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涅皱了皱眉,挪近几寸:“阁下,前几日我们还是抢救出了理疗舱,如果你有不舒服的地方,可以选择泡一泡。”
荀桉两只眼睛都是放空的,像是受到了什么沉重打击般一蹶不振,几乎是咬着后槽牙才吐出几个字:“……你还是不要说话了。”
哈涅:“我……”
荀桉捏紧拳头:“再张嘴揍你!”
“……”真是越来越像上将大人了,尤其是暴力倾向这块,一言不发就动手。
哈涅默默地缩了回去。
还是碎嘴皮的安迪经逗,他心想。
首都星。
“殿下,星网正在全力抢修中。”凯莱布过来汇报时,手里厚厚一沓的资料,全都是被雅各布嚯嚯的贵族们的名单,那些和他暧昧不清的、私交颇深的,都被当成了虫族的养料与暖床,大部分躯体都被腐蚀空了。
西里厄斯面无表情地接过,直接摔在了文森特面前:“好皇帝,看看你儿子的英勇事迹。”
文森特被包扎得像个木乃伊,他原本应该呆在理疗舱里的,可他偏偏拒绝了苏醒的奈瑟尔和一众医疗官,笑着说自己想清醒地受着虫族带来的伤痛。
他看着西里厄斯紧绷的脸,艰难地动了动手指,笑道:“你终于学会阴阳怪气了?”
“这些被杀了的贵族,不正好是你最讨厌的人?看到他们的名字出现在这份名单里,你应该很开心才对。”
西里厄斯的情阴沉得不能再阴沉:“我不需要别人用这种卑劣的方式为我铺路。”
“帝王的宝座就是这么卑劣。”文森特直视着他那双漆黑的眼睛,比起蔚蓝色的海平面,哪里更像海沟深处不见天日的漩涡,“你被皇妃抓进基因实验室注射虫皇信息素试剂时,难道没咒骂过她的卑劣?”
“从蓝眼睛变成黑眼睛,你被基因改造了多少次?”
“怎么,这就是你所谓的肮脏?”
“别这么大敌意,西里厄斯。”文森特偏了偏头,伤口处传来的剧痛让他眯起了双眼,“嘶,痛苦竟是如此让人着迷的感觉,我以前居然没有发现。”
“疯子。”西里厄斯抱着胳膊,居高临下俯视着他,“要是想死,我随时送你走。”
“好啊。”文森特一只手摸到了另一只手上,不知在摩挲什么,疼的满脸都是汗珠,“其实你刚才就该杀了我的。”
“往雅各布身上补刀前。”他不忘补充。
西里厄斯冷着脸,却绕开了这个话题:“皇子宫我要拆掉。”
“?”文森特捻手指的动作顿了下了,“你已经到求婚的阶段了?”
“作为过来人,我建议你别太心急,十拿九稳了再求婚,否则尴尬的是你。”
西里厄斯冷冷回哼了一声,放下无情挽着的胳膊,转身就走。
鬼门关走了一遭被拉回来的奈瑟尔只剩下了一片残缺的眼睛,但身为秘书长的良好素质和严谨负责的业务能力还是让他靠了过来:“陛下,西里厄斯皇太子殿下心里有数。”
“你也早就想拆那座宫殿了。”文森特见他来,反倒闭上了眼,一副我要养伤闲人后退的拒态,“聘用一个胳膊肘子往外拐的中立党当秘书,我果真如雅各布口中所说的一样悲惨。”
“陛下,那不是二皇子殿下。”奈瑟尔拧着眉头更正,“何况您将二皇子母妃的骨灰制成碧玺,实在有违——”
“他是虫族,虫族是不存在伦理道德的,它们关心的只有信息素,皇妃自杀前注射了同样的试剂,虽然变异失败,但也留下了唯一能在成长期暂时性禁锢住它的压迫条件。”
“精神力在某些方面已经落后了啊奈瑟尔。”文森特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睁开的眼缝望向虚空,“即便是皇室,也逃不过自然淘汰。”
“陛下!”
