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就要消失的影子唰的对准了焦。
西里厄斯停住脚步,沉脸转了过来,每个字都透着一股肃杀之气:“你说什么?”
奈瑟尔半弯着腰,撑住膝盖,精神力过度损耗导致他满额密汗,原本精明干练、得体优雅的形象被毁得一干二净。
“我,我说,荀桉阁下在觐见之前,有其他事宜需要处理。”
“你联系了哈涅?”西里厄斯眼底一下子紧绷起来,似乎在刹那间联想到了什么,面色一沉再沉,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了声音,“奈瑟尔,你竟敢越权下达私令!”
“殿下,文森特陛下还活着。”奈瑟尔喘着粗气,卡上新的眼镜,往上推了推,“他的命令我从未逾越。”
“另外,荀桉阁下身为未来的太子妃,自然有守护帝国的责任,配合研究院是应该的,殿下身为皇太子,必须公私分明。”
“狗屁配合!”西里厄斯看死人般,眼神阴郁得仿佛能滴出浓墨,他紧抿着唇角,下一秒便以一种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疾驰出去。
目标地点研究院。
仿佛再晚一秒就来不及拯救世界末日了!
“伯格林!”西里厄斯刹车都不带的直接冲进实验室,脚下飓风差点绞碎实验室的试管架。
伯格林被吓得往后一仰,手里的搅拌棒啪叽摔在地上碎了渣。
他颤颤巍巍地还没骂出来,就被西里厄斯一把攥住了手,扯着往外拉。
啊,啊这,这么热情的吗?
西里厄斯拉着伯格林止步于研究院门口巨大的广场上,背后斜上方的是无数拉开窗帘一角偷看的眼睛。
伯格林没稳住身形,哐当一声跌在地上,宽大的白大褂溅起了一层灰土,他龇牙咧嘴地捂着腰:“臭小子,尊重老年人不会吗!”
他抬眼对上西里厄斯那张黑的不能再黑的脸,涌到嘴边的话瞬间卡住,硬生生憋了回去。
这小子不大对劲?
转眼看见了旁边更不对劲、一身狼狈、扎马步急喘大汗淋漓的秘书长奈瑟尔。
首都星将明未明,寒风吹得人浑身发冷,伯格林瞅瞅阴沉的西里厄斯,又瞅瞅楼上一大帮孙子似的小辈,揣着手迈起小碎步,悄咪咪靠近奈瑟尔,压低声音:“讲讲?”
奈瑟尔汗湿了衣服,一吹跟风干的牛皮纸似的,硬邦邦皱巴巴,裹在身上贴得他哪哪都不舒服:“讲个锤子!”
伯格林眼珠一瞪:“你啥也变粗鲁了呢!”
奈瑟尔裹裹衣服,感觉自己的鼻涕要被冻出来了,没好气道:“兵痞子带的。”
伯格林露出一副我懂我懂的表情,抬起手肘戳了戳他:“贵族死了大半,殿下提拔军部心腹是正常的,何况陛下还没死,你的地位至少还摆在那,不用担心。”
“……”奈瑟尔幽幽地看了他一眼:“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伯格林面露不解,看着他流鼻涕,也传染似的抬起袖子擦了擦鼻尖。
天色渐明。
西里厄斯一身黑衣站得像石雕,身姿笔挺,短发在微风里微微拂动,除了这一点细微的动静,从刚才到现在几个小时过去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他身边的人除了奈瑟尔和伯格林,还多了一帮从皇宫办公室里摸过来的“新贵族”,一个个捧着急需处理的文件指令。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给他们指路的正是某位陛下。
见皇太子在正中央一动不动,周围的人逐渐失去了耐心,开始捂着嘴交头接耳:“咱们殿下这是怎么了,站得像望夫石似的。”
“刺客?反叛军?可这些交给下面的兄弟解决不就得了,研究院又不是没有安保,我这一大堆文件还等着殿下过目呢,真是……”
“胡扯!你脑袋不想要了?!”
