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谷梁初放下了筷子,“孤并没瞧出来。”
“王爷坦荡,能瞧什么?”弓捷远不高兴道,“是我们这种跟了人的东西没底气,所以会溜眼色。他表面上平静似水,心里在鄙夷我,我觉得出。”
“不许这么说自己。”谷梁初轻声呵斥,“什么叫做跟了人的东西?”
弓捷远不愿意跟他斗嘴,“就是随口一说。”
“随口也不成。”谷梁初仍正经道,“捷远不日就会比他有作为,孤却看看谁鄙夷谁。”
弓捷远也没反驳,“反正不要他了。”
“孤原本也没看得上他。”谷梁初又道,“这是想选刘跃了吗?”
“还得查清他家的底子,”弓捷远点头,“既是寒户出身,怎么又开药房?”
“这个不需担心。”这餐煮了河鲜,谷梁初耐心拆些蚌肉,夹到弓捷远的碟子里,“孤瞧那个刘跃十分聪明,今日刚一开篇便即直捅出来,肯定不是为了套近乎,而是撇关系的。”
“难道他也知道商盟的事?”弓捷远立即问道。
“周阁珍在朝已久,自以为能够瞒天过海,殊不知这世上的事从来都是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孤能知道他的底细,旁人自然也能知道,但到什么程度,却说不准。皇上如今不阻你在外城走动,不妨就好好摸摸他。”谷梁初说。
弓捷远沉吟一会儿,“若不能是朋助,也不能要。”
“捷远,”谷梁初摇了摇头,“你只消弄清楚他们是正是佞家风如何为人如何便可。选亲家不是选盟军,只要能是婕柔的依靠,不与咱们为朋反更稳妥。”
弓捷远听了这话认真看他,“我很想反驳你,却没什么讲的。有这些话,婕柔算是遇到贵人。”
谷梁初不接这句赞扬,“孤王没有兴致做谁的贵人,她是你的妹子。”
弓捷远耷下眼帘,“从前我觉得你从皮到骨都是混蛋,对谁都是利用,你倒乐意被这么想。只是阿辅却怎么说?”
“孤也利用她!”谷梁初神色淡淡,“至少能让皇后娘娘觉得朔亲王愿意同她好好相处。”
弓捷远望着这个嘴巴很硬的人,想了一瞬突然笑了。
“高兴什么?”谷梁初自然问他。
“没什么!”弓捷远作出正经样子,“无毒不丈夫,我在夸你。”
谷梁初自然不相信他,吃过了饭,瞧着人收走碗碟,又把弓捷远挤进书房的角落里,“虽然有药养着,孤也舍不得多折腾你。若是安心逗引,你便莫说实话。刚才到底在笑什么?孤有哪里可笑?啊?”
弓捷远十分无奈,招架他道,“你竟不准笑的?现在就成皇上了吗?只要人唯唯诺诺不许再有别的表情?”
“你藏着坏水!”谷梁初冷冷地哼,“当谁猜不着么?好好讲出来孤就饶过你,非得抗着,自己掂量后果。”
“我本来是个好公子!”弓捷远左突右冲想找出口,“坏水也都是在你府上生出来的。”
谷梁初臂膀强健,不消什么力气就能堵得住人,“那孤就帮你清干净了!”
“哎……”弓捷远真害怕他,“别闹!我说就是。”
谷梁初手底不动,眯眼看他。
作者有话说:
捷远的坏不用现学
弓捷远仍然不想好好地说,嗯呀啊的拖延时间,总想找个机会跑脱。
谷梁初不耐烦了,横臂便将人给抱起。
“哎呀……”刑罚上身,弓捷远立刻吐口,“也没什么。我就想你一下一下嗛人的样子很像鸭子,脖子长喙硬的……啊哟哟……所以自己才不吃么……”
他身上吃着亏,嘴巴还是不肯老实,连挣扎带讥讽,仍旧把话给说全了。
谷梁初舍不得下死力气制他,只是堵住了呵痒,弓捷远最怕这个,实在难受得不行,脚掌朝旁用力一滑,身子猛然蹿起,竟然跳到房梁上去了。
这间书房举架极高,虽然内饰了棚顶,想攀上去也得一些力气,弓捷远竟然拧身就上,两个人不由都呆住了。
过了一刻谷梁初方在地上伸手,“会下来么?”
