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疆病—— by瑜飒飒
瑜飒飒  发于:2024年02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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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州卫的老指挥使狠话说得震天,被他搬出去吓唬人的王爷却没半点儿心思在别的上。
郭全和师父都非寻常的人,他们都没审出实情,谷梁初并不打算亲自上阵,只怕自己一时恨太急了会把那个东倭女子活撕碎了,反而失了人证。
如今最最重要的事是不能让弓捷远一味猛烈地热,同时还不能太凉太冻着他。
得哺他水。
几日不食,得哺牛乳。
这些都太费力气了。
谷梁初不怕折腾不怕累,只是看不得那一身伤。
后腰上面老大一片灼伤燎泡,经这几日折腾早溃烂了,时时淌着脓血,素白的绢换不多久就浸透了,每片都是触目惊心的图。
双腕双踝都是刀割的口,那是柳犹杨给他大放血的地方,谷梁初不知师父当时是何心情,他只清楚自己一看这些皮肉翻卷之处心就碎裂一遍,由整颗的变成许多血瓣,再由能看见的东西一点一点化作肉泥,齑粉……
那么好的捷远为何要受此等酷刑?
他飞一趟辽东都能安然无恙。
谷梁初的胸腔里面始终空荡荡的,整个人似没有根的皮囊,往上升不起来,往下落不下去,魂不守舍,舍无梁柱,要撑着形实在太难为了。
若非还要照顾爱人,谷梁初也想昏迷不醒,什么都不知道。
一处睡,睡醒了什么都是好的,那是多幸福的事情。
啪嗒一颗水珠滴在弓捷远的脸上。
谷梁初自己都吓一跳,他还以为是出汗,连忙抹抹额头脖颈,谁料各处都是干的。
因此十分疑惑,仰头往梁上看——那里挂了冰块不成?在融化吗?
其实只是一滴眼泪,坚硬如铁的朔亲王爷太久没哭过了,对那东西实在陌生。
但他并没去揩那滴眼泪,只是怔怔瞅了须臾,而后探头过去,把吻印在那滴眼泪上面,像在火漆上面拓了个戳,能把什么东西封住。
“捷远,”他喃喃说,“孤日夜在想你,终于来了,你都不想瞅瞅孤吗?为什么这样对孤?孤没有你想象的恁般吃吓……”
因为无法近得弓捷远的身边,李家兄弟也很烦躁。
两人一起坐在登州岸边,眼睛眺着汤汤海水,神色之间全是苦恼。
李愿儒先忍不住,蹦起来骂,“这他娘的胶州海防果然有事,少将军半点儿没有猜错。那便明晃晃地来么,却使如此下三滥的手段,实在太不要脸。”
李望儒比他平静些许,说话之间却也藏不住恨,“龌龊之国自养龌龊之民,反之亦然,龌龊之民还能拱出什么好朝廷吗?他们便是卑污惯了,全靠阴私坏手讨便宜的,久来如此成了信念里的天经地义,兄长只气何益?唯有大灭其锐才能治老实的。”
李愿儒跺跺脚说,“我怎不知应该大灭?可恨有用之身总是不得施展,还指望着能为少将军好好效一效力,他却……他却……嘿,此番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咱们就失掉了可追随的人,还得回去闷造兵器,也不知道都用何处,如何能有亲自杀敌来得痛快?”
“所以就莫说些不吉利话!”李望儒语气幽幽地道,“还是盼着少将军快好起来,一起去报今日的仇,也报海线上的渔家累世之仇!”
