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梁厚没了能接的话,只蹙着眉,情绪越发压抑得紧。
冯承显丢块鸭胗在嘴里嚼,“那个妖儿还有帮手。我派的人刚到外围就被清了一半,若非朔王的安排必然就是韩峻,便是也这样还是杀到了他近前,谁承想仍有暗中保护的埋伏等着,您说还有什么法子?竹篮打水,我能跟谁叫苦?”
谷梁厚的筷子在面前的菜肴里无意识地搥咕,“我这王兄非同小可,很能调动些人……韩峻么,他和冯锦那点儿破事,你们不能想办法往皇上那里捅捅?就让他们消消停停的苟且!”
冯承显这次的叹息发自内心,“王爷当我不想?现在国公爷国舅爷都不得皇上正眼瞧,娘娘又只亲好于他,只怕扳不动呢!要说该想办法,王爷也得出出头啊!”
谷梁厚丢了筷子不吃,手指拽着鬓边头发不住揉搓,似在思忖什么。
冯锦还在路上,一只信鹰追了上来,扑啦啦地落在冯季肩上。
公孙优盯着冯季死看。
冯季伸手撸掉信鹰腿上的信管,给它块肉,丢起来飞走了,然而才对公孙优笑,“不是我有什么特殊本事,这肩上缝着韩将军特地给的金蛇皮,用黑熊血泡了好多年的。你要是有鹰也会往你那儿落。”
公孙优这才明白关窍,震惊不已,“光是蛇皮不行?”
冯季把信倒了出来,伸手递给冯锦,“不行!光是熊血也不行!这是为了防止别人知道作假骗了鹰去,这两样东西都不好得,凑在一块更难了些,鹰也是特训的,平常弓箭瞄不住它,而且咱们还不是总发鹰,费不起这个工夫的都蒙混不了。”
公孙优眼见冯锦读上了信,暗想为通个消息,心思用得好足。
冯锦把信看完,随手就给了他,淡然地说,“烧了吧!”
公孙优惊讶地捉着那张纸,只见上面写了数行黑符,个个如同花押,根本看不明白。
冯季替他问了,“将军怎么说的?”
冯锦不直接答,只告诉他,“你想办法告诉斋香楼,冯承显再去吃饭,专门给他弄点儿拉肚子药去去火,让他明白明白,本侯想要他的狗命易如反掌。”
冯季噗嗤乐了,“管保叫他拉足三天。”
谷梁厚进到坤宁宫时,冯皇后正立在前殿里看大祁舆图。
谷梁厚见状眉峰狠狠一跳,硬着头皮走上前去施礼,“娘娘做什么看这个?”
冯皇后不直接答,回身望着他说,“你清瘦了。”
谷梁厚瞅一瞅她,欲言又止。
冯皇后接着说道,“瘦些显得俊秀,不是坏事。”
谷梁厚不吭声了。
“你还没有立嗣,”冯皇后不再去看舆图,扭身坐了下去,继续说道,“也没有皇子总为亡妻耽搁家室的道理,那孩子命薄,不提也罢。今儿既然来了,咱们娘俩就议议再纳之事,你自己可有什么想法啊?”
谷梁厚木着张脸,微微摇头,“没想这些。”
“为娘得想。”冯皇后缓缓收回落在他面上的目光,凤眸中的内容特别复杂,“这些日子琢磨着,许大人家里有个小孙女,名字叫澈颜的,本宫觉得很是不错,你看行不行啊?”
谷梁厚垂下眼皮,“婚姻大事,但凭父母做主。”
第192章 舍亲谊狠儿欲动
冯皇后听他始终兴致不高,柔声劝抚,“莫要只管恹恹。家里缺人,回去也没扑奔,不是过日子样儿,有了王妃就不同了。澈颜虽然比你大了一岁,却是很懂人情世故,倒比十几岁的小女孩子事事都不明白强了许多,省着动辄没有主意,芝麻大点儿的事情也要指望丈夫,管不得府。她也正是人娇性美容易生养的时候。”
“嗯!”谷梁厚点头附和,“娘娘安排得好!许大人家里出来的人看着都很持重,女孩儿虽在深闺,没了解处,想也贤淑。”
“这话很对。”冯皇后见他只是不坐,示意贾德徽过去将他牵到椅子边上,“人生在世不过图个安稳,妻贤子孝就是最好的事。”
谷梁厚被贾德徽按着坐下,不接冯皇后这话,眼睛转去望那舆图,“娘娘是在替儿子挑选藩地吗?”
