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运气不好。
蛮兵们瞧到金环蛮将之后全都无心对阵,调转方向来打谷梁初,看样子是想将这被俘的蛮将给抢回去。
后面的韩山得了良机,一路高歌猛进,压着前阵变成后阵的敌军猛杀猛打。
谷梁初这边兵力虽少,岂是好相与的?只他和谷矫自己就能挡住数百蛮兵,谁也抢不到金环的身边。
一通厮杀热闹得紧,空气里都是骨渣肉沫,没出半个时辰,血流已在大白堡外汇成了溪。
眼看已然分出高低,边打边挪的谷梁初正在担忧自己若同韩山的兵马汇合一处,有些见事不好的蛮兵会跑,得了朝廷旨意的大同援军及时赶到。
这下真是结结实实地内外夹击,日头没上正空就将嚣张近月的犯境之敌全数歼灭。
谷矫觉得没有再留俘虏的必要,举刀就砍那个金环蛮将,谷梁初马上喊住了他,“孤要那对儿金环,人死了晦气。”
谷矫听见这话刀锋一偏,直接将那只挂了金环的耳朵给劈下来,然后伸出一脚将疼昏了的蛮将给踹远了,也不去管他的死活,低头捡起地上血淋淋的耳朵,一把扯下金环,放在胸口抹抹,过来递给谷梁初。
谷梁初坐在马上,接着那对儿金环,垂眼端详。
“王爷要他做什么?”梁健有些纳闷,“北元的金子粗粝得很。”
谷梁初将两只金环放在耳边撞击一下,微微笑道,“一路上只听它们叮叮当当,倒也悦耳。”
大同援将过来拜见谷梁初,同时辞别回防。
谷梁初淡淡点头,“你们不必呈军报了,孤即日便会返京,自替诸位请功。”
大同来将应着去了。
韩山早已赶到了谷梁初的身边,此时方劝,“王爷辛苦了这么多日子,自得好好休整休整再走,怎能即日回京?”
谷梁初的眼睛望着整理战场的士兵,身上虽然酸痛异常,仍旧摇了摇头,“京里还有事情等着,孤回都指挥使那儿换身干净衣服就走,路上歇吧!”
韩山还想劝说,看清谷梁初脸上的坚毅果决,又放弃了,“那也罢了。宣府这边的军报也不必写了,请罪的折子还是要跟着王爷的脚步进京。回头皇上痛骂我时,王爷也替咱们分辨分辨。”
弓捷远以为冯锦派人找他是要告诉谷梁初的消息,脚步迈得甚急。
冯锦见了他的面却直接说,“刘知睿昨儿押解到京了,捷远知道了吧?”
弓捷远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刘知睿是那个山西知府,不甚在意地道,“到了就到了么,他的官是不小,但还算不上周案的头目,正常审理就是,有甚了不起的?”
“实了不起。”冯锦又笑又叹,“这家伙没有半点儿熬性,刚被诏狱招呼了一轮就供述了周阁珍在山西开有私矿,专门采铜。”
弓捷远不由讶然,“怪道只搜不出他的贪银来,矿山一本万利,却很需要钱来经营,原来他盘剥窃取到的黑心财都用在开矿上了。这老东西的胃口也当真大,贪墨得了不忙着奢靡挥霍,倒用在这些事上,竟是想要世世代代长长久久地富贵下去,可惜不过白忙一场。”
“哪是白忙?不换了死?他是肥油太盛糊了心了,那么大的矿山,若非有刘知睿替他瞒着,朝廷怎会不知道?”冯锦十分憎恶地道,“从来都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你帮我捂我帮你骗的事情怎久得了?泼天的富贵都能藏得,就是人藏不得,如今一家老小都跑不掉,敛到多少钱也没命花!”
弓捷远听他骂得痛快,心里也觉畅意,“矿也不是新矿了吧?炼出来的铜都卖给谁了?这种为了私欲随意贪占,更兼无族无国的东西,做的恶事太多了,只把报应都提前了!周阁珍应该猜到周运亨已经死了吧?”
