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晨小心翼翼问:“骆野哥,我哥不会是因为这件事伤心了吧?”
“没有,我随便问问。”
项晨顿时松了口气。“哦。那就行。”
他上车走了。
送走了项晨,骆野站在楼下,踩着一地蓬松的白雪。
长高以后,加上在学校每天运动,这两年体质也上来了,冬天穿两件薄衣站在外头也不觉得冷。
他低头望着踩进雪里的鞋子,冷气顺着裤脚钻进裤管里头,寒气却侵不进他半点。
骆野突兀地想起来,季眠曾在这里帮他拽过裤脚,那双冷飕飕的手贴着他的脚腕和小腿。
他浑身都是热的,想到那双手却居然打了个寒颤。
‘长大了都不会想跟自己哥哥亲吧……’
骆野眼眸垂下,映着洁白霜雪的瞳孔里,浸了些迷茫。
那他怎么反过来了?
季眠六月初参加完毕业礼, 早早回国。
工作日,家里人都忙的很。季眠行李一早就寄回家了,这次回来行李箱都没拎, 自己打车回来。
家里一个人都没有,林妈休假回了老家。房子太大, 空荡荡无人时显得莫名寂寥。
季眠想到骆野。林妈不在, 骆野估计就是在学校吃食堂了。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翻出来一看,是项彦明给他发的消息。
【爸】:到家没?
【项念】:刚到。
【爸】:嗯。收拾完在家休息会儿, 今天林阿姨回老家休假, 你晚饭自己在外头吃点好的。
季眠前脚看见消息, 后脚就收到银行卡到账的短信。
点开一看, 沉默片刻。
什么饭要吃六位数?
【爸】:顺便把你弟弟也带上。
季眠回了个“行”。
时间还早,季眠放下包歇了会儿,赶在附中放学前二十分钟出门了。
高二唯一的实验班教室内正在上最后一节课。
年过五十的物理老师为人正经,略有些古板, 不过是省里的特级教师, 讲课一流。
他在黑板上奋笔疾书讲月考卷上的压轴题,台下多数学生听得认真。
坐在最后一排, 低头做题的俊朗少年, 便在一众扬起来的头颅中非常显眼了。
老师讲完题目,一转头看到的就是后排没在听课的骆野。
他皱了下眉, 放下记号笔,趁着底下学生做笔记的时间,教训道:“咱们班同学啊, 不要以为自己做对了就不听课了……听一遍相当于再巩固一遍知识点。”
后排少年的脑袋纹丝不动, 仿佛压根没听到是在点他。
老师嗽了嗽喉咙, 接着道:“我以前带过一个学生,人家回回考年级第一,但上课的时候不还是……”
最后一排的人笔一顿,竟然抬起头来,听得很专注。
老师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然而当他扯闲结束,开始讲题的时候,骆野的头又下去了。
“……”
放学铃声在物理老师的气馁中响起。
坐在教室中排的孔雨臻收好物理试卷,朝着教室后头看了眼。
想到自己的好友三番五次的让她帮忙打听骆野的理想型,她不免有些无奈。
她劝过对方,要追骆野根本没戏。
她跟骆野认识五年了,这个人脑子里压根就没恋爱那根筋!
孔雨臻跟骆野初中三年都在一个班。高中开始原本是不同班的,不过因为成绩好,第一个学期结束后,两个人就从原先的班级里分出来进了这个尖子生集聚的实验班里。
想到好友的恳求,孔雨臻还是在教室的学生们纷纷四散后站起身来,走向骆野。
他在对手里的一道物理题的答案。
孔雨臻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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量着他。
从初中开始,骆野就是很不合群的一个人,那时候还有胡立等一众从小学陪他升上来的朋友,在班里还不是很明显。上了高中,这特质就显出来了。
不过有年级第一的光环在,班里的学生对他的态度仍旧是艳羡加崇拜的居多。
骆野平时在教室不怎么讲话,孔雨臻是少数几个他会主动搭话的。
因为这一点,跟她关系好的朋友时常会私下里调侃她和骆野,她反驳了许多次才渐渐停了。
骆野对完答案,淡淡合上书。
“骆野。”孔雨臻这才开口喊他。
见对方望向自己,她开了口:“那个……”
吐出两个字,声音又止住了。
这要怎么问啊……
咬咬牙,索性直接说了:“那个,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啊?别误会,我帮别人问的!”