李愿儒闻言没再言语,向着海风来的方向闭了眼睛,心里默默祈祷弓捷远顺利度过灾厄。
柳犹杨和郭全也在各自屋子里面祈祷。
二十四卫和登州所有将士都在祈祷。
弓石弓秩一瘫一靠地守在弓捷远的门口,到了此刻也只剩下祈祷而已。
而心最诚那个,无疑是房中的谷梁初。
整夜安静,谷梁初没让一处冰块融在弓捷远的身上,时时替换那些口绢额布,不叫他的口唇鼻端干裂,不让他的脑门烫得炙手,每过盏茶时分便往他的嘴里送水送乳,一点点的,不急不躁不停不歇,全不知累。
作者有话说:
亲爱的们不舒服时身边有没有这样一个人啊?不用他是王爷,但有真心就好。

第251章 互慰藉不见阎王
许是太多念力集在一处到底有用,天将晓时,始终昏睡着的弓捷远终于动了动眉。
谷梁初立刻就发现了。
像是得了至宝,朔亲王爷激动难言地凑到弓捷远的眼前,极其小心地唤,“捷远?”
弓捷远拼出全部力气撑开眼缝儿,瞳孔晃了良久才稳下来,可他又没力气好好说话,直到虚不成影的谷梁初终于变清楚些才哑着喉,“你……”
只吐一个字来就被自己那种声音给吓到了,弓捷远的嗓咽之间似是存了满满的沙,气息出不去,声带却又撕皮剐肉般疼。
“莫急莫急!”谷梁初连声哄他,“莫急着说。你能醒来已不容易,这就是见好了,剩下的事都慢慢来。”
都慢慢来?
弓捷远的心里非常着急,他的手足都无力动,身体也全瘫着,下腹里的尿泡却紧涨着,满满都是小解欲望。
若非实在憋不得了,大概也醒不来。
可是那种感觉只他自己知道,不能说话别人就不得知,只能瞅着他急。
谷梁初眼见弓捷远的脸颊更加红赤起来,心里越发担忧,赶紧拿过水来想再喂他一口。
弓捷远听见那个含水之音立刻就破功了,怠着工的声带紧急送出几个字来,“解……解手!”
谷梁初先是一怔,随即狂喜起来,手忙脚乱地蹦下床去,没头苍蝇一般寻找夜壶。
他终不是会做恁种事情的人,原本很好找的东西,样样都很厉害的朔亲王爷竟然用了好大一阵工夫才颤着手提来,脸上仍是喜不自胜的笑,“来了,捷远,来了!”
弓捷远眼瞪瞪地看着这个最最亲密的人,身体虽然不能自主,神思已然缓缓运转起来,他蹙蹙眉,很有一些无奈地想:自己和谷梁初就是这种缘分了吧?若不分开,若不误会生气,就要生出各种不堪……罢了,什么不堪他没见过?总比憋死了好……嗯,不过就是小解而已,这个人又为何如同得了琼浆玉液一般高兴?活人总要尿尿的么……
只是很少一点儿运化之废,谷梁初却如端着天赐佳酿,无比欣慰地望着弓捷远说,“这就是要好了捷远,便知道你必不舍得丢下孤的。”
弓捷远深深缓了口气,又再拼着力说,“你先……将那玩意儿放下……”
“哦!”谷梁初这才想起来般,赶紧回身,将那夜壶放在地上,而后又赶紧再转过头死死盯住弓捷远看,半晌儿方才微微地笑,同时也把眼狠狠红了。
弓捷远本没力气醒着,还待继续闭眼,看清谷梁初的表情实不忍心,努力撑着精神,想说什么,首先舌咽口唇并不好用,再者心里也似没有太多要讲的事,只消瞧着眼前的人就满足了。
他们对视良久,谷梁初才又想起什么,他端过水,试探地道,“孤用汤匙喂你一点。”
弓捷远不应声,只把视线往他唇上滑落了些。
谷梁初立刻就明白他,“挽儿都知道的,对吗?”
