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拿得准?”弓捷远挑了眼尾。
“大差不差。”谷梁初笑着瞧他,“父皇定无大碍,又不会留孤住在宫里。”
“若是差呢?”弓捷远明显不乐意了。
谷梁初不再阻止,“孤只是心疼你跑得辛苦。”
弓捷远微微垂下些头,“不是说夏税之前弄利索吗?也没几个月了。”
谷梁初懂得他的意思——商盟摘掉,弓捷远就不能再窝在王府里做司尉,这是他们的计划,也是定好的分别。
还有好几个月。
也没几个月了。
谷梁初摆手示意梁健出去,然后把弓捷远搂进怀里亲了一亲,“你如今也知道舍不得孤了?”
“没有。”弓捷远的嘴唇亮亮的,语气却非常硬,“你爹若是此刻就放我去辽东,我会骑上不系便走。”
这是实话。
可是,决绝一定等于无情?
谷梁初不再问。
弓捷远也不再说了。
周阁珍迈出户部官署,看见一个杂役路过自己的马车,脸上没有任何变化,等着自己的跟班周祥过来扶他才微微伸开了手。
周祥把一张纸条摁进他的掌心里,悄声说道,“老爷,时大人还在乾清宫没出来呢!”
周阁珍没有什么表情地上了车,直到马头拐出东街进了巷子方才展开条子看看,而后撕得粉碎,按进了随车摆放的香炉里面。
周祥燃个火褶子丢进去,又去看周阁珍的脸。
周阁珍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
周祥懂事地不吭声。
马车行了小半个时辰后才进了周府。
周阁珍下了车子径直入了书房,周祥紧跟着他,关了门后方才开口,“老爷怎么定?小的好去回话。”
周阁珍沉吟地道,“就没听清汤强和他说了什么?”
“贴着耳朵说的。”周祥回道,“神仙也听不着。老爷觉得皇上是什么意思?前晌殿上申斥,下午就召进宫去细谈,到这会儿了还不结束,能说什么?”
“时樽应该不至背叛,”周阁珍思索着道,“他的事情不好摘干净,这个皇上最是个翻脸无情的,他又不是不知道。”
“小的觉得不太好说。”周祥却道,“他跟老爷不一样,在盟这么多年都没怎么得着施展,银钱过手不多,所获利益自然也比不得。万一皇上用了手好招安,先拍后抚地唬住了他,达成什么协议可说不准。”
周阁珍也不敢把话说死,“你还是告诉他们再看一看!时樽职位太高,不能轻举妄动,否则不好收场。”
周祥点头要走,周阁珍又叫住他,“再加一句,说我想把运亨送走。”
周祥立住看他,“老爷是觉得……”
“尚川这事让人心内不宁,”周阁珍说,“总觉得不太对劲,就算防患于未然吧!他哥哥们是走不脱的,他最年小,策个万全。”
周祥没再说话,推门出去了。
谷梁初和弓捷远在内城的城门口处遇见了冯锦和公孙优,宗人府的官署在这附近,碰上也不奇怪。
公孙优身上没了官服和鸾带,只穿了一袭素袍,少了几分风流多了几分清俊,如同浓油赤酱之肴变成了清蒸水煮。
弓捷远不由多看了两眼。
看人的也被人看,冯锦笑得俏皮,“司尉这顶玉冠品质太好,着实令人艳羡。及冠大礼怎不邀我?实在不够朋友。”
弓捷远只好笑笑,“什么大礼?何事都要相烦,侯爷还有安宁日子?”
“我要安宁做什么?”冯锦的语气有些轻狂,“只怕日子不够热闹。”
谷梁初这才说话,“有了小优就不带冯季了么?”
