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乎乎的脸也在清晨的阳光下缓缓晕染成了橘红色,像一颗熟透了的果实。
就这么原地生了会儿闷气,荀桉一低头,又懵了——
奇怪地盯着自己盆里的毛巾。
怎么还没用就湿了?
原始星的春天,最适合人类生存的温度,一夜竟还晾不干一块毛巾吗?
第17章
现在只要是荀桉在的地方,西里厄斯就一定亦步亦趋地跟着,阴沟里也好,树桩子边也罢,反正荀桉走到哪,他就拎着两条摆设似的大长腿追到那。
狗皮膏药似的一刻也不肯放松。
而且他打量起荀桉就像在星际博物馆里瞻仰古物,满满的都是探究。
心底的感觉简直难以描述,就好比一个地球人逛展厅,忽然看见水晶棺里裹成粽子的木乃伊唰的睁开眼睛,坐了起来,不仅能说会道,还伸手抢走了你的奶茶,毫不违和地唆了一口,朋友圈走起,娴熟点赞并打了个五星好评。
“好啦,你不要再咬硬纸板啦。”荀桉把在他怀里咔咔磨牙的豹猫幼崽抱到了地上,伸手戳了戳了它的花斑脑袋,“记不记得这是哪里?我们就是在这遇见的,当时树上还挂着五只烤鸭,记得不?”
【哦,神他喵的烤鸭鸭,我现在就像一只烤炉里的嘎嘎,在铁架上无情翻滚!】
弹幕只能看见满屏万花筒似的杂色,因为直播球被某心智成熟的皇太子当成溜溜球似的捏在手里,舒心了,丢出去收回来,不悦了,丢出去砸下地再收回来。
【如果可以聘请森林巡护员剁了这双罪恶的爪子,信女愿一生荤素搭配,绝不再让自己的肥脸挤满屏幕,在地上哐哐乱砸!】
【作孽呀,皇太子殿下,快快收了你的神通吧,本土地爷要晃吐了。】
荀桉还不知道自己掉马的事,伤感地撸了两把猫猫油光发亮的皮毛,依依不舍地嘱咐:“好奇心害死猫,以后可不能再这么调皮捣蛋了,离人类的东西远一点。”
他回过头,叫西里厄斯把镜头暂时遮起来,避免直播间里有些人心怀不轨,对放生的豹猫围追堵截。
西里厄斯反手抓住直播球,直直地盯着小巡护员的后脑勺,已经能想象得到他待会鼻头红红的模样。
“留下来养吧。”
弹幕听不清远去的猫叫,却听得清自家太子爷从胸腔里发出来的低沉声音。
【皇太子殿下居然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
【救命,我那抹茶味的直播怎么突然间不香了?】
【崽子,你看我信吗?】
荀桉目送着小烟嗓远离,走过的地方偶尔抖动几下草叶,慢半拍才回过神,漂亮的圆眼里一片茫然:“你前天不是还嫌弃它叼走了你的拖鞋,咬了四个洞?”
西里厄斯面无表情:“当时我是怀疑它想突破生物极限,进化成剑齿虎。”
【呵呵,皇太子的冷笑话一点也不好笑:-D】
【不懂就问,这就是传说中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吗?】
“养着也可以代替打孔器或者订书机。”西里厄斯一脸郑重其事,说的真像那么回事似的,“它牙口不错,一戳一个洞,除了家用,出了原始星还可以带去景区门口检票。”
“留下来养其实挺划算的。”
荀桉:……我信你个鬼。
但被这么一打岔,他心里的伤感也淡了许多,吸了吸鼻子:“你先回去吧,我还有很多地方去需要观测,等会要下雨了,山路会很滑。”
西里厄斯挑了下眉:“不急,我还没见过山里下雨。”
荀桉和西里厄斯同屋共床这么多天,也摸出男人几分说一不二的执拗性子,只微微抬起了下巴:“那你摔了不准怪我,累了不准赖在地上不走,更不准往我身上靠!”