“若想保全儿女,就不该做这种满门抄斩的事儿!”冯锦冷哼一下,“他已无生志了,早便不受刑,还是死了几次,卢极为了保他口气,倒去太医院里借老山参来吊他的命。”
“他有宿疾,且兼心灰,不好熬。”弓捷远鄙夷地说,“可惜了老山参,能把他那口气吊到结案吗?”
“案子也快结了。”冯锦却又轻声叹息,“如今只有我还想再细抠抠,皇上和几位重臣都不爱提了。”
弓捷远闻言认真看看他,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冯锦似能看穿人心,“今儿索性把这哑谜拆穿了吧!王兄给的名单上第一个人确是我们家的,现在确仍逍遥法外,所以你心里不舒服。不过捷远,冯锦并未行那包庇之事,名单原样呈的御案。”
弓捷远听他提起谷梁初,强按着的情绪就又翻涌起来,“那为什么没有动静?皇上为什么要压着此事不问?顾忌皇后的脸面就任硕鼠盗洞?侯爷和王爷又为什么不争一争?我也罢了,他和……他已忍耐了这么久,花了那么大的力气,总算能动手了,还留个大头不肯动弹,到底是何原因?皇亲国戚就真的不一样吗?”
冯锦背手走到窗前,缓了一会儿才说,“捷远,你想事情太简单了。能让皇上下定决心明查周案,王兄已经冒了削王褫爵的风险。夺权之君本不服众,如今朝内又极缺人,什么事情能比皇位稳固和维护脸面更紧急更重要啊?收拾贪官,对皇帝来说不算大功德,可周阁珍一入牢狱,许多牵扯就亮在了人前,如若你有干系在内,会想这样解决他吗?便不能留,也会等个时机另立罪名,干脆利落地杀,不给任何审讯之机。此事可以这样解决,已经不容易了。冯璧看着不算什么,却是南京一线氏族的旗,旧都若没藏着不好镇压的势力,皇上怎么会丢下现成的宫殿迁都燕京?惹了许多臣民怨恨不说,手上本来没有银子,各处都得细细重建,终日住在叮叮咣咣的修葺声里。他的新船不好撑,弄不好就是疾风骤浪,光靠杀是杀不出个安稳来的。这个光景,硬逼着他把冯家清掉,我那另外几个姑丈难免就要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倘若生了异心再起战端,大祁可有时间休养内息?捷远,如若是你,明知外有虎狼内有忧患,会不会非得弄个两败俱伤?明知伤了冯璧就会导致不好的后果,还要硬分一个是非黑白吗?”
弓捷远听得怔了,他从来都没想过这些。
南京、氏族,对他来说都是太过遥远的事。
“谁都有无奈,”冯锦回眸看他,“我,王兄,皇上,都是一样。”
“谷梁初怎不对我明说……”弓捷远不由愣怔。
“可能是想等你自己想出来吧?”冯锦说道,“也可能是气你总是不肯明白他的难处。但凡心里在乎的人,总是希望能懂自己。”
弓捷远想起谷梁初离开城门时的决然和无情,心里猝然一痛,脱口就问,“还没有他的消息么?”
“兵部已经急命大同卫出兵去寻找了,”冯锦回答他说,“你莫担忧。王兄毕竟身份不同,两三日上便能有消息了。”
弓捷远默然不语。
如何能够不担忧啊?
两三日。
真有消息也太折磨人了。
心悬在喉,时刻没个安稳,如煎如烤的焦灼滋味儿实在太难受了。
弓捷远从未想过自己会变成这样。
他以为自己必然会如曾经所说,但能离开,绝对不会犹豫,不会有丝毫的拖泥带水之处。
可如今,当真能做到吗?