摆着舆图自然是为提醒他的,冯皇后却不料小儿子会直截了当地问出来,噎了一下才答,“总要琢磨琢磨。大祁地大物博,都是锦绣河山,也不好挑,你觉得哪里好些?”
谷梁厚抬眼盯住自己母亲的脸,“是随儿子选吗?”
冯皇后竟然不能直视自己生的亲骨肉,视线也转回到舆图上去,声音十分地轻,“南京左近是不行的。”
“那就两个地方。”谷梁厚似早准备好了,立即便道,“要么蓟州,要么崖州!”
冯皇后愕然看回儿子,一时说不出话。
谷梁厚收回两束如刀的目光,重新垂了眼皮,声音再度恭敬起来,“当然也可以不由儿子选,反正我也没有父皇那等本事,随便去了哪里也不用再见爹娘的面了。”
冯皇后听得心窝骤痛,下意识地想去捧住,手弯到半路又放下了,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后才慢慢说,“这事儿也不着急,还是先成亲吧!你既中意许大人家里的澈颜姑娘,本宫就去提了。”
“让娘娘操心!”谷梁厚重新变得温顺,“锦弟的婚事可有着落了吗?”
冯皇后听这亲儿步步紧逼,丝毫都不在意她的感受,神情明显落寞下去,“本宫也没太大的本事,并非样样都能管的。锦儿的亲事自有太后做主,不需咱们琢磨。”
谷梁厚露齿而笑,“那可不是好事。娘娘人在坤宁宫里,心眼却明白的,知道锦弟什么行止喜好,不会随便耽误谁家的女儿。太后却只心系佛陀,又把锦弟当成最亲的人,看着他时满眼是光,什么仙姑都配不上。挑的若是寻常闺阁也就罢了,万一沾到匡大人这种家世身份的,白教女孩儿守望门寡不说,总生不出一男半女的来,权势滔天的太婆婆必要难为人家,到那时可是掩捂不住的大纠葛,保不住要影响冯氏一脉的名望。您还是该劝着些管着些,大意不得。就算这都不甚要紧,惹得韩总兵与哪位朝中大员做了仇恨,也是耽误父皇。”
冯皇后的脸色勃然变了,不敢置信地看住谷梁厚,“你竟想得这样多么?”
谷梁厚看向母亲的眼睛没有什么热度,“冯家可以不在乎儿子,儿子却是娘娘亲自生的,事关外祖一门荣耀,怎能不动心呢?”
冯皇后难抑伤痛,仰头望向碧空,过好半晌儿才终于笑了下,“是啊!厚儿是本宫的亲生儿子,锦儿也是本宫的侄儿啊!”
谷梁初几乎是与谷梁立一起知道了冯皇后母子的这番对话,当皇上的什么反应不需细说,朔王爷笑容甚寒。
弓捷远不大明白,“他这什么意思?作甚紧紧盯着侯爷?”
“为了周案,心里恨上了冯锦!”谷梁初简略地说,“只忙着设绊子,甚至不惜逼迫亲娘了。冯皇后真是造了孽,明明白白地感受着儿子的无情无义,不知作何感想。”
弓捷远异常厌憎,“不是侯爷护着,他想全身而退?自己混账,还要迁怒,什么东西!冯皇后想留侯爷当个倚仗,他非两边拱仇,真是自己不痛快谁也莫想好了!养出这种儿子,当娘的也只能自叹命苦!”