弓捷远还只静望着他。
“可你如今醒了,”谷梁初拼力压着心里激动,“要练一练自己吞咽,便会好快些个。孤的捷远只迷糊着也便罢了,如今醒了,很快就要不耐烦躺,咱们得快些好。”
实在太知道他。
弓捷远使劲儿张开了嘴,异常艰难地说,“水……”
梁健在外忙着,门口处的弓石弓秩听到些微动静,小心翼翼地向内张望,赫然发现少爷睁开了眼,当下什么顾忌也管不得,立刻互相挤着,连滚带爬地摸进了屋。
弓石差点儿没蹿上床,鼻涕眼泪一总下来,“哎呀少爷你醒了吗?当真是醒了吗?可吓死了……”
谷梁初伸手就把他给丢到地上。
弓石摔个狗抢屎的姿势,仍把话给说完整了,“弓石了啊啊啊啊……”
弓秩也自喜不自禁,多少留着一丝理智,看出弓捷远虽然睁了眼睛,分明还是虚弱不堪之态,忙顿住步,收了往前冲的势头去阻还待再冲上床的弓石,一双男儿之目也满是泪。
弓捷远边吞着水边歪着眼看着自己两个亲随,心想怎么也不能死,否则这一干人实在要受不住。
他的肌肉仍旧不够中用,一汤匙水就只吞得下去半匙,还有近半都顺下颌流淌。
谷梁初很轻柔地替他擦拭,仿佛很习惯了这种伺候人的事情,看着弓捷远的眼神如看襁褓婴儿,为他能吞口水而露骄傲欣慰。
未几大家都跑过来,每个人的神情都不一样,或者克制或不克制,全是大喜之态。
“师……父……”几口水后,弓捷远的喉咙微微好过一些,努力地唤。
柳犹杨慢慢凑到他的床边,很深情地看他,“捷远,我在这里。”
“还……好?”弓捷远只用眼珠打量着他。
柳犹杨的眼睛便也猩红了,他笑起来,很认真地回答,“师父很好,有赖你的救护。”
弓捷远先是松了口气,随之大了一下眼睛。
认识这么久了,得了那些教导帮助,柳犹杨却从没有自称“师父”。
谷梁初跟着弓捷远的目光望向柳犹杨。
柳犹杨谁也不瞧,只定定地看着弓捷远说,“全儿是我亲侄,曦景也有血脉关联,二十四卫个个靠我救命抚养因材施教地长大成人,没有父子名分也是父子,唯有你捷远,为师虽与镇东将军相识,也只朋友之谊,彼此之间并无任何亏欠。大概就要有些亏欠才好,所以我要助你你要救我,咱们师徒这一辈子分不开的。”
弓捷远静静听着这一番话,先是微笑,同时也似有些难过,又很用力地说,“师父……捷远无事。”
“嗯!”柳犹杨更加认真点头,“必会无事。且好好养,万事不急。海防的事总有师父在呢!如今曦景也过来了,什么宵小能敌得过咱们认真对付?你且放心。”
弓捷远待再多说,终归无力,只得眨了眨眼。
白裳凑近细看他的眼膜和肌肤,半响方才回视柳犹杨。
“刚醒过来,”柳犹杨声音温柔地说,“大家莫只围着他看,且容捷远好好歇养。”
众人听了这话慢慢退出房门。
梁健已过来了,见状便道,“王爷……”
“去听师父说话。”谷梁初立刻吩咐。
梁健快步出来,赶到柳犹杨的身边正听他问白裳,“看着如何?”
