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疆病—— by瑜飒飒
瑜飒飒  发于:2024年02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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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大天又是泡澡又是细细地穿里外衣服,对于未至而立的人已是极大考验,谁还禁得如此诱惑?
谷梁初很忍耐地别过了头,哑嗓子问,“干什么?”
“我急死了!”弓捷远好声好气地说,“明天别再拖我了,好不好?”
谷梁初明知此急非同彼急,仍旧吞吞口水,叹息地道,“明日孤陪着你,但要听话,让歇时候就快歇着。”
“嗯!”弓捷远往他脖子里面蹭了一下额头,声音乖乖,“可我现在睡不着了。”
“不睡!”谷梁初哄着他也哄着自己,“先吃了饭,孤还送你去瞻儿那里下棋。”
“你干什么去?”弓捷远问。
“容孤个空!”谷梁初商量地说,“韩峻已与叛军打起来了,总得理理蓟州军务。”
弓捷远闻言笑了起来,“也是。你爹放你出京可不是为了救我命的。军务正经,你好好理,忙完了再去接我。我若觉得累了,直接睡在世子床上。”
谷梁瞻哪有心思与他下棋?见弓捷远来了自己这里立刻就变小伺候了,说什么也不准他坐桌子凳子,非得安顿到床铺上,然后又拿锦墩又盖腿地忙活个没完。
弓捷远不动声色地瞄着步承通帮着谷梁瞻伺候自己,见那少年虽然低眉敛目却还没能练出不露情绪的功夫来,唇角紧绷肌肉向下,看起来不只是不耐烦,分明还很憎恶,心里想笑,同时也有一点唏嘘——这么大的世家子弟多在京华之中斗鸡走狗,他却跌出安乐来做人家奴仆,实是受了父兄连累。
谷梁瞻不知他想什么,只管说道,“你如今只该静养,下棋劳心,不好。咱们不能总见,聊聊天么!”
弓捷远也不非得下棋,因而问他,“世子这段住在军营里面,使唤用度不比在家,还能习惯?”
“焦指挥使很照应我,”谷梁瞻答,“什么也不缺。出来多见了人,时时能够看到血勇汉子日常操练,反不闷气。又知父王也在,并不如何想家。只是你的伤势太让我愁,到这几天才真好了。”
弓捷远闻言心里宽慰,“那就多住一住,省得我想世子。在这练马更方便些。”
谷梁瞻听他提起了马,又叹息道,“太师父说逐影长大绝对不输它的父母,可惜是跟了我。”
弓捷远眉毛一挑,“太师父说的可惜?”
“我说。”谷梁瞻幽幽地道,“父王什么能耐就不提了,何等神骏都能驾驭。这几日里焦指挥使心情好,也常过来看我骑马,每每都要提起你小时候,总能讲得神采飞扬。所以说伴飞不系都有好主人的,我怕自己误了它们宝贝。”

谁都爱向信赖之人表露软弱,孩子这是真对自己的天赋没有自信。
弓捷远非常耐心地道,“世子还小,第一不要妄自菲薄,所谓闻道有先后,达者未必就是先闻之人,什么都怕肯下功夫。再者这话后面还有半句‘术业有专攻’呢,自古文臣武将同辅家国,文治武功同等重要,世子将来做郡王也好,做太子做皇帝都好,既非开国臣君,一定就得身先士卒骑马持锐地平定四境吗?那要我们这些人干什么用?老天让你做个皇子皇孙,运筹帷幄怎么不是大作为呢?况且弓挽哪是什么天资过人之辈?焦指挥使是不知道我更小时候多难养吗?闲着你们再多聊聊,很快就露馅儿啦!如今更是成了灯烛,出门就得扣个罩子,怕风吹灭,连你这般小孩儿都紧张我,又怎么样?不能好好活了?我有多久没骑不系了呢?如今却不觉得耽误。总是什么都是有份有时,强求不得,唯一可坚持的只有心劲儿而已。”
谷梁瞻不由往他身边靠靠,“心劲儿是种什么东西?”
