足了。
“做什么动来动去的?”玄乙也察觉到他的不安,抬手把被子给他盖上:“脚别伸出来,一会儿又着凉了。”他还警告似的拍了拍他的小腿。
同印翻了个身,抱着上神的腰,拼命嗅他身上的气味,但说出来的话还是有理智的:“师尊要不先回去休息吧。我自己睡就是。”
玄乙好笑地拍抚着他的背:“你又抱着我,又要我走。究竟是想不想我留下?”
同印在他怀里拱,像只动物一样发出哼哧哼哧的鼻息,有点不耐烦。最后还是摇头。
“真的不要我陪多一会儿?”玄乙问。
同印抬起脑袋看他,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得让他心惊胆战:“已经……好多了,想来今晚应该不会有什么事。不要耽误师尊休息了。”
玄乙俯身,在他发顶亲吻:“倘若不舒服,就要叫人。别自己忍着。”
同印恨不得把他锁在自己怀里,咬他的唇,把他拆穿入腹,在玄乙抬起身体的时候,他们的脸颊相互擦过,他差一点点,就差那么一点点,他可以亲到玄乙的脸颊,那冰凉的带着微苦香气的皮肤从他眼睛前掠过去。
他一狠心,把上神推开了,缩进被子里:“弟子不送师尊了。等好了,再去给师尊请安。”
玄乙给他整理好了被子,把床帐子放下来,只留下一边开着的窗户,才离开。
他走了,同印呼出一口热气,终于能放开咬紧的牙关。
床帐间似乎还残留着香气,他又心动又恼怒,恼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甚至差点当着上神的面做出丑事来。他不顾手背上的禁字符,强行运行内力,禁符发作起来,疼得他差点叫出声,但剧痛很好地镇定了心神,他凭着仅能调动的微弱的几丝龙威,强行压住了身体的燥热。
情热的余波渐渐散去些,他又是一身大汗,虚极了,也来不及更换衣服,他就昏睡过去。
作者有话说:
龙:爱是克制。
亭:春天还长,我看你能忍几回?
第15章 瑶池盛会
本来同印以为一点风寒很快就会好,却没想到与情热期撞上,竟反反复复闹了七日才好转。等他能出房间了,已经是王母的寿日。
“你要是不想去,那就算了。就说病了,想来王母也不会介意。”玄乙刚刚更换完礼服,就见到大侍者带着同印进来。
同印先给他跪下请安:“早几日就该来请安的,已经大好了,多谢师尊体恤照顾。”
玄乙把他扶起来:“让我看看。”他当真仔细地打量:“脸色还是不大好,回来让婆婆再给你切一切脉。是不是瘦了一点?”
“整日躺在床上,不是睡就是吃,哪里能瘦?”同印觉得他是关心则乱。
玄乙牵着他的手往外面走:“因为婆婆说,你近期可能有情热,大概也会消耗身体,现在看来好像还好?倘若还有不舒服,婆婆留了药,你自己看着吃吧。”
他们上了鸾车,两头彩翼鸾鸟拉车,左右随侍两位大侍者,侍者手里各撑一顶罗伞,腰间配着法器。同印靠左坐,玄乙在正中,上神石青色妆缎的两条领子撑着他的脖子,有淡淡的阴影落在他雪白的两边脸颊,却又不能真的渗入那白色里,像象牙雕上蒙着一层灰。
车帷飘摇晃动,挂在车门的一只铜铃丁零当啷地响,示意六御上神的车驾正在经过。仙人们沿途避让,也有许多鸾车经过他们,车帷都是不同的颜色,蓝的、粉的、紫的、黄的、绿的……同印拨开车帷向外看去,仙人们礼服上的飘带在空中被吹得高飞,那长长的千丝万缕的涤带从天边伸下来,交错勾叠,又在他的指尖一闪而逝。
天气是极好的,日光照在鸾鸟的彩翼上折射出万道光芒,鸾鸟张开一对遮天蔽日的翅膀,恢弘的彩光大放,极尽艳丽的明亮的颜色把整副天空都填满了,祥鸟的翅膀的颜色、仙人们礼服的颜色、车帷的颜色、云的颜色、山的颜色……全都混乱地大堆大堆地交织在一起,洗墨池子似的,层层的纹理,颜色汇合又分离,有时融合,有时又散去。