谷梁初轻轻摇头,“人总是这样,恨敌手,更恨认为应该和自己同心同德的人。冯锦姓冯,就该为他所用,否则就难容了。而亲娘么,想让他去就藩,自然也就不当亲娘看了。”
“姓冯便该死么?”弓捷远仍旧愤愤不平,“侯爷若是跟他那个劳什子堂兄冯承显一样,我可少了个喝茶的去处。”
谷梁初扯起一边嘴角,“你只看见冯承显了,不算死掉了的,他家里还剩好几个差不多的堂兄弟,想想都很头痛!”
“我要是侯爷,肯定弄点儿什么毒药一窝端了,先闹个痛快。”弓捷远嘴狠地道,“一个装模作样的玩意儿不够,还好几个,实在烦恼!”
“你若是当了神仙可了不得,”谷梁初逗着他玩,“每天都要说死些人。可以恁般快意恩仇该有多好?”
弓捷远也凑过去逗他,“你还挺郁闷啊?我来帮你把那个宁王爷说死掉好不好?”
谷梁初伸指捏捏他的腮肉,“只要他没自己提着刀来砍孤,不必非要那条烂命。”
弓捷远这才想起二人毕竟同父所出,如此玩闹显得自己恶毒,不再笑了,起身走开,念念叨叨地讽,“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啊!”
谷梁厚虽为王爷,续弦再娶毕竟难比头一次成婚,不好倾力操办,加上他这一段的表现,谷梁立觉得合该给其一些教训,因此表现很是冷淡,特意让倪彬嘱咐礼部从简张罗。
因此就把皇家礼仪同民俗掺在了一起,正经日子这天只拜天地不拜高堂,第二日再入宫去给皇上皇后下跪。
虽然如此,新王妃毕竟是许正家的女孩儿,为了给足面子,礼部仍旧特地在宁王府外的街巷上铺了很远的红绢,仪仗开路高轿骏驷,锣鼓喧天地接进门去。
怎么说也是当今皇上的嫡子,宁王府里高朋满座热闹非凡,都不记得才死了一个有孕的正妃似地,端地喜气洋洋熙熙攘攘。
谷梁厚一身正红吉服,独个坐在书房里面,脸上并无半点高兴之色,眼神非常阴郁。
冯承显由外进来,笑吟吟地看他,“王爷如何躲在这里?大家都在找你!”
“大家?”谷梁厚神色不变,语气冷冷地道。
“怎么都是你的喜事,且开怀些。”冯承显劝说他道,“我娘曾经见过新王妃的面,说是一位相貌和修养都很难得的佳人。再者得了许正这一脉的支持是大裨益,以后不愁力单!王爷只不高兴,要给娘家的人挑咱的理!许光就在院里,众人都在同他说话,王爷还是出去应付应付,以后锦衣卫那边……”
谷梁厚烦不胜烦,挥手示意他莫说了,然后使劲儿松松眉骨,站起身来往外面走,脚步刚刚踏出书房门槛,贴身的小厮就跑来禀报,“朔王爷进府了!”
谷梁厚原地站住,缓缓抬眼,望见负责自己婚仪的白思太丢下别事不管,乐颠颠地迎着谷梁初走进了后院,身边竟还带着从不轻易出门的谷梁瞻。
“厚王叔!”谷梁瞻笑容满面地走过来,抢了几步赶到谷梁厚的身边,施礼就拜,“恭贺厚王叔新婚大喜!”
谷梁厚这才扯出抹笑,伸手抚摸抚摸谷梁瞻的脑袋,然后把他搀了起来,声音也放柔和,“怎么才来呢?王叔都着急了!”
“父王说前面礼繁事忙,怕来早了王叔只要惦记我,再分了神,特地踩着时间过来喝喜酒。”谷梁瞻仍旧笑吟吟地看着谷梁厚,一双漆黑眼眸天真无邪。
“繁什么……”谷梁厚刚说了三个字,故意放慢速度的谷梁初也已走到他的面前,“厚弟大喜!”
“多谢王兄!”谷梁厚相邀表现得亲热一些,却实在难,根本掩不住神情里的尴尬勉强。
好在旁边的冯承显立刻帮腔,“承显拜见朔王爷!您是至亲,可不能去大席里坐,我已经吩咐府丁们单留了一张桌子,请这边来!”
