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疆病—— by瑜飒飒
瑜飒飒  发于:2024年02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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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聪明或者不错,还能谈得上吃苦?”人总护短,也常爱因亲近替人谦逊,弓捷远下意识地抹谷梁初的功劳,“上了战场自然不比在京舒坦,却也不必过分褒扬。”
“不是这么说话,”宋栖摇了摇头,“他是独个儿带着两千多军士穿了趟荒原又奔回来的,非但打了漂亮埋伏,且又踹了北元驻地,而后迅速回兵截了意图掠境之军,一路没走枉道儿。次次都是以少胜多就罢了,还胜兵贵神速。只这不眠不休餐风露宿的劲儿,身为皇子就太难得。若非他把外圈扫得利索,又及时和韩山夹击攻城的蛮兵,此战能胜也需再拖一阵,还得放跑许多敌人,那意思可就大不一样了。”
弓捷远静静听着宋栖分析战情,不再说话。
夜里只忙宣泄思念,起早便分开了,他还没来得及细问谷梁初这些天的经历遭遇。
只是发现他黑了许多瘦了许多,上了床虽仍强健非常,还是能看得出吃了许多苦头的模样。
心疼不能说,敬佩也不能露,便在这些随意谈论中悄悄自豪自豪吧!
也是享受。
大祁的朔亲王,可一般吗?
而这个人,此刻正躺在自己的被中酣眠。
冯锦等在弓捷远回府的路口堵他,见着了人就悄声玩笑,“捷远玩得好金屋藏娇,竟把王兄关起来了?”
弓捷远自然就要强辩,“侯爷莫寒碜人,哪个关他?”
“这是寒碜?”冯锦更笑,“能将王兄给关起来可还了得?”
弓捷远不与他闹,直接说道,“铜矿之事我已找过尚川,他说要与匡尚书商讨,没有好好应我,侯爷留心些吧!”
冯锦闻言面色严肃起来,过了一瞬方才点头,“我知道了。有一件事你也不好拖了,王兄既然回来,作速敲实在了才是。”
“什么事情?”弓捷远有些纳闷。
“令妹……”冯锦沉吟地道,“在太后那里也住了一段时日了,你这做哥哥的也莫放心大胆不管,该看看时也去看看。”
弓捷远的心里跳了一跳,“侯爷可是听着了什么信儿吗?”
冯锦没有掩饰,“此次周阁珍的事情牵扯甚多,宁王妃殁了,她的母家悉数获罪,谷梁厚一直都在府里躲着,皇后娘娘岂不忧心?你如今也不与王兄一处住了,凡事前后想想总没错处。”
弓捷远得了这话,房里藏个活人的雀跃之情立刻淡了许多,与冯锦告辞之后大步流星回了将府,直接扑进卧房找人。
作者有话说:
小别胜新婚

第160章 夜欢欣将府温柔
谷梁初早躺不住,精精神神地坐在桌边摆弄弓捷远幼时玩的弹弓之类的玩意儿,见他走步甚急,笑着将人拽到腿上,“忙着见孤?”
“这么小的屋子,你真憋了整天?”弓捷远说。
谷梁初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段弯过来的颈子,心里奇怪:这种脆弱得一砍就断的地方为何就能要命地吸引人呢?
想伸手掐,摁得那里面咕噜一下起了恶心,又不至于吐出来,只是眼睛红了就罢。
又觉不舍,犹犹豫豫。
弓捷远见他眸色深沉沉的,只不吭声,伸手推他,“问你话呢!”
“贪睡来着。”谷梁初淡声回答,“躺了个昏天黑地!之后郭全又进来说了会儿话,也没觉得憋着。”
弓捷远想起宋栖那些夸赞,求证地道,“你是到荒漠里去跑了个来回吗?”