瑶池边仙女们都戴一样的花冠,舞裙长袖摇曳,她们站成两排迎客。鸾车在宫门口放下了他们就折回了,同印扶着玄乙往里走,满眼都是神仙。玄乙认识的仙家最多,走一步要打三声招呼,行五次礼。他又是许久不出来的,平时也少参加宴会,所以见到他来,都要过来说上几句话,近到跟前了,看到旁边跟着是龙王,每个都微微愣一下,反应过来了,就只当没看见这么大一条龙,行礼打招呼嘴里也只有上神。
大家都没真的见过龙王,龙王被上神“招降”感化的消息大多数都是听来的,这个说到那个耳朵里,差了一段或者少了什么,再传到下一个耳朵里,最后,每一个听到的消息都不尽是一样的。议论了大半年,总算见到了真容,都像看戏似的看着上神和龙王奇怪的组合。
同印到这里才明白,恐怕王母请他也是故意的,盛宴上自然少不了好戏,他是抛砖引玉的那块砖,是用来为盛宴炒热气氛的一段戏。
到了席上,同印最先注意到东、西、南海龙王。三位都是一样的青莲色龙袍,戴珍珠头冠,只有胸口绣的团龙纹样不一样,东海龙王是青龙,西海是银龙,南海是金龙。
他们三位的座位是一起的,最后面是北海的位置,来的是一个面生的年轻龙族,同印没见过。
玄乙也注意到了:“来的那个龙族,你认识吗?”
同印摇头:“可能是听说了我要来,所以专门派了我不认识的龙族,反倒我不好去见。”
玄乙大袖底下悄悄握紧他的手:“不要急,现在在大殿上这么多眼睛,也不好去搭话。等会儿各自散开游玩的时候,说不定能找到机会。”
三位龙王也已经注意到同印,纷纷避开了目光接触。
同印摇头苦笑:“算了。本来今天来,也没想着真的要做什么。看到他们挺好的也够了。”
他牢记着,如今自己的行为举止都会影响到玄乙,倘若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私自主动去联络龙族,怕帝君随时都可能给他扣帽子,到时候就是给玄乙添麻烦。他不能在这种场合里成为玄乙的麻烦。
才在席上,同印已经听到不少叽叽喳喳的话。什么北海失势,迟迟选不出新任的龙王恐怕整个族群前途未卜,还有说东西南海龙王与北海本来交情也好不到哪里去,虽然都是龙族,但四海也并非一体同心……同印有意想听听西海龙族迁居的事情,却没有得到只言片语。
演乐和舞蹈进行到一半,王母起身到帝君身边说了两句话,然后停住了大殿上的丝竹声。
“总是些歌舞节目,大家看多了也看不出新意来。”王母笑道:“本宫今日准备了一个给众位仙家娱乐的游戏,倘若有兴趣的,不妨乐一乐,胜者本宫准备了贵重的礼物。”
她拍一拍手,便有仙女托着一个金丝帕子盖着的托盘进来。帕子掀开露出一块黑色石头。
“此石乃殒流石,是宇宙星体剥落下来的灵石。”王母介绍:“灵石汇集日月天地之灵气,这样小的一块,倘若镶嵌在法器上,可使法器功力翻倍,倘若投入丹炉里,则炼制出灵丹的几率也翻倍上升。不仅如此,它还可以入药救伤,可使仙人体内损伤的丹体快速愈合。”
同印好奇地伸着脖子去看,那小小的乌漆乌漆的石头,一点光亮都没有,仿佛太阳照射上去也能将日光吸收到体内似的。
“本宫会将灵石藏在瑶池的某处,各位对灵石有兴趣的仙家,可以自行在瑶池境内寻找,凡是没有仙女把守禁止的地方,都可以进入,先寻到者,自然获得灵石。”王母宣布规则。
语毕,已经有不少仙人议论兴奋起来。
同印坐在玄乙身后,探前身体和玄乙交谈:“师尊,真有这样好的石头吗?”
