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管他那个,”冯季便说,“爱凑热闹你就去,嫌烦么就不去,他是朔王爷的内弟又怎么样?难道还敢挑侯爷的理?”
冯锦回手把喜帖甩在冯季的脸上,“你这脑子可真简单,爱去去不爱去不去?事情都能像你这样想我的日子可好过了。”
冯季拾起喜帖嘿嘿地笑,“小的不是怕侯爷烦恼么?”
“也不烦恼。”冯锦抻一抻腰,“本侯谁也不烦,也有的是时间,人家既然请了咱们,大喜的日子怎能不去凑凑热闹?叫朔王爷瞧着不好看。”
冯季因而问到,“宁王爷那边会不会不高兴啊?”
“突然又灵光了。”冯锦夸他,“自然会不高兴,不过这位爱耍脾气的宁王爷又拿咱们和他王兄有什么办法?总是受制于人的没用家伙,本侯也顾不得他。”
冯季点头,“说的是呢!宁王爷对人也太随便。咱们从前是不怎么熟悉他,来了燕京没少表示亲热,并未见他如何高待,反而总是来挑毛病。”
“他给皇上皇后惯坏了。”冯锦有点儿感慨地道,“慈母多败儿啊!”
“听着也不像额外惯着他的样子,”冯季琢磨着说,“朝内朝外,连我们这些大员的跟班都知道宁王爷总挨皇上的训斥数落。”
“总是训斥数落。”冯锦点头,“说明处处不成,可也只是说说,就不下力气教训,还不是纵容吗?本侯倒是不遭谁的训斥数落,从小到大也没什么长辈正经来理睬,亲爹不管如何长,祖父也不问我的功课武艺,依你说都是疼爱了啊!”
冯季又嘿嘿笑,这回含义复杂起来。
冯锦说是说的,脸上神情并没有太在乎,他又晃了晃腿,“这两日蓟州那边有消息吗?”
“好调了些人手,”冯季严肃起来,“往咱们燕京来了,要做什么没太摸清,肯定是着急了。”
“一向流畅的事情突然瘀卡,”冯锦颔首,“换谁不着急呢?”
“真是鬼迷心窍。”冯季评道,“只不知道收手。早该赚得足了,仍要贪婪,死到临头还要扑搏。”
“得手都得习惯了!”冯锦哼道,“怎么会觉得自己死到临头?总认为有本事击杀别人的。这些人必是极其狠毒的,也并不能掉以轻心。韩峻还是老样子吗?”
冯季瞄他一眼,谨慎答道,“无大变化。”
“千篇一律的古板日子,”冯锦就哼了声,“亏他真熬得住。”
第117章 见俊贤侯爷尽责
公孙优院门前的喜灯笼下午就已点了起来,只惜光亮不甚分明,等到夜晚降临方才烘出热闹气氛。
新娘子已经迎进门迈过了火盆,暂时安置在里面的屋子歇着,等着吉时拜堂。
外面屋子也不甚大,来了些人,显得非常拥挤。
帮忙张罗的官友便在院子里扯起了喜棚子,胜在天气很暖和了,关系亲近想留下来讨杯喜酒喝的就在院内的椅内坐着,等待吉礼和开席。
谷梁初到得不算太早,进门时见着了许多换了常服的锦衣卫,想说什么还没有说,已经有眼尖的迎过来施礼,“参见王爷。”
谷梁初伸手扶住那人,对所有望过来的宾客说道,“今儿是千户大人的好日子,孤是客,也是半个主家,只该招呼诸位,没有喧宾夺主抢了新郎官风头的道理。”
听到的宾客便都笑了起来,立刻恭请他入内,拂了个上座。
谷梁初自去坐了,也不怎么管跟着来的弓捷远。
弓捷远不往礼台前凑,独自在人群外围闲转,逛逛悠悠地打量公孙优的宅子。
公孙优穿着一身翠绿的婚服,衣裳崭新人也俊爽,裹在满院的红衣蓝衣里面非常扎眼。
弓捷远瞧着他走过去同谷梁初说话,觉得这人做了侍卫实在是有点儿可惜。
男子相貌英俊也是长处,若是机缘凑巧,王爷的小舅子,便是家世差些,取个王女郡主的也不是不可能。可惜公孙优生不逢时,皇上是篡位的北王,自己没养几个女儿,原来的公主郡主又多被他给捣了家夺了封,想要做个皇家女婿不太容易。
“何时吉礼?”谷梁初端坐椅内,询问过来寒暄的公孙优。
“就等姐夫来了。”公孙优答得异常恭敬。
总归是人家的大喜日子,谷梁初蹙眉的痕迹很浅,“也需定个时辰,咱们虽不大操大办,该行的礼节还是不能少的。”
公孙优姿态顺从,“请了人看过时辰,说是酉中酉末都吉。姐夫既然来了,便定在三刻可好?”