“嗯!”谷梁初看不够他天生殷红的唇,想嘬一下,“那边起了旱,是荒了些。”
“派个兵去宣府卫告诉告诉行踪那么难吗?”弓捷远认真审视着他羽睫微垂的眼睛。
“总和卫所联络,那些军士会觉得孤心里不踏实。本来就不是亲自训出来的兵,深入腹地死多生少,再失了信赖,怎么指挥?况且好多事情都是临时的机变,孤也没有打算停气儿,传信兵快不了多少。”谷梁初伸手摸着弓捷远下巴上的须根,觉到这人微微糙了。
“不是安心让人着急吗?”弓捷远没如从前一样打掉他的手指,只是拽了下去。
“谁着急?”谷梁初的手指被人握着,心里登时起了痒意,“捷远吗?”
“你爹都着急了。”弓捷远立刻习惯地哼,“我听侯爷讲已经让大同卫派兵出去寻了。”
“他们出去寻时孤已经回来了。”谷梁初忍耐不住,伸手帮他解开官服的领扣。
弓捷远皱起了眉,却没阻止,“你干什么恁般玩命?急着立功?早胜晚胜都是胜啊!”
“急着回来哄你。”谷梁初抱着他站起来,往床铺走,“孤的捷远在生气呢!”
弓捷远想起自己这些日子的心情,有些酸楚也有些恨,人虽软在那副臂弯里面,语气仍然冷硬,“幸亏这仗打得好,不然我可未必理你。”
“那两千多兵最后只剩了几百,”谷梁初轻轻将他放在床上,“韩山也没少折人,都是爹娘心头的宝贝啊,你还说好?”
弓捷远仰到枕上,闻言叹息一下,“我不是说这个好,是你赢得好。”
玉冠硌人,谷梁初伸手帮他拆了,拿在掌心端详端详,轻轻放在旁边柜上,然后去摸弓捷远腕上的金环。
腕上光秃秃的。
谷梁初的眉头立刻皱了,“孤一路狂催快马往回赶,只怕它们颠簸丢了,始终揣在胸前,不时摸摸,你扔哪儿了?”
弓捷远伸手去按自己襟口,“大男人家,明晃晃地戴着这个?”
谷梁初抓住那手,故意在他襟口折腾了会儿才将金环取了出来,“那要好好收着,孤总会问。”
“这是什么癖好?”弓捷远给他扰得心慌意乱,“非听一个声响儿?”
“你不爱听?”谷梁初低声逗起人来。
弓捷远编不得谎,这东西规律碰撞起来的时候确有蛊惑心魂之意,只好由着谷梁初给自己戴在了腕上。
如同套了枷锁,压得人心里发沉。
再之后弓捷远柔白的双手又被扣在头上,一双臂膀紧紧贴着耳朵。
这姿势令谷梁初想起那些投降仍旧被杀的蛮兵,无端起了怜悯,他的动作变得轻缓起来。
却不迟疑。
弓捷远有许多话要说,苦无机会,耐着性子等着,后来自己却先忘了。
谷梁初靠在并不宽敞的床栏杆上,微微笑道,“你再没劲儿也是个能拉弓的,这床实在不堪你踹。”
弓捷远虽不擅接这种调笑,仍哼了下,“坏就坏了。身外之物何必在意?好似跟你出城却没一起回来的那些京营,家里有什么好东西怀东西还关他们的事儿?”
谷梁初深深地叹,“马革裹尸,也没什么遗憾了。”
弓捷远曾听父亲说过类似的话,当时很以为然,觉得死在战场上面就是一个士兵的最高荣誉,不管形状怎样,肢体全不全脑袋在不在都不必计较,可他这些日子始终都在提心吊胆,生怕谷梁初会有什么意外,方才知道什么荣誉荣耀都是假的,最要紧的是人还在,还活着。
觉到身边的人又贴上来,紧紧抱住了自己,谷梁初的声音分外柔和,“怎么了?”
“没怎么,”弓捷远掩饰地说,“饿了。你不饿吗?”
谷梁初轻轻笑了,“那就起来吧!用膳。”
“我这里没有膳!”弓捷远又仰起头,看向他说,“只有饭菜。好想吃你府里的鱼啊!”