玄乙微笑:“倒也不假,且这东西难得,百年也不一定从宇宙中落下一块这样的石头。看来,王母今年也花了不少心思,这游戏倒是比演乐歌舞要有意思。”
“师尊如果想要,那我就去找。”同印很高兴。
玄乙想了想:“也好。王母邀我到内室谈话,反正你坐在这里闲着也无趣,去玩一玩吧。只是,别与其他仙人冲撞了。那石头也不是一定就要。”
同印点头领命:“弟子会有分寸的。”
一刻后,仙女来禀报灵石已经藏好,殿内的仙人们开始散去寻找。同印先将玄乙送至王母内室门口,转交到王母的大仙女身边,才离开。
他的心思其实不在石头上,什么样金贵的东西想必太初朔晦宫里也不缺,他只是想寻个由头出来,在瑶池看看有没有证据,能证明王母与同征的死可能有关系。
他料想,如果真的有这样的证据,王母必然是要谨慎地藏在宫殿里面,比如在一处暗格、一间密室内,或者至少也应该是近身的地方,肯定不会找随便找棵树挖个坑埋进去,所以他一开始就没有在外头逗留,而是直直地朝着王母的起居室去。
仙女们没有拦他,只是告诉他,王母的寝殿是不能进去的。他看了看寝殿闭合的大门,转回头来在内室里翻看。
书箱、柜子、案头的东西都看遍了,连休憩用的长塌底下都没有放过,却没有什么值得一看的东西。同印还翻了几只放在柜子深处的盒子,又把柜子的木板、墙、地面都细细敲过,有的地方刻意推压,看是不是能翻出些藏在暗处的密格,可惜都一无所获。
他转头又想,倘若证据真的放在这里,王母必然不会让人进来,更不会让人轻易地搜查到,如果仙女们没有阻拦,说明这间房间应当就是没有问题的。
那岂不是又要徒劳无功?王母难道真的和同征的死没有关系吗?
同印从内室出来,又看了书房、琴室、画室和教导仙女们的教习室,在走廊里遇到了几位结队来寻找灵石的仙人。
“哎呦,这不是北海龙王嘛?”领头的一个仙人笑着上来打招呼:“怎么?你也在找灵石?”
同印不欲与他们多纠缠,点了个头就要走,却被挡住过道。
“虽说,王母娘娘看在天尊的面子上,邀请了你,不过你倒也真的敢来。”那仙人啧啧摇头,“果然是龙族,这恬不知耻的流氓习气,三界之中再也没谁了。”
旁边的仙人也露出鄙夷的目光:“要换了是我,早就羞愧得躲起来不敢露面了。”
同印冷冷的:“让开。”
“凭什么是我们让你?要让,也该是你让我们吧?”领头的仙人也不怕他。
同印抿着唇,眉头深深地皱起来。
那仙人看他不高兴了,越发挑衅:“你哪有资格找灵石?不会是从天尊身边偷溜出来,借着寻宝的由头,实际上想借机刺杀其他仙人吧?走,随我去见天尊。”
同印懒得把时间浪费在这些蠢货身上,撞开他的肩膀就要走。那仙人以为他要攻击自己,本能地捏了个法术就回击,同印背对他步子都没停一下,只抬了抬手,用袖子挡掉了法术。
那仙人气不过,还要动手,被还有理智的同伴拦下:“算了,不要和他一般见识,这是在娘娘宫里,不好大动干戈。”
同印走到队伍最后,就见北海派来的那名面生的年轻龙族站在道中间,神色很尴尬。见到昔日族群的王,他不仅没有行礼的意思,反而挡在同印身前不让步。
“请让开。”念着同族的情分,同印对他保留了一点礼貌。
年轻的龙族张口就质问他:“你为什么没有自尽?你还有没有一点龙族的血性?你就甘心这么给一个神仙端茶倒水,做小伏低吗?你曾经是王!龙族的脸都给你丢尽了!”