“……这有啥的,咱们连着好几天没合眼,抱怨一句有啥大不了的,殿下没那么小气。”
“我觉着吧,皇太子殿下应该在等人。”
“谁?啊!你说的是那位——”
“嘶,小点声,巡护员,原始星的那位巡护员!”
西里厄斯耳尖动了一下,在一帮蚊子似的杂音里,灵敏地捕捉到了有关荀桉的私语,投向地平线的目光一下子锐利起来。
似乎已经穿越云层看见了那张日思夜想的面孔。
“桉桉……”
他闭上眼,精神力化作细密触须融入空气,四面八方渗透出去,不消多时就发现了目标——西南方极驰着一架SN05类小型机甲。
速度显然超过了安全驾驶范围!
他瞬间睁眼,磅礴的精神力以自己为圆心,扩散清出一大片空地,伯格林、奈瑟尔一众人在瞬间被蛮横地拨到了角落里。
下一秒,哈涅的机甲冲破云层露出真容。
西里厄斯不受控制地动了下喉咙,张了张嘴,竟有些按耐不住地往前走了一步,伸出手来。
哐当——
机甲门被人从里面一脚踹开了!
哈涅连降落装置都没用,直接就蹦了出来。大概他在半空中就看见了西里厄斯,才露出头就焦急地喊着西里厄斯:“上将大人!”
神情紧张的要命!
西里厄斯心底咯噔一声,上前一把拉开哈涅,整个身子都探进了机甲,眼前一幕直接让他呼吸一窒,沸腾了一夜的心脏在瞬间冻结成冰!
荀桉蜷缩着歪倒在机甲内部,苍白的面色比纸还轻薄,唇瓣更是毫无血色,起伏的呼吸微弱得几不可闻,瘦伶白皙的手腕无力地垂在身侧,像根被折断的芦苇,脆弱异常。
西里厄斯浑身一颤,一连叫了荀桉好几声,可青年都没有反应,双眸紧闭,只有抖动的睫毛仿佛在极力忍受什么痛苦折磨,难受到额角滑落的汗珠顺着脸颊的弧度滑落。
“桉桉、桉桉……”
西里厄斯自己的手都有点抖,伸出胳膊去捞荀桉,穿过空隙搂过他的腰,青年半张脸无力靠来,刚一贴上他的胸口,那种冰冷的触感激的他脊背一凉,心都空了。
他抱起荀桉快步朝外,守在外面的伯格林看到这幕一下子就严肃起来,迅速摇人,顺手抓住了面色惨白不逊于荀桉的哈小涅:“跟来!”
西里厄斯抱着荀桉进了研究院,剩下众人则迅速包围了奈瑟尔,一个个语气不善。
“那可是古地球人啊,古地球人怎么昏迷了?!”
“秘书长,是陛下急招巡护员回首都星的吗?陛下明明知道他是珍贵的古地球人,这太特么不合理了!老子一糙汉都看不下去了!”
“MD,你不知道古生物对外界环境不适应吗?!你居然敢让古地球人不做任何保护措施就过来!出了事你能负责?!”
咕嘎——嘎?
七嘴八舌争吵中,一个从未出现在首都星的声音亮了起来。
众人齐齐望去,便见那架最常规的机甲舱门未关,一个古古怪怪的生物从里面探出了脑袋,绿豆大小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
半晌后似乎有些喘不上气,尖尖嘴张了一下,头顶黑色夹杂着栗红色的羽冠跟着往后一甩,翠蓝色配着朱红色的艳丽花纹肉裙抖了又抖,发出一声中气十足的鸡鸣。
背后万丈光芒应声破晓而出!
投在了面前每一张没见过世面般的、错愕到哆嗦的表情上。
人比鸡重要, 重要多了!