谷梁初侧首望望窗外,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就在弓捷远的唇上亲了一亲,“那便叫弓秩备车,咱们回王府去。”
“没有车。”弓捷远摇了摇头,“你当将军府像你们王府那般阔绰?只一辆车,跟着夫人和婕柔去德寿园了。现在连正经的马都没有,要回去就只能走回去。你不有轻功吗?飞呗!”
谷梁初更忍不住笑,“孤飞得动,你呢?还想让孤背着你飞不成?”
“行不行?”弓捷远实在不想动弹,跟他绕舌头玩。
“恐会给人发现。”谷梁初捏捏那根秀挺鼻梁,心里觉得就没见过谁比自己的捷远更好看了,尤其这种时刻,能要人的性命,“莫不如大大方方地走回去,还少尴尬。”
“那别吃了,”弓捷远起了困意,干脆把眼闭上,“睡着了就不饿了。”
谷梁初容他眯了一会儿,仍旧想要把人哄起,“月黑风高,正好练习轻功。你莫只要逼着孤背,并肩也有并肩之乐。”
弓捷远不肯上他的当,“少糊弄人,这里离你王府不近,我费力气摸过去还得费力气再摸回来,不然明日怎么上值?为口吃的折腾半宿并不值得。”
谷梁初闻言不再劝说,自己穿衣出去,站在院里和郭全说了几句什么。
弓捷远虽然耳力极佳,此刻实在精力不济,没有凝神,谷梁初的话又说得迅速,就没听清,糊里糊涂睡了一大阵,窗下连续发出动静来扰,才勉强支起身体走了出去,看见弓秩郭全等人又是搬桌子又是摆炉子的在院里忙乎,有点儿奇怪,“这干什么?”
“不是还没吃饭么?”郭全笑道,“王爷吩咐的,让准备好,他回去取了菜肴和酒便即回来。”
弓捷远登时把眼给睁大了,“他还真回去了?咱家没有菜吗?”
郭全仍笑,“想是嫌咱们的不好。或者是待了一天闷得慌,偏要跑跑。”
弓捷远说不出话,张口结舌地看看弓秩弓石和一脸高兴的吴江。
吴江正摆筷子,见弓捷远瞅向自己,怕他睡热了着风,找件衣服来给他披上,脸上仍旧乐呵呵地,“天暖和了,月色也很明亮,在院子里用些东西别有一番意趣。刚才我听得清,王爷只说取鱼和酒,所以也叫厨房准备了些许小菜,主子必然饿了,且先用些,慢慢等着。”
“不必等了。”吴江的话音刚刚落下,谷梁初就从院子西面的阴影里拐了出来,他换了一身衣服,也似沐过浴,人很精神,手里稳稳提着一个四层食盒,浅笑着说,“是只有鱼,不过蒸的炸的,咸的甜的,可好几道,大家一起吃吧!”
弓捷远眼睁睁瞧着郭全接过他手上的食盒去,脸上都是不可思议,“折腾一个来回,就为了取几道菜?”
“那又怎么?”谷梁初情绪很好,“也没多远。”
弓捷远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怔怔坐在桌边。
弓石送水过来给他净手,弓捷远一面洗一面瞄着郭全从食盒里掏出一壶酒来放在桌上,不由想起自己之前寝食难安的时候特别想要找这东西来喝,却找不到,别的情绪都淡了,有些宽慰地想:没有这个人在也吃不上好鱼,想醉也不容易。能这样用饭真是享受,怪不得吴江高兴。
谷梁初挨着弓捷远,坐在了窗下。
郭全陪在右手。
弓秩有些犹豫,弓捷远示意他坐在左面,挨着自己。
弓石害怕谷梁初,蹭在弓秩身边坐下,指望借着他的身宽体阔挡住自己。
吴江不肯坐,只说自己需得随时伺候东西。
谷梁初下了命令,“孤打完仗就往回跑,马都没歇,这也是头一顿正经饭。今日当是给孤庆功,全都好生坐着。”
吴江这才坐了,神情里面又是高兴又是紧张。
弓捷远好久没捞着吃鱼,馋得不成,只把眼睛盯着那条最大的红烧鱼。
此时身边都是自己人,他也不管什么礼节,先提了筷子挖块鱼腹放在嘴里,舌尖触到鲜软的肉,顿觉人生美妙无比。
郭全给每个人都倒了酒,“王爷出师大捷,实该庆祝,可惜谷矫梁健没在……”
“谁说没在?”谷矫从房顶上蹿了下来,像股旋风,“王爷卷走了好吃喝,也不喊咱,那还不会偷偷跟着?”