某太子矜持地奥特点头。
弹幕震惊:
【狗头保命!难道皇太子殿下私下居然是个嘤嘤嘤撒娇包?】
【楼上的你再乱讲,晚上做噩梦我打你!】
【哦不,桉桉崽,你的太子我的太子好像不一样(不争气的眼泪从嘴角流了出来)】
一路上走走停停,荀桉一会儿趴在这块石头上涂涂画画,一会比这那根细叶那朵花蕊,埋头记录数据。除了装备落后,一举一动都很专业。
西里厄斯和直播间一众人等只能托着脸靠边坐:“巡护员还要监测植物?”
“嗯哼。”荀桉低低地应了一声,顺带指过西里厄斯脚边的一棵独苗苗小草,高出地面不到十厘米,却像散开的毛笔尖似的,放射状平摊着五片叶瓣,融在一堆杂叶枯草里很不显眼。
“那可是独叶草,很久以前就被称作世界上最孤独的草,站着是一片叶子,盛放也只是一株浅绿色的花,而且它在古地球上已经生存了六千七百万……”
西里厄斯及时摁住了直播球,也同时眯起了眼:“你是从三千万年前地球毁灭开始算的吗。”
荀桉画图的手一顿,罕见地垂下了眼眸,投在脸颊上半弧形阴影显得有些落寞:“你不用总是提醒我古地球已经不存在了,我也知道原始星是它最后的残躯。”
“我现在的所作所为,就像是抱着它的骨灰盒站在灵车最前面,愚蠢地觉得多搂一秒也值得。”
西里厄斯没料到荀桉会是这样的反应,按他平日一激就炸毛的性格,这会子早就该和他蹦起来了,可现在却像是被戳中了痛处一样。
奈瑟尔有说过心情不佳是发烧后遗症吗?
直播球的弹幕也同步开始滚动——
【叫你皮!说错话了吧!现在还不赶紧哄!再不哄就来不及了!】
【皇太子吃瘪.Gif】
【……不要笑了,为什么我突然觉得,好悲伤。】
【楼上我也,老子干涸的泪腺突间就发达了,感觉像被什么神秘力量突然带偏了似的。】
“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西里厄斯抿了抿嘴,看着青年蔫蔫的模样,从胸闷到烦躁,最后演变成铺天盖地的心疼。
荀桉拍了拍衣服上的灰,收拾好纸笔,重新背起小而泛旧的斜挎包,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反正你们什么也不知道。”
(重修)
青年要是把西里厄斯劈头盖脸臭骂一顿还好,可偏偏就是这样闷不吭声地生气,低头走在前面,谁都不想理。
西里厄斯有那么一刹那的恍惚,感觉自己如果不追上去,荀桉那小小的身体会越走越远,直至悄无声息的、彻底的,消失在密林深处。
弹幕吵个不停:
【我家桉崽背影好落寞,难道是传说中药石无医的间歇性冷漠症?】
【……别瞎说,那可不是病,共情疲劳是人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冷漠只是外表。】
【本拉郎党不关心这些,只知道今天糖不甜了,皇太子殿下你不行啊!能不能迈开步子大胆地往前追!】
【……无脑狂热粉。】
【你有脑当媒婆撮合去啊!】
【嘶,楼上的你想引战是吧?】
比雾气还细微的雨丝在微风中飘动着,斜斜打湿了西里厄斯的额发。
他站在树荫边缘,僵硬抬眼,看着荀桉就地抱了棵树,豹猫附体似的,噌噌噌地爬了上去,撅着屁股卡在枝桠上,表示根本不想同他沟通。
两人间好不容易熟络起来的关系,莫名其妙的就这么疏远了。
西里厄斯心烦意乱,踢了两下石子,脑子里冒出了个绝妙的主意。
眉头一挑便伸手抓住了直播球,毫不疑迟地按进了泥巴地里,还挪了块压咸菜的石头盖住,远远看上去像是给某土拨鼠家盖了个圆顶的盖儿。
西里厄斯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别看某人拿屁股对着他,那眼睛可就长在后脑勺上呢,翘起的卷毛比天线雷达还灵敏!
