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觉得有趣,这荒山野岭竹子林,他不过是接了委托寻竹林里的一位女子,没想到那女子早已故去,只留一个荒芜的坟头。
却不想能捡到一个这么有趣的少年朗。
后来师傅把我留在了身边,却无论我怎么问,也不肯再提及捡到我时的场景。
也是从那时候起,我好像不再愿意使用武力,师傅也不逼迫我,天天带我逛酒楼,天天让骨瘦如柴的我背着醉醺醺的他回家。
他总是如此不靠谱,老让我背他回家就算,还会不明缘由的消失,消失的那段时间还得自己讨生活,若是在山野到好,我可以打猎捉兽摘野果,总归是饿不死的。
可他总把我一人丢在武陵,家里没半颗米粒,小孩子哪里扛得住饿?我便只能自己讨法子养活我自己。
师傅回来时,他总要在我眼前炫耀他的功夫,虽然我总能一眼学会,但怎么也不肯在他面前使,他也不生气,依旧该消失的消失,该炫耀功夫的炫耀功夫。
日子久了,我也学会了他花里胡哨却没人领情的泡妞本事,不过或许是本盟主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这些对他而言没用的招式,我到是用得风生水起。
日子久了,我慢慢忘了十四岁那些年的事,也快忘了这个老是不见踪影的师傅。
没曾想会在此等境遇下捡到他的刀。
不过那个老家伙总是一穷二白,又那么嗜酒,把这刀当了换酒钱也说不定。
毕竟他比世间任何人都不爱惜身体,却比任何人都怕死,我可是被他丢给仇家好几次了呢。
该死的老家伙。
千重一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房里置了个刀架,漆黑的檀木,专用来摆这刀。
不就是我师傅的刀吗?他弄那么好做甚?
莫不是他认得我那老不死的师傅?
怪哉也。
把刀放到架子上,我左右看了,上头沾染的血迹早已被擦得干干净净了,剑身亮堂堂,都能倒映出我的模样。
正看得入神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我慌得不知所措,在刀架转了一圈,想到这里是自己的厢房,忙往卧房里跑去,不曾想宽大的衣袖不小心勾到了架子,把那刀带得往我自己身上飞,我往后一躲,回手用指尖夹住刀尖,但手划了一下,竟不小心划破了自己的衣服,顿时右肩的衣服尽数落下了肩,而刚好来人垮进了门,看到我这狼狈模样。
千重一似笑非笑的倚靠在门上:“娘子,就如此迫不及待等为夫回来?”
心里一万句不堪入耳的话像草船的箭,满天飞。
第二十一章 盟主有小情绪 盟主不开心
愣愣扔掉那把害人的刀,我欲哭无泪的冲进卧房躲进被窝里,死活不肯再出来。
千重一不慌不忙走进来,伸手扯被褥,没有扯动,他便坐在床边,伸手准确无误拍了一把我的屁股:“出来。”
我顿时涨红了脸,他怎么可以这么会?调情调得那么露骨,咋是男人跟男人,能含蓄点不?
“不出!”
男子汉大丈夫,说一不二,不出去就是不出去。
可是酷暑未过,片刻间我便满头大汗了,刚刚沐浴完的冷水澡消的暑气再度溢满全身,热得人浑身难受。
“那我带回来的冰荔枝,可要自己吃了。”
“你敢!”
我迅速翻开了被子,怒气冲冲的看着千重一这张线条锐利的脸:“做人不可以这么自私!有好东西要分享!”
千重一目光落在我脸上,下一刻,噗嗤笑出声:“你这脸……”
满肚子不堪入耳的话再次乱飞。
我完全忘了我脸上的绣花鞋印了。
恼得我再度躲回了被窝里,本盟主有小情绪,本盟主不开心。
笑了许久,千重一伸手准确无误的隔着被子戳了戳我的脑壳:“你这脸……怎么弄的?”
“呵……”
“本盟主凭什么告诉你?”
我闷闷的回答。
被窝里好热也好闷,好想出去,可我这样子好丑好搞笑且好丢脸。
乃乃的,本盟主居然有点想哭。
他又隔着被子戳了戳我的脑袋:“里面热,出来。”
我再次拒绝:“不要!”