如今很多人都知道弓捷远的耳朵异常地精,便受了伤,也离得远,白裳依旧压着嗓门,“小主子仍旧面红眼黄,虽然醒了,五官之外还不能动,说明仍处毒气锁心之危。属下惭愧,只善识毒用毒,没有解药之下,并不擅长拔毒去毒,眼瞧着小主子脆弱如斯,实在不敢轻举妄动。”
梁健听得心头失望。
柳犹杨却没再说什么,只往天边望了一望,“养伯对于毒道亦不怎样专长,那他也要来上一趟才好。”
只这些许工夫弓捷远已倦极了,他止不住眼涩,很拼力的告诉谷梁初道,“我还……要睡……你……莫害怕……”
谷梁初喉头发哽,克制着说,“放心睡,孤不怕。捷远也莫惊恐,孤守着你。”
弓捷远闭上了眼,仍轻轻道,“我犟……肯定不跟鬼差去的……你也睡……”
他的声音如同消逝一般没了,谷梁初眼瞧着人急速堕入昏睡,万分疼惜地触触他的脸颊。
指腹还是恁般地热。
梁健轻手轻脚回来。
谷梁初转目看一看他。
梁健不言,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谷梁初迅速回头,仍旧看向弓捷远,心里告诉自己绝没有事,捷远说了他很犟的。
养伯到的时候已是第十一日,却是日夜兼程风尘仆仆之态,甚至都没看看老友那张渴切已极的脸,直接奔入弓捷远的房里来见中毒的人。
弓捷远醒的时间越来越久,气力也长了些,渐渐能说不少话语,身体却还无力,行动要靠谷梁初抱,更加下不来床。
养伯也没当真见过烧毒,看到弓捷远的肤色先震一震,半晌儿方才仔细切脉,而后又看背上的伤,沉吟良久才询问说,“娃儿你痛不痛?”
弓捷远似也不如何痛,回答他说,“还好。”
养伯询问谷梁初说,“吃东西么?”
“多靠乳蜜,”谷梁初答,“偶用一些粥米,吃得极少。他吞不下。”
养伯又想想说,“那就不大碍的。这毒极烈,自要慢慢清除。都不要急,且安养着,让我慢慢想一想方。”
谷梁初极为聪明,听得养伯说出“且安养着”便知事情不似他说出来的轻松,所谓“不大碍的”只是给捷远听,自来之后初次离开那房,把弓捷远交给几个亲随照看,追着养伯脚步走入另外屋子。
“怎么中毒怎么治的,”养伯忙着询问柳犹杨,“与我仔细讲讲。”
柳犹杨就将当日情形细说了遍。
养伯皱着眉头捋着胡子,思索良久才点头道,“白裳处理得好,那等大毒大伤,极速降温是很对的,否则便把娃儿烧废……你这大徒弟做得也不错,泡了几天之后就不能再泡,小娃儿背上都是烂伤,再多触水要起脓毒,两下夹击哪能活命?最亏得你知道给他放血,否则人必没了。”
柳犹杨不想听什么废啊没的活不了命的话,只痛苦道,“都是急不择路乱想出来的法子,你既来了,必有办法。”
养伯长叹了声,“我也没好办法。”

谷梁初几已耗尽心力体力,闻言大失健硕的躯猛然一塌。
人虽坐在椅内,养伯却已察觉,立刻便道,“从脉象看暂时没有性命之虞,他尚危急,你要撑住。”
谷梁初勉强睁着眼睛,没有看人,也不言语。
“并不能用任何药石,”养伯继续说着,“为今之计只合水米细养,这个别人都做不来,全要靠你。”
谷梁初仍耷着睑,没声息地听着。
屋内人数不少,但却阒然无息。
半晌之后仍是养伯说话,“那个女子在哪儿,我去看上一看。”
郭全闻言便即带路,走了几步也似挺不住了,猛然攥住门框。
养伯立刻切住他脉,随即厉声命令,“你且好好吃点儿东西,若都躺下咱还办事不办?”
郭全勉强点了点头,硬住膝盖立着自己。
焦润始终跟在他的身边,闻言飞快取了一碗为弓捷远准备好的牛乳,跑来送到郭全嘴边。
郭全抄手仰头咕咚咚地喝掉,又抖一抖精神方唤养伯,“您随我来。”
谷梁初软在椅里望着他们去了,片刻之后把着梁健的手站起身来,慢慢回到弓捷远的屋子,刚见到人精神便即好了,微笑着说,“这下能踏实了。”
为令背伤不再恶化,弓捷远没有平躺,俯在棉靠之上看了看他,明知养伯也非神仙,仍旧安慰地道,“那你放松些个。”
谷梁初陪他一起趴着,低声询问,“捷远,孤好不好?”