要是直播间的观众会学土拨鼠叫就好了。
西里厄斯面无表情地戳了戳因为信息量过大而在泥巴里颤颤巍巍哆嗦的直播球:“废物。”
【窝草你才废物,嘿呦,太子爷你别按我脸啊!】
【靓仔语塞,你俩小两口感情不顺,要用爷下地陪葬?】
【太子殿下你这是活埋!有违星际人道主义精神!再出言不逊,我可要往皇室网安部投诉了![你以为这样爸爸就怕了你吗.jyp]】
【@文森特陛下!@西里厄斯他爹!管管你家娃!】
西里厄斯置若罔闻,蹲下身使劲往里按了按,比埋□□的工兵还专业,还特地在周围撒了圈碎土,更像土拨鼠火山口土洞那么回事了。
头顶树叶被细雨拂乱,漱漱作响。
全星际八成光脑统一黑屏,直播间网友直接在“地宫”小黑屋里聊了起来:
【不奢求了,没想到劳资有一天也能成为“桉崽诱捕器”。】
【你没听说过队友祭天法力无边?皇太子殿下把咱们祭了,能换得小巡护员回心转意吗?】
【不造,我不站太子殿下的队,刚从隔壁二皇子那过来[复杂]】
【啊,我也——】
【皇宫里的舞会大噶都看了么,真他喵的绝啊!咱们二殿下腰细肩宽,那复古的贵族礼服一穿,真他喵的禁欲!】
【啊啊啊,我喜欢他那双宝石眼,像蓝色墨水滴进水里了似的!】
【……你们为什么都在皇太子的直播间里讨论二皇子,小心太子殿下看见了,封号警告。】
【才不会,你见过哪个人的眼神能够穿/裆而过?咱们在他裤腿底下埋着呢】
【哦,这是什么奇葩却又合理描述[哭笑]】
【本宫蹲到直播间啦,嗯?不是开着呢吗?主播人嘞?[萌新疑惑]】
【姐们你来迟了,闭嘴先躺会吧。】
【楼上那位再讲讲玛丽苏童话里的二皇子吧,爷开了通感模式,身边躺了条蚯蚓,怪渗人的!】
啪哒——
树上砸下一颗黄色的果子,咕噜咕噜滚到了西里厄斯脚边。
西里厄斯假装没看见,绷着脸继续挖坑,起码从树上看上去是在挖坑,被雨水打湿的头发服帖地顺在额前,随着低头摆弄的动作盖住了眼睛,看不出情绪。
于是又有了第二颗落地的果子。
金灿灿的,像被只风吹落的桔黄灯笼,小巧而又精致,果蒂上还带着青芒色的五瓣花。
砸在了西里厄斯的后背。
西里厄斯捏着树枝挑土的手一顿,一不小心把细枝折了,葱段似的洒在了坑里,但他还是装作没有感觉。
直播间粉丝顿时感觉头顶痒痒的——
【这啥动静啊?继活埋之后劳资又要被加工成化肥了?审核时兑料达标的那种。】
【……已经死了,勿扰[躺平]】
第三颗果子掉落,精准地砸在了某太子的脑袋上,发出咚的一声脆响。
西里厄斯停顿了两秒猛然抬头,直接把拈着颗果子要再瞄准他的荀桉抓了个正着,连小身板都猝不及防地抖了一下,双臂一挤,平白的又牺牲了只果子。
咕噜咕噜滚到树下。
荀桉接触到西里厄斯的视线,唰的转过了脸。
乱翘的呆毛就三个大字:不是爷。
……有种上树来讨债!