“带你去吃冰荔枝。”
“……有冰荔枝也不要。”
笑话,我这脸都丢光了,哪里还有吃荔枝的心情。
闷死在被窝里算了。
“小宁子,把荔枝放那就成。”
千重一对突然进门的小宁子说到。
“嘿嘿嘿……好的,哈哈哈……家主,我给您放这儿了,哈哈哈哈,小的先退下了,哈哈哈哈……”
小宁子在千重一面前也丝毫不压抑自己此刻开心的心情,
一串脚步声远了,我听到千重一剥荔枝的声音:“现下又没人,出来吃几个荔枝消消暑。”
那声音实在太诱惑人了,让人不禁想起软糯水润的荔枝肉在嘴里嚼开,冰冰凉凉又甜又香,我忍不住咽了口口水:“真的没人?”
“真的没有。”
“你发誓!”
“好,我发誓。”
“那你倒是发呀!”
“再给我闹我可自己吃了啊!”
我快速掀开被子一口咬掉千重一手中的荔枝,扭开头不让他看自己的脸。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再次剥开了荔枝喂到我嘴边:“听说你今早在万渊阁被阁主妹妹给揍了?”
他这人一下子对人如此温柔,一下子又哪壶不开提哪壶,叫人尴尬得不行。
“要不是因为她是女人,我哪会被揍得那么惨?”我愤愤的回到。
他今日穿得很正式,看来是刚刚处理事情回来:“也是,我们家子轻可是武林盟主,功夫自然过人。”
“对了,我昨日不是同你一起的吗?我怎么跑到万渊阁去了?”反正四下里也无人,这张惨兮兮的脸也被他瞅见了,尴尬也尴尬了,破罐子破摔吧,我自己抓了一把冰冰凉的荔枝剥起来,顺道问一问昨天夜里的事。
他正坐着看我不修边幅盘腿坐在床边,穿的还是那破破烂烂的衣裳,嘴角挂着浅浅的笑,眼神难得的温柔:“你自己飞檐走壁的跑走了,有你在我也没带我那些暗卫,追不上你就只回去了,然后就收到万阁主的书信,说在湖边偶遇了你,被寒冰掌伤了肺腑,只有她们阁里有法子医治,便也就没过去把你要回来了。”
原来如此。
不过我也很奇怪,为什么万素素会在湖边?又为什么我使出的寒冰掌反而力道不够且又伤到我自己?
都怪万倩倩,开口闭口没好话,搞得我没机会问问清楚,话不可以乱讲,功夫也不能乱学啊。
连吃了好几颗荔枝,仍只见千重一看着我吃,一颗也没动,想着他好歹也剥给过我,我便也剥了一颗递给他:“你怎么不吃?”
他微微蹙眉,叹了口气:“你连这都不记得了,我的子轻。”
他怎么还觉得我是子轻?
这子轻到底何许人也?同他有过怎样的过完?我得想办法弄清楚才行。
“还有,你为什么把觞九的刀带回来了?”我接着问。
他微蹙起眉头,反问:“觞九是谁?”
“我师傅,原名苏越,却给自己取了个外号叫觞九。”我喊着荔枝回答他。
他目光微敛,神色复杂了看了看我:“你有师傅?”
我点头:“对呀,十四岁那年被他从荒山野岭捡回来了,逼迫我拜师的师傅苏越。”
“那把刀,不是叫什么苏越觞九的……”
“舅舅!师傅!你们在干嘛?”
突然一个明黄色的身影闯了进来,我没来得及就躲起来,已与那人对上了眼。
“噗哈哈哈哈……舅娘,你这脸~哈哈哈哈……”
我气极,开窗奔了出去,顺道抓了一把冰荔枝在怀里。
飞升到屋顶,我一个人闷闷吃荔枝,我被一堆女人揍了这件事,以及我脸上印着个鞋印的样子,小宁子和千重一知道就算了,为什么这个突然消失好几天,让我清净了些许的谢楠怎么也看见了?
本盟主的脸面啊,算是彻底没了……
人生真是无常……
我闷闷剥着荔枝,心里异常苦。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衣袂纷飞的声音,我戒备的迅速回头,剑羽施展着轻功落在了我身后。
想到我这张印着鞋印的脸,差点被一口荔枝卡得一命呜呼,跑也跑不走了。
剑羽一掌打在我后背,我便一口吐出了那口荔枝。
“今儿谢小公子说夫人挨女子揍了,就顺道过来看看,还当真是如此。”
剑羽眉目含笑,话语却是不急不缓。
我气得七窍生烟:“你是专程过来看我笑话的吗?!”
他立在我面前,背后是黄昏的天色,天空湛蓝,日光昏黄,映称出他的大侠风骨。
“正是。”
他点点头,一动不动盯着我脸看,笑弯了曜如星辰的眼。
我:……
你丫的谢楠劳资要杀了你!