院内顶属谷梁初身份贵重,众人本就拼命敬着,此时见公孙优这位亲戚也是如此,精神更扯紧些。
谷梁初的笑意要比平时温暖,“你是新郎官,觉得好便是好。”
弓捷远把他的语气听了个清楚,蛰在心里的阴暗突然跳了一跳,恨不得临时出点儿差子,偏偏不能在三刻成礼。
谷梁初这么说,公孙优便立刻示意跟在身边的司礼人等准备,自己仍然立在近前,“姐夫,小优身边除了姊姊和郡主便只姐夫是个亲人。”
谷梁初不让他再往下面说,很解人意地颔首道,“孤虽不能充作高堂,等下坐过去与你们新婚夫妇做个督礼之人还是能的。”
“小优多谢姐夫。”公孙优拢手行揖,腰弯得极低。
“且去忙吧!”谷梁初好声说道,“许多宾朋,不用只来陪孤。”
公孙优还没说话,冯锦哈哈笑着进来,腿跨着门便与公孙优贺喜,“千户大人的好日子,我这不算来晚了吧?”
众人见他竟然也来,心里微微讶异,都想公孙优确不一样,便提了职也不过是个锦衣卫千户,却能请得平定候赏脸。
弓捷远听这冯锦总是脆嗓子亮声音,心情无端好了许多,偷着寻思:这个小候爷虽是皇后那边的人,却是露面就能讨人喜欢的主儿,倒像个从小吃喜苫子长大的。
谷梁初没急去看冯锦,而是不动声色地瞟了瞟弓捷远,见他瞧人瞧得甚是用心,眉尾稍稍一动。
公孙优快步迎到冯锦面前,“侯爷亲移大驾,下臣荣幸之至。”
“千户大人这么客气,不论同僚之谊你我也是亲戚啊,这等大喜自己不来,还能派个人替吗?”冯锦薄薄地嗔怪他说,“我瞧王兄都过来了。”
谷梁初眼瞧着人边说边走到自己跟前,脸上的笑容里很有一些热度,“你是亲戚我是亲姐夫,更直接的关系,自然得早到的。府中内眷囿于礼制规矩,不得亲自待客,孤便代为感谢诸位盛情。”
冯锦笑得要开花般,“王兄说得真对,别人或者是冲着千户大人和王爷来贺喜,唯独我是想讨王妃的欢心。王兄既然成全了我,等下酒宴摆起,可得陪小弟多喝几杯。”
谷梁初很有兴致地笑,“论饮孤不如你,但尽力尔。”
俩大尊贵聊得开心,气氛越发轻松起来。
冯锦还想和谷梁初说什么,抬眼见着了几个相熟,又立刻道,“哎呀不怪人都乐意凑喜热闹,真能遇见平素不好遇见的人。许兄是该到的,锦衣卫虽分好多个所,毕竟都在一署,兄虽官高,也当爱顾下属。匡佥事和刘少卿竟也拨冗过来,足见千户大人好品性,多交得朋友。”
刘跃先笑回道,“我们同公孙千户是同场竞技的情分,都靠着射赛得的职位,是比别人不一样的。”
匡勤也笑,“洪飞这话甚对,之前与千户虽不甚熟,以后当交往的。”
许光只笑一笑没有说话。
冯锦听这二人都甚聪明,既要给谷梁初和公孙优面子,又不肯往私交结党上沾,又哈哈道,“不说这个射赛还罢了,说这射赛实是有趣!”说着便往站在远处的弓捷远身上瞟去,“咱们的头名可在那儿呢!司尉既都来了怎么只管贴边站着?只有自己没得擢升,心里不是滋味儿了吗?”