“我找你来不只想说这些,”冯锦又开口道,“蓟州的炮厂一直都缺铜料,如今意外翻出个私矿来,自然是好事。可是皇上却把苏州知府调任去了山西,我打听着又是个难相与的,只怕铜矿交到他的手上不肯好好供应蓟州,所以特地找你商量。”
“他敢侵吞?”弓捷远按好了心绪说正经事。
“捷远,铜料这种大沉东西是不会整体运到京城,再由天子统一分出去的。皇上能见到的不过是下面官员呈上来的账册,怎么写怎么用,只要对上数目就行,谁能时时看着他是如何开采如何炼制彻底算出个明白数目来的?”冯锦特别认真特别细致地对他道,“况且新知府是苏州的老官员,就不私吞,这么多年经营,定与江浙地方来往密切,那边也造枪炮,给了人家不给咱们也是用在了大祁,皇上也不能要他的脑袋。硬问为何厚此薄彼,老滑头们也能凑出许多看似正当的因由来,什么道路通畅啊,什么人力马力啊,扯不完的皮。”
弓捷远又明白又不明白,“侯爷对我说起这些是甚用意?委派官员的事情我能有甚办法?”
“咱们都没办法,但得想办法左右铜料的去向,有一个人正好管得此事。”冯锦毫不隐瞒意图。
“是谁?”弓捷远自然就问。
第158章 消分歧金环拴爱
“尚川啊!”冯锦答道,“矿藏乃是国财,本该归于户部管辖,只要他看得紧,知府就是想瞒也不敢扯圆了胆子。如今户部没有首官,尚川就是大祁的总管家,他若是能替蓟州争料,让皇上事先定下明旨就好办了。届时我自有法子看住那矿,知府若敢轻举妄动便是抗命逆君,需得掂量掂量头上乌纱。”
“那便去同他说啊!”弓捷远立刻就道。
“我若能说还用找你商量?”冯锦不由苦笑起来,“这次周阁珍的事情我已经有许多僭越之处,加上又推荐了你进工部,皇上嘴里不说,心中必然存了猜忌。历朝历代,可曾听过宗人府总来掺和朝廷政务的?加上我和这个尚川不熟,根本找不到私下说话的机会。”
弓捷远总算听明白了,“我和他倒是熟,却是相看两厌那种,只怕不说还好一说更要坏事。”
“你与他有救命之恩,”冯锦轻笑起来,“怎么也比我强。尚大人虽然脾气特别,却不似个安心要误国的,只要肯将话给放在心上咱们就有希望。此事需得趁热打铁,耽误不得,否则反而难办,捷远不能袖手旁观。”
弓捷远凝神想了一刻,低声叹道,“蓟州的事,侯爷也太上心了些。”
冯锦并不忌讳这话,“我自然特别关心蓟州,可是捷远,蓟州造炮,并不全都给自己用,北疆和辽东也沾光的。”
弓捷远闻言不再说话。
出了宗人府,心事重重地往回走,一直垂着眼睛看路,抬头瞧见梁健的瞬间弓捷远竟没反应过来,微张着嘴愣在原地。
梁健笑吟吟地看他,“司尉!”
弓捷远还是满脸呆怔。
梁健不由打量打量自己,“我的样子很变了么?司尉不认得了?”
弓捷远这才回过了神,强压着激动问他,“你怎么回来了?”
“仗打完了,自然回来。”梁健看清他的情绪,仍旧一脸笑意。
弓捷远的神志仍旧有些涣散,思绪跟不上嘴地喃喃道,“打完了?”
“打完了!”梁健见他状态全然不似往日,半点骄悍都顾不上,伶俐也不见了,心中感慨起来,直接说了该说的话,“刚刚赶回来的,王爷没有回府就直接进宫见皇上去了,我在外面等着。”
谷梁初让他在这里等着,就是为了向所有人昭告自己的归来。
弓捷远就只听着,也不多问也不动弹,还是站在原地发傻。
梁健轻声叹息,再说下去,“司尉放心,王爷全须全尾,好好的呢!”