“皇太子殿下命令撬了皇子宫的所有蓝锥和帕拉伊巴碧玺!”
“西里厄斯殿下以公徇私,启用军方权限强制拍卖会开业!”
一堆士兵慌里慌张来报,管家也捂着胸口一瘸一拐跟在后面,脸皱成了倭瓜,文森特不在意地摆摆手:“穷鬼一个随他去吧。”
奈瑟尔默默推镜,他大概猜到西里厄斯下一步要做什么了……
第93章
首都星科研院实验室大门检测到军方最高权限, 银光顺着门缝游走描边,半秒后自动打开。
漆黑军靴踏了进来,带着股倒灌的寒气。
伯格林趴在培养皿前不知在用镊子夹取着什么, 听到干练的脚步声也没有抬眼:“兰诺那老东西还没活过来?”
西里厄斯面无表情站定, 浑身都写满了疏离:“不认得, 不关心。”
“嘶。”镊子尖端抖了一下, 可培养皿里的溶液却没有一丝波澜,那不是单纯的试剂原液,而是某种粘稠的浆汁, 伯格林叹了口气, 直起身摘下放大镜,“死敌变丧尸可不是个好的研究选题。”
西里厄斯看着自己的倒影:“所有贵族都已接种初始抗体疫苗,死去的直接采取火化。”
伯格林啪的一声把镊子搁在实验桌上:“臭小子, 我告诉过你, 那玩意儿的摸拟体排异反应检测结果还没下来, 你竟敢直接往人体里注射?!”
西里厄斯绷着脸没有说话, 反倒是伯格林摇摇头又去摸放大镜:“……算了,天道好轮回,他贵族出身, 仗势欺人的事一件没少做, 要不是舔着二皇子,也不至于落到这步田地, 活过来算他命硬,活不过来也自有后辈顶上。”
“皇帝接种无异常反应。”
伯格林吓了一跳, 差点把手里的东西全摔了:“我靠, 逆子!”
“初始试剂存活率不高你造么?”
西里厄斯不说话,甚至连表情都没有, 爱答不理的,好像又回到了以前的面瘫状态。
伯格林抽了抽嘴角,好半天才蹦出两个字:“有、毒。”
首都星的空气有毒啊,接触感染。
“荀桉的录像你这里存的还有。”
好好的问句从西里厄斯嘴里说出来,却完全是肯定的语气,伯格林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光脑:“不给!”
西里厄斯幽幽地盯着他,漆黑的眼睛看的人心里发毛。
伯格林捂着光脑的手又紧了紧,声音发颤:“我,我理解异地恋,但你饥渴得也太……变态了,用未来的医学教案望梅止渴发泄私欲!”
他都着手,不知又想歪到了哪里:“基因库也不缺优质男性细胞!”
“……”西里厄斯绷着脸,“接到科研院举报,你恶意克隆古地球人。”
伯格林一愣,随即松了光脑激情开麦:“那个白眼狼踹窝子!劳资辛辛苦苦做研究,模拟个研究对象还能被投诉?!你知道要凑齐古地球人数据,模拟动态反应,合成状态并进行预判有多不容易吗?!”
“古地球人和星际人外表相似但不同的地方多了去了,研制既能获取古生物抗体又良好适应星际人体质的二级疫苗,对照实验不可或缺!”
“特喵的真是狗咬吕洞宾,我一想到要采集宝贝桉桉的基因我心脏都疼!”伯格林捂着胸口龇牙咧嘴,一副心疼到不能呼吸的模样。
听到这里,西里厄斯铁打般垂在身侧的手指终于不受控制地动了动:“怎么采集?”