她清楚自己问这种问题,会显得十分突兀。但转念一想,骆野恐怕懒得理会原因,拐弯抹角反而耽误时间。
骆野有些莫名,回答道:“没有。”
他把手机塞进桌洞里,准备下去操场跑步。
“总有个理想型吧?”孔雨臻手掌合十,“随便说点就行,求您!就耽误三十秒!”
“……”
骆野短暂思索两秒,随口道:“成绩好。”
“呃……”这是什么特征?
“还有呢?”
“好看。”
“……”孔雨臻用复杂的眼神看着他。
骆学霸,原来你是这样的学霸?
她朋友也在年级前一百,算是成绩很不错的,也好看。
“性格方面呢?温柔的还是活泼的?”
“温柔的。”
那完了,她朋友不仅活泼,而且搞笑,跟温柔完全搭不上边。孔雨臻想了想,决定还是不把这个噩耗告诉对方了。
“可以了吗?”骆野起身,耐心耗尽,“我要去操场了。”
孔雨臻一怔,忙道:“……可以了。”
骆野点头走了。
孔雨臻手握搜集到的独家情报,松了口气。
平心而论,她也觉得,骆野对她的态度似乎要比其他人温和一些。换了旁人问他这种问题,恐怕第一句“没有”之后就结尾了。
但跟骆野认识五年,她又很清楚,这份略微有些特殊的态度,跟暧昧什么的全然不搭边。
莫非只是因为认识比较久?
收起思绪,孔雨臻跟朋友回了几条消息,开始思考今晚是留在教室里自习还是直接回家。
教室学习效率会高一点……可是好想回家吃西瓜。
纠结了一下,孔雨臻还是背上包回去了。
季眠担心自己打电话影响骆野上课,刻意等放学铃响后几分钟,陆续有学生开始出来的时候,才拨通电话。
一分钟过去,无人接听。
季眠等了会儿,又打了一通过去,仍旧无人接听。
他发了信息过去。
他看着两条没能拨通的通话记录,想:他弟弟该不会没带手机,下课直接去食堂了?
一个刚从学校门里出来的男生不经意地朝季眠的方向看过来。
季眠正思索着,忽然听见一身惊天动地的:
“——大哥!!”
他甚至没想过这一声是喊自己的,只被惊了一下,直到那人高马大的男生几步走到他跟前。
胡立背包看着季眠,表情极为惊喜:“大哥!”
季眠分辨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他是什么人。“你是小野的同学?”
“是我!!”胡立愈发惊喜,“大哥您还记得我!”
季眠微笑。
很难忘得掉。
“您等骆哥呢?”
“嗯,他还没出来?”
胡立摇摇头,遗憾不能为大哥分忧:“不知道,我俩现在不在一个班了。”
他答完,表情转为兴奋,一肚子问题想问季眠。
这时候,两人旁边又响起一道清甜软绵的女生,语气带着不确定的试探:“项、项念学长?”
季眠转过头,是一个模样很是甜美乖巧的女生,但他却对女生的长相十分陌生。
他回忆了半天,实在对这个女孩儿没什么印象,迟疑道:“……你认识我?”
女生眼中的激动快溢出来,“我叫孔雨臻,是骆野的同学!”
季眠没听过这名字,但听见是自家弟弟的同学,表情柔和了些。“你好。”
不过,骆野的同学,怎么一个两个都认识他?
“学长您等骆野吗?”
“对,你们是一个班的?”
“嗯嗯!”
“他还在教室自习吗?我打电话,没人接。”
“哎呀,骆野这会儿在操场跑步呢,估计没带手机。”
跑步?季眠怔住。
跑步啊……
他联想到了谢珩,一时间没能给出反应。
段酌其实也会晨跑,只是频率没有非常高,季眠高中的时候碰见过几次。毕竟在木雕店里干一整天活,就足够累人了。
他印象里,陆舸倒是不会在户外跑步,不过陆家有健身室,通常陆舸下班后来医院给他送饭,会在家里面运动。
只是不清楚是不是跑步了。
季眠若有所思,但不敢确定。“没事,那我在这儿等等吧。”
胡立热情举手,“大哥,我去操场帮您叫人。”
孔雨臻不甘落后:“我也去叫!”