弓捷远知道他是太伤怀了,撑着力气摸那脸颊一把,柔声说道,“都多久了?世子冰雪聪明,只管阻挡着他孩子必然要生心火。我也很想念了,喊来见上一见。”
谷梁初不忍阻止,侧脸看看立在地中的梁健。
梁健立刻转身出去。
未几谷梁瞻奔了进来,看清弓捷远的模样立刻缓下动作,谨谨慎慎地凑到床边,哽咽着道,“弓挽,你怎不小心些?”
弓捷远又努力笑,“是我不好。没大碍的,世子莫急。”
谷梁瞻许久没见谷梁初了,连日只被隔在兵营里面憋着,心里早就知道情形不妙,但他懂事,立刻顺着这话点头,“有父王在,必然无碍。他把咱们都含心里宝贝,自然没任何事。”
谷梁初歪在旁边听着这话,心里悲戚无限,只因没大力气,倒也不显。
弓捷远认真宽慰谷梁瞻说,“所以世子放心待在登州,想骑马时便找焦指挥使去,他的骑术也甚好的,弓挽少时曾经得过他的指点。”
“逐影和伴飞都过来了。”谷梁瞻一边点头答应一边告诉他说,“不系高兴得很,日日都和妻子孩儿在一起呢!只是它也想你,弓挽要快快好。”
两人不住低语,梁健但见谷梁初没有阻止之意,担心累到弓捷远,自作主张地劝走谷梁瞻。
弓捷远好好望着孩子去了,身体又倦起来,闭眼睛说,“王爷,咱们的人都已到了身边,不管怎么都没遗憾。若我真不能好,记得送到威海卫去。届时你要振作些个,我娘喜欢漂亮的人……”
谷梁初探唇把他吻住,不让再说。
可又不舍下力气吻,许多情绪无处排解,胸口就似开了大洞,呼呼淌着黯然。
弓捷远本没什么力气好好呼吸,稍做流连便歪开头喘气。
谷梁初把头轻轻抵在他的胸口,闷着声说,“捷远,此后孤只时刻陪你,若真要去威海卫时自然交给瞻儿办理。”
弓捷远听得心惊,拼出力气拍他脑袋,“那不可以。海阔疆宽许多事情,世子尚且年幼,不合都压给他,你得管着。”
谷梁初又不说话。
“我为什么定要从你身边挣出来啊?”弓捷远不敢累了,撑住精神问他,“忘记了吗?在意我就得在意我的打算。”
谷梁初用脸揉揉他的胸膛,哑着声说,“那你好起来吧!”
弓捷远也不言语了,他自想好,可是脑筋越清楚些他越明白自己这副身体不似向好之态,已经十余天了,皮肉之伤始终没有愈合势头,身体里的毒素时时刻刻横行无忌,人似不在躯壳里面。
能不能做自己的主,他真没有信心。
怕捂着他,谷梁初朝旁挪动一下,又提前话,“捷远,孤好不好?”
“你好!”弓捷远终于回答,“我爹都首肯了,弓挽怎么舍得……可咱也都舍不得这大祁……我落黄泉也要去同阴司搏一搏的,你别忙着来抢能耐……这里事情如果太容易完,只便宜了那些贼盗,谁能甘心?王爷要记住了,弓挽绝咽不下这口恶气,无论如何都得报仇!”
无论如何都得报仇!
谷梁初疼痛难言地想:捷远固然是这性子,但他也是在尽最大力气来给自己树立生志,只怕自己万念俱灰。
彼此爱到这个份上,就看上苍何等心肠。
养伯并没觉得那个叫慧儿的女子如何冶丽,因为他见到的是个长发剃光,身裹寻常渔民衣装的人。
“怕死掉了!”郭全同他解释,“这干倭匪不但对人狠毒,也不吝惜自己。发间甲里都藏着毒,稍不留神就自戕了,这是万般无奈之举。”
养伯闻言又细打量那个女人,但见她虽有些狼狈,受了十数日的羁押却仍面光肤洁,没受什么惨烈酷刑,便问郭全,“你都怎么问的?”