弓捷远认真想想才说,“不同的人不一样吧?我爹是谋生灵安宁,我是想退外敌欺侮,你父王大概是要国家政通人和,世子呢……得你自己琢磨清楚。”
谷梁瞻一时没有出声。
离他不远的步承通也没出声, 瞳仁里的阴戾却减轻了,若有所思地站着。
不知是登州卫的水米养人,还是谷梁初和弓捷远实在宽仁,宋设已被审了几轮,身上膏脂还没卸掉,只有神色里的肥吏威风瞧不见了。
看到弓捷远的步车被推进来,这位混迹大祁的胖杜鹃眼睛立刻直了,大概是没想到那么近距离地炸了一身乌血之焚的人还能活命。
弓捷远盯着宋设看了一会儿,虽不居高临下,气势却很压人,声音沉沉地问,“便是易巢之子,到底是大祁父母将你养成人,当真比不了一点儿血脉上的生育恩吗?他们只是黎庶之身,到底有何罪过,要遭狼子反噬?”
宋设听他已全清楚自己底细,先打个颤,而后强自笑道,“参将大人何必再说这些?我落囹圄,还能有命活吗?”
“直接杀了太便宜你!”弓捷远料到他会如此,仍冷冷道,“冤了那些枉死之人。来啊,带九鬼小樱!”
九鬼小樱被搡进来。
宋设娶她虽为行间谍事,然则秉性好色,又很喜新厌旧,遇到会狐媚的年轻忍者哪会只尊重着?还没腻歪够劲就都被捉,此时一眼看见曾在怀里百般婉转的人儿顶个光头,心神大震,脱口唤道,“慧儿!”
九鬼小樱生小就受非人调教,本就不太正常,这段用多了些索供的药,神志总给真的假的反复折磨,后来又被海战时的情景给刺激到,此时竟有三分疯意,见到宋设立刻没头没尾地嚷嚷,“炸了!都炸了!大名那些船……癫痴没有运过来啊!好多人,好多人淹在海水里面,都烫熟了,我闻到了肉味儿……”
宋设不晓海战的事,给她这副模样吓得毛骨悚然,人被绑在刑架之上仍旧徒劳闪躲,“你说什么乱七八糟?”
“仙人们也被炸了!仙人说的……”九鬼小樱语无伦次,根本不懂解释前面的“仙人们”都在船上,后面的“仙人”是谷梁初捉回来的俘虏,她在大祁的海船上见着了那个人,惊闻癫痴之船悉数焚毁之后更觉大势已去,脑子使劲儿糊涂起来。
“你们对她做什么了?”宋设实在躲不开九鬼小樱,只能又惊又惧地吼。
弓捷远不搭理他。
谷梁初也将步车后挪一挪,冷冷看戏。
九鬼小樱伸手扳住宋设脑袋,不准他躲自己,忙忙追问,“雨灵呢?她去哪儿了?你见没见?快让她去报信,让咱们的船回去,都回去。从前探得不对,他们有像小炮样的火弹,大名的船敌不过的,快跑!”
这人已经混乱,倭船都覆没了,她还想着通风报信。
宋设闪不开她的上下其手,这时早就没了任何情义,忍无可忍地喊,“你别发疯!她去蓟州城了。到底在哪儿只有你们知道。”
九鬼小樱闻言丟下他就往外走,似想去找那个“雨灵”。
谷梁初扭头看看门口处的郭全。
郭全心领神会,伸手提住九鬼小樱,去另外的监室问情形了。
弓捷远自己推着步车向前,问宋设道,“四房妻妾,只剩一个九鬼小樱。你的原配老婆还生下了儿女,事发之后一并毒死,都是自愿的吗?”
宋设只管惊惧,一言不发。
“我猜你在这里长大,”弓捷远幽幽地说,“这些年一直忙着谋害养家和买官搜刮,还要娶妻纳妾递送情报,身上却没像样功夫,并没机会亲见那个什么大名,为他落到这个地步真甘心吗?”