荀桉小小地冷哼了一声,像刚开始那样转身坐下。
可他似乎忘了自己正踩在树枝上,怀里满满当当都是果子,保持平衡的手腾不出来。他忽然一脚踩空,整个人瞬间便失去了重心,从枝桠上一头栽了下来。
他可不是果子,没那么柔韧的抗跌打能力!
何况这树起码生长了数十年,足足有十几米高,在古地球上都顶的上四五层楼,荀桉头朝地面栽下,一命呜呼都有可能!
荀桉感受到了久违的失重感,耳边风声呼啸而过,脑子里一片空白。
好不容易穿到星际,这才多久,就又要与这个世界说拜拜了?
救命——
这次恐怕没有身穿的幸运,只有魂飞的悲哀了!
“荀桉。”
西里厄斯却不惊慌,足尖点地,整个人如同飞鸟一般腾空而起,迎向坠落的小巡护员,稳稳接住了他。
荀桉紧闭着眼睛,只觉在霎时之间,鼻腔涌进了一股比薄荷还要冷列的清香,下意识抱住了男人的脖子。
这味儿他熟啊,一个被窝里的躺过的,安全!
至于他怀里那么多金黄色的果子,也被西里厄斯精准地操控精神力,凭空接住,悉数飘浮在半空之中。
荀桉落地一睁眼,看见的就是这场天降果子雨的奇景,密密麻麻悬浮在头顶半空,网格分布,间隔均匀。
西里厄斯以为荀桉嫌网点图难看,一挥手,半空的果子又变换位置,排成了一只3D猫头,正是放归山野的那只,连脸上的褐纹都没略过。
荀桉有种即将社死的赶脚,匆匆推开西里厄斯,警惕地环顾四周。
啊,没有人!
还好这是原始星,高等智慧生物就俩。
西里厄斯本想伸手帮荀桉拂去脸上蹭到的灰,结果抬起的指尖落了个空,不仅被他推得后退几步,还被当空气似的无视了。
这小巡护员,还真是用完就扔啊。
他抿了下唇角:“早知道就该让你摔下来。”
听听,听听,这是人话吗?!
何况我还在单方面地和你冷战!
荀桉气鼓鼓地盯住西里厄斯,抱住胳膊,嘴硬:“没谁叫你救,我自由落体挺舒服的。”
还有你可以用精神力,为什么还非要跳上来接我,动手动脚的什么意思,看我好欺负吗?
荀桉两只拳头都攥得紧紧的,越想越不对劲。
西里厄斯面无表情:“你就这么报答救命恩人?”
荀桉皱着微微泛红的鼻头,嘟囔:“都没有按照电视剧流程转圈圈,哪门子的救命。”
西里厄斯:“…….”为什么要转圈圈?
荀桉躲开他的视线,眼神往下一瞟,正好看见某个人造的鼓包,慢慢皱起了眉头:“刚才你偷偷拿木棍戳鼠鼠的窝,这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万一里面有小崽子,你手劲儿那么大,捅伤了怎么办?!”
荀桉说着眯了眯眼,眉头皱的更紧了:“嘶,这好像不是土拨鼠的窝诶,怎么看着这么奇怪?”
西里厄斯横跨一步挡住:“确实不是。”
“就根插在泥巴里的枯枝,我认错植物了。”
就这还能挖半天?荀桉不敢苟同,怀疑地打量了一下西里厄斯,眼神里明晃晃的都是嫌弃。
城里的娃娃吖,早点收手吧,这满山的草你能认识一颗就很不错了,何必相互折磨。
某跟着人一起掉落,却没有受到落地服务的记录册被西里厄斯嗖的捡了起来,及时地塞进了荀桉的手心:“刚刚在树上摘的果子记了吗?”
小巡护员下意识地去翻:“早就记过了,枇杷嘛。”
荀桉感情事上忘性大,反应也慢,但涉及专业可就没这么呆呆傻傻了,唰的一下翻到位置,并一脸认真指给他看:“你看在这,除了果子还有批把叶,我画了详细的科学速写。”
话音未落,一颗扒了皮的枇杷也递到他的嘴边,荀桉条件反射张嘴,啊呜一口咬了下去。
“唔——好酸!”