“就抽血,最简单最准。”伯格林看着西里厄斯的脸色一点点沉下去,慢吞吞道,“哈涅,那小子不是在桉崽边上吗?正好设备都在……反正他会。”
西里厄斯想也没想:“他不行,我——”
“你不能回去。”伯格林站起身,背挺的很直,同他的语气一般斩钉截铁,“现如今群众对帝国皇室的信任并不稳定,何况皇帝受伤无法出面,你的名声本就不好,很多人甚至怀疑你诬蔑二皇子篡位,各种版本的阴谋论。”
西里厄斯面无表情地听着:“我不在乎。”
“你是不在乎,如果虫族卷土重来了怎么办,万一虫皇在宿主体内留下了种子,现在首都星昏迷的贵族有多少,民众又有多少,一旦‘借尸还魂’……光控制住传播是不管用的,但必须彻底解决!”
“危急关头,你绝对不能离开!”
“没有什么不可以的。”西里厄斯冷着脸,抬脚就要往外,一身黑气的模样摆明了态度——不同意。
伯格林在他背后,镊子捏得咯吱咯吱作响,猛然抬高音量:“想要加速只有这一个方法!雅各布接触过的也不只是作恶多端的贵族,还有许许多多普通民众!你现在根本没有任性的资格!你是帝国的继承人!”
实验室大门扫描到西里厄斯,即将打开通行权限。
伯格林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四处回荡:“皇太子,喜欢荀桉的也不仅仅是你一个,还有帝国首都星千千万万的无辜民众!”
实验室大门打开了,可西里厄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满屋只剩下踌躇着要关不关门的机械杂音,人工智能似乎比沉默的他更加纠结。
约摸过了半晌,实验室终于合上,西里厄斯的身影消失在门的那端,游走在门缝里的银光也在渐变着消失……
某只一直蹲藏在实验室桌子下白大褂探出了脑袋,犹豫半晌歪向愣愣地盯着大门目送煞神的伯格林:“院,院士。”
“我觉得皇太子刚才纠结的并不是不抽血的问题,而是他什么时候回去认错的时机?……您是不是忘了他把古地球人阁下的屋子拆了,到现在还没回去主动道歉呢。”
“通过这些天的秘密观察,不难得出皇太子恋爱脑的实锤定论,按照此类人物性格进行预测,呃,他大概是想及时回去跪搓衣板,也很有可能是……带伤卖惨。”
“这可耽误不得啊,慢一些它都能自己愈合了。”
?怎么忘了他队伍里有几个侦查科出身的娃娃……伯格林有种被镊子扎到了肉的感觉,隔着层医用手套也能感受到的刺痛。
他刚才慷慨激昂了什么豪言壮志?
是在撺掇皇太子殿下错上加错、一错再错、大错特错么?
从荀桉的角度来看,男朋友二哈附体拆了自己的温馨小窝,骑着阿瑞斯牌高达嗖的一声跑路,不仅把他一个人丢在了空无人烟的原始星,还借口磁场问题通讯不通,苦苦等待许久后接到信号,好不容易联系却被要求抽一管血,用途还是特么的做实验!
无情!渣男!分手!
伯格林脑瓜子嗡嗡的,这回是真把镊子插到自己手上了,感觉皇太子下次再踏进实验室,大概就该抓捕他下地牢了……
荀桉躲在帐篷里裹着被子,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他听见帐篷外窸窸窣窣的声响,刚爬起来,就看见了利滚利的巨型身姿:“喵~”
荀桉挪了挪位置,靠近利滚利,隔着一层薄薄的帐篷布对暗号:“喵,我家的金渐层怎么来了?”
他伸手去贴利滚利举起来的爪子,一大一小两只手黑影重叠。
利滚利摇头晃脑地低吼了一句:“吼。”
荀桉隔着布去贴它的肉垫:“深夜找我分享奶爸圣经么?”