季眠着实被这种热情惊吓到了,“不用,我在这里等他就行。”
两个人脚步都停下来了,盯着季眠看,眼睛一个比一个亮。
季眠:“……”
“你们……要是忙,就先回去学习吧。”
“——不忙!”
“——不忙!!”
异口同声的两声。
“……”
见他们的确没有着急回去的意思,季眠只好跟两个学弟学妹聊了几句。
两个人半天都不走,就在校门口陪他聊。三人聊天,几乎都是两人在问,问季眠的学习经验,大学的学校、专业、老师、各种琐事。
将近一个小时后,季眠头皮发紧,觉得要是骆野再不过来,他二十二岁之前的所有人生经历,都快被这两孩子扒光了。
衣兜里的电话总算响了。
他利索地接起一看,是骆野。立刻接通。
电话那头的声音有点喘,想来是刚跑完步回教室。
“哥哥?”
兄弟俩一年通电话的次数一只手数的过来,大部分还是因为特殊情况不得不打给对方。
季眠简短道:“我在附中东门口。”
电话那头安静了两秒,没问季眠什么时候回来的,说了句“马上”,也没挂电话。
季眠只听见一阵细细簌簌的杂音。
不过两分钟,骆野背着书包出现在了校门口。他一路跑过来的,黑发被风扬到额后,整张脸露出来。
季眠下意识地对比着眼前的骆野和去年的骆野,还是有变化的。又高了一点,甚至超过了胡立,眼神仿佛也比去年沉了。
待骆野走近,他摆出哥哥的形象来,疏离又成熟地:“爸让我带你去吃饭。”
语气没有了几年前的傲慢,只是不冷不热的。反正兄弟两人从没有过言语亲切的时候,即使是这两年关系缓和。
“好。”骆野气息不稳,“我不知道……你今天回来。”
道起歉来毫不含糊:“对不起,哥哥。”
季眠反而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了。
骆野垂首看着季眠的表情,没从里面找到不愉快的迹象。只是这完全没能缓解骆野自己的情绪。
季眠藏在裤脚里的细瘦脚腕在他眼前晃。
他等了多久了?
季眠最早的那条未接来电,是在五十七分钟前。
至少在这里等了一个小时。
骆野唇角绷紧,“对不起。”
“……”
“没事。你两个同学陪我聊了挺久,反正在这儿也不无聊。”
骆野转头看向两人,脸上还有一点细汗,眉眼垂得很低:“谢谢。”
胡立:“……”卧槽!
孔雨臻:“……”我去?
不是他们没听过骆野说谢,只是两人头一次见骆野姿态这么放低。
骆野浑身的气场都是收敛的,给人一种抬起手就能冒犯地在他脑袋上薅一把的错觉,很好欺负。
这变化皆是因为身边的青年。
因为季眠……
孔雨臻心里陡然有了个堪称荒谬的猜测:骆野对她态度不错,不会是因为自己之前说过,偶像是他哥哥吧?!
他腰杆挺得笔直,只有脖颈向着青年弯下来。
骆野比身边的人高出大半个头了,分明是俯视着他, 可孔雨臻怎么看都觉得,站在高处的人实际上是季眠。
接到人, 季眠带着骆野, 跟两个热情的学弟学妹告别了。
跟以前一样, 他在前头走,骆野在身后跟。
想也知道, 骆野那么大高个跟在他后面, 步子迈的有多小。
季眠放慢脚步, 有意让他追上, 问:“吃什么?”
“都可以。”
“那就吃鱼。”
骆野停顿了一下,“好。”
他步子稍稍放大,跟季眠并排走了。
骆野其实还是喜欢走在季眠后头,能看见他的后背。并排走只能瞧得见路。
季眠状若不经意地问:“喜欢跑步?”
“嗯。”
“什么时候开始的?”