郭全先是一讶,随即笑了,眼瞧着梁健从另外一片房上飘了过来,赶紧起身让出两个位置。
弓捷远先惊后恼,“你们还把我这个将军府放在眼里吗?”
“混口吃的,”谷矫满不在乎,“司尉别太小气!”
“谁是你的司尉?”弓捷远很不乐意。
郭全说和地道,“那就同我一道唤小主子吧!小主子莫要生气,今日都是我的过错,没有守好庭院。看在他们远来是客,宽个情面。”
“什么是客?”弓捷远的脸色只不好看,“我看是贼,赶紧逮住送官!”
梁健这才笑道,“小主子开恩,我们兄弟跟着王爷遭一圈儿罪,灰土里躺蚊子窝睡,始终没口正经吃的。好不容易回了京,王爷又不在家,我们也没由头让厨里给备好的,不管不顾来蹭一顿,你就开个恩么!”
弓捷远只好把气撒到谷梁初的身上,“吃饱了赶紧回你家去!半夜串门还带着亲随,说是背人耳目,阵仗实够大的。”
作者有话说:
小时候看水浒里面吃牛肉我就想吃牛肉,现在自己写人吃鱼就想鱼吃,真是馋人!

第161章 有不成侯府再聚
谷梁初已经帮他择好老大一块鱼肉,这时推过碟来,“孤没带着他们,真是自己馋来的。快吃,等下冷了。”
弓捷远忙着吃鱼,不理这些人了。
谷梁初自己也吃一口,然后看看郭全,“将军府如今住的人多,吃的用的难免不到,你得多操心些。梁健管着孤的钱,有什么事只跟他说便是。”
郭全刚点点头。
弓捷远已经把鱼吃干净了,腾出嘴来责备他说,“有钱就了不起?你你你的,不能叫声师兄?真够托大。”
弓石偷着瞄瞄他,心想少爷才是托大,当着外人数落王爷,正牌王妃也不敢的。
除了吴江有点儿紧张,别人的神色都很正常,仿佛他就应该如此说话。
郭全解释了句,“这是叔叔特意嘱咐过的,一则我是暗卫,叫习惯了显得亲疏有别,再者外面的人听见也给王爷增添麻烦,都没益处。”
弓捷远听了这话觉得自己有些小家子气,没再开口。
谷梁初又给他择了块鱼,再问郭全,“师父近日还好?”