利滚利甩了甩尾巴,撤下爪子站起身,似乎想找到帐篷门挤进来,荀桉裹着被子跟着拱:“不行哦,咱俩目前得保持距离,爸爸身上说不定还残余着虫族信息素,传染给你就不好了。”
利滚利不耐烦地甩尾巴,鞭子似的抽在地上,噼里啪啦作响。
荀桉顶着凌乱的鸡窝头拉开了一点点拉链,露出两颗明亮如星的眼睛:“小声些啦,哈小涅在隔壁帐篷睡觉呢。”
利滚利一点不怕,低着毛茸茸的脑袋去蹭他,喉咙里发出呜噜呜噜的声音。
荀桉忍不住又伸出一只胳膊,搂住了这个浑身热烘烘的大家伙,手掌一下子就陷进了厚实的皮毛里。
嗯……好软好软,rua啊rua……
荀桉不知不觉中整个上半身都探了出来,半个人扑在虎躯上,依赖地蹭了又蹭。
感觉西里厄斯不在也挺好的,毛茸茸自由!
安全感也挺足的。
利滚利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思绪飘远,抗议似的舔了下他的下巴:“吼——”那个男人有什么好想的,我才是你最爱的儿啊!
荀桉搂着他撸毛毛,一下又一下也不嫌腻:“……利滚利,你以后一定不能再故意丢弃两个虎崽崽了……”
利滚利嗷呜一声想狡辩。
可荀桉抱着虎的脖子不让虎动:“就是有,别不承认,我以后要是离开了原始星,去看你就没有那么方便了,也不一定能碰到,这里可能会换新的巡护员,呃,也可能没有……但如果可以,我一定会找到转移你们的方法,尽我所有的努力,我不会放弃的,利滚利。”
“本来我以为我可以一直陪着你们,一直等到原始星灭亡,看着我所涉足的世界消亡……可现在,我想去见一个人。”
“不仅仅是因为他拆了我的院子……虽然也有这个原因吧,唔,我也不知道……可在这里等待的每一天,我都在想象他所在的地方有多危险,越想越怕,其实你过来前我已经一个人窝在被子里想了很久很久了。”
“我睡不着,我以前从来都没有失眠过的……我就是很想很想见他,从来没有的急迫……”
他絮絮叨叨说着,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利滚利从一开始的想往外跑,到现在安安分分当小巡护员的抱枕玩偶,它似乎感应到了某小块皮毛被打湿了,就像在清晨时分路过一片低矮密林,沾到了那些晶莹剔透的露珠。
湿漉漉,碰到身上就融化了,拼都拼不起来。
“你能别老看我么?”
荀桉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一块行走的五花肉, 被哈小涅这只馋猫眼都不眨地盯着。明明前几天他还忌惮着自己身上有西里厄斯的暴力影子不敢靠近,现在却越来越明目张胆了。
哈涅哦了一声,低头看自己的光脑, 不知道在上面敲敲打打着什么。
算了, 看又不掉块肉。
荀桉摸摸鼻子, 转过身继续喂鸡, 碾碎的苞米豆不要钱似的往下撒,三天前巡山刚捡回来一窝蛋,他窝都没做好, 这些小家伙就自己孵出来了, 奇怪的很。
咕咕咕——
小小只们在地上啄来啄去,荀桉老妈子似的追着喂饭,生怕哪只多吃了一口, 哪只被兄弟姐妹抢少了一粒, 从东帐篷到西塌墙, 南水渠到北破门来回折返跑, 脚下拖着矮冬瓜似的影子,DuangDuang乱跳。
哈小涅灼热目光第N次如影而至。
荀桉叹了口气,心底默念装瞎就好, 装瞎就好……
直到半小时后他灌好水壶开始浇花, 那些被西里厄斯嚯嚯地花草碰到泥土就直接扎了根,他也不好勉强它们全拔了腿脚再重新立起来。
荀桉提着简易版花洒, 开始往废墟里瞄准,喷嘴刚抬起来, 后脑勺便再一次感受到了哈涅那种欲语还休不说难受的古怪凝视。
抱着花洒:“……”
哈涅左手信号接收器, 右手光脑:盯——
荀桉保持着背对着的姿势:“要不,你上山摘草打发打发时间?”