宋设终忍不住,看着弓捷远说,“我闻你在朝中有人,难道天天见皇上吗?还不一样为他卖命?做谍也好,做官也罢,都是由头而已,找个倚仗好谋生呢!我既然是大名的治民,为他办事理所当然。”
“哦,”弓捷远了悟地道,“原来你只不过是想做墨吏,仗着族人能更容易一些而已。如今做了囚犯却如何呢?”
宋设没自婴幼之时便受忍者教育,即使妻子儿女都没有了仍旧贪生怕死,绝望是绝望侥幸是侥幸,二者互不干扰,听弓捷远这样问他,立刻就说,“你要我怎么样?所做所图皆已供述过了,还想知道什么?”
“你没供全。”弓捷远缓缓地道,“盐课司关系民生国税,登州也是极紧要的海卫,你便有钱,轻易就能捐得这里的大使?具体都是怎么做的?想要不受苦楚便好好讲。”
宋设不由叹气,“参将既管海防,操心吏治的事做什么呢?蓟州周氏已经获罪,我也不怕实说,当初就是走的他家门路。”
弓捷远冷冷一笑,“我就知道这里必有他家的事。可那周氏富贵已久,你个渔家之子靠甚能得他们青眼?可是替他卖火药吗?”
宋设大惊,“你怎知道?”
弓捷远不搭理他的问,只蹙眉道,“第一次到最后一次都是如何做的,过程之中都同什么人在联络,往你母国和那李氏王朝都是怎么运送,各关卡处都有什么人在接应,共计数目还有获利,乃至其它细节,不管谁倒了谁还在,只要你知道的全都说与后面审问的人。我这几日专盯你的供看,条理清楚就有命活,如若不然,九鬼小樱什么样子你也亲眼见到,咱们还有更厉害的,且试试么!”
宋设悚然望他,半晌儿才说,“我已到了这个地步,还瞒什么?”
弓捷远不再瞧他,示意谷梁初推自己出去,回到院里透了透气方才略无奈道,“只这一会儿我就累了。当着这种东西委顿着身子不好,你和师兄审吧!周家张家虽获罪了,经年之创必有腐肉,趁这机会都剜掉了也好,也让那俩小国知道大祁的墙不是容易挖的……咦,九鬼小樱说她大名姓织田啊,怎么之前那些火药却是卖给足利家的?”
谷梁初径直进屋,把他抱到床上躺着,“你先歇着,这些都放我们去管。”
“唔!”弓捷远实在太亏气血,海战之时全靠一片忧急之心硬顶,这几日里气血渐缓反而更易倦怠,只跟宋设动这一会儿脑筋就挺不住,眼皮很耷拉下去,“我稍歇歇,等下还得喊起,去问那个倭鬼仙人……”
谷梁初听他越说声音越轻,几乎是边讲边睡过去,又是心疼又是宽慰,好好替他掖了被角,悄声嘱咐弓石不要随意惊动,等自己出去安排一圈回来再说。
就这样问了歇歇了问,弓捷远虽虚弱不堪,赖他是个比所有人都更知道前后底细,许多别个想不到的事情还都靠他一点一滴弄清楚了脉络。
朔王在理蓟州军务的同时认真写了奏折,专派一骑送回燕京。
锦衣卫们见是谷梁初的来信,不敢怠慢,即刻承呈到御案之上。
谷梁立展开儿子笔墨细细看过,粗浓双眉缓缓皱起。
倪彬也不敢问,眼见谷梁立离了御案,在地中间来回踱步,下意识地盯着他的靴尖。
谷梁立总算站下,吩咐他说,“叫匡铸来吧!”
国有叛乱,匡铸连日都在兵部守着,生怕误了任何军报,因此皇上一召很快就到内宫。
谷梁立把谷梁初写的东西递给他看。
老大人一目十行,随即就震惊道,“王爷竟然亲自出了远海?这也太冒险了,实在令人后怕!”