不再是侍卫大人千户大人,一个“小优”顿显亲近。公孙优嘴角动动没有说话。
弓捷远的眸色也骤然深了。
“居良兄熟悉皇城,陪着我再好不过,”冯锦说道,“正好能放冯季去做别事。”
弓捷远这才知道公孙优的字是居良,不由瞟了一眼谷梁初。
谷梁初没再说话,只点点头。
去向不同,必要分离,冯锦瞧瞧身边没有不相干的人,声音低了一些,“那个汤强可能使力?”
谷梁初摇头,“汤强于父皇就如谷矫梁健于孤,不能下手。”
冯锦听后便转了身,“谷矫梁健都是千金难换的好亲随,王兄有福气。”
入了宫门,夹道无人,弓捷远小声询问谷梁初,“公孙优来时多大?”
谷梁初不直接答,“做甚?”
弓捷远冷哼地道,“我猜居良二字也是你给取的吧?王爷真爱为人操持冠礼,谷矫梁健,公孙优,弓捷远,一个不落。”
谷梁初抿起嘴角,“将来还有瞻儿简儿,说不准哪个又插进来,你这干醋有的吃了?”
“我吃什么?”宫城之内不能大声说话,弓捷远的语气很是不好,“是庆幸父亲早早给我请了字!居良!很好听吗?”
谷梁初轻声叹息,“在孤心里,只有弓挽捷远这四个字最为好听。公孙优……毕竟不能如他姐姐一样闭足深宅,孤实望他正善一些。”
弓捷远沉默一刻方又哼道,“这又不小优了?王爷还是多亲和些,居良兄才会好好做人。”
谷梁初的嘴角有些抿不住,“这里若非宫城,孤定要你晓得不拘口齿的下场。”
“原来王爷也知忌惮场合,”弓捷远仍不老实,“以后我要端肃的时候也配合些,不然就只带着谷矫梁健行走,我不乖乖做人的跟班儿!”
“不叫你白做。”谷梁初左右看看,“等孤到了乾清宫门口,你就顺着原路走出来,转到户部官署附近守着。孤让父皇唤周阁珍来说话,你趁空隙去看那个关着的尚川,逗逗他解解闷气。”
弓捷远有些惊讶,“你不怕我招了人的眼目?”
“人人都道他是孤的党羽,”谷梁初说,“不差你这一去。”
“我做什么?”弓捷远问。
“说了逗闷子么!”谷梁初说,“匡尚书只能着人给他送吃喝,必然不会多搭理他。尚大人如做监牢,怪没意思。”
“真的?”弓捷远不肯相信。
“你去就给了那些人态度。”谷梁初道,“让他们把注意力多放在尚川和周阁珍时樽身上,冯锦便好做事。”
弓捷远这才明白他的意思,盯着他瞧。
谷梁初脚步不急,“耳鬓厮磨这么久了,还没看够?”
“我是奇怪!”弓捷远褒话贬说,“王爷距离而立之年还挺远呢,怎么就能像四五十岁的家伙,终日老奸巨猾。”
谷梁初不以为意,“老奸巨猾不如老而弥坚,捷远若是能伴孤到那个年纪,自会身体力行地证明给你看,届时不要求饶!”
弓捷远的腮颊顿时烫了,“什么求饶?弓捷远几时求过饶了?”
谷梁初更笑起来,“是了,孤的捷远从不求饶,实在受不住了也只骂人!骂得那样好听,亦能起到助兴之效,也是难得的本事。”
弓捷远本就害怕隔墙有耳,见这混账王爷竟然不管不顾,又想打量四周情形,一抬眼间,瞧到衣衫整洁容色干净的倪彬立在前面,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两个。
第131章 故人吟父笼亲儿
许是玉冠的质地实在太好,倪彬的目光也往弓捷远的头上落了一落,“老奴拜见二位贵人。”
二位,这就不止是巴结谷梁初了。
弓捷远不大自然,“见过公公。”
谷梁初似乎没有发觉什么,“父皇龙体如何?”