骆野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哥哥忽然对跑步这个话题感兴趣了, 但还是如实回答道:“初二吧。”
路过一家烘焙店, 里面生意很红火,店里被人挤得水泄不通。
林妈不在家, 季眠想着买点面包当早餐也好, 扭头对骆野道:“我去买点面包。”
正要进去,手腕被人拉住。
“我进去吧。”骆野说道, “里面人多,挤。”
季眠怔怔地:“哦。”
“哥哥,要什么?”
“可颂吧, 你想吃什么就自己选。”季眠说完, 问了个蠢问题:“……有钱吗?”
骆野唇角翘了一下, 没回答他,背着书包进去了。
季眠后知后觉感觉到窘。
他透过店门口的玻璃往里面看。
骆野一身独行者的气质在货架上挑选面包,背影挺拔,站在人群中间,有点格格不入,却莫名温馨。
季眠成了被照顾的一方,本该觉得欣慰。
但因一种扑面而来的熟悉感,他的喉咙微微发紧。
找了那么久,却在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场景里,仅仅因为一个排队的侧影,突然确定了。
用不着再试探了。
骆野排了十几分钟,才拎着装着两块可颂的纸袋子出来,带着一身面包的香味。
袋子里一块焦糖可颂,一块原味的中间夹着培根和芝士片,很轻易就能区分出来是给谁的。
“哥哥,焦糖的可以吗?”
季眠笑了笑,“可以。”
骆野的袋子没拎住,从手心里滑出来掉到地上。他弯腰捡起来。
拿稳后,他开口:“哥哥,你交女朋友了吗?”
“没有。怎么忽然问这个?”
骆野注视着季眠唇边未散的笑。“没什么。”
只是觉得,这个人应该不能是为了自己笑的。大概是想到了别人。
“小野。”
听见这久违的称呼,骆野提好的袋子险些又滑了出去,索性抱在怀里护着了。
“你不喜欢吃鱼吧?”
骆野微怔,缓缓点头:“……嗯。”
答完,又担心自己说了实话以后,季眠迁就他。
“在家的时候没见你挑食。”
骆野道:“爸妈会担心。”小时候,他也有几样不爱吃的菜,骆芷书虽然没有责怪他,却想办法变着花样儿的去做。
骆野不希望她在这种事情上费时间,自己也颇有压力。
之后不管桌上的菜爱不爱吃,总要夹上几筷子。
季眠抿抿唇,“今晚吃别的吧。”
骆野抱着两块可颂,应了一声。
附中附近就有一个大型商场,里头不少知名的餐饮连锁店。两人都没什么空闲大老远跑去高级餐厅,在商场里转来转去,最终还是进了家火锅店。
面对面坐着,隔着蒸腾而上的氤氲水气,季眠悄悄地打量对面的人。
养了六七年的弟弟,摇身一变成了他哥……思维一时间难以转变过来。
在雾气后的那张脸上,有幼年骆野的成长踪迹,季眠又能从中分辨出来他最熟悉的人的神态。
耳朵慢吞吞红了。一半是因为找到了他要的人,一半则是源于某种说不清的羞耻感。
这可是他弟弟啊……
骆野喝了口冰柠檬水,瞧着季眠满脸的纠结。
——看不懂。
课间,高二年级实验班内仍旧安静。
去洗手间或是出门接水的静悄悄起身出去,勉强透一口气。
再过半个月,这里的学生们就要面临高二的最后一次期末考,教室内的氛围略有些压抑。
“欸,明天老师讲卷子,你笔记记详细点,我请假,后天回来抄你的。”坐在骆野正前方的男生低声对同桌道。
即使是在下课时间,在教室里说句话也是尽量放轻声音。
“怎么,龙体有恙?”
“……去你的。我姐明天结婚,我要参加婚礼。”
“这样,恭喜恭喜。”
骆野笔尖稍顿,抬起头来。
前面的两个男生接着聊了两句,话题从参加婚礼上转开。
骆野这时开口:“你姐姐,要结婚?”
前面的两个男生先是一惊,随即转过头,惊讶骆野居然也会参与到这种家长里短的话题内。
“对。”
骆野说了句“恭喜”。
男生怔了怔,道:“谢谢骆哥。”
谈话内容被重新拉回了婚礼上。
“就是我姐结婚以后,要跟姐夫搬去新房住了。”男生长叹一口气,怅然开口:“以后家里少个人,怪冷清的……”
骆野听完,表情一怔。
搬出去……
“为什么搬出去?”