研究院从早到晚灯火通明,侥幸活着的百来个医疗专家齐聚一堂伏案研究,排除了虫族精神力控制后遗症后, 就也无法往前推进, 古地球人躺在研究院的特级病床上昏睡, 小小一团完全陷入了柔软被单里, 卷翘额发压出了印子,露出的圆润耳廓白皙如雪。
西里厄斯眼下一片青黑,他已经守在床头接连熬了几个晚上, 整个人恍若罩上了一层隔绝结界, 自动屏蔽外头时不时因为某只珍惜动物来回溜达而引发的人群骚动。
“卧槽妈妈我看到鸡了!我碰到了鸡,真的鸡!卧槽!祖宗坟墓冒青烟了,它刚刚脑袋一缩一缩地从我腿边蹭过去了!我特么好激动!”
“闭嘴!端稳!药摔了殿下能把你拆了!”
“尼玛我控几不住我知己啊, 这这这是传说中的帕金森吗?我特么血液里也有复古基因对吧!”
“……想peach。”
“容me深呼吸一下, 心脏突突突跳受不住, 那啥主任我再问一句, 鸡的祖宗是恐龙对吧,四舍五入就是我被恐龙撞了!”
“你在瞎想我先给你一针!”
“别啊,新研发的镇定剂药效还不稳定, 万一我原地变成哥斯拉太失礼了主任……”
“安静!我告诉你皇太子现在心情很遭, 上午才不知拖出去了多少个护工,想活就管好嘴!”
“……我不说了不说了主任。”
西里厄斯往前坐了坐, 俯低上半身,似乎是怕吵到床上的人, 伸出手想虚拢住青年的耳朵, 可抬到一半却缓缓转了方向,轻轻地帮青年掖了掖薄被, 护住下巴和脆弱的脖颈,仿佛面前熟睡到没有意识的人其实是什么琉璃制成的易碎品,一碰就碎。
黑沉沉的眼眸充斥着不安与焦虑,却又极力压抑混乱等复杂情绪:“桉桉,他们说适当的嘈杂环境对你苏醒有帮助。”
没有回音,躺着的人还是那个姿势。
男人的声音沙哑得可怕,像是在砂纸上磨损过度的匕首,锋芒折损:“如果嫌吵就皱皱眉,动动手指,我把他们都赶出去。”
被子里是热的,西里厄斯像被烫到指尖,唰的缩了回来,视线却继续停留在荀桉紧闭的双眸上,一时间竟显露出几分挣扎与无力:“别再睡了桉桉,我在你耳边多说说话,理理我好不好?”
一室沉寂。
隔墙传来一声与课本上描述不同的鸡鸣,嘎嘎的音调仿佛人类的嘲讽,西里厄斯从未弯折的背脊,缓缓的、缓缓的垂下了像是终于屈服在了命运的捉弄下。
他贴近了青年,冰凉前额贴上了对方毛茸茸的卷发,混沌到让人心惊的情绪仿佛崩溃就在一线之间。
就在这时,荀桉手指微动一下,似乎感受到了身前人的亲近。
西里厄斯浑身一颤,赫然盯紧。
炽热的目光下,荀桉中指又动了一下,虽然很微弱,却实打实地排除了幻觉的可能性。
西里厄斯立马拨铃,在一帮白大褂涌进来前,飞速凑到了床头。
奈瑟尔、伯格林、还吊着半条命就被揪来的古生物进化学权威旧贵族布托斯,一齐涌了进来。
“殿下——”
“看他!”西里厄斯两只眼仿佛长在了荀桉身上,看着他在众目睽睽下,又动了一下食指,“看看他!”
“他是不是要醒了?!”