“着了些气。”倪彬回道,“王爷好生劝慰劝慰才是。皇上春秋正盛,只不过铜铁做的身子也经不起这般憋闷。老奴看着小宦们不争气时,常常想要踢打几下,又恐误了他们做事,总得忍耐,所以深知按捺脾气的滋味儿很不好受,不如逮个杯子盘子直接摔了痛快!”
谷梁初点了点头,“也辛苦了公公。”他朝前走了几步,又回身看看弓捷远,“你去吧!莫要累着。”
弓捷远见他当着人面便露温存,心里好不别扭,躬了个礼就走。快步行了好远觉得身后有人,回首看看,那个倪彬却没去陪谷梁初,而是跟在自己身后。
“公公……”弓捷远有些疑惑。
“没有什么!”倪彬的笑容仍旧慈蔼和煦,“老奴只想看看司尉。”
弓捷远竟然不知怎么接话才好,只能又行个礼,“公公事忙,若无吩咐,捷远就不烦扰。”
倪彬没有答话,只吟了两句诗,“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弓捷远微微一怔,想询问时,倪彬却已回身走了。
弓捷远原地站了半天,虽是满满的疑惑亦知此处不能久留,边往外走边想:这个倪彬实在有些蹊跷。
谷梁立停了朝却不能停了忙,正对着一张奏折大骂,“四品大员也不肯雇个好文笔么?这等狗屁不通的东西也敢往朕这里送!”
谷梁初听他生气,脚步顿了一顿。
谷梁立已经看见了他,立刻唤道,“初儿过来瞅瞅,这是提刑按察副使写的折子,朕读不懂什么意思,许正和左升却都盖了印,也不知道看没看过。你说说,没人用没人用,干着活的还是这样货色,朕把大祁的法制交给他们,如何放心?”
谷梁初没真去看折子,只是理解地道,“今年的京察必费事些,父皇辛苦。提刑按察副使不会写文章也不奇怪,他不雇人,反而说明清廉,没银子养闲客且不懂粉饰,至于能不能干,也不能光凭自己上的奏折,父皇切莫烦恼。”
“朕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谷梁立冷冷地笑,“日日上朝只听六部和都察院的家伙吵来吵去,提刑按察司这些人根本不往前靠,朕不亲自读读他们的折子哪里晓得都是些什么东西?自然不能光凭奏折,可是你看这个许正都管什么?朕真想把这些折子摔在他的脸上,然后彻底停了他的俸禄,再派几个锦衣卫日夜守着他的府门,一个送礼的都进不去,看他老小都靠什么活着!”
谷梁初微微笑了,“有那时间,锦衣卫们已把京城官员的底细调查清楚了。”
谷梁立这才吐一口气,“如今也只能指望这些体己人。汤强最近甚忙,朕昨日跟他唠了一会儿,着重说了周阁珍和时樽的事,他是知缓急的。”
谷梁初只作恭听之态。
“朕依你的意思,”谷梁立又说,“且按捺着。尚川这事他们没捞着便宜,会消停些?”
谷梁初摇了摇头,“儿臣觉得未必,这些人总想趁着新朝稚弱抢占先机,越捞不着便宜越要心急。”
“就是这才可恶!”谷梁立哼了一声,“抢朕的先机?他们干脆招兵买马自立为王算了,还做什么买卖?”