弓捷远瞪眼瞧他,“我是怎么上来的?”
那副懵懂自然就把谷梁初给逗笑了,“小傻子,师父教你的轻功。进益得倒快!”
“怎么进益的?”弓捷远还是惊愕非常,“我自己为何没觉得?也真……真不会下去。”
“孤接着你,没事儿。”谷梁初的语气中有哄也有安慰,“进益总是不知不觉,也总得熟练熟练才能得心应手。”
弓捷远蹲在房梁上不动弹,“不行,我得感受感受,完了自己慢慢爬下去,信不着你……”
话音未落谷梁初也蹿上来,挨着他的身体坐在梁上,“那孤陪着你吧!”
弓捷远的下巴差点儿掉地上去,“你这……这就上来了?算你会轻功呗,显摆什么?堂堂的王爷也上房梁,要尊重吗?”
还没说完梁健推门进来,“王爷!”
弓捷远立刻闭上嘴巴。
梁健寻了一圈儿没见着人,自然朝上看来。
弓捷远瞪他须臾,突然有些气急败坏,撒气地道,“谷梁初你怎么管的人?出入从来不晓得叩门,哪有个上下里外?”
梁健闻言便笑起来,“司尉是上梁健是下,这没什么好质疑的。快下来吧!该喝药了。”
弓捷远不认为自己是突然贯通,暗暗把这进益归功于药,听梁健这么说便搭上谷梁初的肩,仍旧没什么好气,“下去吧!这儿有什么待的?”
周阁珍近日总是心神不宁,没有什么耐性地听着周祥向自己报告弓捷远逗弄尚川的事,而后皱起稀疏的眉,“如今也没精力管他了。小少爷那边有什么消息么?”
“传回来的信儿说已经过了蓟州!”周祥回道。
周阁珍眉头不展地嗯了一下。
行前他已告诉了这个小儿子,过了苏杭便想办法甩掉所有人,从此江湖不见,只管自己活命。
带了那么多张银票,这辈子应该无需愁了。
可他仍然觉不到半点儿松散,精神只是绷着。
“大人还是认为情形不好?”周祥问道,“真不是咱们过于紧张么?”
周阁珍摇了摇头,“皇上整日整日把我吊在乾清宫里,很不寻常。能成事的人都少不得心狠手辣,他这么看着我就不对劲儿。”
“那就只送小少爷出去?”周祥好看着他,“咱们这一大家……”
“多了走不脱!”周阁珍果断截住周祥的话,“只他自己不显山不露水的还有希望。旁人么,”他停住了,沉吟良久才又叹了口气,“跟我享受了这一场大富贵,也值得了。我爹常年欠着人家的赌资,总给打得鼻青脸肿,自小我就吃不上饭,个子也长不起来,不教几个本家资助我读书,哪有今日这一大摊?他们把我送进商盟,也是应当的事。这辈子也算吃到了穿到了风光到了,三朝的皇庭都立了这么些年,不多想了。”
周祥听出这是真悲观了,心里也慌,勉强安慰,“老爷也莫灰心,或者没有大事。”
周阁珍点了点头,“但愿。忧也无用怕也无用,推着往前走吧!”