“嗯?这个嘛,结婚了肯定要有二人世界啊。”
前方男生的同桌宽慰道:“初中的时候,我哥娶我嫂子也是,习惯了就好。”
刚一说完,他立刻感觉到后方的视线胶着在了自己身上,疑惑出声:“骆哥?”
骆野:“为什么能习惯?”
男生摸摸脑袋,奇怪道:“时间长了,肯定就慢慢习惯了啊。”
“……”
骆野有设想过季眠会跟某个人谈恋爱,牵对方的手,亲吻对方的脸颊。季眠的恋爱对象在骆野的脑海中一直是一道模糊不清的影子,很美,只是莫名不讨喜。
可他从来没想过,季眠某一天会有搬出去的可能。但就像男生所说,如果哥哥有一天要结婚,应该也不会留在家里。
骆野垂下眼睛,笔尖戳着课桌上单薄的试卷。
从初二那年,季眠第一次在卧室里偷偷吻他的时候起,四年来他一直以为,隔壁房间的空荡只是暂时的,住在那里的人迟早会回来。
原来不是。
原来他弄反了,离开其实才是常态。季眠回来,才是在常态间隙中的偶然。
如果季眠结婚了,搬出去,那间卧室又要空出来多久?
半年?一年?
一辈子都是这样,跟其他家庭长大的兄弟姐妹一样,一年或许团聚一次,长则两三周,短则不过几日,渐行渐远,唯有血脉能够维系亲情。
而他跟季眠之间,甚至连血脉都毫无关联。
难以接受。
“嘎嗒”一声。
骆野在试卷上停顿下的笔尖断了,圆珠笔里的墨水顺着断掉的尖口凝聚成珠子,坠落在试卷上洇出一大片黑色的墨迹。
“骆哥?”
“没事。”骆野淡定地抽了张纸巾,擦掉试卷上的墨迹,再裹住断掉的笔尖,敛眸思索。
他擅长分析,不只是题目,还包括自己。只是有时候,因为生活经验不足,没办法准确判断。
假如季眠长久离开,骆野清楚自己短时间内不可能习惯,至少未来十年不会。
得出这个结论的原因,是因为这四年来,他对季眠的思念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愈发重了。
再长要多少年才能习惯,目前他还不能十分确定。
普通的弟弟对兄长的依赖大概不会持续这么久,尤其是长大拥有独立人格以后。
不一样的人只有他。
骆野鸦羽般的睫毛垂落下来,不得不承认,自己对季眠怀有一种不正常的占有欲。
年初跟项晨聊过那次之后,他便意识到自己在一些方面不太对劲,一直放任着没去理会。
但现在,这种不正常的占有欲已经强烈到,会令他自己感到不安。
骆野若有所思。
也许他该去看看心理医生。
骆野带着病历单从医院出来,回想起在心理诊室里医生面带着的和煦笑容。
“……不必要感到惊慌,你的症状是一种典型的雏鸟情节,与你童年时期的经历和对安全感的渴望有关。”
“可能是因为童年时期收到来自母亲的陪伴不够,你将对母亲的本能依赖转移到了兄长身上……”
对方给出的解决方式也很简单,“学着正确对待未来兄长将会离开的可能”,然后,建议他多交朋友。
庸医。骆野平静地想。
他停下脚步,脸上闪过一丝细微的不自在。
在给出解决方式之前,那个医生还问过他一个奇怪的问题,在那之前铺垫了许多类似于让他“不用感到羞耻”的话。
“你是否对你哥哥,产生过性冲动?”