弓捷远见他进来一直没瞧自己,不料话头突然就转过来,眼睛落得也准,不由诧异,马上跟过话去,“侯爷开玩笑了,我怎么同几位公子比呢?自己不知尊重,没得惩治便是皇上圣恩,还敢不是滋味儿?就是人土,没怎么见过娶亲,四下蹿着瞧瞧热闹。”
冯锦更哈哈笑,“司尉这话说得更有意思,这屋子里多少没媳妇的?谁又见识过几次娶亲之礼?怎么就你土呢?来来来,别躲远着,过来亲热亲热。”
弓捷远便走过去。
冯锦与他甚是熟悉一般,逮着了人立刻揽肩搂腰,热络闲聊。
他这一来反而没什么人注意公孙优,新郎官似乐偷空,走到一旁去与几个看似帮忙的人说话,该是商量礼仪酒菜之事。
弓捷远耳朵精,冯锦在侧大笑连连也没挡住他去听公孙优,只闻他道,“准备好了吗?”
一人答他,“已齐备了,小爷开始吧!”
弓捷远听那人不唤他千户大人倒唤小爷,不知怎么论的,眉毛微微一皱。
冯锦没有发现这点儿细微变化,仍旧牵着他的胳膊同匡勤笑,“佥事识得弓司尉吗?他也不是寻常人儿,乃是辽东总兵弓将军的独子。”
匡勤礼数周到地同弓捷远行揖,一边回答冯锦一边客气寒暄,“已听祖父讲了。司尉弓箭实俊,令人望尘莫及,勤不敢存图学之心,若得指教实为大幸。”
弓捷远离他近了,瞧清他的长相极类匡铸,说不上丑陋,就是看着总有一种超出常人的倔悍之气,老隐着些许愤色似地,加上肩宽手短,总是垂不下般扎着双臂,怎么瞧都不大舒服,因此回话十分平淡,“可不敢说指教,偶然侥幸不禁推敲,多了必露马脚。”
匡勤也不愚傻,闻言只道“司尉谦虚”,再没多说。
冯锦瞄瞄许光,“许兄原是富贵公子,只给老大人藏在家里宝贝着,这回没能捂住,一下担了忙差,还适应啊?”
许光态度恭敬语气慎重,“实需适应,但望不负圣恩。”
“必错不了。”冯锦说道,“就是辛苦。”
许光又只笑笑。
弓捷远见他果然十分韬晦,是个不肯说话不肯多字的性子,不由想起谷梁初的评价,心中有些犹豫起来。
聪明太过,未必好事。
冯锦又和刘跃说话,“大理寺的事务还好一些?”
刘跃笑回,“多谢侯爷关怀,跃实不才,也需历练,感觉起来要比两位兄台轻省一些。”
这人不若许光俊雅,但比匡勤秀气,说话三分笑,却不令人觉得谄媚,弓捷运多看了他两眼。
冯锦介绍人的目的达到,也笑着说,“刘兄谦虚,也是少年英雄,难得人物。刘大人刑部侍郎,兄任大理寺少卿,父子相得益彰,大祁法制赖你一家。”
弓捷远听了这话不由又瞧刘跃一眼。
刘跃忙道,“侯爷谬赞,实在不敢。”
谷梁初也开口道,“洪飞不必过谦,父皇确实看重几位俊贤,都是国之指望。”
他一发话三人皆躬了身,气氛微微沉了。
幸得礼乐响起。
听得鼓声,冯锦又第一个笑起来,“哎哟,吉时到了。咱们是来喝喜酒的,干么说起职责?都怪我这张嘴,三句话不离本行,好不扫兴。”
弓捷远见他很能调节气氛,不想挑刺,心里还是忍不住想:你一个宗人府的首官,管管皇亲国戚的事儿也就是了,总挂着大祁,是什么本行?
