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根本不知道该帮谁,自己也根本没有法力,但手里的法器仍然对着檀斐,同时焦急地呼唤着巫辞:“哎哟我的祖宗!你快过来呀!!”
巫辞没看他,眼睛盯着巫子云:“阿狗,放下法器!”
“可——”
巫子云也叫:“阿狗!别听他的!”
巫正清适时开口,制止了他们:“子云,狗儿,不得无礼!”
“老天师!”巫子云倏地扭头看他。
“辞儿说得没错,你们何以见得,檀斐就是壁画上的妖魔?况且,他是地隐大人的朋友,刚才又在神师庙救了地隐大人!”
尉川叙也没想到会闹成这样,赶紧出来拉架:“老檀真是我兄弟,你们别误会!他不是坏人!”
见巫正清和尉川叙都发了话,巫子云警惕地看着檀斐,僵持了十几秒,见巫辞铁了心要护着檀斐,他深吸一口气,最终不甘心地放下了手里的法器。
见状,巫辞也放下了手里的桃木剑。
“您别见怪。”巫正清客气地向檀斐道歉,又道,“阿忠伯,我们继续走吧。”
阿忠伯含糊不清地笑了一声,迈开步子,继续往前走。
巫辞抬头看了檀斐一眼,递给他一个坚定的眼神。
檀斐读懂了那个眼神里的含义。
巫辞说:相信我。
他垂下眸,微乎其微地点了点头,勾起了一点唇角。
都这个时候了,巫辞还想着护着他呢。
壁画结束后,神道也到了尽头,众人随着阿忠伯走进了地宫的内部。
伴随着扑面而来的寒气,巫辞第一眼看到的,是一个巨大的水池,以及一尊矗立在水池之中高大恢宏的女神像。
四周的墙上燃着一盏盏长明灯,不知为何,光线却无比幽暗,使得整个墓室更显阴森和压抑,加上水面上浮着一层浅浅的雾气,让巫辞更看不清神像的面容。
恍惚间,巫辞忽然感觉,周围似乎有无数人影晃动!
他立刻警惕望去,却发现原来所谓的人影同样是墙上的壁画,只因跃动的火光照映在墙上,才显得像是无数的人影在晃动一样。
神师陵比巫辞想象中的还要气派和森严。
这么大的地宫,几乎挖空了整座山吧?
修筑陵墓一直是劳民伤财的事情,更何况是如此庞大的规模。以巫觋族当时的情况,不太可能在已经修建了祠堂和百神祭坛的情况下,再修建这么大的一座地宫。
除非,在巫觋族举族搬迁之前,蛰伏在明武宗身边的神师就已经在暗中布局谋划。
巫辞突然想起了神师陵之外的那些悬棺,没来由地觉得恐怖。
难道说……
想到这里,巫辞更觉得细思恐极。
冥冥之中,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隔着五百年的时间长河,神师的谋划似乎依然在影响着五百年后的后人。
她到底想做什么?
她的目的,绝对不只是唤醒天神地隐这么简单。
还有什么?
是永生吗?
就在巫辞沉思的时候,走在前面的阿忠伯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众人,语气颇为得意:“各位请看。”
巫辞这才顺着他的视线,重新看向水池里那尊至少三十米高的雕像。
此时,他们已经走到了池边,雾气似乎也变得稀薄了些,因此能够近距离地看清女神像,也能更直观地感受到它的庞大与恢宏。
巫辞这才发现,原来水池上漂浮着一朵朵制成彼岸花模样的灯,在雾气的萦绕下,巨大的女神像更显神秘莫测。
巫辞却觉得,这尊雕像看起来说不出地别扭。
它有三个脑袋,三双手臂,共用一具身体,上身是人,下身是一条盘踞的巨大蛇尾。
三张脸上的表情不尽相同,左边那张是笑脸,右边那张是哭脸,而中间那张则似笑非笑,看起来有点瘆人。
三双手臂的姿势也并不一样,分别是三个不同的结印手势,巫辞看了会儿,没看出来是什么意思,但情不自禁地抬起手,学着神像的手势比画了一下动作。
“这是女娲?”尉川叙一下就想到了他们之前遇到的地母神娘娘,以为这又是女娲的某个变体。
但左思右想,他又觉得不对,因为这里是巫觋族,不可能信奉变异的神明。
听到他的疑问,阿忠伯转过脸来,表情似笑非笑:“这是神师大人。”
这一秒,阿忠伯脸上的表情和他身后神像中间那张脸上的表情重叠在了一起,几乎如出一辙。
阿忠伯的回答让整个墓室再次陷入沉默。
巫辞留意到,巫正清和几位长老,似乎迅速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神师大人的做法有些奇怪,但具体又说不上哪里奇怪。
作为自古就信奉神明的部落氏族,巫觋族是神的使者,怎么会将自己跟神类比呢?