听了他的话,几名仙人都哈哈大笑。
“看看,连你的同族都厌弃你,龙王,我看你不如现场自裁算了,我也可以给你当个见证人。”
“说明龙族还是有气性的,只不过推举出了一个窝囊废的龙王哈哈哈哈。”
“被一个小辈当着面来教训都不觉得羞愧,难道龙王是靠脸皮厚当上的王?”
同印有一瞬间是极度愤怒的,愤怒之后又是心寒。他想揪起这个年轻龙族的衣领,将他摔出去,问他到底是脸面重要,还是性命和未来更重要?但他知道,现在说这些话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对方根本不会理解。
他对他的同族太了解了,他们从来都没有变过,以后也不会改变。
“以后你会明白的。我为什么要这么选。”同印不再看他,撞开他径直走过去。
身后,是年轻龙族悲愤的怒吼:“你根本不配为王!龙族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王?你是龙族的耻辱!记住!就算你再回到北海,龙族也不会欢迎你的!”
“天尊不要去看看吗?”王母刚刚煮好一壶茶,听到外面的动静,她倒茶的动作停了停:“怕是您的侍者遇到为难了,别起了冲突就不好了。”
玄乙坐在她对面,把手里的茶碗放下揭开,由她倒茶:“他不会有事的。我相信他。”
他不着急,王母自然也不急:“不是本宫不相信天尊教养的功夫,只是今日来的仙人众多,恐怕并非各个都通情达理,同印又不善言辞,怕是要吃亏的。”
“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且由得他们说去。”玄乙把话题转向正轨:“娘娘特意设计这个寻宝游戏,引开众人,好邀我私下谈话,究竟所为何事?”
王母放下了茶壶,看他一眼,笑道:“只是想解释一些误会。再说,天尊应该也有好些话想要问本宫的。不是吗?”
(*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 出自《论语·阳货》。)
“误会?”玄乙重新端起茶碗:“娘娘这是从何说起?”
王母不和他多客套了:“本宫知道,对于同征的死,天尊难免会对本宫有想法。所以,今日请天尊来,是想消除误会。以免日后,大家彼此留下心结。”
说完这句话,她偏头看了看站在门口的两名仙女。这个动作很微小,但玄乙留意到了。
玄乙做了个请的手势:“娘娘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王母叹气:“那日我和商音去看遗体的时候,顾忌着还有外人在,所以有些事情就不方便明着说出来。再加上,商音那孩子一直伤心过度,我要顾及她,也没来得及请您过来好好地谈。”
玄乙耐心地听她说。
“其实也不是很大的事情,同征那孩子就是傻,谁知道他是这样一个痴情种?都是为了‘情’这个字。”
玄乙听明白了:“他是有了心上人?”
王母沉痛地点头:“商音有一个玩得好的姐妹,叫断香,并非瑶池的仙女,而是在天庭为帝君伺候笔墨的,因为商音的关系,同征便与断香见过几面,一来二去他就对人家有了情。但商音不希望哥哥追求断香,兄妹俩便为此有了分歧。”
“我竟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事情。”玄乙惊讶:“不过,他们倘若双方自愿,互生了感情,也不是不可以。难道断香品性不好么?”
“倒不是。”王母摇头:“断香是自小在帝君身边养大的,帝君疼爱她,当作是自己女儿一般,所以婚事自然也是帝君做主,一早订好了,要许给极武神君家的小郎将的。断香一开始就和同征说了这件事,也拒绝了同征,哪想同征竟然不甘放弃,执意要追求,甚至不怕冒犯帝君、得罪极武神君,商音哪里肯让哥哥去做这样的事情?”