这边匡府,听闻睡了大半个下午的匡勤总算起床,匡铸立刻将人喊到面前,“你可是大了,喝起酒来半点不忌惮了。”
匡勤眼见祖父面有不悦之色,赶紧陪着笑道,“侯爷紧劝,王爷也不停杯,孙儿这个身份,只好陪着。”
“听闻那两个是轻易不醉的,”匡铸仍旧说他,“你便只傻陪着?什么身份也得知道转脑筋!结交不是这个结交法,人家要是起了坏心,明儿你也别上值了。”
匡勤继续笑道,“祖父说得甚是。孙儿只恐给人留下奸猾印象。”
“纯良不在此节,”匡铸语气缓和起来,“那都是聪明人,能不明白?罢了,不喝也喝了,讲多了没用。你只说说席间情形。”
“朔王爷对弓挽甚好,”匡勤回话,“孙儿瞧着,竟很体贴入微。”
匡铸立刻便皱眉头,“你是什么意思?”
“也或者是孙儿想得多了,”匡勤欲给自己留条后路,“怎么觉得这二人的关系非比寻常,亲近得不像王主与下官那么简单呢?也非只我如此,许光和刘跃也定揣了猜测,多有不自然处,唯有冯锦笑语晏晏风轻云淡。”
匡铸听了没有说话,垂眼盯着茶桌的台面,一双花白浓眉久久不展。
“祖父!”匡勤不由轻轻唤他。
匡铸这才抬眼看看孙子,“哦,人老了爱想从前,一下就跑神儿了。”
“祖父想起了什么?”匡勤自然就问。
“想起了弓挽的父亲。”匡铸轻叹口气,“掣穹与你父亲一般年纪,人却极其骁勇,大祁若无他的功劳,哪有这片河山?开武皇帝在的那些年间,祖父与他多有交手之处,心里甚为爱重他的将才。可他按着十二万军不拥北王,自然深为今上所忌,祖父为谋大局不曾援手,以至他胶东权落,唯一的儿子也质在京中。勤儿,你未曾经历过足缠镣铐的滋味儿,不会解得那孩子心里的感受。我在宫里遇过他两次,次次都见他垂首低眉,一副胆怯谨慎,人看起来又极单薄,真是好生心痛。不知他那能干的爹爹在边防上要怎么思念儿子。勤儿啊,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祖父却很知道,为人父母者,最难过的,其实是儿女关啊!”
匡勤见祖父动了情,连忙宽慰,“既然如此,朔王爷厚待于他,便是好事。”
匡铸嗔怪地道,“这孩子怎么还想糊弄祖父?难道我是生来的老东西,不曾年轻过吗?你刚才的话,我没听懂什么意思?”
匡勤有些不好意思,“孙儿也只是猜测而已。”
“朔王这人很难琢磨,”匡铸思索一阵方道,“按讲不该是容人猜测的性子,或者是故意混淆视听也不好说,总之希望他没难为那个孩子。”
“咱们也帮不上弓家什么忙!”匡勤就说。
匡铸又不认可,“你还是太年轻,不知道什么叫做一时一变,如今看着确实没使力处,但却未必永远都没办法。有意援手,且多留心便是。”
匡勤应得痛快,“祖父放心。孙儿不管察觉什么,立刻家来与您商量。”
“还有冯锦。”匡铸又嘱咐他,“他既然肯结交你,你就莫放过他,时时刻刻多琢磨些。勤儿,朝堂不是宫檐玉阶,而是这般臣贵构建成的。你想立得稳走得远,就得知己知彼,谁也不能掉以轻心。”
匡勤正色地道,“勤儿知道。”
“祖父挂念那孩子的事,”匡铸收尾地说,“谁也不许告诉,包括你爹。”
匡勤微感意外,却没有问,认真点了点头。
弓捷远天天都去撩拨尚川,不厌其烦地逗引他与自己地斗嘴对骂互丢纸团。
一点儿都不躲懒。
看守的小旗们也习惯了,觉得反正闹不出大事,乐得白看热闹,甚至还会给弓捷远拖凳子遮太阳,奉承得殷勤。
人都势力,弓捷远的官职还没尚川管用,可他身后立着一个谷梁初,自然就更巴结。
玩累了,弓捷远就去冯锦那里喝茶。
冯锦自也知道他每天都跑官署这边做什么,非但不嫌打扰,反而总是津津有味之态,“你这明目张胆地戏弄朝廷命官,王兄也不管朝廷也不管,吏部的人也听之任之,实在有趣。”
“他是人缘不好,我则名声不好。谁爱来管这个破闲事啊?”弓捷远满不在乎。
冯锦似极喜欢弓捷远的性子,“尚大人或者人缘不好,司尉如何名声不好?”