弓捷远的脑子终于明白了些,“我早就不是司尉了。”
“哦!”梁健也似才能反应过来,“郎中宽心。”
弓捷远哼都没哼,直接抬腿走了,走了很远心里觉得不真实,回身望过去,眼见梁健仍在原处,试探地喊,“梁健?”
梁健立刻应他,“郎中何事?”
弓捷远这才放下心来。
不是幻觉。
梁健眼瞅着弓捷远一言不发地继续走了,悄悄摇了摇头,“都这样了,还总闹什么脾气呢?”
受了冯锦的嘱托,弓捷远原本打算下午就去户部寻找尚川说话,遇到了梁健之后却懵了好几个时辰,待想起来时各处都已下值关门,只好独自回府。
见到他的面,郭全立刻便说,“小主子,王爷……”
“我知道了。”弓捷远轻轻打断了郭全的话,“让师兄费心了。”
郭全仔细看看他的脸色,安慰地说,“总算落了踏实,好好用顿饭吧!小主子最近瘦得明显。”
弓捷远点头应承,“叫厨房弄吧!我先去睡一小会儿,起来便陪师兄一起吃。”
可他睡下就不肯起来。
弓石弓秩眼见郭全等得月亮老高,心里着实不忍,弓秩说道,“也不能饿着肚子睡一整夜,我去叫少爷。”
郭全摇头制止,“他是缺狠了觉,多睡睡比吃东西重要。我不等他就是。”
这觉睡得黑甜无梦,直到有人坐在身边为自己掖被子,弓捷远才有一点儿醒的意思,迷迷糊糊的问,“弓石么,什么时辰了?”
“快子时了。”来人回答他说。
弓捷远唔了一下,“这么晚了,师兄还……”话未说完倏然睁眼,定定瞪住来人。
谷梁初笑笑地坐在床边,语气里带点儿调侃,“睡着了还在念叨师兄?好生亲密啊捷远!”
“你怎么进来的?”弓捷远没太惊讶,仿佛他就应当来的,只是一点儿睡意都没有了,便即坐起身来。
“师父教的好轻功,”谷梁初似闹非闹,“不用来窃玉偷香,可惜了修炼之时受的那些辛苦。”
弓捷远似乎听岔了他的话,也似乎安心要闹,仍旧定定地注视着他,“将军府穷得很,什么都偷不着!”
谷梁初却又正经起来,伸手摸摸他的胳膊,“捷远瘦了,可是想孤想的?”
弓捷远使劲儿躲开他的抚摸。
谷梁初凝神看他,“脾气还没过呢?”
弓捷远板着脸,“你过了吗?”
“孤过得快!”谷梁初轻声答道。
弓捷远的眼眶登时红了,红得无可掩饰,伸手就抱住了身边这个可恶的人,把脸使劲儿埋进他的颈窝,“离城的时候还没过吧?”
谷梁初见他动情,满足地叹了口气,宽大手掌轻轻抚着他的后背,“也过了。‘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捷远,孤已经用了最快的速度回来,为了快,所以没有分神传送军报,累你忧心了。”
这般温柔的话,似是谷梁初会说的,也不似他说的,弓捷远想起冯锦那句“但凡心里在乎的人,总是希望能懂自己”心里猝然一痛,将灼热起来的眼眶贴在他的颈上,不讲话了。
想辩解说不曾忧心,只怕嗓子会哽。
起伏的气息异常急促,根本瞒不住人,谷梁初偏过头去亲吻弓捷远的脸颊,吻了两下自己听见自己的心跳狂如进军之鼓,挥手打掉了旁边的床帘。
只能用占有来发泄心里那些狂潮。
能将一切淹没摧毁的那种狂潮。
这里同王府的寝殿不能比,同别苑的睡房也不能比,非但窄小简陋,床也极不结实,弓捷远疑心脆弱的板铺根本承受不住那么剧烈的压迫,会坍塌掉,却也没有力气挡住谷梁初的动作。
他似饿了良久的狼,再不吃上几口就会毙命。
“少爷……”弓石住得挺近,听到动静有异立刻过来查看,才唤了一声就被郭全捂嘴给搂走了。
“你干什么?”离屋子远了些,弓石终于拽掉了郭全的手,很不高兴地道,“仗着你武功高强欺负人么?我得看看少爷有没有事!”