玄乙反倒笑了:“他倒是胆子大。”
王母知道这位上神一向是最通情达理的:“可不是?商音如何劝解,也没有用,于是兄妹俩在去年终于爆发了争吵,四个月不曾通信。”
“可他在其他信件中,仿佛从来没有提过这些事情。”玄乙问。
“本来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怎么好写在信里。要是信件掉了,或是被看了去,那就更麻烦。所以兄妹俩也只有在见面的时候说一说,商音是再三交代了,不能对外说这些,也不好写信。”
“其实他可以来找我商量的,这傻孩子。”
“他大概是不想打扰您静修。商音倒是来找我商议过,所以我是知道这件事的。本来我是想,这件事慢慢地和帝君说。您也知道他老人家的脾气,这要是知道了,怎么能不上火?可我没料到,还没等我想好怎么把这件事告诉帝君,他就先一步发现了。”
“没为难两个孩子吧?”
“同征是您宫里的,帝君觉得,您御下一向严谨,出了这种事必然不是同征那孩子的问题。所以他只是训斥了断香,断香很伤心,她严词推拒了同征,和商音也断了来往。同征失恋消沉,商音不仅和哥哥有了隔阂,还失了姐妹,也整日恹恹的。”
“我实在看不过去,就和商音说,叫她好好安慰哥哥,也修补兄妹之情。到底是亲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哪有什么天大的隔阂过不去的?她也还算听话,去和同征见过几次,也恢复了通信,只是谈得并不大好,大约同征一时也没调整好心态。”
王母说到这里,连茶都喝不下去了:“唉,要是早知道,同征是这样痴情,因为失恋竟然连剖丹的心思也生了,我也该亲自带着商音过来好好和他谈的。我是想着,他们小辈的事情,我们这些老人家还是不要整天唠叨比较好,他们也未必听得进去……”
到此,这个故事就说完了。
玄乙明白了:“这么说来,反倒是同征的错。他冒犯了断香仙子,还差点冒犯了帝君和极武神君,该是我去向他们二位致歉。”
“哪里能怪到您身上?是小孩子一时想不开。”王母再次为他倒茶:“帝君过后也有愧,是他身边的人引出了这种不体面的事情,最后还闹出了性命,他也很难过,所以还私下送了慰问的礼物来。”
“多谢帝君体谅。”玄乙郑重地对着虚空行了个礼。
王母还劝解他:“您也不要自责。孩子们年轻不经事,冲动起来也是有的。”
玄乙很严肃:“出了这么多事,这么长的时间里,还差点耽误了一位仙子的婚姻,我却浑然不知,这怎么能说得过去呢?哪怕帝君宽厚,我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王母没想到他这么在意:“都是我不好,我该早点告诉您的。”
“今日是娘娘的寿宴,自然以您为先。等过几日,我再拜访帝君,正式向他问候道歉。”
“也好,天尊倘若还有所疑虑,也可以再找断香来问问。”
“娘娘的说法,我并非不信,只是这毕竟是娘娘一方面的说法,既没有物证,又没有人证,我恐怕还要去找多方核实。娘娘不会介意吧?”玄乙回头看了看站在门口的两个仙女。
王母笑道:“这是自然的。”
同印离开了走廊,下意识只想离仙人们远些,便尽量往僻静的地方走。
瑶池宫殿恢弘阔大,内院极深,没有仙女带路他很快就迷失了方向,从一处半月洞穿过后进了一座没有仙女看守、也没有任何仙人到来的院子。院门没有牌匾题字,台阶上杂草丛生,东西偏房都上了排门,有些森森寒气,像是个荒废了的殿阁。
他好奇地走到主屋,门没有上锁,他推门进去,里头是一间库房,到处是高大的架子、箱柜,东西都摆得整整齐齐的,同印往架子上一摸,满手的灰,架子上立刻留下五个白白的他的指印。他因为扑鼻的灰尘打了个喷嚏,房间里回荡着喷嚏声。
这是什么地方?