“偏狭计较睚眦必报!”弓捷远说得十分认真,“除此毫无本事,却有领兵的老爹和贵重的王爷撑腰,这样的人,睬来做什么呢?”
冯锦并不与他辩论,“虽然不是这么说,只要司尉不真气着累着,随意些个也不妨事。”
弓捷远去的次数多了,已与冯锦熟稔起来,也不见外,“我与他又无真正仇怨,哪会生气?”
“无仇无怨只贪好玩?”冯锦更说,“你这边日日闹出一番动静,官署这边已经传成笑谈。都道王兄素来御下极严,单单这般纵你。”
“传就传吧!”弓捷远仍不在乎,“只莫传到宫里那位耳中就好。”
“你不奇怪怎么没传进去?”冯锦有意提醒,“司尉倒有本事,许多贵人帮你压着。”
“许多贵人?”弓捷远不肯相信,“我有那大面子?”
冯锦便又笑了,“你只不信?六部和都察院大理寺的首官都在装聋作哑,个别想有动作的人见了这等情形还不明白?非要做个傻出头鸟?”
作者有话说:
还是得做好人!
第137章 放纵处自有缘由
弓捷远回府就与谷梁初说了冯锦那些话,“我虽心里有底,并不怕你爹生气,侯爷的意思却是大家都在帮忙捂着,却为什么?”
“工部无人,”谷梁初丝毫也不奇怪,“近日急着兴修运河,以通南北粮草。这是关系国防军务的大事,马虎不得,干活的家伙们却都不太趁手,父皇只摁着工部里管事的官员要进展,基本不准动弹。因为公孙优的事情,周阁珍如今也给父皇看了个死,他们自顾不暇,哪还有精力再琢磨你?礼部那几位老大人春射时好得了你的人情,自然不会恩将仇报。许正惯会见风使舵,别人不出头他是绝对不会做第一个人的。刑部和大理寺么,孤猜可能都是刘跃的功劳。”
“他一个刚擢的少卿,左右得了自己父亲也就罢了,还能影响大理寺的首官?”弓捷远有些不信。
谷梁初轻轻一笑,“所谓为官之道,玄妙就玄妙在这里。并不总是上官左右下官,你多体会体会。”
此番道理没在官场待过几年的人说不出来。
谷梁初却是个王爷。
大祁律法,未封太子的的王爷不许干预朝政。
根本就管不住。
“那兵部和都察院呢?依你这么说,也该是匡勤的事儿了?”弓捷远特别想反驳反驳他,能赢分毫也算占了上风。
对外他们需是盟友,在内,总是想争个尖的。
谷梁初和弓捷远不一样,既没点头也没摇头,说出的话和态度一样可气,“也许是,也许不是。”
弓捷远立刻冷笑起来,“我倒不知自己如此厉害。与他们也不算太熟,不过见了几次罢了,竟然能得许多好处。”
“所以说皇帝也不好当,又怕朝臣不联络,不能彼此制衡,又怕联络得太紧密,造成此消彼长,总想找个恰到好处。”谷梁初不管弓捷远的态度,只说想法,“哪有许多恰到好处?”
“我厌倦了。”弓捷远狠狠皱了长眉,“那个尚川就知道跟我亮斗鸡眼,根本不肯听话音儿,他爱通不通,我可懒得与他演猴戏了。这么多天不能回王庄,很想世子。”
谷梁初不准他打退堂鼓,“这里正是关键时候,你不能走。既想瞻儿了,孤就派人将他接回府来。”
弓捷远立刻得寸进尺,“我还想师父了,你也接回来吗?”