记忆里永远的面无表情消失了,西里厄斯从未在贵族面前如此失态过,看向他们的神情中带着难以言喻的焦虑、急迫,乃至哀求……
哀求……从此之后,再没有人会不知道他的软肋……
那么脆弱,那么卑微……
绝不该是皇太子展露出来的表情……
布托斯拄着拐杖站在外沿,满嘴苦涩,他原来也是支持二皇子殿下的旧派,在那场浩劫中差点被肚子里寄生的虫族剖开心肺。
当皇太子冷脸下令将所有初始试剂用在他们身上时,他忍着痛苦,在心底咒骂了他无数遍,更在侥幸存活后,更加坚定一个没有情绪的皇太子绝不是继承帝国最佳人选的结论。
直到被拖来研究所,他得知了旧贵族存活率不到百分之十三,心底的怨愤上升至顶峰,可同样是在这里,他亲眼见证了那些冲进他们豪宅里斩杀虫族伤痕累累的军士,见到了那个义无反顾跟着一个不靠谱的医疗兵冲来首都星的古地球人被皇太子疯了似的送进病房……
第一天,他还能安慰自己事出有因,皇太子德不配位,他只是退而求其次而已。
第二天,研究院里八卦盛行,真假参半,他听着听着突然沉默,那些理所应当的愤懑有如势大气馁的海啸,静静地化为乌有。
第三天,他感觉自己已经快脱离所谓的贵族认知了……
“殿下,布托斯……公爵提出了古地球人进化的可能性。”伯格林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余光不停地瞥着屏幕上的医疗数据,全部在正常范围内,代表着患者机体正常。他这才松了口气,挤挤眼睛,示意站在后面的布托斯往前挤。
布托斯捏捏手里的拐杖,身体重心前移:“只是一种猜想,还得等待患者完全苏醒才能验证。”
他看着西里厄斯,紧张到手心冒汗,他不知道西里厄斯会相信他多少,也不知下一秒会不会被拖出去砍杀,只能盯着熟悉却又陌生的后脑勺,以及一小半冷硬紧绷的侧脸。
“他听到我说的话了。”西里厄斯背对着众人,似乎很用力地握住了荀桉的手,可布托斯依旧从缝隙里看出了他的小心翼翼,另一只手正在替青年抚平眉头,“我错了,不该让你皱眉的,对不起。”
声音低哑却没有杀意,更多的是溢出语调的疲惫和死撑着的煎熬。
布托斯愣了一瞬,手里的拐杖都有些拿不住,好半天才开口:“殿下,您知道的,生物进化从来都不是一个简单的过程,反而充满了艰辛。”
“我说的进化,包括个人的历练,心灵的磨炼。”
西里厄斯没有回答,许久在伸手沾湿了棉签,替昏睡不醒的荀桉润唇。
伯格林和奈瑟尔留在了边上,戴罪立功的奈瑟尔尤其站在西里厄斯视线的死角里,打着手势示意其他人退出去。
布托斯一瘸一拐走了,回诊疗室前听到边上人不约而同地压着嗓子议论纷纷。
“看来是快醒了,感觉古地球人再不醒我们帝国就又要换继承人了。”
“听说咱们殿下把政务全扔回给文森特陛下处理了,拿枪子儿架着,硬逼着他营业。”
“古地球人在咱们殿下心里分量好重啊!”
“谁说不是呢,咱们星网刚修好,第一个扬起就是皇太子×巡护员的CP超话,同人文都一箩筐了……”
“西,西里、厄斯……”荀桉自从动了下后,仿佛在逐渐恢复意识,没过多久居然开始梦呓似的小声胡语,这反倒让心提到嗓子眼的西里厄斯略微松了口气,感觉回到了从前夜里抱着他睡觉的时候。
“讨厌,骗、子……”
西里厄斯揉了揉青年往上蹭的脑袋,手抵在他的头顶怕他撞到挡板:“我讨厌,我是最让人讨厌的骗子,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呜,吓……血……”
西里厄斯安抚似的摸着荀桉,听见回话心底一激,口中的话却要多温柔有多温柔:“是我错了,不该吓桉桉,不抽血,抽什么血,让他们摘椰子去做实验。”
“不要……”
“要!我要,就算全世界都不要桉桉了,我也要。”
“呜……西,西……”
“我没走,不走,以后都不走了,等桉桉醒,桉桉不愿意的话我就不当皇太子了,陪你一起去原始星。”
“不……”
“不穷,我挖了皇子宫,碧玺上一秒拍卖下一秒就变亿万富翁,倒时候再给桉桉建一座大花园,种五颜六色的花,最洋气的大牌匾,再立个古香古色的正大门。”
“养……”
“都养,利滚利,刮刮乐都养,全原始星的古生物都是咱儿子,我把阿瑞斯的动力源接到原始星地核,让它成为真正的‘恒星’好不好?”