“没谁说它甜,你自己吃也挺舒服的。”西里厄斯学着荀桉的语气,漆黑的眸子中闪过一丝啼笑皆非。
他手背在身后摸到了牵引绳,趁小巡护员酸到泪眼朦胧,捂着嘴巴原地乱蹦,唰的抽走了在泥巴里艰难扭动的直播球。
一是岔开话题,而是毁灭罪证。
直播球重获自由,漂浮上天,尾巴还遛狗似的捏在某皇太子的手里——
【啊,自由了,这是自由的味道!】
【诶嘿,桉桉崽这么从树上下来了?我错过了什么?皇太子殿下怎么哄的?】
【不造,上次他也把直播球关了,本来我还想着学两招哄哄我家那位呢。】
【不得不说,泥巴地里隔音效果挺好的,糊了我一耳朵愣是啥都没听到。】
【刚刚前排那位苦中作乐学蛆爬的哥们呢,咋上天就消失了[坏笑][坏笑][坏笑]】
【啊,他说雨里粉红泡泡太多,已经进化成网络爬虫死磕屏幕了。】
荀桉被酸到小脸紧皱,看到西里厄斯背后闻声升起的直播球,后退了半步:“强词夺理,无理取闹。我才不同你这种人一般见识!”
【哦吼吼,我听见了什么?!巡护员先认输了?】
【懂不懂风情啊,这叫打情骂俏,从咱们皇太子殿下屈身蹲下来抠土的时候,就已经先认输了好吗?】
【嘁,不就是心计嘛,谁还没有啊,给劳资上瓶绿茶,劳资现在能一口干掉一瓶[看戏][看戏][看戏]】
“我摘了那么多甜的,你非得找一个又青又涩的。”
荀桉挪到镜头照不到的坑洼里,小嘴还在不服输地叭叭,头顶的卷毛摇摇晃晃,像极了密林里的那颗独叶草。
即便全世界只剩下最后一株,脆弱而又容易被忽视,但只要存在,那就必定坚强。
荀桉歪头,重新剥了只枇杷放进嘴里,金色汁液沾上嘴角,又顺着纤细白皙的手腕缓缓滑下,宛如蜂蜜一般,甜到让人嗓音干哑,呼吸稍沉。
西里厄斯喉结滚动,咽了下口水,看着小巡护员侧脸对他露出一颗圆润虎牙,垂在身侧,方才投喂时差点擦边的指腹莫名发痒。
这,也算是脆弱期随意动用精神力的后遗症吗?
荀桉甜到眉眼弯弯,随后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忽的兴奋起来,似乎完全忘却了之前的不快,朝着西里厄斯眨了眨眼:“全陪脸替,直播带货来一轮?”
小巡护员浅浅的琥珀色瞳孔bilingbiling发光,头顶的卷毛也兴奋地颠上颠下。
西里厄斯甚至都能在这样一双眼里看见自己的倒影。
这样的殊荣……
某帝国皇太子忽的后退半步。
不知怎的,他现在觉得,荀桉这个笑容,莫名危险。
星际不是没有直播带货的,但直接在树下摇果子并笑容满面地朝着镜头推销的绝无仅有。
西里厄斯被迫顶上了一顶与通身气场完全不符的农家乐草帽,紧绷着脸站下树下接受来自小巡护员的各种远程指控,一举一动比机器人还僵硬。
“你要笑呀西里厄斯,板脸干嘛,直播间的观众又不欠你钱!”
“西里厄斯你在拍还海报吗?扶额装什么酷,你从头到脚稍微有用一点的也就是那张脸了!”
“西里厄斯,抱着那颗枇杷,含情脉脉对视,你要展现出对枇杷深沉的爱!”