巫辞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扭头向四周望去,才发现墙上那些壁画,全都是神明!
站着的,坐着的,手里端着酒杯的,面前摆着吃食的……
这些壁画上的神明,似乎是受邀来参加一场盛大的宴席。
而宴席的主人,正是墓室水池正中央的神师巫玄月!
想到这里,巫辞的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
神师神师,她的名讳里就有一个“神”字,她的灵龛叫“神龛”,她的棺材叫“神棺”,和她有关的一切都有一个“神”的标签,她甚至将自己的雕像做成了古神的样子!
她的目的并不是单纯的永生!
她想成神!!!
这些神明,都是来参加她的飞升宴的!
就在巫辞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阿狗突然大叫一声:“祖宗!神像的眼睛动了!”
巫辞蓦地抬头朝神像看去,正巧对上了神像的眼睛。
正如阿狗所说,神像三双眼眶里的眼珠正在缓缓转动!
这尊雕像是活的!
连巫子云这种胆子大的人都被激得头皮一麻。
神像的眼珠缓缓转动,最后停在了一个奇特的位置,无论站到什么地方,巫辞都感觉,那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阿忠伯的脸上露出了奇异的笑容,眼中神色也变得兴奋起来。
“是神迹,神师大人显灵了!”
被笼罩在巨大神像的阴影之下, 巫辞面对三双眼睛的凝视,并没有闪躲。
他并非没有感受到神像带来的巨大压迫,只是内心足够坚定和勇敢, 所以没有任何畏惧。
相比之下, 一同到来的两个巫觋族年轻人就没有这么镇定了。
阿狗心理素质不行, 早就吓得双腿发软,一直往巫子云的身后钻。
巫子云虽然面上没表现出什么异样,但下意识攥紧的拳头还是出卖了他内心的紧张,后背也早已冷汗涔涔。
“时间不早了, 我们快进入墓室吧。”
好在, 巫正清的一句话将他们从这种巨大的压迫感中解救了出来。
阿忠伯还在兴奋的状态中, 那张橘子皮一样皱巴巴的老脸扯出一丝憧憬的笑容。
他转过身,带着众人往另一个方向走去:“你们跟我来吧。”
众人沉默地跟在阿忠伯身后,跟他去往摆放着神师棺的墓室。
巫辞和檀斐走在最后,檀斐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 示意他安心。
巫辞抿了抿唇, 点点头。
还没进到墓室,一股更加强烈的阴冷之气瞬间侵袭而来,巫辞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等看清墓室的布局后,他便明白这种阴冷之气从何而来了。
这个墓室里也有一个巨大的水池,似乎是与外面的水池相通的,上面漂浮着一朵朵静谧的彼岸花灯。
池中有一个白色的高台, 高台之上是一具巨大的黑色棺椁。
众人停下脚步。
巫辞盯着那具黑色棺椁,轻呼一口气。
这就是传说中的神棺了吗?
“诸位!”阿忠伯趔趄着冲到水池边,将身体转向众人, 神色兴奋又诡谲, 还透露着丝丝隐约的癫狂, “这就是神师大人的棺椁!”
阿忠伯话音刚落,巫辞只觉得脚下的地面忽然一震,整个墓室竟然剧烈摇晃起来!
所有人猝不及防,被震得东倒西歪。
“怎么回事?!”
“地震了吗?!”
尉川叙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一个趔趄往前冲:“哎哟!”
“小心!”
巫正清一把拉住了他,尉川叙这才没有一头栽进池子里。
檀斐完全是出于本能反应,第一时间伸手将巫辞拉到自己怀里,紧紧护在自己的保护范围之内,用自己的后背对着神棺。
巫辞怔住。
他脸贴在檀斐的胸口上,在这个诡异又阴森的环境中获得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失神间,剧烈的震感在一瞬间消失,仿佛刚才只是幻觉。
来不及享受这片刻奢侈的安宁,觉察到自己摔倒在地的众人已经陆续起身,巫辞放轻了声音:“檀斐,我没事。”
檀斐这才松开胳膊。
他转过身,锐利的视线扫向高台之上的神棺,眼神忽然变得有点奇怪。
阿忠伯在站稳之后,严肃地看向尉川叙:“地隐大人,请您入圣池,开神棺!”