“竟需三卫合力!”谷梁立说紧要的,“看来东倭之患也是不能轻忽的了。匡大人,咱们总想四境安稳,如今看来却是痴心妄想,按住了这儿那里又起来啊!”
匡铸沉吟地道,“大祁疆土广阔,诸多邻国,自然要受觊觎,只是接壤之邦蠢动蠢动也就罢了,东倭隔洋跨海,还有这等野心,实在可恶。”
谷梁立仍皱眉说,“初儿素不虚言,倭族毒了弓挽不算,竟还想大批毒害朕的子民,其心之恶实在当诛,决计不能轻饶。朕拟传谕所有海城,全线制止倭人入境,同时加强海巡,不准贸易。”

第266章 扮女装真心赎罪
匡铸已知弓捷远中毒一事,也跟着牵挂了数日,后来不见谷梁初再有什么动作方安了心,听到这里同意地道,“是该震慑。只消一年半载他们就受不住,该求和了。这样教训并不算重。”
谷梁立又道,“可是朔王言及私运火药与倭族各种势力交错的事,咱们还得仔细捋捋。”
匡铸便说,“火药一节虽是旧弊,却关吏部户部的事,倭族详细还属宋大人最是清楚,皇上就不放到朝上讨论,以免小官惊心,也还是召唤六部九卿议一议吧!”
谷梁立也没别的办法,只烦恼道,“近日因为南边的事,朝上整日吵嚷,你说这样我说那样,只统不出个齐整想法,朕实厌倦。”
匡铸知他既想迅速厘清境内之乱又不愿听到谷梁厚沦为阶下之囚,百般矛盾之下才没平顺心绪,不能明说,只劝慰道,“皇上辛苦。平定侯这一二日就到京了,或许能替皇上分一分忧。”
谷梁立垂目思索一阵,终归还是无奈地道,“宣九卿吧!”
冯锦已经到了燕京郊外,远远望望城门楼上的大字,叹着气道,“再怎么磨蹭还是回来了!真不乐意进去。”
公孙优劝,“到这儿不比在军里了,侯爷慎言。”
冯季也道,“可不是么!韩总兵也没在蓟州,您不回京想去哪里?”
“宁可留在北疆吃风!”冯锦轻轻地哼,“也懒得回来看这一干老奸巨猾。朔王兄和捷远今都不在,更没意思。”
冯季仍劝,“侯爷想好的吧!最不爱看的那些到底没了!”
天气真正暖了,弓捷远几乎是眼见着在长血肉,精神一日强似一日,很快就与常人无异。
韩峻也有佳音传来,南边的叛乱虽然没有速决,谁都清楚那是在给宁王留着投降活命的机会。
兵器军粮耗费不大,并无太难调度之处。
蓟州也甚平稳。
谷梁初却始终松弛不下来。
时间过得飞快,眨眼就是两月之期,他在担心养伯是否顺利寻到了药。
弓捷远被他宠得心粗如斗,整日忙着要捉那个逃在外的“雨灵”,总趁朔王不备跑走了去,领着李海来和孟书等人嘀嘀咕咕,间或又加一个郑晴,很是神秘。
谷梁初找来他们问过几次,每个都是支支吾吾,显然是受了小主子的交代不好直说,谷梁初也就不再打听,心想捷远总归要忙才能舒坦,身体渐好起来不合拘着。
谁知五月刚来弓捷远就作个大妖,偷偷领着郑晴跑到蓟州去了。
谷梁初刚盯着他吃过早饭,出来和朱延说了阵话,听到人报已经来不及了,立刻便乘伴飞去追,失了先机又能赛过不系的腿?
朔王脸黑如墨,险些打人。
朱延忙劝,“王爷莫忧,蓟州治严,参将又有前车之鉴,不会生甚大事。末将在此也久,正好回去看看,帮着寻找寻找。”
谷梁初如何干等得的?当下就交代谷矫好好照顾世子,自己也与朱延回了蓟州。
本以为那等骏马靓人,城兵必有印象,应该好寻好找,哪知问谁都是一脸茫然,之后朱延又派军兵满城搜索也没见着弓捷远的影子。
不如燕京一半大的蓟州,还能丢了活人?