那几个字令骆野一怔,随后回答:“没有。”
医生的铺垫的确很有必要,只是没起到作用,他在回答问题之前还是不可避免地感觉到了羞耻。
因此,那答案其实不完全正确。
骆野把病历单塞进书包外侧,决定再约几个心理医生瞧瞧。
不过快期末了,还是等到暑假再说。
代替项彦明去开家长会的人是季眠。
季眠暂时还没去项家公司工作。家里一有什么事,项彦明都丢给他。这回高二升高三的家长会也让他帮忙去开。
学生们都在走廊里候着,等着学生家长过来, 将其领进教室里自己的位子上。
季眠对高中部的教学楼再熟悉不过,时隔几年回来, 颇为感慨。
远远看见靠在走廊墙壁上, 最瞩目的那道身影, 季眠上前,“小野。”
骆野不知在出什么神, 背靠在墙上, 竟没有先注意到他, 听到声音才抬起眼睛。
从昨晚听说季眠要来给他开家长会起, 就是这副心不在焉魂不守舍的样子。
“哥哥。”他站直身子,领着季眠进教室。
季眠不由得侧目。
他的弟弟似乎心情很差。
没考好吗?
骆野的位置在最后一排,把他领到座位上,嘴唇抿紧, 一言不发地走了。
桌上摆了几张年级打印给家长的单子, 有一两张需要签字的。
骆野在边上给他放了支笔。
季眠等了一会儿,家长会开始。
班主任先是说了一些升高三冲刺的激励话语, 随后就是这次期末考的总结。
“成绩条压在单子, 家长们可以看看……”
季眠心砰砰跳着,莫名有点紧张, 比看他自己的成绩时还要忐忑。
揭开几张单子,最底下果然压着一张拇指宽的纸条。
英语,148, 数学……
季眠挨个看过去, 骆野几乎每门科目的成绩都高得吓人, 只有语文的102显得稍稍正常。
最后的级排下面,一个黑体的“3”。
季眠唇角微弯,颇为骄傲。他每年回来,都听见项彦明在饭桌上夸耀骆野的成绩,常拿年级第一。
这回年级第三,说明成绩很稳定呐。
保持在年级前十名,在附中这种尖子生聚集地,难度可想而知。
尤其高二下和高三上学期的阶段,不断有发力的黑马冲上来,季眠记得自己上高三的前半年,年级前十的名单每次都是大变样。
季眠把成绩条细细折起来,揣进了衣兜里。
弟弟的荣誉,收藏起来!
家长会结束,班主任特意叫了季眠谈话,语气中带了几分凝重,大意是说骆野的成绩比前几次有所退步,正是高三关键期,让季眠多关注一下他的学习状态,沟通一下问题所在。
几乎跟几年前一样,班上的老师都对骆野寄予厚望,指望他能够在高考上拿到不错的名次。他就跟自己的哥哥一样,向来稳定在年级第一,从没掉出去过。
“回去后我会跟他沟通的。谢谢您。”季眠微笑应着,实际没太把这话放在心上,更不打算去问骆野。
成绩上下有浮动是很正常的一件事,除了极少数天赋异禀的,谁能次次都考第一?
骆野能稳定在年级前十,已经是尖子生中的尖子生了。
高三有冲劲是好事,但他不希望给骆野太大的压力。
季眠揣着成绩单出了教室,对在外头等着他的骆野招了招手。“回吧。”
一路上,走在他身旁的骆野比平常还要沉默。
季眠频频看他。
……好像真的心情很差。
这段时间,骆野在家的时候都很安静,但今日格外话少。季眠一时间想不清楚缘由。
因为成绩?季眠蹙眉,掏出口袋里的成绩条,看了看,确认级排下面的数字是“3”。
这个分数相当不错了,保持住国内的大学基本都能上。
“……哥哥。”骆野忽地开口,漆黑的瞳孔看向季眠手里的成绩条。
“把那个,扔了吧。”
季眠手一僵。“扔了?”
“嗯,考的不好,扔了吧。”
“……”
这叫考的不好!?
季眠抿抿唇,发现骆野是真心实意地认为自己考的很差。
他为这成绩骄傲,但骆野似乎将其视为耻辱。
第三啊,怎么不算好?
是不是自己不在的时候,家里给他的压力太大了?
正好路过一个垃圾桶,骆野停下脚步,等着他扔掉。
季眠把那纸条紧攥在手里,像是即将要扔掉一枚金奖章一般。
骆野则是固执地看着他,等待片刻,从季眠手中拿过自己的成绩条,“下次,我会带新的回来。”
会是第一名,像你一样。
刚下过一场雨,盛夏时节的下午,空气闷得人呼吸不畅。
骆野浑身都是热的,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