,我,堂堂一个武林盟主。
嫁给了一个大男人不说,还在一夜之间成为了夫家的笑柄,连个暗卫都敢上门取笑我了。
我生无可恋的回了屋,把自己锁在屋子里,谁也不愿见。
直至脸上的鞋印淡去,只留下还未愈合的抓伤,我换了一身飘逸的白衣,戴了个半遮脸的金色面具,夜黑风高之时,偷偷溜了出去。
为何溜出去还要穿白衣?
当然是为了在出水芙蓉一展本盟主的风采,奈何刚跃上屋顶,就碰见剑羽他们六人排排坐,目光奇奇的看向我。
我一把捂住脸,居然把他们六个负责看守我的事给忘了:“你们这是干嘛?”
今夜无月,到是空中的星子璀璨夺目,好似这夜也没那么黑了,他们六人并未着急回答我,而是看了我那么会儿,齐刷刷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不是,这事儿都过去三天了,你们还能笑得那么开怀,有必要吗?
我握起拳头,感觉自己额头的青筋都要爆裂了:“啊!你们真是够了!”
他们六个,高矮胖瘦参差不齐,独独剑羽长得眉清目秀,且武功高强,打起来真的很吃力。
眼看着其中那位最高最状头最秃的暗卫笑得直接从房顶摔了下去我顿时火冒三丈。
这些人,真是气死人了!
当即朝他们扔出一颗珠子,剑羽第一个反应过来,抽剑出来一挡,顿时彭的一声,五个人被炸成了黑炭,呆若木鸡的立在原处。
这下轮到我笑他们,顺便在他们没回过神时逃之夭夭。
回头瞥了一眼,便见那位刚爬回屋顶的大汉见到自己的兄弟被炸飞了头发,且浑身黑漆漆,又笑得掉下了屋顶。
哼,跟本盟主斗,本盟主手里可是有火珠子的人!
开心的溜出了千宅,我落至街道上,啪的打开一把上书“风流倜傥”的折扇,大摇大摆走在热闹的夜市街头。
渊国国风开放且没有宵禁,市民们想摆摊到什么时候就摆到什么时候。
因此整夜的夜市都是极热闹的,我一路从酱烧猪蹄吃到叫花鸡,这才一路走到武陵最大的秦楼出水芙蓉。
我摇着折扇,大摇大摆踏进出水芙蓉的大门,揽客的姑娘们蝴蝶似的拥过来:“这位公子,几位呀。”
我从怀里摸出一条黄金,在那群见钱眼开的姑娘面前转了一圈,又塞回怀里去,笑得格外灿烂:“叫你们嬷嬷,把你们这儿最漂亮的姑娘都给本大爷叫来。”
平日里逛窑子喝花酒,我都少不得要带上小宁子,奈何小宁子自从见了谢楠,就不要我这个盟主了,无奈之下,只能自己一个人来享受。
至于我为何敢这样大摇大摆来逛秦楼,当然是千重一今夜有事在外,不回家,我乐得自在,不出来玩一玩怎对得起本盟主这潇洒的人生。
果然这招是奏效的,姑娘们扑着香喷喷的帕子,一个劲拉扯我的衣袖让我选她们。
千重一给我家的聘礼和嫁妆可不少,只不过他管得严,还是我偷偷藏了点黄金,才能有多余的闲钱来吃酒。
但她们几个儿实在太艳俗了,本盟主看不上,本盟主要这出水芙蓉的头牌,芊月姑娘。
不一会儿,嬷嬷过来了,笑嘻嘻的赶开那些个红黄蓝绿的姑娘,拉着我往楼上走:“敢问这位公子,相中我们哪位姑娘了?”
我将折扇啪的打开又合拢:“当然是你们芊月姑娘了。”
嬷嬷穿一身翠绿的外衫,内里一条齐胸的黄色长裙,披着同色的披帛,头簪一朵大红花,白白胖胖的身躯走起路来一扭一扭,好似一只吃得胖胖的青蟒蛇。
不过到底是武陵第一秦楼,皮肤保养得极好,若不是太胖了,现如今的年纪该也是风韵犹存的人儿。
听闻我要找芊月姑娘,哎哟了一声,惋惜到:“公子来得可巧又不巧。”
我疑惑,侧头看她:“嬷嬷这是什么话?”