谷梁初浅浅笑着,“好!你也是至亲,厚弟府里人手也不甚多,有赖你的帮忙。”
“自家骨肉!”冯承显一边陪着他走一边说道,“我没有别的本事,出点儿力气还不该吗?王爷若是有调遣处,也只管说。承显若有半点儿迟疑便让……”
谷梁初伸手挡住他的赌咒发誓,仍浅浅笑,“孤知道的。若有所求不会客气。”
冯承显见他要比平时柔和许多,不知怎么竟然有些高兴,忘了是敌非友一般,将人安顿坐了,自己也拽了张凳子陪在跟前说话,“皇上子嗣不多,总共这么几位贵重血脉,咱们冯家都会放在心尖上面供着。”
谷梁初竟然还肯接下他的奉承,“你这说得很对,大祁能有今日,国公府功不可没,既是社稷之镇,也是皇家倚仗!”
冯承显多少有些心虚,嘿嘿笑了。
后面的谷梁厚拉着侄儿的手问他身体学业,眼睛却瞄着和冯承显说话的谷梁初,眸心有霜有雾,幽深得如死潭。
许光走过来与谷梁初施礼。
冯承显一把将他拽住,笑呵呵地说道,“舅哥总算舍得来了?好难逮的红人儿!都是至亲,你也坐这儿陪陪王爷!”
许光坚称身份不衬,反复谦让半天,最后还是谷梁初开口让他坐下了。
谷梁厚看着时间不早,拖着谷梁瞻的手掌坐在桌旁,“你就跟着王叔一起吃饭,平常也没这样时候。”
谷梁瞻听话地跟着他,嘴里却说,“明天还能一起吃的。皇祖母都让管事太监告诉我了,说是明日去她宫里等着,要见厚王叔和新婶婶,还有打赏拿!”
谷梁厚听他仍旧一副小孩语气,终于笑笑:“你要什么不行?还贪打赏!”
谷梁初把眼看看谷梁瞻,又看向谷梁厚,略显关切地说,“早起就得忙乎,这大半日,想必累了!”
谷梁厚微微摇头,“怎会恁般孱弱?王兄带谁来的?”
“梁健!”谷梁初答得简短。
谷梁厚便用眼睛寻人。
冯承显连忙就道:“已经安排到好位置上去了,王爷不用挂念!”
谷梁厚这才点点头,又说,“王兄身边的人也不甚多,该招用些!之前父皇还给安排了司尉使唤,后来却又把弓挽给调走了,怎么不补上呢?谷矫梁健虽然很好,毕竟没领朝职,办起事来多少受拘束的。”
“也没什么事办!”谷梁初淡淡地道,“孤无太多府务,就不烦扰父皇。如今朝廷处处缺人,他老人家也很愁烦。”
谷梁厚略停了下,之后点了点头,“这话也是。”
兄弟两个都是一副不咸不淡不尴不尬,陪在旁边的许光和冯承显倒都觉得难受。
还是冯承显先笑,“也是朔王爷会调教人,那个弓挽原来也没什么,只在王爷府里待了几个月,竟就镀了层光,走到哪里都耀眼了!”
许光闻言悄悄瞄瞄谷梁初的反应。
谷梁初的笑容依旧浅淡如前,“并非孤的本事,他的弓箭和刀法都是涤边将军多年教导出来的,不是在谁府里住住就能精通。”
“所以有些可惜!”谷梁厚再次插嘴,“王兄应该一直把他留着当府臣,那样才算自己的人。调到工部去毕竟耽误用了!”
“去哪儿都是父皇定夺。”谷梁初回眸看他,“便是咱们兄弟,也一样的。”
谷梁厚未料他会如此说话,神情稍愕,立刻就又恢复正常,“这话甚对,自然都听父皇安排!只是可惜他那手好弓箭,没有时间再教瞻儿。”
坐在旁边等菜吃的谷梁瞻这才说话,“是可惜呢!等我什么时候见着皇祖,可要央求他准弓挽时或入府指点。旁人总不如他。”
谷梁厚闻言垂眼看看侄儿,然后又再瞅回谷梁初去,轻笑起来,“这也使得。”
入夜,许光身姿恭敬地跪在乾清宫地心,听到谷梁立缓步而来,立在自己身旁不动,马上叩首问安,“许光参见皇上。”
谷梁立唔了一声,“你家妹子的好日子,当哥哥的还来当值,实在勤勉。白日送亲什么情形?宁王爷可高兴啊?”