众人齐刷刷看向尉川叙。
尉川叙被看得一个激灵,下意识转头看向檀斐和巫辞。
“怕什么。”檀斐看着神棺,眼里带着探究,话却是对尉川叙说的,“大胆去。”
巫辞也眼神笃定地向尉川叙点点头。
他和檀斐,都会保护尉川叙的。
尉川叙从他们两个的眼神里得到了勇气和安全感,他深吸一口气,坚定地点了点头:“好。”
在众人的注视下,尉川叙沿着台阶走上了高台,来到神棺边上。
棺材盖上果然有一个被撬过的凹痕。
他拿出那块已经变得雪白的通灵血玉,轻轻地放在了凹痕上。
只听“咯吱”一声,笨重的声响落下,厚重的棺材板突然一震,整个台子再次晃动起来!
“小心!”巫辞一跃而起,朝着棺椁跳去。
“棺材打开了!”巫子云大喊一声。
看清棺椁里的东西,尉川叙睁大眼睛,下意识倒退一步,身体失去平衡,差点从高台上跌落下去。
好在此刻巫辞也落到了尉川叙身边,一把将他拽了回去,同时扭头看向棺椁。
看清棺椁里的东西,巫辞瞳孔一震。
神棺里躺着一具身着金缕玉衣的尸体。
巫辞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件金缕玉衣。
这与他所见过的所有玉衣都不同,雪白温润的玉中竟然泛着鲜红的血丝,在跃动的火光中,每一枚玉片似乎都流淌着若隐若现的诡谲光芒,被坚韧的金丝所连缀,组成了这件精巧绝伦的金缕玉衣。
“这,这就是神师大人吗?”阿狗的声音控制不住地颤抖。
与此同时,阿忠伯欣喜若狂地喊了起来:“神棺已开,神师现世!巫觋族众人,还不速速下跪!”
除了檀斐、尉川叙和郝芒,在场的巫觋族人全都齐刷刷跪倒一片。
巫辞作为族长,也不得不当即下跪,但他没有像旁人一样虔诚地垂着头,而是紧紧盯着棺材里的金缕玉衣。
跪拜之后,众人纷纷起身,井然有序地上了高台,围住这具巨大又厚重的棺椁。
巫子云好几次想要伸手去触碰棺椁边缘,却又害怕自己的行为惊扰了沉睡的棺材主人,立马将手缩回来。
巫辞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具裹着金缕玉衣的尸体,心脏怦怦狂跳着。
玉衣裹尸,可保人死后尸体不腐不朽,将三魂七魄封印在躯壳里,直到早已沉睡的意识在这具躯体里再次苏醒,逝者重生。
那么,神师成功了吗?
被覆盖在这具金缕玉衣之下的,究竟是一把风干甚至腐烂百年的枯骨,还是一具与生前别无两样面孔鲜活的尸体?
谜底马上就要揭晓了。
想到这里,巫辞下意识地转头去看檀斐,却见檀斐眉间轻蹙,盯着这具裹着金缕玉衣的尸体,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看到檀斐的表情,巫辞心头一跳。
他在想什么?
还是发现了什么?
巫辞刚想开口询问,却听见身边传来一声惊恐的尖叫。
“操,起尸了!”
巫辞蓦地回头,竟看到那具原本安然躺在棺椁中的尸体,在他转头的瞬间坐了起来!
尉川叙脸色发白,但尚且保持着一丝理智:“身后有机关吧?支着它坐起来什么的……”他试图为这种诡异的现象找一点解释。
但他的话音刚落,只听“砰砰”几声巨响,那件金缕玉衣竟然炸了!
檀斐瞬间将巫辞搂在怀里,另一只手则不忘抓住尉川叙的衣领,带着他一起迅速退到安全之处。
尽管众人躲得及时,但飞溅的碎玉还是在他们的脸上和胳膊上划出了道道血痕。
巫辞第一时间做出备战姿态,紧紧地盯着冒着浓烟的棺材。
在渐渐散去的浓烟中,若隐若现地出现了一个坐着的人影。
巫辞心头一紧。
直到烟雾全部散去,巫辞这才看到,坐在棺材里的,竟然是一个不着寸缕的女人!