嬷嬷为难的抿了抿红艳艳的唇:“这芊月姑娘刚被人给包了,今儿正陪着那人呢,且这芊月姑娘明日就得随这位客人出趟远门,少说也得一月才回。”
我来了兴致:“我倒要瞧瞧是什么人这么阔错。”说着掏出一小块金闪闪的黄金塞到嬷嬷手里:“嬷嬷带路,我就远远瞧上一眼就成。”
嬷嬷面色为难,手却很自觉手下那锭金子:“公子可说好了,远远看一眼就成。”
说完在前头带路,一路扰到了后二楼的后台上,正对着楼下一处水榭,水榭里坐着两个男人,有个女子在幽幽弹着琵琶。
琵琶弹得很好听,映衬着满天星河与池中幽幽盛开的莲花,是人间难得的一场美景。
我倚在栏杆上,远远听着琵琶声悠然的传来,心里很静。
只是待那其中一人抬头看向我的刹那,我内心却是再也静不下来了。
千重一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是只好男色的吗?!
我转身往人堆里跑了去,奈何已经有人提溜住我的后劲,纵身飞至了水榭间。
我还忘了一件事,千宅不止有那六个高手,还有一个从不曾屑与我动手的顶尖高手。
“不在家呆着了?”千重一不咸不淡的喝着茶,与他同坐的人也很淡定,倒是芊月姑娘被吓得不轻,手中的琵琶弹错了一个音,身子抖了一抖。
我跌坐在地上,看着面前波澜不惊,实则眼神就快杀死我的千重一,真是悔不当初啊,干嘛那么冲动要找这芊月姑娘,来这出水芙蓉楼呢?
“重一……”
我叫着他的名字,想辩解,奈何千重一的眼神更冷了,我冒出一身冷汗,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但我还是下意识开口叫了一声:“夫君……”
千重一这才和颜悦色把我从地上拉起,对面前的人介绍到:“大人莫怪,在下之妻有些顽劣了。”
我红着脸坐到他身旁,百般不自在,面前的人到是爽朗,乐呵呵笑了声:“都说千家主迎娶了武林盟主,本官倒是有幸见识了。”
“这位是此次来武陵的巡察使。”
千重一伸一只手在桌下,与我同握着,介绍眼前人时,还不忘看着我,亦如那日剥荔枝给我吃时的模样,眼神极淡,却溢着让我恍恍惚惚的温柔。
这温柔像晨起的朝阳,明媚,让我不敢抬眼正视,继而只能将目光落向眼前的人。
他穿一身亚麻色常服,腰间系一条钳翡翠的黑色腰带,眉目已是中年的沧桑,但一双眼睛依旧炯炯有神,唇间胡子恰到好处,显示了自己的年纪,又不让人觉得邋遢。
一双漆黑的粗眉在右尾长了一颗女子小指头那么大的痣,多少让他还算俊朗的五官显得有些怪异。
“苏谋见过巡察使大人。”
自古武林与官府不相交,奈何千重一对他恭敬了三分,我也不好搏人面子,再则我素来也不会在意这些条条框框,与人打交道,看的是自己喜欢不喜欢。
被千重一握着手,我不能抱拳以示尊重,他倒是不介意,将一双眼睛笑得只剩一条缝隙,显得右眉尾那颗大痣更加的显眼了。
“无妨,无妨,武林能人异士颇多,本官一来就能见到号令武林的盟主,也算是三生有幸了。”
“巡查使客气了。”
盛夏洪涝灾害颇多,有巡察使实属正常,只不过我倒是不知为何千重一会再这等地方面见朝廷官员,不过环视一周水榭里的人员,也就释然了。
对面笙歌曼舞的秦楼,却是与此处遥遥相望,前来伺候的唯有芊月一人,其余人都是巡察使的侍卫和千重一带着的随从。
再有千重一的得力暗卫银竹,根本也不存在隔墙有耳。
“芊月姑娘,继续继续。”巡察使将眼睛一眯,笑着看向芊月,哪怕那双眼笑得只剩下一条缝隙,也隐藏不住他满腔的欲望。
我眉头蹙了蹙,若不是这芊月只卖艺不卖身,估计他已经按捺不住扑棱过去,把人抱在怀里啃了。
我向来不喜如此好色之徒,不然也不会在那些女子向我哭诉时如此心软了。
“家主,你特意吩咐小的去买的蛋黄酥。”
芊月拨弄起了琴弦,悦耳的琴声悠扬响在夜色里,小宁子在此时提着食盒走进了水榭,温声细语,毕恭毕敬的摆上桌。
转头看到我忍不住噗嗤一声,又快速压抑住,退到千重一身后随从的最末尾,任由嘴角上扬,只是不发出声音来。
我恨得牙痒痒,在官员面前又不好发作。
千重一松开我的手,给目光忍不住芊月身上瞟的巡察使夹了个蛋黄酥:“大人尝尝武陵一绝的春风晓蛋黄酥。”
“听闻武陵春风晓的吃食不仅仅是武陵一绝,更是天下无双,多少达官贵人慕名而来都未能吃上一口,难得老板能卖千家主一个脸面,讨得这么份点心,老夫何德何能啊……”巡察使看着面前色泽如同刚煎出来蛋黄,洒了几点黑芝麻做点缀的蛋黄酥,啧啧称赞。
待咬下那一口的时候,他更是赞不绝口,一口气吃了三个才停下来:“好吃!好吃!果然天下一绝。”
春风晓?