荀桉每每才哼唧出个头,西里厄斯就能猜出他的意思,逐渐进入无人之境,听得伯格林都不自在地脚趾扣地,靠近站在角落里,时不时摸鼻子的奈瑟尔,虽然他鼻梁上架着的眼镜在之前坦白后招惹众怒中已经不翼而飞了。
“咳,咱们皇太子果然有当昏君的潜质啊。”伯格林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声音压的死死的,只能让奈瑟尔听见。
奈瑟尔也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画大饼的本事还是继承下来了,和陛下一模一样的。”
“这能成吗?”
“尼玛我哪知道。”奈瑟尔罕见地蹦出句脏话,“你看局面还受控制吗?跑都不知道跑偏到哪去了。”
“吼,堂堂秘书长也有大局失控的时候,怕不是被虫皇附体伤了脑子,这才被陛下狠狠地摆了一道。”
“……闭嘴。”
第97章
意识浑浑噩噩, 像是游走在布满棱镜的记忆迷宫之中,转角一地细碎的玻璃渣,不小心踩到便是鲜血淋漓。
荀桉鼻尖冒着细汗, 想在极力摆脱着什么令人恐惧的事情, 精神紧绷到极限赫然一惊, 睁目就是大片大片惨白的天花板, 空气中弥漫的酷似消毒水的味道更在一瞬间放大了他的恐惧。
“桉桉!”几乎一有动静,西里厄斯就站了起来,望间那张倏然睁圆的眼睛时, 慌张地撞倒了的凳子, 脸上的表情惊喜之余更多的是担心。
荀桉下意识抬手检查胳膊,检查噩梦里覆盖在皮肤上密密麻麻的针眼是否存在,却在听到男人熟悉声音时愣了一瞬, 继而本能地凭借气味与氛围判断出了环境。
说好了会保护他的西里厄斯真的把他送来了医院。
抽血化验采集抗体, 批量生产试剂, 现在进行到哪一步了?
西里厄斯趁着他垂眼的空隙按动床边按钮, 病床便逐渐抬高弯折形成靠背,荀桉的视线在移动中模糊了一下,继而落在因床体抬高而滑落的约.束.带上, 又是控制不住地猛的一颤。
西里厄斯要用那东西绑住他吗?