郭全面现无奈,“师父已经散了她的功夫,女子之身不能鞭打拷问……”说着他怕养伯责怪自己没有手段,解释了句,“小主子最厌欺凌妇孺,这个规矩何时都不能破。”
养伯倒没多说什么,捋着长须寻思片刻,眸光缓缓莹亮起来,“鞭打拷问不会有用,然则医家眼里哪有什么男女?不能侮辱,还不能用点药么?我帮帮你。”
慧儿早已自闭饮食,活到今日全靠郭全命人硬灌鸡汤米水,倒比弓捷远滋养得好,武功虽失也没全无力气,人还很清楚的,闻言立刻尖着嗓门吼叫,“我是大名养的高等忍者,什么药物都熬得住,你别白费心机。”
养伯听到这话竟而笑了,“谁养的?怎么狗儿似的?高等低等我不知道,真若都熬得住,你还忙着喊叫什么?”
仓促而来的人并没随身携带趁手的药,说完这句他就出去,写了一页看着都很寻常的药材名,让郭全找来底细的人采买。
阮同的伤已大好了,郭全把他喊了过来,认真嘱托,“你的脚程最速,眼睛也放准些,需知能早一刻,小主子或者就少受些苦楚。”
阮同毫不犹豫地应,“师兄放心,阮同的命先是主子给的,后面又得小主子救,都如生身父母一般,平素苦无报答之处,如今绝对没有半点儿含糊。”
郭全看他如飞去了,心内祷告愿是转机。
滨海之城药材不齐,阮同都未费神回复,直接奔往蓟州寻全乎了方才转来,到军营时已是第二日了。
养伯即刻辟屋开熬,亲手施为,不叫任何人去打扰。
到他终于捏了药丸出来又隔一天。
慧儿并不知道这老头子厉害,被硬塞进喉间还在耻笑,“真是白费力气。”
养伯睬也不睬,他能成为神医,当然有些自保功夫在身上的,当下催动内力促那药丸起效。
郭全眼看顽固女人渐渐眼神失焦却不瘫软晕倒,心里暗生佩服:什么忍不忍者?当我大祁没有高人?无事之时不爱动些阴诡心思罢了!
养伯没急,只对郭全说道,“与她送一碗水,盏茶时分就可以问。”
水灌下去,盏茶之后,郭全立刻问那神色奇异,似涣散了又似分外精神的人,“烧毒解药在哪儿?”
慧儿慢悠悠地,“什么烧毒?”
养伯见状啧了一声,说郭全道,“你竟也无章法起来?怎么是这问法?罢了,换你师父来吧!”
柳犹杨已在外厢等听消息,闻声很快进来,接替郭全审问慧儿,“你是何人?到这里来要做什么?”
谷梁初已从梁健口里听到养伯在忙什么,但他不去观看等讯,只怕再次落了失望,守在弓捷远的房里哄他吃东西说,“起早只用了几口小米粥,现在吃点蛋羹好么?养伯说了可以吃些,并不妨碍背伤。”
弓捷远现在尝啥东西都没味道,管是什么放进嘴里感觉都无太大差异,原本不该抗拒,可惜他的胃火太炎,肚子里面食物稍多就像化成石头一般沉着硌着,不定什么时候呕吐,因舍不得总让谷梁初整理秽物,所以不乐意吃。
然则眼见王爷目光殷殷,又不忍心令他失望,只好讲条件说,“吃点儿?几勺?”
“五勺!”谷梁初立刻说个大数。
弓捷远马上转开视线。
谷梁初即刻妥协,“三勺。”
“两勺。”弓捷远缓缓伸出手指。
“行!”谷梁初痛快应了,同时就给梁健使个眼色。
梁健太机灵了,取蛋羹的时候顺了老大一个勺子过来。
弓捷远无意一瞥,眼睛瞬即放大两倍,“这是炒菜用的不成?梁健你把我给当成猪了还是马啊?”