谷梁初也哼一下,没有再说。
“厚儿那边什么反应?谷梁立问。
“事关弟媳的母家,儿臣不好过于关注,”谷梁初答,“想也烦恼。”
“他就会烦恼!”谷梁立语中有些恨意,“没用的东西,除了能惹爹娘生气也没旁的本事。”
谷梁初又不吭声。
“你需看顾着他,”谷梁立瞅瞅谷梁初,又道,“总是亲生兄弟,不能让他做人笑柄。”
谷梁初立刻说道,“父皇放心,何时何地,儿臣都不会忘了手足之情。”
“手足之情……”谷梁立朝旁走了几步,“你是跟朕打过仗的,很见过鲜血残肢身首异处,十分明白残酷二字何意。朕也就不吝同你实说,对于天伦之乐,实不指望长大的儿子,心里虚空就去看看公主们和两个还不懂事的小东西更好一些,然则父子就是父子,手足就是手足,现有南京之役摆着,朕不要求你对厚儿亲热,也不会逼他同你近密,只是不管什么纠葛也不能伤及彼此的性命剥掉彼此的尊严,这是朕的底线。”
谷梁初点头,“儿臣懂得。”
“他不如你!”谷梁立又叹一声,“非只朕的心里明白,嘉娘的心里亦很明白,所以你只坦坦荡荡就是。前日礼部尚书还参你未封皇储擅自称孤不合礼制,朕明知他是提醒朕立太子的意思,仍旧装糊涂说是南京即位仓促,怕有变故耽误社稷特准你这么自称的。匡铸便立刻跟上来奏言如今已然迁回燕京,还是早册皇储以定民心。朕仍旧只道思忖思忖,并未应允,你可明白为什么啊?”
“儿臣还需经历锻炼!”谷梁初道。
“这话说得太对了!”谷梁立已经踱到窗边,推开窗扇眺望远处,“朕当了半辈子北王,手都杀酸了,入主皇宫还是给这些家伙牵制,咱们把皇权从你大伯手里夺来,抓得可稳固吗?做得好是为子孙谋福,做不好,阖家都有倾覆之危。你正是该学该见的年纪,锁进东宫关起门来读死书,事事等着别人来告诉你,有什么出息?说是可以名正言顺为国谋略,去到哪里都是年小的朕,总给人忽悠着欺哄着,时间一长脑子就混了!指望你是个看得清楚的眼睛。”
“父皇说得极是。”谷梁初的神态越发恭敬。
“当然也有别的原因。”谷梁立又说,“你不册封,厚儿就不急就藩,嘉娘与朕结发,经年累月担心丈夫亡于战场,高儿又早殇,此一番南京争夺更与兄姊向背,实在是个苦命的人,且让她晚流几年思子之泪。”
谷梁初垂首不语。
“这样珏亲王也就不用分兵出去。”谷梁立继续说道,“他是开武皇帝的儿子,于朕又有从龙有功,按例应该让他离京自戍,朕猜他心里也忙着走,那样又舒服又随便,可朕偏不让他如意。”
“这是为何?”谷梁初假作不懂,“珏亲王若有搅弄风云的本事,也就不必随进京来。”
“就是因为他没本事。”谷梁立的语中并没手足之情,“如今听着不缺兵,精良之军不多。西面的盛廉是能将,东面的弓掣穹也是好的,中间换上了韩峻,朕心里踏实,南面的李功战力稍弱一点儿,也是个懂制衡会捭阖的,把珏亲王塞哪儿去碍眼?就那么些个精锐不用到刀刃上去,还得分神戒备着他?少添乱吧!”
谷梁初这才点头,“在京也好。他的孙子都能上射赛了,北疆若有需要之处……”
“别打北疆的主意!”谷梁立挥了挥手,“那是朕的起家之资,需得仔细呵护。珏亲王比朕还小两岁,孙子倒大,爷俩个都没正经事,就会生孩子。开武皇帝的龙精虎猛他们是半点儿没承传,净像了没用的母家。”
谷梁初又不言语了。
“燕京矗在这里,”谷梁立继续说道,“就是要起震慑边境之意。希望那些成日灌酒灌奶的蛮子们心里知道谨慎,莫要轻举妄动。但有变化,初儿,就是你扬名立威之时,手里握了战功再回这朝堂上来称孤道寡,看谁还敢再说什么。”
“父皇深意,儿臣只能敬接,”谷梁初顺着谷梁立的意思说话,“不过儿臣尚且年轻,大祁也需休养生息,还是希望北疆安静。”
“是如此说。”谷梁立赞许地道,“家国在先,然后才是自身荣辱。可这休养生息也不能只靠北疆安静,周阁珍和时樽的事也不能光指望汤强,你要帮着想办法。朕说这么一堆,就想让你明白,如今的情形不同朕做王爷之时,你不需要太过韬晦,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文臣御史的嘴有朕给你堵着,犯不着害怕。”
“父皇放心,这事儿是从儿臣这里开了头,哪会让它的身子尾巴断在土里?必要全须全尾地抠出来才是。”谷梁初笃定地说。
谷梁立又点点头,“你抠吧!朕还得提前想好抠完了怎么填坑。说这又想起那个尚川了,这几日琢磨他,实在是个有意思的东西,你说他聪明吧他明晃晃地拜匡铸的门,若说他蠢,瞧那几句诗写的,朕都要疑心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什么,安心卖了把柄给人?”