谷梁初含笑看他,“师父不是能接的人,他觉得该来看你自会入府。”
“那我还想白二……”弓捷远与他斗惯了嘴,脱口就说,眼见着谷梁初笑容倏然没了,立刻刹车。
谷梁初扔了手里的书,严肃着脸,“除了瞻儿和婕柔,除了涤边将军与师父,你不可以再想别人。”
“什么就不可以?”弓捷远根本听不得任何与管制束缚有关的词儿,“我不能想姜叔叔和向叔叔?辽东还有许多军士与我玩得好呢!”
“偏要与孤作对?”谷梁初的眸光肉眼可见地深邃起来。
弓捷远早已会看他的变化,立刻避重就轻,“就是觉得你说话不够严谨。”
谷梁初见他懂得服软,顺势铺个台阶,“刘跃不是约你去他那里坐坐?可赏面子没有?”
弓捷远这才恢复认真,“明日我就过去看看。寿天和崔典跟了这一段,查着他是个正经公子——没有乱七八糟的嗜好,房里也没有这样那样的人。”
“这样那样的人?”谷梁初觉得好笑,“连这个都给打听出来?”
“不得打听?”弓捷远振振有词,“都是娇生惯养的官家子弟,本领不一定多大毛病可是不少,家里也多宠着,小小年纪就弄几个侍妾放在房里。刘跃若也那般,婕柔过门便得面对一帮对手,甚至先给几个孩子当娘,想想就很憋闷。”
谷梁初不赞同他,“婕柔能过得怎么样只看夫君。现在没有侍妾只能说明家风好,父母管教得严,将来有没有却得在凭本人,也看婕柔的手段。汉帝尚有故剑情深之典,若能拿捏住男子的心,独宠不是难事。”
“那个玄些,”弓捷远自然地说,“我们家的孩子最没拿捏人心的本领。眼前没有杂乱女子,至少说明刘跃不是那种爱胡来的,否则他的爹娘担心出丑,乐不乐意也得给安排的。”
“没有拿捏人心的本领?”谷梁初不想说刘跃了,又变得似笑非笑。
弓捷远明白他的意思,立刻翻了眼睛,“有吗?”
“捷远。”谷梁初语气里带着明显的纵容,“你一将军之子,杀人打人毫不含糊,这翻白眼的功夫却也登峰造极,如同腰刀佩剑一般挂在身上,运用自如,半点都不违和,可不是个大本领吗?”
再说下去又无安宁,弓捷远不理他了,走去拳房练功。
谷梁初看着人走了才唤谷矫进来,“周阁珍那边有什么动静?”
“周运亨离了蓟州往苏杭去了!”谷矫回答,“一路都有人在接应。郭全正在细细查访所有接应的人。”
“能捋出来不少东西。”谷梁初似很高兴,“汤强那边没大动作?”