“王爷总是制得情绪的人,瞧着喜悦,并不过分。”许光谨慎地答。
他入锦衣卫不过几个月的时间,然则入职便是佥事,又有极其精明的祖父教导,对于如何做好皇上的眼目,心里已谙熟了。
“操办得还算体面啊?”谷梁立转去书案里面坐着,接着问道。
“甚为体面!”许光原处回答,“该有的礼节一样没有缺少,宾客到得也足,鄙妹有福。微臣与朔王爷和小世子同桌坐着,好聊了会儿,非常尽兴。朔王爷寡言,只是关心兄弟,小世子活泼,始终开心,听宁王爷问起他的功课武业,还说要找机会央求皇上准许弓挽时常回去王府教他弓箭。”
谷梁立又哦一下,“朕倒把这节给忘却了。要论弓箭造诣,眼前确实还找不出个能替弓挽的人,小孩子念旧,想他也在道理。好在明天瞻儿就入宫了,这么老长时间没见,朕当爷爷的人,自然准他这个央求,当赏赐吧!”
许光已经把该报告的事情都报告完了,垂头听着谷梁立说话,不言不语。
谷梁立又看看他,淡声叮嘱了句,“姻亲是姻亲,家国是家国,你既入了锦衣卫,就是朕的近人,凡事要以朕的意思为重,该挂念王爷妹夫的时候可以挂念,不该想的时候就不能想,可知道吗?”
许光立刻就回,“微臣知道,绝对不会混淆公私!”
谷梁立嗯了一下,“就知你是好的,不过提醒罢了!”
谷梁瞻在宫里待了大半日,亲耳听到谷梁立下旨说准弓挽时常回去王府教授自己弓箭,心里高兴得不行,回来一路都在寻思谷梁初知道必会非常喜悦,便觉腹痛也未在意,到了家后肚中绞挛骤然加重,竟至难忍,未及邀功便忙慌慌地去跑茅厕。
谷梁初听说孩子不舒坦时谷梁瞻已经连窜了四五回,腹部依旧板硬虬结,非但身上没了力气,脸儿也蜡黄了。
养伯不在,赶紧请了宫中御医。
一起来了三位大夫,合着切脉问诊,仔细参详诊断,明知世子是在宫里吃错了东西,谁也不敢直说,只讲受了风寒侵袭脏腑。
谷梁初眼见孩子一刻要比一刻难受,非但又拉又吐,口唇也青紫了,知道不对,神情极冷地斥,“七月天气,两三岁的小儿露着肚子睡觉也不受寒,瞻儿这般大了,好好的进一趟宫倒受侵袭?诸位这是当孤好糊弄呢!还是见到皇上也这般说?如若诊断不出真正原因,让他疼上整宿,可瞒得住?”
御医们出诊都是要登册留档的,听了这话,三人脸色都变了样,更加不敢随便言语。
孩子脸上汗珠如豆不住滴落,因又泻了几次,没了东西折腾,只剩干疼。
谷梁初知道谷梁瞻必然难捱得紧,只是懂事不肯呼喊,当下不再啰嗦,喊过谷矫去请师父。
柳犹杨得讯立刻就派人手去寻养伯,明知一时半会找不到的,就又骑马出城,连夜驼进来一位闲散山林的老中医来。
这老大夫素有名气,已经眼昏耳背不能走路,只给柳犹杨拖着拽着,昏昏然抬进了王府,并不知道自己到了何处,可他终身行医,摸脉诊断的习惯和本能还在,一搭上谷梁瞻的胳膊就呀了声,“谁给这小孩子吃了毒药?”
谷梁初闻言俊面立沉,刷地拽出横来,对准几个缩在屋角的御医怒声吼道,“尔等要害孤的儿子,这就取了你们性命又能怎地?”