“儿臣已听去通传的小宦说了殿上情形。”谷梁初便也颔首,“他这诗,说成得那样早无法落实,但确在儿臣发现云楼私运火药之前,难道说匡铸也已发现了此事,故意不说,提前布了局吗?”
“这事不好说。”谷梁立道,“匡铸若如此做,便是察觉了朕与周阁珍早有牵涉,需警惕些。”
谷梁初皱起眉毛,“他是南京的旧臣,从前与咱们也没什么过往,眼线会放那么远吗?”
“他与朕没什么过往,”谷梁立沉吟地道,“与周阁珍却是老熟人,这些年边疆有动便是他下兵令,周阁珍负责钱马粮草,应该早就开始互摸对方的底细。周阁珍支援朕的事情,瞒不住这个老家伙。如今乾坤已定,他知不知道倒不要紧,要紧的是他总要试探琢磨,却是耽误事情。”
第132章 获宽松伶牙俐齿
兵部尚书与皇上隔肠子,自然是不能轻忽的大事。谷梁立便再刚愎也知道匡铸这个老臣是大祁武将体系的定海神针,不能随便摇撼,需得拉拢恩抚。
因此需得摸清他的脉门。
“想让老家伙死心塌地,尚川指望不上。”谷梁立关上了窗,走回谷梁初的身边,“他太倔,又是有师无君的东西,借性儿使使可以,没大用处。”
“谁都是借性而使。”谷梁初道,“天天嚷嚷着忠君爱国的也不可信。”
“人心趋利。”谷梁立又点了头,“这也是好事,否则咱们哪能拿下南京朝班?匡铸这老儿么……别的不敢笃定,几个镇境的将军必然都与他同德,盛廉和李功也就算了,弓掣穹可是把儿子留在了京里,怎么不见他多看两眼?”
谷梁初终于等到谷梁立自己说出这话,“父皇的意思……”
“那娃儿如今与你怎样?”谷梁立问。
“顺服了许多。”谷梁初答。
谷梁立点了点头,“你莫只当他是跟班用,该撒出去认识认识人的时候也撒出去,盯好了就是。朕琢磨着他既擅长弓箭,跟匡勤等辈必有言语可说,他在外面听得多了,你自然也就知道的多了。”
谷梁初掩好心中情绪,“父皇想得甚是。”
“他不是他爹,”谷梁立以为儿子没想清楚,“小孩子么,心思会跟着境遇变,既已压制了一段,便该施恩了。你抚好了他,要怎么用不行?周阁珍的事情若揪出来,朝堂必有震动,朕还要指望匡铸给诸臣定心神,你的力气不能只往一个方向去使。”
谷梁初的神情依旧严肃,“儿臣懂得了。周阁珍么,也别给他太多时间琢磨对策,省得花费太大代价。为今之计,只莫予他喘息之机,时时令其焦头烂额疑神疑鬼才好。”
“嗯!”谷梁立点头道,“朕这就叫他来,说说运河与堰坝岁修。”
弓捷远听谷梁初说了谷梁立的话,惊讶得不行,“你爹这是给你交了底子了?王爷是板上钉钉的太子了!”