王母应该不会把那么重要的东西藏在这种人人都可以进出自如、还没有看守的地方吧?
同泰走到房间尽头,被架子上一尊铜狮纽香炉吸引了注意。那小炉子的铜色亮亮的,也不见到铜锈,炉盖的小狮子身上的珐琅彩磨得很薄了,露出底下的胎体。
同印伸手摸了摸小狮子,上头一点灰都没有,炉身也十分干净,所以铜色才格外亮些。他把炉盖掀起来,里头是空的,又要拿炉身,却没拿起来,三只脚都像是黏在了货架上。
他眉心一皱,扣住炉身左右旋转,香炉发出咔哒一声细微的响动,原地一扭,整座架子轰隆隆得向后退开,惊得同印连连后退两步,就见架子原位的地板上现出一口方方正正的黑洞。
是暗室!
同印兴奋起来,找了只蜡烛点上,先往暗道里照了照,然后又到门口听了听动静,确认附近没有其他的仙人,他才小心翼翼向里面走。
从地面先下十二步台阶,到了地下是一条幽深阴冷的小道,再往里走三十步,总算见到一扇石门,门上雕刻狮面,狮子两只黑濯濯的眼睛冷冷的盯着来访的“客人”。同印走过去,按下狮子的眼睛,石门哗然洞开,里头烛火通明,正是一间暗室。
同印还怕门口潜藏机关,把那石门摸了个遍,才敢往暗室里走,里头三面墙的红木格子柜,像医馆里分装药材的那种,每个小格子都带着一枚锁,室内却见不到任何钥匙,想来没有钥匙是打不开这些格子的。
暗室中间还有一张自然小几,放着些册子稿件,同印粗略地翻了翻,都是些财物记账,还有一些仙女们与客人的来往记录。
小几旁边有炭盆,里头有些已经冷掉的碳灰,同印拨开碳灰发现了一些没有烧完全的纸片,他掸掉上面的碳灰细细辨认字迹,能认出来其中半句写道——
“我会向师尊举发……”
这是同征的字!
同印整理过同征那么多的书册信件,不会认错,确实是同征的字。
但同征要向师尊举发什么?这是他写给谁的字条?为什么要烧掉?他的死是不是和这些秘辛有关系吗?
同印在往炭盆里找,却找不到其他剩下的纸片,小几和炭盆周围也没有其他信件、字条留下。
他将纸片揣进袖袋里,正想着再捣鼓捣鼓格子柜,就听到暗室外头一阵脚步声。
暗室里没有其他退路,同印情急之下,只能化作龙形,缩小身体,挤进了格子柜与天花板中间阴暗的夹缝里。
刚藏好就见到暗室的石门被推开,两个瑶池仙女快步走了进来,其中一个年轻些的扎双髻,另一个年长些戴花冠,衣裙上绣着精巧花纹,应该是王母身边的大仙女。
花冠仙女怀里还抱着一个木匣,进来后四处又看了看:“你来的时候,没有别的姐妹看到你吧?娘娘说,只能是我们来处理这些东西。”
“没有,”双髻仙女小声地说:“我还特地绕过商音姐姐的房间,见她没出来,我才来的。”
花冠仙女把木匣打开,里面是一沓一沓的纸张,一边断口不齐,像是从成册的书、账本上撕下来的。她点燃了炭盆,让双髻仙女把木匣里的纸张都拿到炭盆里烧掉。
“动作快些,等寻宝活动结束,我们就回到大殿里头伺候,不能被发现我们出来了。”花冠仙女催促道。
双髻仙女一边烧纸一边怯生生地说:“姐姐,我的事情,娘娘有说吗?我心里没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