谷梁初心里焦急不堪,亲自逡巡主要街道,翻到翌日后半夜时终于望到三条人影,其中一个熟悉极了。
谷梁初不管不顾地喊了一声,“捷远!”
那人诧然回头,看清是他,顿时欢天喜地地跑过来,“你来找我了啊?”
谷梁初瞪眼看着自己熟悉无比的弓捷远竟然扮成一个女子模样,红唇细眉姿态妖娆地奔过来,疑心自己是急出了狂症亲眼见了鬼怪,险些飞出狠脚。
幸亏再怎么惊也没舍得,倒被那人一把抱了满怀,“你还真来找我!这也就回去了嘛!”
谷梁初见他满脸是笑,面上虽有脂粉胭膏,底子却是一张轻红的脸,分明是那毒气未净的人,这才魂归现实,不敢置信地问,“你这是做什么?”
“还不是为了诓她么!”弓捷远兀自抱着他说,“男人近不了她跟前,我也是没办法。”
郑晴已经提着一个女子走过来,谷梁初扫去目光,见其似被卸了下巴手脚,穴位也被点了,明白地问,“雨灵?”
郑晴点头,“赖得小主子妙计!”
谷梁初咬了咬牙。
连夜回了登州,弓捷远却没骑马之权,硬被朔王押进朱延准备好的车子里面。
不系伴飞乐得边跑边玩,出游似的。
弓捷远却在车里对着谷梁初的黑脸发愁,“真生气了?”
谷梁初理都不想理他。
真是不把他这王爷当个人啊!
“我是知道人多引不出她。”弓捷远好声好气地说,“可是胶辽一带的阴明联络方式都在她的手上,九鬼小樱反不管用,怎么能够不抓?这下好了,都能端掉,你高兴点儿。”
谷梁初高不了兴。
他们做成大事,自己却把心都慌没有了,这般可怜谁在意呢?
弓捷远见他不转晴,只好拼命撒娇,“哎你看看我这装扮可好玩不?”
谷梁初别开眼睛不看。
弓捷远硬往他脸上凑,眼睛亮晶晶的,“丑么?”
“丑!”几乎要贴上了,谷梁初忍无可忍地推了一把。
弓捷远咯咯笑了,“刚扮上时还挺好的,郑晴说你会喜欢呢!只我差点儿就把自己恶心吐了。”
谷梁初见他当真高兴,忍不住幽幽一叹,“你就欺负孤吧!”
“没欺负!”弓捷远闻言好好攥住他的手说,“我是知道不会有大危险。你说他们总在咱的地方留那许多安排怎么行呢?只有清掉才能睡安稳啊!”
“没大危险?”谷梁初很是难过地说,“一个几乎是弃子的旧明人都能炸出乌血之焚,你跟孤说没大危险?捷远,这段时间你是怎么过来,孤又是怎么过来,还没全好就忘记了?真有事时殷殷劝孤,当真以为那些话能有用处吗?你若有何不测孤可能活?”
弓捷远见他双目生红声音涩苦,也心疼了,忙抱住人,脸颊使劲儿蹭他胸口,“我这不是好好的么?正是因为他们个个都恶,所以更不能留。这次是我对不起你,回到登州一定好好赎罪。”
谷梁初不肯信他,“你是骗子!”
弓捷远扯劲儿表白,“真赎罪,好好赎,你信我吧!”