御医们都吓坏了,扑通通地跪得溜直,还是之前曾给弓捷远诊过风寒的那位曲太医强扯着胆子央求,“王爷勿恼!我等比不上这位老神仙有见识不要紧,世子中毒却是非同小可,尚未辩清毒源之前不能随便用药,还是赶紧通知院使院判,召集所有御医共同参详才是!”
这边一报消息,锦衣卫立刻就得了信儿,汤强深知主子爱重长孙,不敢拖延,亲自进宫去禀告谷梁立。
谷梁立噌地从御榻上跳起来,“你说什么?”
汤强见他瞬时龙目混圆,竟是少有的不冷静,知其确实动心,稍微退了一退才又说道,“暂未得着世子危及之讯……”
谷梁立唰地一甩袍袖,穿着常服就往外走,“摆驾朔亲王府!摆驾!”行了两步又回头指住汤强,“把坤宁宫给朕死死围住,猫狗都不准进出一只!”
冯皇后精明异常,立刻察觉到了不对,赶紧派人打听打听,得悉竟是谷梁瞻出了问题,血脉连心之下忘了别的,也要摆驾朔亲王府。
汤强已经护驾出宫去了,负责围住坤宁宫的是位上所千户,人很精明强干,见状立刻入内劝阻,“娘娘暂且守宫镇殿,且等皇上示下吩咐再说!”
冯皇后见他腰刀凛凛虎视眈眈,这才醒悟到自己是被看起来了,不由愕然,向后退了几步,低低唤了一声,“德徽!”
谷梁瞻人虽幼小,意志甚悍,十分抗得折腾,到最后已无可拉可泻之物,惨白着小脸卧在榻上,仍旧死死忍着体内刀绞剑剁般的疼痛,不肯晕厥。
谷梁初两只手上的青筋早已暴起,声音仍旧柔和,紧紧搂着痛得打颤的孩子,温声劝抚,“父王在此,瞻儿不怕!实在疼得狠,喊叫两声不妨事的……”
谷梁瞻努力歪头,眼睛直直地瞅着谷梁初,哆嗦着嘴唇说,“父王也莫害怕……”
这一张口可不要紧,孩子体内那些左突右冲的热流猛然寻到了突破点,集中全力奔涌出来,满腔黄液裹着血汁,悉数喷在谷梁初的胸前。
谷梁初清清楚楚地看见了血,再也忍耐不住,一把抱起奄奄一息的孩子,提着钢刀便朝几位御医奔去,嗓内嘶哑如裂,“你们就干瞅着?”
“初儿……”谷梁立的声音传了进来,他大步流星地迈入谷梁瞻的卧房,眼见儿子身上腥臭淋漓,肩膀上扛着的孙子嘴边全是斑斑血迹,不由呆了一呆。
“父皇!”谷梁初双眼猩红,勉强收住屠人的势头,连礼也不见了。
第194章 苦命孩渡生死劫
谷梁立顾不得在意谷梁初什么表现,两步扑到谷梁瞻的身边,“瞻儿,这是怎么……”说着,他也回头去冲几个御医怒喝,“这是怎么了?”
可怜的御医们只能跪着一处发颤,“世子是中了毒……”
谷梁瞻还在撑着精神,“皇祖莫急,我还明白……”
“你都吃了什么东西?”谷梁立看清他甚危急,一双如蒲大掌也在微微颤抖。
“就在宫里用了饭和点心……”谷梁瞻口齿已经不甚清楚,异常艰难地答,“回来的路上就觉得有点儿不对……到了家里……水也不曾用过就起了病……”说着眼睛一翻,终于晕死过去。
孩子硬生生地熬到这时,全凭一点心气,就是为了给谷梁初洗掉嫌疑。
他只人小,脑筋非常清楚,知道若无自己的证言,不管父王如何疼痛焦急也都做不得数,难免会被人疑是他虐待自己,或者用自己来使什么苦肉计。
无法辩驳。
谷梁初一把搂住身体骤然软掉的儿子,虽没即刻崩溃,面上肌肉却已狂跳起来。
谷梁立也呆住了,眼睁睁地看着谷梁瞻的脑袋歪倒在自己眼前,面容苍白生息几无,情形像极了当年谷梁高厥在自己怀里时的模样,过去了,就再也没有醒来。
太医院的院使抢上身来,噗通跪在他的跟前,“皇上,世子这是危急了。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毒,却得上下灌汤解一解的,您和王爷先回避吧!”