“锦衣卫也不是吃素的,他们也在查东西。”谷矫说道。谷梁初便即颔首,“如此双管齐下,倒要看看可以网出多少鱼来。”
梁健瞧着他说,“都是吸食国髓的祸害,一起端了窝,大祁就能喘口气儿了。
谷梁初用手指去拨弄着桌上的笔置,沉吟起来,“一起端了……”
宫里的谷梁立也已接到了密报,脸上却无喜悦之色。
倪彬侯了一刻才谨慎说,“皇上……”
“就一个周阁珍,”谷梁立只能跟他吐吐心声,使劲儿皱着浓眉,“竟能弄出这许多事。朕都得舍出力气来看着这老东西,汤强还说人手不大够用。”
“锦衣卫五所未超千人,”倪彬分析地道,“銮與和卫仗等司还不能动,周阁珍那个小儿子跑得远,牵扯必然就多,人手分配不过来也在情理之中。”
谷梁立的神情颇为烦恼,“短时也添补不上好人手,先叫卢极来吧!朕亲自吩咐吩咐他。”
卢极本当隶属汤强,可他二人原来在北王府时身份不相上下,汤强也晓得谷梁立极其倚重卢极,因此人手虽紧也不直接调拨,只等皇上开口说话。
卢极的性子比汤强还要戾狠一些,听谷梁立说完了烦郁,立刻便道,“皇上何等样人?还能给一个周阁珍难为住了?也莫费力同他周旋,只交给臣,下了诏狱招呼招呼,管保一五一十说个详细。”
谷梁立对他摇了摇头,“此事没有那样简单。朔王那些建议有点儿道理,杀了这老头子容易,血若撒了,想要全兜回来却很费事,还得耐心一些。”
“那……”卢极想不了太全面的事情,听谷梁立这么说,便问,“臣若分神去外面,朔王养着的那些人……”
“且容他养着吧!”谷梁立明白地说,“朕也想明白了,自己从前少养了吗?手里更握数万兵权,也是生给逼到了绝路才真反的。兄弟之争又与父子不同,初儿聪明,分明知道如今形式,耐心总比妄动有利,想着应该不会糊涂。他的性子十分像朕,不可能硬管出个老实消停,无谓长耗力气,示儿震慑震慑便是。”
“皇上所言甚是。臣觉得也不必硬管。”卢极终于找到了机会帮谷梁初说话,“太老实了就没用了。”
谷梁立听后便笑起来,“这话用哪儿都对,却也不能仗着朕的倚重任性。怎么听说你又取了妾啊?老婆太多不是好事。”
卢极有点儿不好意思,“臣鄙陋,一时没按耐住,自得负责娶了。若有皇上那等圣人本事,还能更中用些。”
“你也算中用的了!”谷梁立竟然叹了一下,“朕这样也不好……罢了,你且去忙,夏税不远,咱们没有多少时间能同这些混账拖了。”
卢极便即叩首出去。
倪彬再次入内,眼见谷梁立坐在案旁发呆,就劝解说,“镇抚使是能干的,皇上放心些吧!锦衣卫虽然不是军营,人手非短日可以充盈起来,也能慢慢计议。”
谷梁立抬眼看了看他,从来阴狠的眼中竟有一丝痛色,“卢极甚忠,若论能干还是差些。若是何辞还在,必能以一当百。”
倪彬闻言连忙跪下,“皇上节哀,逝者已矣!”
“是朕辜负了他!”谷梁立长叹一声,立起身子走到窗前,声音之中难掩伤意,“当时只顾置气……罢了,罢了,缘分尽了,也莫提了。只说初儿这点竟也肖朕,把那小孩子当个宝贝哄着,还以为能瞒住人。”
“皇上……”倪彬的形容变得异常谨慎。
“朕且不管。”谷梁立自说自话,“男儿家年纪轻,玩闹玩闹并不妨事,他也有了子嗣,将来若觉耽误再说不迟。没的如朕一般,遇事就总思念旧人,若是受了干涉不得已的,恨怪盈心反要误了正事。弓掣穹那老小子从来不跟朕一条心,却未必能够管住自己儿子做什么事,他绝后也不关朕的事情,若非如此,朕还不肯放那孩子出来捣乱呢!”
倪彬听到这里方才笑了起来,“说起捣乱,这位司尉实在是个好手,弄得外城官署很是热闹!”
谷梁立却没有笑,沉冷地说,“热闹也没个人来告诉朕,更看出这些臣工的假恭敬真不管事了,生要吊着朕呢!此事靠杀也不管用,只得将就,实在可恶。”
倪彬立刻便道,“皇上若不喜欢,老奴便去提醒提醒?”
谷梁立摇了摇头,“朕要放他出来用,容他闹闹便是脸面。初儿定能猜度得着,所以纵着。他不管你也莫管,倒要看看这个小子怎么蹦哒!多得恩宠便生骄悍,这性子……也像何辞,朕便当是怜惜故人了!”