喇叭唢呐使劲儿吹了一阵,司礼之人走到院子中心宣布婚礼开始,喜娘从屋子里牵出凤冠霞帔的新娘子来,明知覆着盖头瞧不见什么,众人仍旧齐齐张望。
弓捷远也看过去,但见那个即将成为人妇的女子莲步轻移,肩端臂稳,只从走路样子也能看出不是寻常贫户人家教养出来的。
弓捷远想起凝蕊说她是个小家碧玉,此时方想:谷梁初都没问问弟媳来自谁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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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乐初响谷梁初便被请去台上坐着。
公孙优这场婚礼虽然来了几位有头脸的,其实办得特别简单,不但没有长辈幼童跟着凑热闹,便连亲人也只有谷梁初一个,剩下的宾客都是官友同僚。
倒是女家还跟了几个人来。
司礼甚知变通,一本正经地喊,“一拜天地。”
拜天拜地。
“二拜王爷。”
弓捷远听了有些想笑。
谷梁初的面色却很端肃,认认真真地接了叩拜。
弓捷远便不笑了,心里微微别扭起来。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的只有新娘子,行完了礼的公孙优还不能走,他得亲自张罗摆筵席,然后逐个桌子让酒敬杯。
有点儿可怜的新郎官。
头一盏酒自然是谷梁初的。
公孙优的身旁跟着一个专门斟酒递杯的小厮,公孙优盯着他将酒水倒得盈满,缓缓接在手中,看向谷梁初时眼睛缓缓红了,“姐夫……”
谷梁初立起身来,轻笑着道,“大好日子,唏嘘什么?以后就真的成了大人了,好好做事好好过日子,咱们总是互相帮扶的好亲戚。”
公孙优端酒的手微微颤动起来,又唤,“姐夫……”却是没说下去。
众人都瞧着他。
堂堂的千户大人,娶个媳妇便就如此动情?
也是性情中人。
谷梁初等了一瞬才又说道,“婚事办得仓促简单,也实委屈了你,孤补不得这个,来日……”他环顾一下四周,声音也不太高,“姐夫给你换个宽敞些的宅子。”
弓捷远立刻不痛快了。
人家姐夫小舅子恩深情厚,本来不关外人的事,可他就是听不得谷梁初这么好言好语地同人说话。他不是最冷淡吗?怎么突然温情脉脉?竟不称孤道寡,和一个对他有意思的家伙说做好亲戚,当众许诺大宅子。
不舒服,狠狠地不舒服。
没人关注他的心情。
所有宾客都在看着这对内亲。
头杯酒实在是慢了些,这叫大家怎么动筷?
谷梁初伸出手去,想要主动接过瓷盏。
公孙优伸掌护住那盏,非但不肯给出去,甚至转眼看看旁边坐里的许光,笑了笑道,“今日是我的好日子,能否恳求佥事大人帮个忙呢?”
许光有些怔愣,下意识地应了,“自然。此刻新郎官最大,有什么事但说不妨。”
公孙优点了点头,而后骤然摔了手中酒杯,一手捉住旁边伺候酒的小厮,一手指着院内几个帮忙的人,厉声喝道,“帮我擒下这几个刺客。”
变故突发,看客们都懵了,被公孙优指住的人随即暴起,变出兵刃砍杀起来,意图冲出院去。
谷梁初横一横身,挡住跟着立起的弓捷远,侧旁的冯锦却十指突伸,扼住了那个侍酒者的咽喉,然后探手进去,生生从他口腔里抠出事先含好的蜡丸。
该反应的都反应过来了,刘跃抢上前,两下卸了那人的手脚关节,匡勤也抽了腰刀跃入院心与在场的锦衣卫合力擒拿几个反抗的人。
谷梁初颔首夸赞,“几位身手灵敏,侯爷更是……”
话未说完一只钢镖凌空射来,不知发者是谁,弓捷远耳朵尖,先听到破风之声,立刻去推谷梁初。
谷梁初并不慌乱,抄只饭碗将那钢镖挡住,另外的手迅速腾起,将那反弹出来的镖捏在指尖。
众人都松口气。
此时院外也传来打斗声,弓捷远听见谷矫低吼,“还想跑么?”
谷梁初将那镖儿竖在眼前看看,“果然有毒。”
弓捷远赶紧扯条衣袂在手,大声喝他,“还捏着?放下!”
观礼的锦衣卫都不是等闲身手,反抗者很快就缚,有两个嚼了毒丸自戕而死,剩下的四五个则都面如死灰。
院外也渐安静下来。
众人面面相觑,谁都不先说话。只有冯锦扭了身子看住公孙优,“千户大人释释疑吧!好端端一场婚礼,这是什么状况?”