“没事。”郭全并不在意他的态度,淡淡地说,“我下保证。夜深了,去睡觉吧!”
弓石还想再说什么,弓秩也过来了,“听郭兄的,睡觉去。”
弓石只好愤愤回屋,“睡觉睡觉!反正也是你俩负责少爷安全,我还懒得管呢!”
此刻的弓捷远一点儿都不安全,他的嘴也被只大手捂着,憋得青筋暴起,却拽不掉,呜呜地流泄着些许泣咽。
因为急瘦,眼睛本就显得非常大了,这时更加努力地睁着,似能将人淹在里面。
没大一会儿,就连眉毛底下的皮肤都红起来,特别像个被人堵着哭的小孩儿。
谷梁初看不得他这副样子,却又舍不得不看,从怜惜里生了怨恨。
若非是他长成这个样子,自己可能早就放弃。
弓捷远的性子太倔太犟太难驾驭,他固然良善,纯真,一派率性,特别吸引,可也根本不肯受谁的掌控。
除了现在这种时候。
每次脱缰都可能是致命之击,身处巍巍庙堂,犯错成本太高,谷梁初深怕受到他的连累。
更怕不受他的连累。
好像没法替他挡住风雨,却也没有办法任凭这个人去自己承担。
最好是能一起归隐山林,就安稳了。
好似刚经荒漠奔袭,谷梁初饥渴万分地攫取着琼浆玉液,同时热切地想:要是能找一个只有自己和他的地方,那就随便闹吧!
遮掩不住的混乱里面,谷梁初还能分神拽过撇在一旁的外裳,由内袋里摸出那两只金环,趁着弓捷远无力顾及,套在他的腕上。
就像为他定做的般,谷梁初伸指探测探测,发觉不松不紧刚刚好。
直待天光熹微之时弓捷远才有精神去端详腕上的金环,奇怪地问,“什么东西?”
“战利品。”谷梁初比歼了敌还要疲惫,懒懒地靠着床帷,用手去扇胸膛的汗,“从一个兵首那里夺过来的。”
弓捷远马上皱了眉毛,“蛮子的玩意儿?我才不要。”
谷梁初伸手捏住他的腕子,不准撸下,“男人上阵打仗,得了战利品都会送给心爱的人,什么不要?”
弓捷远只当听不懂他的意思,明白嫌弃,“叮叮当当的,好不闹人。”
“若非叮叮当当孤还看不上呢!”谷梁初畅快地笑起来,“捷远,那诗怎么说的?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
弓捷远没有再去脱那金环,只是黑着一双瞳目瞧他,薄薄地嘲,“好有诗兴。”
“马上就是端午节了,”谷梁初特地无视他的眼神,颇为坏心地说,“到时候孤还送龟龄缕给你,在上面挂两个小金葫芦。金子和金子缠在一起,撞着才美妙呢!”说着抄手下去,轻轻捏住了弓捷远的脚踝,“会有音律之感……”
弓捷远仍旧盯着谷梁初瞧,微带一点儿憎恨和警告,“你敢!养狗儿还是马儿?我是个人。”
这态度,谷梁初不怎么敢,只好伸手揩他面颊一下,“当然是人。所以更得栓牢。若不是瘦了许多,孤可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
弓捷远没法评价他这“轻易”二字,只能忽略过去。
作者有话说:
榜不好申,这周是盲盒f,abcdef,哈哈。希望遇见有缘人!