作者有话说:
谷梁立到底算好算坏,也是见仁见智
弓捷远不蹦哒了,他丢了尚川不理,等在大理寺外堵着刘跃下值。
刘跃见到他很是惊讶,“这般巧遇到了司尉?”
弓捷远实话实说,“不是巧,我想喝刘兄的茶,又觉得官署不自由,特在此处等着。”
刘跃闻言就笑,“天将晚了,还喝什么茶?我请司尉吃酒。”
馆子不大,却很干净雅致,这里的店家甚少伺候穿着上等官服的贵客,哈腰鞠躬地腾出了最安静的一间阁子。
弓捷远坐下就笑,“我是不能饮酒的,顶个名头混好菜吃,就陪刘兄闲聊。”
刘跃看看跟着他的弓石,“那就亲随代饮,咱俩只管说话。”
弓捷远明白刘跃是要支走弓石的意思,笑着嘱咐他说,“你同刘少卿的亲随自找一间屋子比试,今日醉了,我不怪你!”
弓石便与刘跃的长随出去。
“司尉如何非要难为尚大人?”屋内没了旁人,刘跃便即开门见山。
“刘兄同他有旧?”弓捷远也不含糊。
“哪里来的这话?”刘跃笑道,“我这年纪,虽比司尉稍微年长些,也还没到同谁有旧的地步。”
“可我的人曾经见着尚大人拖着刘兄说话,寒暄非短。”弓捷远仍旧直言。
刘跃听他说出“我的人”来,知道真是要交朋友的意思,微微露了惊讶,“司尉这般厉害?竟将我的行动掌握得一清二楚。”
“算不得一清二楚。”弓捷远觉得筹码已经够了,“那是碰巧。”
“当是碰巧。”刘跃也点了点头,“尚大人几乎没怎么同我单独说过话,那是仅有的一次。司尉若是知道前后,就不会觉得我与他有什么瓜葛。”
“是我误会了么?”弓捷远把友与不友的权利交给了刘跃。
“却也难怪。”刘跃回道,“那天尚川大人确实与我说了一大阵,且都是不能与外人道的事情,谁若见着,难免都会觉得我同他有什么事。”
刘跃说了“不能为外人道的话”出来,弓捷远也不好再追问了。
刘跃自己打开了闷葫芦,“这事也与司尉有关。”
“与我有关?”弓捷远十分诧异。
刘跃点了点头,“开武末年,朝廷曾经给辽东拨了三十万军饷,彼时我父亲已列朝班,尚大人那日是托我家去问问父亲是否知道此事。”
“三十万两?”弓捷远吓了一跳。
开武末年国库确比现今充盈,然则一下就拨三十万两却也非比寻常,除非是有大战。
弓捷远使劲儿回想一下,却没想起来什么特殊事情。
那时的北元残兵实力尚且不如今日,虽也常因饥困袭扰边境,却总是绕着兵足马强的主要卫所,避开大祁守军的精锐部队到农田集市上面打打秋风就跑,土匪一样不要脸,并没组织起来特别像样的大仗。
若非如此,建殊与谷梁立又怎么敢同室操戈?
“镇东军收到了吗?”刘跃等了一会儿方才问他。
“自然没有。”弓捷远答得十分痛快。
三十万两军饷不是小数,朝廷不会蠢到给弓涤边送银票,那也没处买东西去,如若折成粮食兵器必然浩浩荡荡,定是整军振奋之事,弓捷远绝对不会不知道。
“我爹也不知道此事。”刘跃便道,“可尚大人说他梳理户部陈账的时候见了记载,心内十分诧异,所以才要问问。”
一下给了三十万两,谁见了能不诧异?朝廷从没那样发过粮饷。
索十给五才是豢养之道,喂得撑死,不怕肥了闹事?
“我没明白,”弓捷远思索地道,“尚大人要问此事如何不直接去寻刘大人,怎么还要舍近求远地找上兄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