“西里厄斯——”
西里厄斯这辈子都不想再叫西里厄斯了,他幽幽地盯着半个身子缩在树后面,只探出脑袋手舞舞蹈指挥的荀桉,百分百肯定这小家伙是在故意报复。
“我不带货——”他张了张嘴,就看见荀桉露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两只圆眼里明晃晃写着控诉,就好像他是一个不守家规,不守夫道的软饭男似的。
挨得过折磨迎来曙光的超长直播间里更是笑作一团:
【荀桉:皇太子,你来原始星这么久,吃我的喝我的,心里没点B数吗?】
【巡护员:欠劳资的迟早要还[哈哈哈]】
针芒似的细雨已经不下了,逆着金红火焰色的霞光,从树到果子再到西里厄斯,都镀着一层璀璨光边,熠熠生辉。
这种自然天光就像是造物主赐予的神秘刺绣,把一切都变得高贵精致起来,镜头里甚至能看清西里厄斯伸手时袖口处薄荷糖般的白色螺旋纹,褶皱里倒映着天空、云霞与树影的颜色。
一时间,连叽叽喳喳的弹幕都安静了下来,屏住了呼吸,似乎再多说一个字,都会破坏这绝美到极致的意境。
“咔嚓——”
无数直播间里的观众,视野颠簸了一下。
他们似乎被造物主用双手捧了起来,轻柔抬起,对准西里厄斯,咔嚓拍出一张色差极小的拍立得。
荀桉居然主动抱住了直播球,虽然是从背后伸手搂住的,且动作生疏,按快门的时候还卡壳了一瞬。
但这已经是巨大的进步。
西里厄斯眯起了那双狭长黑眸,打趣:“手指放松,相机功能,不需要用麻/醉/枪的姿势去端。”
不知是天边红霞过于明艳,还是被直播球压出了红痕,荀桉脸颊上泛着一层淡淡的粉色,光影般的晕开。
“我,我才没有。”
荀桉咬了咬下唇,小声道:“拍张宣传照而已,品牌最重要的就是要有图有标题。”
“桉桉。”
“啊?”荀桉迷茫抬脸,从来没有人这样叫过他的名字。
西里厄斯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不到一米的地方,墨眸沉沉地盯着他:“为什么想卖货?”
“你知道除了原始星外,星际的任何土壤、水源,都是养不活这样的古植物的。”
“如果你只是单纯地想要挣钱,那么三年前就应该已经开始了。”
弹幕飘过小字:
【什么嘛,这么适合表白的时机,咱们皇太子殿下纯纯的扫人兴致!】
【可不,横铁不成钢,他要有那脑子,我皇孙皇孙女都报上好几个了[牙咬钢筋.GIF]】
“我不喜欢镜头。”荀桉眼神飘忽,不显然又在撒谎。
西里厄斯又上前一步,抵住了摄像头,和荀桉几乎面对面,荀桉又闻到他身上那股清冽的气息,试图扔下直播球就逃,却被西里厄斯一把抓住了手腕:“撒谎。”
“你是在害怕,害怕镜头。”
“我没有。”荀桉小声反驳。
“镜头只是一部分。”西里厄斯似乎意识到了荀桉真正畏惧的东西,脸色一凛,“真正让你害怕的是镜头后——”
“没有!”荀桉忽然抬高音量,重重地甩掉了他的手,炮仗似的骤然爆炸,情绪不稳,就连呼吸也粗笨了许多。
天边霞光从侧面打过来,他的脸上半明半暗,头顶那撮卷毛也突然间就耷拉了下来,挡住了眼睛:“别自以为是,而且,你也没有资格管我。”
与此同时,弹幕像是被什么操控了似的,完全变了方向——
【这小巡护员真是不知好歹,人皇太子关心他,他这是什么诡异的态度!】
【本来觉得挺可爱的,但可爱不能当饭吃,一次又一次暴露品行,感觉这人就不咋地。】
【同感同感,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人看他直播,买水军的钱都够把这些破烂果子挣回本了吧![呵呵]】