女人与壁画上的人长得一模一样,她环视四周,眼神有些懵懂,似乎还没弄清眼前的情况。
但很快,她的眼神就变得清朗起来,视线在扫过巫辞和檀斐时,瞳孔猛地一缩。
借着众人被这一变故惊得呆愣住的时机,女人忽然伸出手。
檀斐机敏地挡在了巫辞和尉川叙身前,附近的巫子云则大叫一声。
巫辞扭头一看,原本穿在巫子云身上的黑色巫袍在顷刻间消失不见,并出现在了那个女人身上!
女人慢悠悠地整理着衣领,从棺椁里站了起来,兴许是在棺材里躺了太久,四肢关节都已经僵硬,动作并不是那么顺畅。
巫子云的巫袍穿在她身上,虽然略显宽大,但看起来却异常服帖,被她穿出了一种别扭的感觉。
巫辞突然知道,这种别扭是因为什么了。
这件巫袍,仿佛就是为这个女人量身定制一般。
阿忠伯早已扑通一声下跪,洪亮又颤抖的声音响彻整个墓室:“拜见神师大人!”
众人纷纷跟着阿忠伯下跪。
“拜见神师大人!”
“拜见神师大人!”
“恭迎神师大人归来!”
巫玄月的目光顺着声音扫来。
在跪倒一片的巫觋族人中,仍然有突兀站立的几个。
巫玄月注视着前方,她先是去看浑身充满敌意的檀斐,接着是表情警惕的巫辞,最后是一脸震惊又懵逼的尉川叙。
在众人未反应过来前,棺椁边的巫玄月突然不见了!
下一秒,尉川叙大叫一声,巫辞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立即回头,巫玄月竟然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尉川叙身后。
她一把掐住尉川叙的后颈,两人转眼之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檀斐几乎是在神师抓住尉川叙的瞬间便瞬移到了他们身边, 一把拽住了尉川叙的胳膊。
但檀斐终究还是慢了一步,伴随着一声布帛撕裂声响起,神师不知道用了何种术法, 竟快过了檀斐, 转眼便带着尉川叙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而檀斐手里也只剩下一截被撕碎的衣袖。
“尉川叙!”
巫辞的声音回荡在墓室之中,回音悠扬传来,被叫名字之人却不见踪影。
神师抓走了尉川叙——不,巫辞忽然意识到, 神师真正的目标, 应该是地隐。
复活的巫觋族祖先, 将神明带走了。
变故发生得太过突然,整个墓室陷入了死寂,火光将每个人脸上迥异的表情照映得清晰。
终究是年轻人先沉不住气,阿狗害怕地往后缩了缩, 小心翼翼地问出了巫辞所想:“神师大人这是何意?她为何要带走地隐大人?”
连巫子云的脸色都一片煞白:“老天师, 神师大人这是……上哪里去了?”
不等巫正清回答,阿忠伯便激动地扭头怒视他们,抢答道:“神师大人这么做,定是有她自己的考虑!这不是你们该关心的!你们要做的就是服从!”
阿忠伯的表情既兴奋又扭曲,那张本就浓墨重彩的脸更显诡异。
在跃动的火光中,就连巫正清和几位长老脸上的表情似乎也变化莫测起来。
巫辞的心也跟着往下沉。
他有一种莫名的预感, 巫觋族的秘密,很有可能远不止他所知道的那些。
那些隐藏在黑暗之中盘根交错的秘密,或许很快就要暴露在阳光之下了。
想到这里, 巫辞看向檀斐。
檀斐面色阴沉地盯着手里的半截衣袖, 黑眸目光锐利, 他用力攥紧碎布,扔到了地上。
“去巫咸国旧址看看。”檀斐说。
或许是墓室内光线的问题,巫辞心头一跳。他莫名觉得,檀斐脖子上生长出来的那些鳞片似乎又多了一些。
檀斐话音刚落,郝芒和巫十五便对视一眼。他们细微的小动作并没有逃过巫辞的眼睛,巫辞敏锐地捕捉到了他们脸上一闪而过的异样。
他们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但巫辞的疑虑很快就被巫正清的话语打断:“你是客人,不太清楚我们巫觋族的规矩,那个地方是巫觋族的禁地,别说外人,就连本族人都禁止进入——”
檀斐眼眸一转,瞥向巫正清,语气嘲讽:“你们当真是在这深山老林呆久了,脑筋转不过来?老祖宗起死回生,连神明本尊都已现世,都这时候了,你们还守着那破规矩?”