“一直都在马行住着,也不寂寞,已经知道王爷回京,嘱你好好歇息。咱们不合过分宴饮,况且酒也不多,就同喝一杯来庆王爷旗开得胜吧!”郭全答了话之后倡议。
众人一起举起杯来,谷梁初刚说,“捷远算了,还在吃药……”
话音未落弓捷远已经仰头干了,痛快不已地抹了抹嘴,“我馋了好些天,你倒说算了?养伯讲的不忌酒肉。”
众人齐笑起来,一起干了杯中之酒。
弓捷远等大家都喝完了才又说道,“师兄会安排,将军府虽然小,也不让暗卫们总闷着,该编入护卫队里的都编进去了,日常还能训练训练,剩下的也不只在府里傻住,都在做着能做的事。成缺已经去辽东了,我给他带了书信,告诉父亲暂时不需急着遣他回来。”
谷梁初点了点头,“等孤再和侯爷说说,将军府的护卫军很快就能上册。”
弓捷远这才说了该说的话,“回来时还遇见侯爷,特地说起婕柔的事。”
谷梁初已有打算,“就要过端午了,孤跑了趟远也得去看看祖母。”
说说谈谈,几人很快就吃饱了,一起动手撤掉桌子收拾院落。
“你回去吧!”眼见谷矫梁健又没踪影,弓捷远就对谷梁初说,“趁黑好走。”
谷梁初摇了摇头,“还能再歇两个时辰,天刚亮时人的精神最差,没人会盯着孤。”
“何必受那个罪?”弓捷远虽不怎么坚决要他走,也觉得那个时候起身最为难受。
“是要享福。”谷梁初吃饱喝足情绪更好,拖着弓捷远的手臂进房去,“可以贪住捷远的床。”
弓捷远嗤了一声,“我的床铺有什么好?看硌死你。”
“北疆的石头也没硌死孤,你这床铺倒能?”谷梁初先是坏心地逗人,然后摸他的脸,轻声地问,“舍得让孤死吗?怎么总是口是心非?”
弓捷远不忍心破坏这样的好气氛,垂着眼睛不吭声。
谷梁初的目光也落下去,低低咦了一下,抓起弓捷远的手来,“怎么又把金环戴上了?另外一只在哪儿?”
“在踝上。”刚喝了一杯酒,弓捷远的脸上挂了明显的红,声音甚为含糊,边说话边藏腿,怕人看见似的,“这样不容易丢。你要听时……合着也方便。”
谷梁初的心旌猛然荡漾起来,伸手将人抱在怀里,“捷远,你心里总算是有了孤吗?”
弓捷远软乎乎地靠在他的肩上,仍旧强调,“有也不成。再遇上尚川那样的事,我还是不会听你的。”
谷梁初如同未闻,偏头去咬他的耳朵。
弓捷远利落闪开,“咬也没用,就不会听。你的取舍都按你的道理,我不认同的就是不会认同。”
谷梁初根本没有辩论的心思,臂膀猛然用力,将弓捷远抱到铺上去。
这人什么时候走的弓捷远并不知道,他睡得香,只给弓石喊了三四遍才勉强睁开眼,坐起身来又望着铺上打横的枕头发一刹呆。
人虽懒得不成,到底还是惧怕宋栖的严厉,弓捷远使劲儿甩甩脑袋,咬牙穿衣洗漱用饭出门。
早朝总是特别熬人,好在天气已很暖了,听不着殿内情形的小官们凌晨就站在露天地里也不觉得特别难受,甚至可以悄悄东张西望。
冷不防瞄见一个熟悉身影,弓捷远定睛瞧瞧,看清是曾经有过节的吕值,收回目光蹙了会儿眉,心说倒没记起来关心这个东西,也不知他如今是在后宫还是前殿,得不得意。
乱想了会儿早朝散了,宋栖是个一刻闲不住的,回到官署就问弓捷远近日清点出来的火药库库存。
偷运出去的火药已给韩峻押运回来,弓捷远特地同人过去查看过了。
听着只是火药库里的火药,真正核验起来又是纸皮又是引线,布包革包林林总总,样样都需查对清点,弓捷远只觉精神不够,反复抄了几遍才算勉强记住,心里慨叹怪道都说独木难支,自己的本事到底有限,白白放着成缺那么好的帮手,却没机会带在身边使用,什么都得亲自费神。
宋栖对他的表现倒很满意,特地交代,“皇上给的人三两日就能到了,之后你教一个我教一个,也好快速上手。这边能丢下了咱俩就跑一趟蓟州,好好在那儿住上几天,下点力气琢磨琢磨炮厂船厂。”
“皇上答应了吗?”弓捷远问。
宋栖点了点头,“已叫吏部给开勘合,是我不能随便就走。这边刚刚捋顺一些,随便丢下再乱起来就白费了前面的功夫,且先安排安排。”
弓捷远暗自敬佩他的用心能干,没有多说。
下午将尽,冯锦派了人来请弓捷远吃酒,说是要给朔王庆贺。
宋栖正好听见,言辞之间略带不屑,同时却又支持地道,“是场好仗,可以借故喝酒。”
弓捷远有些不好意思,“大人见笑。”
“我也不只笑你,”宋栖说道,“而是笑王爷和侯爷到底都是年轻人,遇到喜事就藏不住。我老头子从前最是个好张扬的,正经本领不是上乘,癫狂功夫却很非同小可,又怎么样?老天自然备着耳光!”