如果不配合的话。
他的眼神闪过瞬间的茫然无措, 紧跟着便如同坍塌的黑洞般极速破裂,蜷缩后退, 所有负面情绪潮汐般汹涌着混作一团,随时处在失控边缘。
这种堪比悬挂在火山口摇摇欲坠的感觉甚至让人怀疑他与西里厄斯互换了灵魂, 原本平静如水的本性被躁动的精神力取而代之, 反噬吞咽。
就在这时,一只冰冷大掌忽的贴上了他的额头, 一下子就把他的心思从炽热的火山口拉回了安全地带。
西里厄斯紧紧抿着唇,冷硬眼底是再赤.裸不过的紧张与关切,仿佛压抑紧绷了许久的弦,呼应着抠住床单力道大到泛白的指尖。
荀桉抬眼就撞进了那双墨眸里,不知为何心脏共鸣般的一紧,仿佛共情了男人一连几日备受折磨的患得患失。
门口响起繁杂的脚步声,在一群白大褂涌进房间前,西里厄斯终于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烫。”
荀桉这才后知后觉到四肢传来的无力感,就像木偶被抽离了丝线,一举一动都酸软难熬,疲惫感接二连三地涌了上来,更何况他刚才那般急切地抬胳膊,不管不顾地翻到内侧检查。
他小小地嘶了一声。
伯格林立马撸起袖子,上来检查有没有肌肉拉伤。
经过几天没日没夜的古籍古方学习,他已经能算得上半个外科大夫了。
可还没走到跟前奈瑟尔就挤了过来,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掏出一个小型理疗机,像按摩仪一样可以随身携带哪里难受点哪里的那种。
荀桉看见奈瑟尔脸白了一瞬,下意识想往后躲,后背一歪却撞在了西里厄斯的身上,结实的大掌一下子就接住了他,然后一种强势的姿势搂住了。
“不怕。”
荀桉头靠在男人的胸口,听见了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声。
鼓锤般带出一种令人心安的稳重感。
“不怕。”西里厄斯搂着他重复道,墨眸微垂,一字一句誓言般郑重其事,“什么都不用怕。”
荀桉手软脚软推不动他,连挣扎都是小幅度的,鼻尖更在蹭到熟悉的薄荷味清香时开始发酸,无尽委屈仿佛在这一刻悉数涌上心头。
蓦地,眼睛就湿了个透,呼吸紧跟着急促起来。
小小一只猫儿似的,缩在西里厄斯怀里低声啜泣。
西里厄斯隔着衣服清晰地感受到一点点被泪水打湿的感觉,微微俯身一只手绕过荀桉的肩膀,半搂着小人,另一只手轻轻拨开了他挡着眼睛湿漉漉的卷发。
声音放的极轻:“难受是不是?”
荀桉本想推开西里厄斯,可周遭偏偏围了一圈白大褂,有不认识的,也有认识却宁愿不认识的,他只好退而求其次,一头扎进西里厄斯怀里,把攥得皱巴巴的衣角当做最后的倔强。
西里厄斯拧着眉头,半抱着在他身上蹭来蹭去的荀桉,眼神示意布托斯上来。
众人立马让开条道,布托斯便在这不下于五十道的羡慕眼光里一瘸一拐走到床边,又在西里厄斯阴沉的威迫眼神下,挤出了他毕生最温柔声音:“小先生,我是研究所新聘请的古生物医学专业医生,我给你看看身体好不好?”
@%#研究所×*%古生物</&身体……
荀桉浑身一缩,像是听到了什么可怕的话,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伸手把西里厄斯抱得更紧了,如果示弱能唤醒这只男人的良心的话,他,他可以试一下的。
古地球人明显不配合,也不知道是难受还是哭的太凶了,露出来的耳廓都粉扑扑得发红,随着呼吸颤巍巍地起伏。
布托斯卡了一下,手指止不住地摩挲着拐杖,之前贵族还受人追捧的时候,可从没人敢用这个态度对他,更别说这么个连精神力都不具备、软弱可欺的古生物进化种。
他正这么想着,头顶便传来西里厄斯看死人般的视线:“你已经站很久了,看出什么了?”
布托斯:“……什么都没有,殿下。”
荀桉躲在西里厄斯怀里用力吸了下鼻子,另一小团缩在被子里的身子也跟着抖了一下,圆滚滚的气球开始漏气似的,他用那种极低的气音,小声地贴着西里厄斯下巴吹气,时不时还被自己的抽噎呛一下:“我没,没事,你让他们,出去。”
西里厄斯显然不放心,眼神在荀桉头顶被压出印子的卷毛和一堆便宜蘑菇似的白大褂之间游走了几回,终于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们离开。
偌大的病房里只剩下荀桉和西里厄斯两人。
西里厄斯慢慢俯下身,把人从怀里捞出来,靠在自己肩膀上,腾出一只手,粗糙的指腹轻轻擦过荀桉哭花了的脸:“哪里难受,告诉我,嗯?”