巫正清一顿,和几位长老面面相觑。
巫辞上前一步,清了清嗓音:“师父,檀斐说得对,眼下我们的当务之急应该是先找到神师大人和地隐大人。”
半晌,几个长老冲巫正清点了点头。
巫正清叹了口气,转过身去:“诸位请随我来。”
待众人离开神师陵,再一路跋山涉水,来到后山禁地,天边已经泛起微弱的光。
远远地,巫辞便看到由栓在树干之间的红绳、铜铃和黄符纸布置的阵法。在阵阵阴冷的微风中,黄符纸微微晃动着。
“小天师,我们真的要进去吗?”阿狗紧跟在巫辞身侧,紧张不已,小声问道。
巫辞停下脚步,望向红绳之后那片静谧的土地:“是。”
也不知道圣城如今怎样了。
“我们要先解开这个阵法,才能进去。”巫正清走到红绳前,掂起串在红绳上的一枚铜铃,神色严肃。
就在这时,一道白光闪过,巫辞只觉得周身一亮,一道闷雷声由远及近传来。
他抬头一看,天边不知何时堆叠起厚重的乌云,正在缓慢地涌动着,而乌云中竟裹挟着耀眼的白光。
“打雷了,要下雨了?”身旁的巫子云疑惑道。
那是……
巫辞心里一悚,左右手分别拽住巫子云和阿狗,将他们往不同方向狠狠一推。
“小辞!”
与此同时,檀斐像是觉察到了什么,径直朝巫辞扑来,将他紧抱在怀中,就地一滚!
白光闪过,一道闪电从高空径直劈下,“轰”的一声,正正击中巫辞刚才所站的地面!
巫子云被巫辞推得摔进树丛里,刚黑着脸爬起来,就被眼前突如其来的场面惊呆了:“怎,怎么回事?”
阿狗也吓傻了:“怎么会有雷劈下来?”
“是天雷!”巫正清的表情万分凝重。
巫辞被檀斐护在怀中,脱离危险之后的第一反应,便是扭头看向刚才自己所站之处。
在被天雷劈得焦黑的土地上,有一道巨大的裂缝,森森的黑气从深邃的沟壑中散发出来,不断涌动着,宛若来自地狱。
巫辞沉默两秒,开口道:“这是神谴。”
“什么?”檀斐转头看他,眉头紧锁。
巫辞坐在地上,脸色发白,声音却异常镇定:“我下山前曾在神师大人的神龛前立誓,若将巫觋族的事情透露出去,自愿遭受神谴。”
檀斐目光一怔,立刻理解了巫辞的意思。
巫辞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他是巫觋族的族长,背负着寻找沉睡在世间最后一个神明的重任,所以在第一次将巫觋族的事情告知节目组时,巫辞便做好了违背誓言,随时接受神谴的心理准备。
只要能将巫觋族最后的血脉延续下去,他甘愿接受泄露天机的惩罚。
只是,巫辞没想到的是,神谴竟会在这个节骨眼到来。
这一次,天雷没有劈中他,但谁也说不准,还会不会有第二道、第三道天雷。
想到这里,巫辞苦笑一声。
“什么神谴?”檀斐蹙眉,他起身,伸出手将巫辞从地上拽起来,“就算一百道天雷劈下来,我也会帮你挡着,要劈就先劈我。”
他的体温明明是冰冷的,说出口的话语却让巫辞蓦地感觉胸口一暖。
巫辞深深呼出一口气,转头看向神色复杂的巫正清:“对不起,师父,我违背了誓言。”
看着巫辞清澈而坚定的眼神,那张白皙的脸上如今蹭满了脏兮兮的灰痕,巫正清没有责怪的话语,只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辞儿,你受苦了。”
巫辞觉得鼻尖酸溜溜的。
其余的人也没再提天雷的事情,只有阿忠伯一个人嘟嘟囔囔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巫正清解开禁地入口处的阵法之后,便带着众人去往圣城。
好在,去往圣城的路上,他们没再遇到天雷,但巫辞始终保持着高度警惕。
再次来到天坑边缘时,巫辞仍然觉得震撼不已,而其他人早已经目瞪口呆。
巫正清没有给众人过多的缓冲时间,他用黄符纸折成几只纸鹤,与几位长老联合施法,将纸鹤变大,再让众人乘着纸鹤,来到了天坑内部的地面上。
阿狗从纸鹤身上跳下,刚刚站稳,一个黑色的不明物体突然飞快地从他的头顶掠过。
他吓了一跳,扭头望过去:“什么东西?!”