弓捷远给他扫了兴致,不免怏怏,“下官也只是个陪客,承蒙侯爷看得起,总要给个情面。”
“反正得去!”宋栖又说,“那就好好热闹。少年郎就得有少年郎的样子,小小岁数就活成我这老头子的调调儿,还有什么意思?”
正话反话全都是他,弓捷远不知怎么接了,彻底闭嘴。
冯锦自然不光是为了给谷梁初道贺,二人还有别的话说。
“宁王最近什么状况?”寒暄过了,谷梁初单刀直入地问。
“消消停停老老实实。”冯锦答道,“皇上不搭理他,他也始终不吭气儿,自己把自己关在府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皇后娘娘那里也不去。”
谷梁初捏着酒杯看里面的酒液,赞了一句,“倒也难为了他。”
“真正难为的是姑母,”冯锦有些唏嘘地道,“眼瞧着消瘦许多,皇上都看不过,连着嘱咐太医院好好为其调养。”
谷梁初淡淡一笑。
弓捷远心说都已当了皇后还是这么不容易,叹只叹老天给她留了宁王这么个没出息的儿子。
“既然要结案了,”他便问说,“那几个人都定了什么罪名?”
自从到了工部,也没了名头多问案情进展。
“周阁珍必死无疑。”冯锦说道,“他已几日不吃不喝,都是卢极掰嘴强灌汤水进去,非要他活到行刑之日不可。本来应该定在秋后,只怕他熬不到,听着皇上的意思,也是不吝破例了。昨日我还去诏狱瞧了瞧他,身上都是屎尿,真不如即刻死了。”
弓捷远听得恶心,放了筷子不吃东西,“害人太多,该有此报!”
冯锦点头,“他的家小也逃不过,除了女眷还能充妓分卖,是个男的都没活路,真够连累人的。宁王妃家也是一样,父兄弟侄都站不下,她死早些也是好事,不然怎熬此关?所以说莫做祸及子孙之事,即使贬官流放甚至杀头,只别连累了无辜亲眷也算安慰。”
“张家呢?”谷梁初毫无唏嘘之意,抬眼看向冯锦,“父皇什么意思?”
冯锦琢磨一下他的神色方答,“有宁王妃母家比着,应该不会宽待。不过王兄刚立大功,若想求情当会有些效用。这几日未听皇上特意问起此节。”
谷梁初表情极淡,“孤只认得朴清凝蕊和公孙优,并不知道张家与孤还有别的干系,锦弟且帮王兄听着,不能容谁从轻发落。”
冯锦料他如此,没有惊讶,颔首应了,“供状上有的案犯基本都已押解到京,唯有公孙不辜,虽已发了通捕文书,因其始终行踪不定,还没捉着。”
谷梁初只是点了点头。
“若能逮得,”公孙优候在门外,冯锦把眼扫了一下才继续问,“王兄如何打算?”
谷梁初的神色依旧从容,“自然是交给刑部审理,孤无私情,也无私仇。”
冯锦真诚赞道,“小弟当真眼拙,之前竟然不知王兄如此英雄。”
谷梁初这才露些笑意,“锦弟谬赞,孤也曾经有眼不识泰山,只能说个相逢恨晚。”

弓捷远身板直直地坐着,放空了视线出神。
冯锦失笑地道,“这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吗?王兄,咱们兄弟也太没有面子。”
谷梁初夹片茄子放在嘴里,“锦弟替孤猜猜他在呆想什么,蒙得对了孤喝一杯,若是不对锦弟自罚。”
弓捷远神游未远,这时已然拽了回来,冷哼了下,“我不做人酒令,不妨直接说了,偏不给猜。”
冯锦笑吟吟地夹个肉圆给他,“那也好过闷着。捷远因何费思?”