“不,不难受。”荀桉还在往下掉泪珠,一大颗一大颗的那种,砸在床单上洇出连片的泪花,他委委屈屈地咬着下唇,自己也在心里懊恼自己丢脸,只一见到西里厄斯,他的身体就不受控制了。
西里厄斯两只袖子轮班遭殃,被他的主人主动伸出去,没有一点不耐烦地替人擦泪,从里到外湿得不能再湿,最后都翻出了里侧的衬布。
“那就是委屈了?接到奈瑟尔的信息吓到了?”
荀桉没有答话,湿漉漉的睫毛颤了一下,似乎被戳中了心思,好半天才鼻音浓浓地嗯了一声:“……我,我没有那么多血。”
“你,你要的话为什么不自己和我说,拿,拿去做试验……”
西里厄斯立马明白了小家伙变身小哭包的原因,下巴眷恋地蹭了蹭他的卷毛,开口打断:“误会了桉桉,是伯格林为了抗体想要提取你的血液,一滴就够,但奈瑟尔那狗东西当秘书长当久了,什么事都要确保万无一失,星际人和古地球人血液总量不一样,他自己又是个半路出家的半吊子,开口就是800cc。”
“那你——”
“哈涅收到的那封信就是他发的,他被虫皇控制过,脑子不大灵光,醒过来又被皇帝受损的消息刺激到。”西里厄斯沉着脸解释,眼神里闪过一丝冰冷异色,“身为中立党,连最基本的冷静判断都做不到,离革职也不远了。”
“我,我还以为……”荀桉又吸了下鼻子,双颊因为哭过一场红扑扑的,眼尾也泛着潋滟的湿意,“你要抓我进实验室。”
西里厄斯屈指刮了下他的鼻子:“小哭包,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呢?我在你心里信任值那么低吗?”
荀桉心底稍微好过了些,瘪了瘪嘴:“那可是皇位,用我换来一整个帝国的民心,不诱人吗?”
“而且,我听哈涅说,雅,雅各布死了?”荀桉试探性地看了看西里厄斯,可他听到这话没有半分动容。
“他不是雅各布,是虫皇。”
荀桉嗯了一声,也没有太多惊讶,在星网修复的这么长时间里,他和哈涅都时不时能收到一些细碎的野生消息,拼拼凑凑也差不多弄清楚了。
他抱着膝盖,想再最后确认一下:“死透了么?被你杀死的?”
西里厄斯嘴角勾出抹笑:“刚才那么胆小,现在都开始好奇这些了。”
荀桉刚淡下去些颜色的脸颊唰的一下又红了起来,别过脸:“华,华国古话,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他揪着到现在还没意识到的某人衣角,手指攥了又攥:“古人的智慧要听。”
西里厄斯轻笑一声,张臂再次搂住了荀桉,自己也顺势坐上了床沿:“是,我们桉桉自带古人的智慧,很聪明,说的话我听,我都听。”
荀桉被箍的有点紧,贴近耳边的呼吸声真切而又热烈,烤的他小脸通红,低着头拍好几下西里厄斯从肩膀上绕过来的手:“……你,你怎么越来越不正经了!”
“没有不正经。”西里厄斯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极近的距离明明之间什么都没有隔,却莫名有种闷闷的感觉,“我只是想你。”
“很想很想,又想又怕,怕了又想。”
荀桉看不见西里厄斯的神情,却无比清晰感受到了他的低气压,就好像被阴霾乌云密不透风笼罩住的孤岛,没有半分阳光可以渗透。
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西里厄斯嗓音里不正常的嘶哑,像是他曾经见过的熬干也喝不到的中药,一点药渍吻上去都又苦又涩:“总感觉差一点点,我就要失去了你。”
荀桉苏醒的消息似乎传遍了整个研究院,病房里外都是一片寂静,就在荀桉捏着手指不知怎么回应西里厄斯这份赤诚而又滚烫时,穿墙响起了一道嘹亮的鸡鸣。
“咕咕咕——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