哈涅眼睛噌的一下亮了, 然后又急速黯淡下去,手指一个劲儿地抠仪器,也不知道在纠结什么。
荀桉边浇花边小声嘀咕:“昨天还安迪附体,今天就话痨一秒切哑巴。”
“不正常的星际人。”
花瓣上的圆滚滚的水珠像哈哈镜,蹲下来的时候把他的表情也照奇怪了,怎么看怎么哀怨,活像个守寡的身后还拖带着一个大龄留守儿童。
荀桉:“……”不开心。
摆弄花草也不开心。
哪哪都不开心。
荀桉撂掉花洒,踌躇半晌还是绕到了哈涅的背后,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肩膀:“你……会开机甲吗?”
哈涅被碰到的地方一紧,上半身立马坐直,脑子在瞬间居然没绕过弯,斟酌了许久的话脱口而出:“你愿不愿意坐我的机甲?”
两人大眼望小眼,像两只狭路相逢的土拨鼠,呆呆地望着彼此,直到哈涅机械般抬起手腕,开始一板一眼地推销自己的机甲:“SN05类小型机甲,防辐射防宇宙射线,现役三年,预估军龄可达十八年,攻击A级,防御A+级,安全性能已通过后勤部检修审查,军保及各类手续齐全……”
荀桉眨巴眨巴圆眼,抬手示意打住:“我不挑,我可以。”
似乎没料到古地球人会如此干净利落的答应,哈涅忽然间竟罕见的红了脸,难得地扭捏了下,眼神飘忽不定:“等,等等,等我把里面整理一下,有点乱。”
荀桉哦了一声,指指背后的药篓子,好心提醒:“你之前晒干的那些东西可以装好一并带回去,走之前还可以给你的朋友们装几份原始星的伴手礼。”
哈涅似乎很不好意思,小脸唰的一下更红了,不自觉的踩了下地,转身逃也似的跑了。溜到一半反应过来,又绕过荀桉三下五除二抱走了后面几箩筐积攒的药材。
荀桉还保持着抬手的状态,见状歪歪头,语气不解:“他怎么突然变得比我还害羞?”
“……藏得这么严实,要是早知他会开机甲,就不在这苦等这么久了。”荀桉拍拍自己衣摆上溅到的水渍,也开始四处张望有没有可以带去首都星的东西。
这一次,比起被动地等待西里厄斯来接,他更想主动出现在他的面前。
衣角忽然被某种力道拉了拉,他下意识垂眸望去,正对上了某只鸡刺啦啦竖着的龙角——翠蓝色的光泽在阳光颇具质感。
啊,看来这东西与西里厄斯有缘……
“阁下,它它它,一定要坐副驾驶吗?”哈涅打驾驶切换成自动模式后,整个人就可怜巴巴地缩进了机甲角落里,倒不是因为害怕,而是这架机甲实在是小。
它与阿瑞斯迥然不同,内部结构活像颗胶囊,载了荀桉、哈涅外加一只鸡,三个活物在狭隘的空间里就只能挤得蜷腿。
荀桉还稍微好些,抬手护着前额防止磕碰,坐在哈涅让出来的驾驶位上尴尬点头。
哈涅抱着腿,脚边就是搜刮了几座山头的珍贵药材,码得整整齐齐,全部用真空袋包装的严严实实。
他看了眼荀桉,视线又不受控制飘向头不动而身子却弹簧般乱晃的黄腹角雉:“……阁下,我能问问为什么要带它回首都星吗?”
荀桉有些心虚,在古地球时,新媳新婿上门总不能空手,首都星又没有什么普通的鸡,这只长得比较……怎么说呢,花脸喜庆。
他轻咳一声:“之前留了张试验田图纸,奈瑟尔应该已经做出来了,那个外面设有暖棚,只要满足阳光氧气水等条件,我想试试这些动物能不能存活。”
为科学而献身!为帝国科学事业发展而贡献出原始星珍贵的生物样本!伟大的牺牲精神!