“怎么赎法?”谷梁初自然地问。
弓捷远很腼腆地看了看他,随之笑了。
谷梁初舍不得动这病患。
养伯交代过了也舍不得。
他只想把人狠狠关着,不给出门。
弓捷远自然看出来了,为谋后面自由,很主动地勾搭,“我背上痒,你快帮我看看。”
他的炸伤已经长好,但留了疤,是片红似树纹的凸起,爬在整片腰半面背上,看着触目惊心。
好在没有波及肩胛,那两片翼仍如白鸟双翅,令人忍不住想爱抚。
“丑吧?”弓捷远自己嫌弃那疤,觉得就是一堆蚯蚓,却又不怕谷梁初看,一边享受着他的抚触一边不厌其烦地问。
这话他已问过很多遍了。
谷梁初不觉得丑。
那是一片珊瑚拓印,是捷远身上的画。
但他不爱,反而憎恨,恨它带给心爱之人太多苦楚。
冰凉的吻轻轻落在红痕上面,弓捷远微微哼了一下。
新伤薄嫩,更敏锐些,那点儿触觉仿佛能够透皮进骨,一下刺激了蛰伏已久的身体。
他有点急。
谷梁初不急。
弓捷远吭吭哧哧地说,“你热不热?”
“没到仲夏,”谷梁初不解风情地说,“热什么呢?
弓捷远爬起身来看他。
“孤给你打扇?”谷梁初躲着那双眼睛。
弓捷远觉得被嫌弃了,立起眼睛不高兴道,“你还是觉得我丑了吧?又或者想起我之前的脏乱样子,起不了兴致?”
谷梁初很无奈地抚他,“你还没好……”
“那我要是不好了呢?”弓捷远仍立着眼。
“不准胡说。”谷梁初阻止地道。
“我就说,”弓捷远赌起气来,“就不好了!”
谷梁初赶紧就去吻他的嘴。
弓捷远顺势缠上他的脖子,轻声咕哝,“天天都给我穿衣脱衣的,这会儿装什么呢?”
他终是见好了,因为什么什么都在——紧张,羞怯,满足,喜悦,欢愉,激动……一切年轻男儿应当有的反应都没丢掉。
可他到底也没彻底地好。
所谓的“热”不是顺口胡诌,谷梁初明显感到他的灼灼,不管皮肤还是内里,那是从没有的温度,吓人,却也太刺激人……
没敢放纵太久,身经百战的朔王只怕伤到弓捷远的精神,尝到甘甜立刻停止,多一刻都不忍。
弓捷远也真承受不住,狠狠地出了一层汗,只嘟囔了句“你可真好”就睡着了,其实力气大部分都用在诱惑上面,正经事情并没怎么劳烦到他,倒能先瘫成泥。
谷梁初一边用布巾给他擦拭日渐光洁起来的身体一面想:养伯能按时回来吗?捷远终于不是一把骨了,胸腹也不再是蒙着一层皮的肋架子,不要让他再弱回去,不要。

算着盼着,一刻如年。
后面弓捷远甚至直接上了手谷梁初也没叫他再得逞,镇定功夫简直能修道去。
终归是不善主动的人,弓捷远遭了两次拒绝之后看出谷梁初不生气了,也将这茬儿丟一边去,忙着审讯雨灵并且逐地去清那些蛰伏在大祁的阴明人了。
拔出萝卜带出泥,二十四卫暗搓搓地斩杀倭谍,各地州府却在朝廷的明令之下捉了诸多关吏民商甚至地方之兵,有品级的文臣武将也不在少。
一场波及全大祁的肃清运动轰轰烈烈地铺陈开去,各处宵小都在瑟瑟发抖,被抓到的不知死期何时,尚未抓的也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到底是闹市口的铡刀还是暗夜里的长刀。
弓捷远忙得欢,也忙得高兴,但也没忙糊涂,清楚知道身后那个朔亲王爷更严密地看着自己,却也甘之如饴。
这事儿反正不能依靠撒娇卖痴解决,那就由他去吧!