奇了怪了,合着上次千重一带我去的那家食肆,也未曾听闻过,我何时如此孤陋寡闻了?
怪哉怪哉。
千重一也给我夹了一个蛋黄酥,趁机在耳畔说到:“上次夜里带你去的那家,怎的就忘了?”
他温热的气息扑到我耳朵上,转瞬变凉过去,然而我却不淡定了,脸色迅速红了起来,二弟瞬间熊熊站起,我在心里骂了一句损话,捂住我的耳朵:“啊!我有些不适,先失陪一下!”
说罢起身往外跑得飞快,深怕认真弹琵琶的芊月姑娘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千重一那个罪魁祸首,笑得可幸灾乐祸了。
“救命啊!”
刚跑出水榭,被人撞了个措手不及,我扑通一声落到了水里去。
冰凉的池水灌满头顶的同时,我博然而起的二弟总算渐渐息了火气。
我探出水面,就见池水边千重一担忧的伸手来拉我。
我借着他的力爬上岸,心情很不好的抱怨了句:“谁啊,这么不长眼睛!”
却见两三个穿灰黑色奴衣的男子跑了过来,见到千重一,纷纷先行了礼:“见过千老板,见过这位爷,实在抱歉多有叨扰,楼里刚买来姑娘跑了出来,哥几个才如此冒昧。”
倒是个会说话的,此处定然让嬷嬷交代下去没有吩咐不得打扰,否则也不会如此安静。
我目光落向躲到千重一身后的姑娘,瘦瘦弱弱的一个,只到千重一的肩膀处,她可能是太害怕了,竟伸手拽住了千重一月白色的袖子。
千重一没有发现,而我也没有多说什么,此刻经那几个家丁的提醒,这才看向身旁多出的人,眉目一横,冷冷的冲那女子说到:“松开手。”
姑娘本就被那几个家丁吓坏了,见他神情如此冰冷,以为我们也是楼里一伙的,惊恐的往后腿去,脚下便踩空了,差点跌到池子里去。
是我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
“刚买的姑娘?”看她吓得脸色苍白,手上有绳子捆绑的伤痕,显然又是被家里人逼迫着卖进青楼的,我那颗菩萨心肠又升起来了,伸手进怀里掏出几块碎银:“她卖给你们多少钱,本盟主给你们双倍的价。”
“这……”几个家丁一时间就懵了。
千重一本就为我救陌生女子有些生气,如今听闻我要将人买下,更是生气得整个气场都充满了杀气:“怎么?有本家主给你暖床还不够?”
一时脑热起来把自己是别人之妻的事给忘了,我顿时没了气焰,眼睛也不敢看他,四处飘。
千重一直视着我,似乎要质问我些什么,那女子见有人肯救他,扑通一下跪倒在我脚边,哭得满脸泪花,苍白的唇更加的憔悴了:“这位公子,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吧,我真的不想做青楼的女子,公子……”
千重一的话被打断,脸上带了杀意:“银竹,杀了她!”
我也没想到千重一会如此决绝,吓得我差点又跌进了水里。
银竹接到命令,快如闪电的拔出腰间的匕首,直刺向那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姑娘。
姑娘都没反应过来自己即将被一把锋利的匕首一刀割喉,还跪在地上哭。
“住手!”