“灌!”谷梁立从来都是杀人不眨眼的角色,此时竟也心乱如麻,听了这话立刻就往外走,虽然双腿剧颤,却没丢了决断,眼见谷梁初兀自抱着孩子不动,马上下令汤强上去硬分开人。
父子两条大龙,骤然之间失了翻腾之力,蔫巴巴地窝在谷梁瞻房门口的台阶上坐着,全都垂头丧气没了威风。
屋内不住忙乱,始终没人敢出门来报报进展。
谷梁立面色如雪似的,他抬头看看月亮,又看看出来陪在自己身旁的汤强,阴声吩咐,“你先回宫,把今日伺候瞻儿吃饭喝水的奴婢都抓起来,严刑拷打,务必要问出是什么毒……他要没了,他要没了……”
“父皇!”谷梁初在旁幽幽地说,“他要没了,儿臣要屠冯府满门!”
谷梁立稍稍愕住,看看儿子血丝满布的眼,没说出话。
正对峙间,一个清瘦身影飞鸟般地急掠过来,门口守着的几名锦衣卫都没来得及阻挡,人就飘进屋里去了。
谷梁立堪堪回头,就听那人已在房里嘶喊,“还灌什么汤?放血啊!毒已经入了血了,放!”
谷梁立心里有些糊涂,暗想这人怎么如此胆大妄为,当着自己的面指手画脚?
还没琢磨完呢,就听屋内的御医们纷纷叫嚷,“不可!”
谷梁立连忙就向屋里抢去,堪堪进门便已望见弓捷远身着雪白绸质亵衣,扑跪在谷梁瞻的床前,手边丢了把刀,刃上都是血痕。
这般骇人情形令得一国之君也有些懵,谷梁立伸手指指弓捷远,颤声质问,“你……你做什么?”
弓捷远充耳不闻,他连头都没回,只是专心致志地挤着谷梁瞻腕上的血口子,转眼之间,白衣上面就污了不少红色。
谷梁初也只怔怔地看他,脑子全是浑的。
大概是嫌挤着太慢,弓捷远又低头吮,嘴里满了就往地面上吐。
地上很快布满腥腥血迹。
谷梁立十分慌乱起来,赶紧吩咐人,“拽住他……小孩儿家,哪禁得住这样失血?”
几个锦衣卫立刻就去拖拽弓捷远,动作虽如狼虎,到底在意朔王还在边上,听命是听命,并没下死力气。
弓捷远只当不知道般,身子都被拖得横空而起,嘴巴仍旧死死吸在谷梁瞻的腕口上吮,只不肯松。
许是这番干扰惊动了晕厥中的谷梁瞻,不省人事的孩子竟然睁开了眼,极其虚弱地看着面前的弓捷远,哑唤了声,“弓……挽……”
谷梁立见状连忙又喊,“放下他放下他!快放下他!”
锦衣卫们赶紧又把弓捷远给放开了。
弓捷远扭头吐口黑血,回眼去看苏醒过来的谷梁瞻,缓缓亮出染血的牙,笑容看着异常可怖,“世子莫怕,弓挽陪着你呢!”
谷梁瞻没有力气点头,只嘶声喃,“没事儿……我应该死不了……”
真把人心都疼碎了!
好在之后他一直都醒着,虽然没有什么力气说话,倒是能用眼珠儿转着看人。
弓捷远微微放下了心,不再嘬他的血,与谢贵要了块巾帕,慢慢地为其擦拭嘴角和颈间的脏污,哄着说道,“世子熬着一些,莫要贪睡。只你醒着,弓挽就不害怕,也能多喝一点儿汤水。”
谷梁瞻声音极微地应他,果然听话熬着,实在支不住眼皮沉重时略闭一闭也会很快睁开,只恐惹谁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