哈涅脑子里不断放大这三句话,浑身一颤,感觉心底的某处柔软再度被戳中,就像之前被古地球人震撼到的每一次。
他不由得吸了吸鼻子,似乎要坦白一切的点开了自己的光脑:“阁下,其实奈瑟尔大人,在昨天夜里向我发送了一封请求文件。”
剧情似乎有些失控。
机甲行进途中不知撞到了哪里,受到气流阻碍,剧烈的颠簸了一下,荀桉要不是提前用手护着,差一点就磕红了脑袋。
“但由于信号不稳定,我只收到了文件的43%,但重要信息并没有丢失。”哈涅向他展示了这份文件上的钢印,“可以确实是奈瑟尔大人的批文,包括字体,我在军部培训过字迹鉴定。”
荀桉其实看不太明白上面写了什么,星际单个拆开的字眼还可以辨别,也就是古地球的文字缺胳膊少腿的最高境界,但如果连起来用墨汁连笔,那就是一坨需要古文物修复专业用放大镜来研究,妈都不认得的鸡爪印泥作品。
“上面说如果您支持,希望可以尽快捐献出800cc鲜血,用于研究制作抗虫族信息素试剂。”
“一次性抽取800cc血液?”荀桉觉得自己可能是被撞晕了,脑子有点发昏,“这事西里厄斯知道?”
哈涅指了指文件上的抬头花印:“阁下,这就是皇太子级别才能够用的公文纸张,除非陛下已经下台,皇太子成功继位,否则是不会随意更换的。”
荀桉低敛着眼皮:“他希望我一次性献800CC血。”
哈涅似乎不懂他为什么犹豫,眼底浮现出一抹疑惑:“有问题吗?”
荀桉缓缓抬脸:“在哪献血?”
哈涅指了指自己:“我在啊,奈瑟尔大人把这个任务交给我了,专业的。”
荀桉许久没有说话。
哈涅不解地看着他,心底忽然生出抹顾虑:“你不愿意我帮你抽血?”
荀桉没有回答,盯脚尖的目光移到了黄腹角雉身上,又飘到了舷窗外,那里有璀璨的银河和缓慢流动的亿万星辰,将他衬托的异常渺小。
视线不知为何有点模糊,氤氲朦胧间,心底某种已经消失得快要无影无踪的背叛感和利用感水到渠成地若隐若现……
没关系的,献血而已,之前不都答应好了配合研究的嘛,做人不能言而无信……荀桉在心底小声地和自己说话,抱着膝盖的手下意识地紧了紧。
他不在……首都星那么凶险……只是要求抽掉他浑身上下总血量的六分之一,也没有那么过分吧。
怕什么,从小到大又不是没抽过血……
“不要自私!”某种淡到快要消失的声音突兀地炸开,炸的他眼前一黑,紧接着就是各种这样快要把他淹没的杂音。
“……那你给我你的心脏啊,救救我,等我好了,我就相信你。”
“……胆小鬼,你又懦弱又自私又无能,除了张口就来的谎言,什么都是假的!”