在那之前,我伸手握住了银竹的手腕,出于本能,他反手挑起匕首刺向我,好在我侧开头躲开了那一剑。
“没让你伤他。”
千重冰冷的声音喊停了银竹的匕首,他隔着我的脖子,腕了个银光闪闪的剑花,插回了腰间漆黑色嵌红宝石的剑柄中,捋了下额间的龙须,潇洒的飞进了夜色中。
至此,一句话也未曾说过。
姑娘这才反应过来,忘了哭了,跌坐在地上瑟瑟发抖,她穿一身褐色麻衣,已经缝缝补补,旧得不能再旧了,但也遮掩不住她水灵灵的一张脸上溢着山野间无纯灵的秀气,或许就是家中贫困到没有了退路,才被卖进了秦楼。
到底是可怜人,我实在无法看着她在这地方蹉跎了一生。
“小娘子即已被卖入这出水芙蓉,即是如此,你不认也得认,又有何德何能让别人救你?”巡察使蹲下身来,身边的随从立刻过来拉起他拖地的衣摆,以免落入廊下的水里去。
他伸出戴着粗粗大大翡翠扳指的手,捏住她巴掌大的脸,眯起一双眼睛笑嘻嘻的直盯着她:“我倒是愿意帮你一把,不过你性子如此贞烈,可不讨我喜欢。”
她又惊又怒,可又没有半分的力气去甩开这双对她而言没有任何善意的手。
恍惚觉得自己是一片随风飘落的叶,来去天定或人定,从未有自己做主的片刻,注定在这世间腐烂发臭。
她眼里的愤怒,便也化成了决绝,打算咬舌自尽。
我出声提醒:“你别白费劲了,哪里学来咬舌自尽?咬舌只会徒增痛苦。”
奇怪,我未曾听人说过咬舌自尽的事,为何我如此清楚?
我愣了那么一瞬。
千重一看向我的眼神也变得复杂起来,他握紧了我湿哒哒的手,将我拉至身旁,认真的看向我:“一定要救她吗?”
我点点头。
我自然是要救的,我相信她我救下她,她一定会努力活下去。
能努力活下去的人,我为何不救?
“你可曾想过,若日后她回头咬你一口,你该当如何?”千重一再次问到。
这问题问得我一愣,从我开始这件事时,我就未曾想过若是有一天她们回头踩我一脚这事。
因为迄今为止,我都未曾遇到过这样的事情,所以就不曾想到过。
“我去查过你那些产业,你可知你为何一直在亏损?为何你救下的那些青楼女子用你补给的钱,去养了小白脸,甚至还有更多,你不知道的事情,若是今**救下她,可能日后也会如此对你,你该当如何?”
“我……”我咽了口口水。
巡察使松开了姑娘的脸,意犹未尽的在袖子间摩擦了一下手:“拖下去好好教育,这姿色不错,日后说不定能同芊月姑娘一样出色呢。”
他一言定下了姑娘的去留。
也罢,这些事本就是官员们来说了算的。
人都有些欲望,而权利能让人随意满足自己的欲望。
“大……老爷说的对,长江后浪推前浪,芊月虽有几分姿色,但也逃不过岁月催人老,我也奉劝姑娘一句,拼死抵抗也就一个死字,倘若你努力一些,说不定能活得要比在家中长大成人嫁个无用相公好得多呢。”
芊月抱着琵琶,一身雪白长裙,如同月中仙子般袅袅婷婷站在巡察使身后,一双狭长的美丽凤眼居高临下的看着那姑娘。
最上劝说着,眼里却是一点也不屑于同她比较的。
那姑娘再次瞪大眼睛将众人看了个遍,最后目光落在我身上:“是,你们什么都有了,所以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至于我,贱命一条罢了。”
说完她认命的朝那群家丁走了过去:“不用再拖了,我跟你们走就是。”
那几个家丁眼见终于能把人带回去,抱了抱拳,转身离去。
“等一下。”
就在我焦急的以为这姑娘从此要沦落为男人的玩物时,千重一突然开了口。
那几个家丁眼神不耐的转回身,语气却依旧很恭顺:“千家主还有何事吩咐?”
“出水芙蓉我即是不常管,也没有轮不到我说话的份吧?把你们嬷嬷叫过来。”说完转向巡察使:“老爷别因为一件小事败坏了兴致。”
巡察使勾起嘴角笑了笑:“时候不早了,日后还有芊月姑娘相伴呢,不急这一日,我这就先回去了。”
“老爷说得是。”
千重一没有多说什么,目送着巡察使离去,芊月姑娘拜了拜身,继续坐回去弹自己的琵琶。
我湿哒哒的站在走廊上,看着千重一独自走回座位前坐下,自顾自呼着茶。
气氛异常压抑,宛如暴雨来劲前,闷得人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