第159章 争铜料宋栖论战
院里隐约有了动静,弓捷远拽过亵衣想要穿上,拿在手里了又嫌弃上面都是湿气,皱眉丢在一旁,问谷梁初,“天都亮了,你怎么回去?”
“等黑了再回去。”谷梁初似是倦了,竟然闭上眼睛。
“什么?”弓捷远瞪圆了眼。
“已经见过父皇了。”谷梁初一副好整以暇,“今日没人会去找孤,找也不在。”
弓捷远慢慢撤去惊讶,附身趴在他的耳旁说话,“可我得去当值,否则宋大人会找上门来骂我。”
“这么厉害的上官?”谷梁初没太在意弓捷远说什么话,一边认真享受那份亲昵一边闭眼抚摸他的脊背,如在触弄上好绸缎,“孤这段时间都在疲于奔命,今儿且懒一日,留在这里好好贪贪捷远的床。”
弓捷远见这人甚是惬意,也想放赖,脑袋靠在他的胸前揉蹭,“我也不想去了。”
“那就告假。”谷梁初微微笑了起来,宠溺地说,“让他骂么!”
“不行。”弓捷远却又嘟嘟囔囔,“他要去蓟州的炮厂,也不知道皇上答应了没有……”说着突然想起冯锦拜托的事,赶紧坐了起来,“哎呀我还得去找尚川。”
“找尚川做什么?”谷梁初这才睁开了眼。
藏了个衣冠不整的王爷在屋里,弓捷远没办法喊弓石进来帮忙,自己跳下床去翻衣服,边穿边和谷梁初说了冯锦的话。
吴江勤勉,已经等在门口准备伺候,听见弓捷远在内同人说话,惊讶地看向一直守门的弓秩,“谁在主子房里?”
弓秩打个老长的哈欠,神情有点儿困倦,简短地答,“王爷。”
弓石正好过来,听见这两个字眼睛立刻如同铃铛,“什么时候来的?”
弓秩瞪他一眼,“嗓门小点儿,仔细讨打。”
弓石站在原地回想回想,这才明白自己夜里犯了蠢,只怕谷梁初当真要找自己后账,赶紧走远了去。
谷梁初歪在铺上看人翻衣服穿衣服,好好饱了眼福,心情愉悦得很,根本没有找谁后账的念头,“周案查到这个地步也就成了,总不能非让父皇认了曾经挪动别处粮饷自充军费才肯甘休,冯锦也别不足,只把逮住的人罪责都列清楚好好处理就是。”
“铜料的事,我管不管?”弓捷远难得询问他的意见。
“能管便管管。”谷梁初语气平常,“江浙造炮必然先充南线。不是说南线不重要,北面东面到底防务重些。大炮原本就造得慢,总是等米下锅的滋味儿太不好受。这次北元围住宣府,若无大炮之功,就没办法好好牵制攻城之敌。”
“我也这么想的。”弓捷远双手抿着衣襟,“铜矿难得,以前周阁珍他们掌控的时候炼出来的东西不定都卖给了谁,如今必须仔细看住。中饱私囊还是小事,若给敌人提供了便宜就太该杀。这样的事情不能再有了。”
谷梁初见他说得一本正经,赞许地笑,“捷远是个好官样子。”
弓捷远瞪他一眼转身就走,走到门口又扭身问,“你吃什么?我这儿没有好的。”
“什么都行!”谷梁初挺身仰进枕头里去,“好吞便成。”
这日下朝之后宋栖又被皇上叫进乾清宫去,弓捷远到工部点过卯就去户部寻找尚川。
尚川已经远远见过弓捷远几次,也知道他调了职,正式碰面还是头一回,脸色有些复杂尴尬。
“我不是找大人来斗气的。”弓捷远先开口说,“有正经事。”
尚川见他容色认真,便也施个平礼,“既然来了,尚川自当面谢司尉救命之恩。”
弓捷远见状连忙朝旁一跳,“说得这么严重?我也不是司尉了。”
尚川不提当日几乎就被渴死饿毙,只是问道,“郎中要说什么正经事?”