“小桉呐,你瞒了妈妈这么多,又骗了爸爸这么多年,还要继续骗自己吗?来吧,把自己献出来,别躲,别逃,听我们的话,我们不会害你……”
哈涅根本就没注意到他煞白的面容,还一脸认真地核实了一遍来信:“伯格林院士也批准了,盖了研究院的公章,这是帝国最高权威了阁下,他们很重视你。”
荀桉望着舷窗的目光有些空洞,仿佛置身于浩瀚犹如幻想游戏类的虚拟场景之下,整个人都像是飘起来的。
“阁下,您是珍贵的古地球人,有着独一无二的研究意义……”
哈涅在极力证明他存在的重要性:“原始试剂已经研究出来了,我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提取你古地球基因中的抗性,因此血液样本必不可少。”
“既然已经出发,那我现在就通讯殿下,提前安排好首都星事宜,送你去研究院采样。首都星伤亡严重,时间很紧,但我的机甲没有阿瑞斯快,我们可能得多花一天才能抵达,但请相信,我会尽所有可能加速。”
“您现在好好休息……”哈涅看见他抓着自己的手腕,大力到已经印下了一圈淤青,犹豫半晌还是开口提醒,“阁下不用紧张,现在不抽血,到时候——”
荀桉感觉自己有些耳鸣,什么都听不太清,只有少数几个字尖锐地擦破耳膜,自说自话般低声喃喃道:“到时候就不新鲜了。”
第95章
看着荀桉自闭似的缩作一团, 哈涅硬生生把“采血设备暂不齐全”这七个字咽下去了,手撑着往后挪了挪,低垂着眼睛开始琢磨自己哪句话说错了。
难不成古地球人阁下害怕自己的血液样本被有心之人偷走利用?
西里厄斯上将绝对不会容许这种情况发生的!
他偷偷瞥了眼荀桉, 面色苍白, 眼神放空, 直愣愣地投向舷窗外, 完全一副魂不附体的模样。
难道是通知得太仓促,把人吓到了?
如果不愿意,那为什么不抱怨也不挣扎?勒令他直接掉头返回都是可行的。
还是说比起西里厄斯上将, 荀桉到底信不过他, 觉得自己被拐上贼船,听他在这里假传圣旨?
一声不吭就很无解,哈涅暗暗加大后进引擎, 提高了整个机甲的行驶速度, 又觑着荀桉的脸色, 摸了摸自己的光脑, 试探性地往前伸,不大熟练地放轻语调,像哄小孩儿那样:“文件在这, 要不要看上将大人和奈瑟尔的私章。”
没有回答, 荀桉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就好像躯体里的那个灵魂随着机甲俯冲而被永久的甩在身后,孤独地飘游在不知名的宇宙里, 想要转身离开却又被莫名的引力来回拉扯, 原始星回不去了,首都星也找不到了, 剩下的只有无尽的深渊与虚无。
首都星。
皇帝现在无法处理政务,皇太子又是唯一且有能力的帝国继承人,此时此刻最是忙碌。
西里厄斯刚接到哈涅军方系统发出的信息,就噌的一下站了起来,什么文书批示,通通扔在了身后,迈着两条大长腿冷飒飒冲了出去。
不知道的还以为皇帝陛下驾崩了。
奈瑟尔心道一句不好,皱着眉紧跟起身,飞速把脸上那副金丝镜摘了下来,拉开抽屉又抓了另一副戴上,在众人惊诧的表情里,将精神力灌注双腿,风也似的朝西里厄斯追去。
办公室里闷头被折磨了几日的众人:“什么动静!秘书长都慌了!”
“卧槽卧槽劳资要见证历史了吗?!”
“啊啊啊,我特么第一次进首都星啊,军部外放三十年,一回来就有这样的惊喜?!咱们殿下终于要登基了?!”
“能让皇太子脚下生风的情况不多啊兄弟们!”
“文森特陛下不会真嗝屁了吧!?”
尾音未落,他们看见了门外被缠成木乃伊的陛下,脸上纱布被某两人一个比一个飚得疯狂的精神力刮开了尾部,打招呼般风中摇曳。
露出的墨蓝色眼睛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殿下!殿下!”奈瑟尔这辈子的音量都没放这么大过,更不必说追在人后面一边狂奔一边狂吼,为了追上平底起飞的西里厄斯,扑面而来的风都竞相往嘴里灌,塞得他喉咙肿痛。
擦,他也是伤患好吗?
眼见着西里厄斯的身影越来越远,连衣角都快看不见了,他使出毕生力气吼出了最后一句:“荀桉不降落在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