梁健只好吭吭哧哧,“小主子原宥,梁健粗蠢,不会伺候。”
“你粗蠢吗?”弓捷远提着气力骂他,“和你王爷做得好扣子呢!我算死心,就你这样的人,无论如何也成不了我的亲信。”
谷梁初生怕他真动气,连忙就道,“换来换来!”
“罢了!”弓捷远叹口气道,“屋里屋外的折腾什么劲儿?我是伤了还是故意搅人不宁?就吃一勺吧!”
谷梁初正中下怀地笑,“确实不够方便,你慢些个!”
弓捷远翻他一个白眼,“你也知道不够方便,以后祭扫上坟可别使这心眼儿。”
正着痛处,谷梁初刚扬起来的唇角急速垂落下去。

第253章 得供词稍理正务
月上半空,柳犹杨轻轻推开弓捷远的房门,放低声音唤了一声,“曦景!”
谷梁初刚眠刻许,闻声即刻下床,走了两步之后抄盏茶水倒进口里,而后出来叫过眼巴眼望的弓石,“你家少爷没大事了,只需仔细将养,进去谨慎陪着。且告诉你,若敢哭哭啼啼手颤脚乱,以后莫想再见捷远的面。”
弓石见从王爷来后自家少爷真似逐渐好转样子,心已稍安,此刻准他伺候更加欣喜,乖乖应着,悄悄进屋去了。
谷梁初又将那门掩了一掩,方才快步走到柳犹杨的身边。
柳犹杨也终分出神来关心他的身体,“吃些东西没有?”
谷梁初勉强笑笑,“不管捷远吃剩什么徒儿都不丢着,如同病患一般养着,师父莫要担忧。”
柳犹杨示意谷梁初跟随自己去他屋子,待其坐定才说,“养伯甚有办法,那个慧儿……哦,应该唤作九鬼小樱,供说烧毒所言不确,实为乌血之焚。”
谷梁初一瞬不瞬地望自己师父。
柳犹杨似有一些不太忍心,顿了片刻才继续说,“她道此毒没有解药。”
谷梁初不由咬裂半颗臼齿,连吸两口长气方才冷笑,“真好名字。”
柳犹杨咔咔掰了须臾手指,“可也不是全无希望。她还说了本族之中也存正庶之争,曾经有个大名之子中了乌血之焚后及时放血拔毒,竟然活了半年。”
这话越发诛剿谷梁初那颗疼苦不堪的心。
柳犹杨丝安慰他,同时也似自我安慰地道,“就是能容空的。咱们又有养伯在此,必能想出办法。今日初次给那九鬼小樱用药,怕其承受不住,所以分量轻了,待她缓上一缓还会再问细情,务必早早找到施救之道。你……但宽怀一些。”
屋内死寂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谷梁初终于开口,“师父,药毒之事徒儿实不在行,只能指望养伯与您,可即使……捷远现在明明白白,日夜躺在床上惦记海防的事,即使他只剩下半年,甚而至于没有半年,徒儿也不能眼睁睁地看他焦急牵挂满怀遗憾,救法自然要问,其他细节也要讯问出来才好。这些东西到底要干什么,想怎样干,徒儿……徒儿务必得替捷远了此心事才足愿的。”
柳犹杨闻言立刻就道,“我也要与你说,九鬼小樱是个训练有素之女……”他缓缓地讲这一日里药讯所得,谷梁初正坐着听,从头至尾木着面孔,不知太憎还是太累。
说完已过一炷香了,柳犹杨也疲倦得不行,支着额道,“明日还会再问,有所得了立刻便知会你,且先回去歇一歇吧!”
谷梁初起身便往外走。
柳犹杨却又唤住了他,“曦景,我这辈子必无子女,你和全儿如同我的血脉,捷远从前或差着些,自我为他及冠之后反而略胜一筹,这话你相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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