“还是那三十万两军饷,”弓捷远就不打算瞒着,“虽说是前朝的事儿,总归有账可查,我爹没有得着,白担这个冤枉,憋屈也就罢了,只不知道分说,哪日被谁捕风捉影参个贪墨却是罪名。”
冯锦闻言沉吟半晌,“南征消耗甚巨,这三十万两怎么花的皇上比谁都要明白,若想要他痛快承认了挪占,或者将来御史言官们罗罪弹劾弓将军时他会出头阻挡,却绝不能。”
“所以说我们不但需要替人受过,还得认打认罚?”弓捷远脸色难看起来,“朝中如今并无只手遮天的权臣,若论位高身贵,谁还能比得过王爷和侯爷?就想看着我爹硬吞委屈,更或者哪日粗衣麻鞋地进京领罪?”
谷梁初不说话。
冯锦也不怪弓捷远硬给自己戴脖枷,反而思索起来,“三十万两银子,从前北王只是北王之时自然非同小可,可如今皇上坐拥天下,还是什么大事?”
弓捷远意外极了,“侯爷的意思是让皇上将这银子补给辽东?”
“那不好吗?”冯锦说道,“军费都作何用?粮衣之外,不过兵甲马炮。晚给也比不给强。况且如今也没人想查辽东军账,只要填上,有记录在,谁还敢污将军贪墨?”
弓捷远瞬即高兴,“皇上会给吗?”
冯锦摇头,“国库无钱,成千上万的眼睛盯着,皇上不敢随便动弹。”
弓捷远的喜悦一下散了,“那不白说?”
“国库没钱就打私库的主意么!”冯锦却道,“本来这补偿的勾当也不能光明正大地做。否则又是新账,老的还在那里挂着。”
谷梁初和弓捷远一起看向冯锦,“锦弟的意思是从周案里挤出三十万两银子来?”
冯锦点了点头,“周阁珍没什么钱,贪下的东西都去打点铜矿了,折不成现银,可若硬折硬算,那铜矿总值六七百万,时樽和范佑虽说远不如他,三十万两却是容易事情。还有宁家张家和陆续牵扯进来的那些大商户呢!这些钱充回国库也不能干放着,必然要拨给四方军马和天下造设,还弓将军一些算什么呢?”
“那不便如侯爷所说,”弓捷远心虽振奋,仍然明白关窍,“成了新账,老的还挂着吗?”
冯锦继续点头,“所以说得想法子调调步骤,不能全都充回国库。”
谷梁初轻皱眉头,“此事太难。六部九卿皆都牵涉进了周案,皆都双目瞳瞳,根本就藏不住三十万两。”
“我只说不入国库,”冯锦又道,“也不曾说私藏。抄家罚没之军都是皇帝的京营亲军,他给尚川多少还不随意?此事只需皇上首肯,其余都非难事。”
“他怎么会首肯呢?”弓捷远有点儿着急,“本来就忌惮我爹,总是不放心辽东兵权。”
“皇上理了几个月的政了,”冯锦缓缓地道,“早就感受到只手遮天等于独力支撑,累死难求个全乎的滋味儿了。辽东要紧,他也寻不着人替掉你爹,如今又有了钱,只要觉得还了此账有益于国应该不至于太吝啬。但这个有益么,需得怎么令他觉得,却需费神思考。”
谷梁初好看看他,“孤与锦弟早在一条船上,有事不必兜绕,直说便是。”
冯锦便不装傻,“王兄不是养了许多外士和内臣么?周案已尽尾声,他们再不动作,抄罚的银子便真入了库了。到那时候神仙也没办法无账划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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