“三分真心七分拉拢。”谷梁初波澜不惊,“做皇帝的不会不想百年之后,可是谁又愿意整天去想百年之后?这就是要孤死心塌地地出力。”
“反正上了你的套。”弓捷远还是有些兴奋。
“什么上套?”谷梁初轻哂,“他是想到你的用处了,谁是猎手还不好说。”
弓捷远隐着心里的轻蔑,“你们这对父子实在罕有,当爹的戒备儿子,儿子也算计爹。”
谷梁初并不在乎,“孤若是被爹裹在怀里长大,也不愿意算计。”
弓捷远不由想起谷梁立说不指望谷梁初天伦之乐的话,暗自叹息,心道这爹只管自己,却不理别人指不指望,当着没有母族势力的儿子嘲讽珏亲王的母系无用,真是自私得理所当然。
“我这就算得了京中行走的自由了吗?”话是在问,却也是在安抚谷梁初,谁的长久隐忍都需收获来做奖赏。
“今日不是给了你腰牌?”谷梁初说,“有它,除了后宫,燕京城里可以随意行走。”
“我猜着,”弓捷远贴近了他,“靠它也能出城。看着和谷矫梁健的一模一样。”
“你要出城做什么?”谷梁初耐性十足地端详他的脸,一根毳毛都不放过。
“跑!”弓捷远的眼神有几分天真,又有几分邪恶,“管你什么计划?破烂摊子,小爷不管了!”
谷梁初习惯性地捏他的下巴,“那得先把妹子安排好,嫁进可靠的人家去。将军府太冷清,防卫也不太行,护得住小姑娘吗?”
弓捷远心里那点儿得意立刻散了,登时烦恼起来,“寿天都跟了几日了,也没跟出什么名堂来!”
“这回你能走动了,自己去琢磨。”谷梁初伸指摩挲着他的唇线。
弓捷远向后撤了一撤,“怎么琢磨?我也宴请?什么名头?”
“你请什么?”谷梁初轻轻笑了,“不有侯爷么?孤帮你安排安排。”
弓捷远先是心安了些,随即想到婕柔刚十四岁,心情又低落了,“我这么急巴巴地把她送到别人家去,也不知是对是错。”
谷梁初就岔他的思绪,“今儿见到尚川了吗?”
“见着了。”弓捷远说,“我猜你们不会立刻召唤周阁珍,出了宫门先拐侯爷那去蹭了点儿茶吃。”
谷梁初薄讽地道,“可真聪明。”
“嗯!”弓捷远泰然接着,“侯爷还派你的小优帮我去探情形,他回来说周阁珍进宫了我才悠哉悠哉地去讨人厌,你心里疼是不疼?”
“讨人厌还疼什么?”谷梁初淡定自若。
“休要装相!”弓捷远的神色阴郁起来,“问的是我吗?是你的小优。我指派他,你不心疼?”
“不是侯爷派的么?”谷梁初的眉间仍旧平淡,“皇上把他给了侯爷使唤,他自然就得听吩咐,孤可心疼不过来。”
弓捷远缓缓立了杏眼,“谷梁初,你非把我推到朝堂上去,万一哪里没做好惹怒了你爹,也把我送给什么人使唤,你亦这副神气?”
谷梁初看住他,声音似哄也似嗔怪,“有办法孤就做人,好好筹谋,非给逼得疯癫起来,那就佛魔休挡,大开杀戒吧!”
弓捷远心惊地瞪他。
“皇上本将公孙优还了孤的,是冯锦看出孤不想要,成全他一个出路。”谷梁初继续摸他脸颊,“孤若心疼早带回来,你只盯着他闹什么?”
弓捷远愤愤地搓脸,“只是随口问问,怎么闹了?”
“尚川给了你顶撞吃吗?”谷梁初还是副好脾气,“这样燥戾?”
“他自然顶撞我,”弓捷远这才转了心思,“却不至于影响情绪,难道我会让他好过?”