西里厄斯微蹙眉头,看着面前垂着脑袋的小人儿,从里到外散发着一种难以靠近、窘迫颓丧的疏远感。
这种感觉时不时就会在他的身上体现,虽然大部分时间会被笑脸压在心底,但只要在某些时刻一激,就会立刻乍现。
荀桉就像一只有着强烈领地意识的刺猬,甚至比他,战场上厮杀出来的铁血之刃,还要抗拒人的亲近。
甚至不惜赌气,制造误解,也要把你远远地推开。
他的敏感,远超自己的想象。
“我没有侵扰你自由的意思。”西里厄斯绷着脸解释,从现在这个角度,他能看到眼皮子下那一撮小小的卷毛在微微地颤抖,像是被惊恐被吓到了似的,后知后觉地抖个不停。
“直播球给我吧,我把镜头关了。”
荀桉没有抬头,手却很配合地松开了。
西里厄斯盯着飞速滚动的弹幕,冷笑似的,凉薄地掀了下嘴角,但转脸望向荀桉时脸色却突然变得极其温和:“你知道吗,直播间里的观众都在夸你。”
荀桉习惯性地点了下头,等反应过来什么意思,卷毛忽的往上顶了顶,就像幼猫两只软软的耳朵,悄咪咪地竖了起来。
西里厄斯冷冷地盯着屏幕,眼神仿佛要杀人一样,嘴里说出的话却极其平静:“他们说你特别可爱,特别坦率,非常喜欢你给他们带来的快乐,就连皇太子殿下都很欣赏。”
“至于那些果子,他们相信你一定有送出去的理由,毕竟——”
“整个星际不会有人再比你更爱它们。”
说罢,西里厄斯啪嗒关上了直播,脸色又黑又沉。
荀桉吸了下鼻子,嗓音有些发哑:“皇太子殿下不是你的老板吗?”
老板?这个词在星际可不常见。
西里厄斯盘腿坐下,那随意的架势好似并不以看见荀桉的脸为目的。
但荀桉还是灵敏地感受到了,嘟囔了句讨厌倏然转了个方向,怕西里厄斯看见他眼圈红红鼻头红红的狼狈摸样。
“喂,你怎么这么爱哭,开枪追偷猎贼哭,被从背后吓到哭,晚上生病难受哭,放小动物回家也哭。”西里厄斯假装不在意的样子,学着荀桉接近幼崽的模样接近荀桉,并且他已经得心应手了,“偶尔吵个架也能被气哭吗?”
荀桉撇嘴,轻轻跺了跺脚,赌气似的转回来:“才没有。”
原始星的傍晚连风都是暖色的,吹在身上柔软无比,同荒星上但凡出了安全屋就像刀子一般乱割的恶劣环境完全是两个极端。
西里厄斯撑着胳膊,身体微微后仰:“知道吗,人其实是会被闷死的,且大多数人都是被憋死的。”
荀桉听不太懂,晃了晃脑袋,疑惑西里厄斯怎么突然开始喜欢教育人了,这样老气横秋的话居然会从他嘴里冒出来,他难得不应该斜瞥自己冷声嘲讽吗?
一点也不像他的作风。
荀桉在他边上坐了下来,这次没有主动逃离:“你是说在前线的时候?”
“不,后方。”西里厄斯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一个人的时候才特别的闷。”
“所以你才来原始星疗养?”荀桉透亮的浅色眸子里透出赧然之色,“治疗战后心理创伤?”
“抱歉,我刚才不该那么吼你。”
西里厄斯意外挑眉,这次次不讲理的小家伙居然也会道歉?果然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
荀桉顿了顿又道:“也不该逼你带货,逼你露脸。”
他抱着膝盖,把头埋进了手臂里,这是一个极其缺乏安全感的姿势,应用心理学满分的西里厄斯一眼就分析了出来,故意道:“还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