想要鸳鸯戏水总难了些,好在谷梁初夜夜都给自己宽衣铺被,也满足了。
他这正主倒把在外采药的人忘脑后了,因为顾的东西实在太多,时间精力都不够用。
谷梁初却无论如何不能忘,日子算到五十几天的时候简直无心一切,时时都在引颈而望,恨不能用双目将天际射出一个窟窿。
始终都被朔王颠在心头上的养伯终于在第五十九天的傍晚披头散发气喘吁吁地跑进登州军营,一路目不斜视地奔进之前住的屋子,跟人寒暄几句别来情形的工夫都没有,立刻架火开熬,忙活到第二天早上才满面灰尘烟火色地拿出一粒大药丸子,精疲力尽地对柳犹杨说,“塞到他嘴里吧!”
弓捷远如今能靠自己内力化开药效,行完一个小周天后立刻天真地问,“这下我便彻底好了吧?”
养伯哼说,“想得倒美,也只去了一成,还有三成。”
谷梁初的高兴立刻收敛了去。
柳犹杨道,“还缺药么?这次怎么差了许多?”
养伯答话,“药是齐了,熬不出原来那丸一样的效用,大概是某一种东西少了年头或者产地不同,这个难验,再者强求不来,我也没有太好办法。”
柳犹杨看看立刻恢复忧色的谷梁初,不知怎么说好。
幸而养伯又道,“愁什么呢?反正都寻全了,没有那等效力咱就多吃些么!我又没死,多给他熬一些就是。”
弓捷远立刻笑了,“是呢是呢!去了六成就不耽误什么,后面每去一成都是捡的。”
他说得快,未想触了养伯不悦,“捡的?你倒轻松,一下就把我的千辛万苦给抹掉了。”
弓捷远赶紧又乐,“晚辈岂是那种混蛋?其实前面也是捡的,捡的命,我是太高兴了。”
谷梁初没有他的豁达,等到养伯睡了三天大觉终于出来活动,弓捷远又找李海来和孟书等人去了才寻一个没谁在场的空,很认真地询问,“养伯请给一个实在,捷远这毒到底能怎么样?”
养伯知他不好糊弄,因叹息道,“我那些话不全是假,后面继续服一阵药,自能再去许多余毒。只是拆方总归不如原方,况且策完全的药剂总是不如直接对症,再来捷远毕竟误了解毒良机,想能全如从前不啻妄想。”
谷梁初虽已有了准备,心仍一沉,“就是好不了吗?”
“我尽全力,能使十去其九,甚至九多,”养伯说道,“必不能够彻彻底底,但能不碍他的性命行动。”
“会留什么病根?”谷梁初仍旧追问。
“我也初次碰上这毒,”养伯摇了摇头,“没有现成经验,只能看吧!”
朔王听得忧心忡忡,到了弓捷远的面前还装若无其事。
最可恶的是这个慢慢长了力气的家伙还真不把余毒放在心上,让服药就服药让吃饭就吃饭,当着师父和王爷的面乖顺得很,离了二人眼睛就全他说了算,整天忙忙活活不知张罗什么,五月将尽甚至去巡防了。
谷梁初生怕他会故技重施再生出来偷偷潜回蓟州城的事情,时刻绷着精神,不错眼地看着,实比处理任何军务都累。
这中间还出了件意想不到的事。
朱延回了蓟州没有再返登州,遇到应该请禀的事会派讯兵来往,可他公文之中竟然夹带私货,又是诚恳又是自罪地央求朔王成全他的终身。
谷梁初看出他是想问自己要人,十分惊讶,连忙唤来梁健,询问详情。
梁健笑道,“这个王爷却莫问我,朱大人看上了谁,他与谷矫走得更近,必然清楚知道。”
谷梁初见亲随竟然跟自己卖关子,更讶异些,立刻找来谷矫询问。
谷矫嘿嘿地笑,“这也真是缘分。阿辅心直,往来不知避人,咱们都习惯了,也未怎么约束,谁知竟然入了朱将军的心呢?”
谷梁初本也有意让阿辅自遇佳缘,但未料到着落在朱延身上,吃惊得很,不由就和弓捷远说了。
弓捷远立刻就道,“你莫想着成全什么军将,这事还得阿辅自己乐意。”
“听谷矫的意思她是乐意。”谷梁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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