“就是不对盘?”谷梁初微微笑了,“孤看你同白思太也没这样。”
“白思太和他一样?”弓捷远冷冷地哼,“这家伙就是一头驴。如今才几月?我身上的棉刚刚撤全,他个倔货就打个赤膊坐在屋里,一副愤天愤地的死模样。我看着好奇啊,就问一句,他便恼了,好好的爷们家,翻个老大的白眼出来。也就你,还把他当个人才,我看是属死猪的。”
谷梁初的眼里已经浸满了笑意,“你与孤实说,到底怎么问的?”
“能怎么问?”弓捷远避重就轻没能成功,不甚乐意,“我就说‘尚大人这身白膘细嫩可人,不亮给人看看委实可惜’。”
谷梁初哈哈大笑,“捷远啊!你这嘴巴要不啄人就难痛快,尚川只翻你白眼还是好的。他的反应若再快些必要反唇相讥。”
“那也得我肯给他机会。”弓捷远很是不屑,“他的眼珠还没翻完我就问他怎么热成这样,是算不明白账目急得还是憋不出反诗来闷的,他就忍不住了,问是王爷派我去诬陷人的么?他从没写过反诗。”
谷梁初听着他说,并不打断。
“我说王爷没空理他,是我自己没见过被关起来办公的重臣,特地瞧个热闹。他那张嘴也不老实,先说自己算不得重臣,又说我五十步笑百步,没比他强多少。”弓捷远说得满脸憎恶,“我两个就隔着窗户呛起来,看管他的守卫都瞧傻了,歇职定会四下传扬,保证绘声绘色,不用怀疑。”
谷梁初啼笑皆非,“非要弄得如此热闹?”
“你又不用我给他送饭送水,巴巴地去一趟,不弄点儿热闹出来还有什么意思?”弓捷远越发不乐呵了。
“你是太聪明了!”谷梁初叹,“孤让你去就是搅浑水的,你也真卖力气。这么一闹,不光周阁珍那干人狐疑,匡大人这边也该捉摸不透了。”
弓捷远凝视着他,“尚川真能当个棋眼用么?”
谷梁初思索一阵,“皇上的话很对,这人看着倔硬,其实也很让人玩味,他是科举出身,京官坐了好几年,怎么就能写出那样的傻诗来?以后的朝堂更好玩了。”
“我不想玩!”弓捷远冷冷地道,“只想快挖了周阁珍的根,回辽东去。”
“这是咱们自己说得算么?”谷梁初又摸他的脸颊,“周阁珍得掘了,匡铸也得摸清楚,不然你怎么出去?”
弓捷远烦躁起来,一扭脖子,“这脸到底有什么好摸的?”
谷梁初的眼内瞬间阴了,“捷远……”
弓捷远看一看他,醒到自己态度不好,调整调整才又开口,“许是见着了光亮,心里反而更急躁了。”
谷梁初的神情也缓和些,“中午的药怎么吃的?”
“不是你给了郑晴腰牌么?”弓捷远说,“最近好几个暗卫都在宫城附近,他们自己有法子联络,找我没费什么劲儿。”
谷梁初点了点头,“你没问她若是雨雪之天不见太阳怎么能掐准确?”
“没问。”弓捷远说,“一则我就不信养伯分毫不能有差的说法,估计就是玄乎着要我认真服用罢了,二则用人不疑,人家的本事是人家的,就像我从小耳聪,别人问我怎么确定我也说不出来。”
谷梁初微微皱眉。
弓捷远见状又道,“不过我留神瞧了,她的手上总是提着串小玉珠子,时刻念佛般拨,还不耽误作别的事,也是异能。”
谷梁初这才嗯了一声,“驭人之道,多看少言,是很对的。”
“我能驭什么人?”弓捷远又不赞同,“都是师父精心养的。昨晚瞧见她和阿辅玩射覆,拇指食指掀瓦盆,无名和小指仍能规律拨珠,这等难为之事,谁不多瞧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