弓捷远不由瞄瞄左右。
周阁珍虽已下狱,还是不甚放心。
尚川见状将他请到僻静之处,又开口道,“郎中但说无妨。”
弓捷远讲了铜矿之事。
尚川听后有些惊讶,“郎中竟也在意这个。”
“我怎么不在意?”弓捷远有点儿不高兴,“我爹可在辽东守着呢,他那里就不用炮吗?这东西造得慢运得更慢,坏却容易,再经拖延耽搁,白死的军士投胎又当兵了。”
尚川仍旧细细看他,“是王爷让你来说这话的?”
弓捷远的神情微微有些不大自然,“谷梁初才刚回京,我又不在王府里住了,哪知他是什么意思?你只说我这个要求很过分吗?好令大人难做?”
“为国思虑不算过分。”尚川实言地道,“我也不怕难做,不然当什么官?只是事情未生就说新知府会厚此薄彼也不合适,必然会受皇上斥责,需得好生想想再做打算。”
“等得事情生了还来得及?”弓捷远更不高兴,“若再养出周阁珍这样的蛀虫来,便能捉住杀掉也是耽误。北元三万兵马犯境之事未必不会卷土重来,下次多少人,要打哪里的主意可不好说。”
“郎中莫要一味逼迫。”尚川闻言便说,“户部有责掌管天下材料,我自认真放在心上便是。”
弓捷远还不放心,“现在都不能说未雨绸缪了,而是机不可失。话若说得晚了,效果可就大打折扣。”
尚川点头,“我会去和老师商讨,速作反应。”
“大人现在总理户部,”弓捷远反倒惊讶,“这也不关兵部的事,怎么还要和尚书大人商讨过了才做决定?”
尚川的心里虽然记着弓捷远的情,闻言仍旧微微不悦,“牵一发而动全身,郎中来说铜矿不是为了大祁的军备?自然就干兵部之事。我说了速作反应就会速作反应,便是皇上也得给人思虑的时间,郎中何必咄咄逼人?”
弓捷远闻言想想,觉得自己确实急切了些,尚川的对他的态度已比从前强了不少,便即放好了语气,“如此就等着尚大人的好消息了!我这里先替边疆儿郎诚谢恩德。”
尚川见他说完就走,也不阻拦,只是由后望着,然后立在原地思索半晌。
下午宋栖回到工部,见到弓捷远就说,“你的老交情立了奇功,北疆此役胜得漂亮,皇上心里高兴,连咱们都得了赏。”
弓捷远不想提谷梁初,只问,“得了什么赏?”
“从山东给咱们调了两个老手过来。”宋栖的精神非常振奋,“兵器局和皮作局的大使都是混事儿的,根本不趁使唤,这官虽小,却不是谁都能做的,此下算是解了我老头子的烦恼。”
弓捷远心知这两个必为宋栖属意之人,不过是谷梁立始终没有首肯罢了,闻言也很高兴,“当真是好赏赐。”
宋栖心绪甚佳,“这位朔亲王还真是个人才,听说刚刚二十多岁,却有谋略。北元蛮兵并不好打,他们善奔善袭,见事不好溜得也快,最懂游击之法,光靠韩山不可能如此迅速地尽歼。这一仗可给大祁长了气势!”
弓捷远见他高兴,想起这人之前曾经归了田的,因问,“大人识得这个韩山?”
宋栖摇头,“我拜将时他还不成气候,哪知什么模样?不过是人虽在家闲着,还是忍不住关心大祁的防卫之事罢了。他弟弟能守京城颈项,还当了总兵,他却仍然是个都指挥使,想是脑筋有限,否则皇上何必还派朔王过去?今日听得匡尚书复述了一遍北疆的布兵排阵,更能看得出这位王爷颇有战策,也能吃苦,不说青出于蓝,皇上也是脸面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