然而什么也没有。
“是鸟吧,你别一惊一乍的。”巫十五摇着手拒绝了郝芒的帮助,自己从纸鹤上跳下来,一瘸一拐地走了两步,“这里本来就是原始森林——”
“不是的!”阿狗用害怕到变调的声音打断了他,神色惊恐地伸手指向高空的某个方向,“你,你们快看啊!”
巫辞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去。
天坑最边上的高空处,不知何时聚集了一片黑压压的乌云。
不对,不是乌云。
巫辞凝神一看,这才发现,那分明是一张张人脸,正在用怨毒的目光静静俯瞰着他们。
“那,那是什么……”阿狗的双腿已经开始发抖。
似乎是觉察到巫辞等人发现了它们,那些人脸竟然动了起来,并朝着他们的方向迅速飞来!
“是人面鹰!”巫辞率先反应过来。
他迅速将手伸进怀中,摸出几张符纸,往人面鹰的方向用力甩去:“大家小心!”
“桀——”
尖锐洪亮的叫声凄厉又惊悚, 无数的人面鹰聚集在一起,将原本就十分阴森恐怖的气氛渲染得更加诡异。
巫辞的反应很快,在发现那并非乌云, 而是一大群人面鹰的时候, 就从怀里掏出了一大叠符纸。
用朱砂画好的黄符无视了重力的牵引向着天空飞去, 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对着人面鹰冲去。
巫辞的符纸有多厉害,在场的人都很清楚。
巫十五的声音都破音了:“巫辞快停下!那不是敌人,是圣城的护卫!”
巫辞一愣,险之又险地在符纸炸开之前将它们收了回来。
巫十五大大松了一口气。
但巫辞的脸色却不是很好看。
人面鹰这种邪物, 为什么会是圣城的护卫?
巫辞往巫十五的方向看了一眼, 但是并没有从对方的脸上看出过于明显的情绪。
巫辞心中的不安越发浓烈。但在目前这种情况下, 他也只能将心里的疑惑全部压下。
很快一行人就到了他们的目的地——祭坛。
这个地方巫辞早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他轻车熟路地往前走去,但黑压压的天空突然又雷光一闪。
“轰——”
又是一道宛如要将天地撕裂开的雷电落下。
是神谴,刚才一击不中, 这会儿又酝酿出了更大的天雷, 势必要将巫辞撕碎。
檀斐揽过巫辞的腰,好像随时准备着将巫辞带离神谴的危险。
然而原本应该要直直冲着巫辞落下的神谴却在半路拐了个弯,朝祭坛中间落下。
“轰隆隆——”
这次的天雷威力更大,整片大地似乎都因为它的余波开始颤抖起来。
即将进入祭坛中心的众人也被这样的震动晃得七倒八歪。
“咳咳……”
众人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就听到祭坛中央传来了有些熟悉但虚弱的咳嗽声。
阿忠伯用最快的速度朝声音发出的方向跑去,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 然而在五颜六色的涂彩的环绕下,他的眼神变得有些扭曲。
“神、神师大人!”他的声音里充满着热切的崇拜,像是疯狂的信徒即将要见到自己的信仰那样急切。
众人连忙跟上。
烟尘散去, 只见有人影倒在祭坛中间。
半个尉川叙, 半个神师, 原本的两具身体像是吞噬,又像是融合,宛如连体婴似的粘在一起,看起来诡异极了。
看到这样的场景,众人齐齐倒抽了一口凉气。
巫辞的心更是猛地沉了下去。
“尉川叙!你还好吗?你现在还有自己的意识吗?”
只剩下半张脸的尉川叙艰难地嗫嚅着,发出了吭吭哧哧声音,只有一半的脸上爬满了痛苦的扭曲。
另一半的神师脸上却是差一步就成功却被打断的愤怒。
差一点,就差一点,如果不是那该死的神谴突然降下,她就能赶在巫辞他们到来之前将尉川叙完全吸收融合了。
“神师大人,您这是在做什么?”巫辞的语气似乎没有任何的问题,但心里在想什么,就只有他自己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