公孙优脸色如雪样白,他不答冯锦的话,只是看住谷梁初,笑容凄惨地道,“不管查出什么,姐夫都要记住小优的一片真心。”
谷梁初只瞅着他,没有吭声。
弓捷远想起外厢这般激烈洞房却只安静,心里起了不好的预感,拨开众人抢入里屋。
陪嫁的姑娘婆子果然都已倒在血泊之中。
弓捷远那般耳力也没听到反抗惊呼,可见杀人者速度极快。
他抬眼看向一直覆着盖头的新娘子。
女子已经扯了头面,提着把剑立在地中,看见弓捷远闯入立刻挺剑而刺。
弓捷远连忙闪躲,避了几下就察觉到这女子武功不低,心里正惊骇间,谷梁初和冯锦等人也已抢入。
谷梁初一把就将弓捷远护在了身后,冯锦抬脚去踢那个妇人。
他身手极佳,几下就站了上风。
女子察觉不敌,只怕被他擒住,回剑就刎自己的脖子。
弓捷远看得魂飞魄散,谷梁初抬手就挡住了他的双眼。
冯锦停下动作,看看那个没有立刻断气的女子,又回身看看被匡勤和许光押过来的公孙优。
公孙优不为所动地盯着那个女子。
再狠的人对自己都会下意识地手软,那女子仍然不死,瞪着溅满了鲜血的脸儿骂公孙优,“没用的……东西,若非……是你……胆怯,我们未尝……没有几年……好日子过……”
创口不断喷出血沫子来,不知伤没伤到喉管,总之是不能活了,冯锦用足尖挑起她的剑,凌空踹了剑柄一下,那剑狠扎向下,刺中了女子的心口。
挺好看的一个娇嫩人儿脸蛋一歪,立刻断了气息。
屋内血腥气重,谷梁初扯着弓捷远出了房门。
谷矫和梁健都已进了院来,弓捷远拉下谷梁初的大掌,见他二人身后还跟着几个面孔熟悉的府兵,雪白的脸色慢慢阴了。
喜事变成祸事,见证者不是锦衣卫就是大理寺少卿,闹得够大。
公孙优和几个被捉住的活口当即就被收押起来。
谷梁初人还没有回府,便被急唤入宫,应对皇上的询问去了。
谷矫陪着弓捷远坐在书房里,严奉主子之命,寸步不离地守着他。
弓捷远一直静静坐着,不用饭也不怎么用茶,看上去温温顺顺老老实实。
几个亲随却都如临大敌——都知道他根本不是这样的性子。
风雨欲来,先安静吗?
夜很深了,似乎已过了子时,谷梁初推门进来,示意一直坐在弓捷远身边的谷矫出去休息。
谷矫站起身来,“司尉没有……”
谷梁初摆了摆手,示意他莫说话。
谷矫就不言语,默默退出去了。
谷梁初添炭热了热茶,倒了一盅送到弓捷远的嘴边。
弓捷远伸手接着,这才看一看他,“安排完了?”
谷梁初摇一摇头,“也安排不了什么。皇上定要即刻严审,孤只忙着劝阻。”
弓捷远也不问他为何劝阻,只是说道,“你早知道了吗?”
谷梁初不言语了。
“公孙优要敬你的酒里,是什么毒?”弓捷远瞧着他的眼睛。
“没有毒。”谷梁初说。
“没有?”弓捷远的眉心急促跳动起来。
“没有。”谷梁初点了点头。
“他们要押公孙优走,”弓捷远想明白了,“你过去给他整衣领,低声说了句‘没有’,就是告诉他没有毒吗?”
谷梁初又不吭声。
弓捷远耳朵太尖,骗不了他。
“因为他临场悔了,”弓捷远的语气突然嘲讽起来,“你就舍不得要他的命,想保他了?我还奇怪总是冷傲的朔亲王爷怎地突然柔情起来,肯说许多暖心的话,要给换大宅子的打算都肯当着众人面讲,原来不是要证明自己是个好姐夫,而是在等着公孙优舍不得。只要他舍不得你,谷梁初,你就有理由舍不得他,是吗?”
“捷远,”谷梁初低声说道,“他是为人所迫,不是非得死的。商盟一事且还没到决战之时,动作太大没有好处。”
“动作太大?”弓捷远仍旧盯住他的眼睛,“连他都要受人所迫要你的命了,是你想大的吗?公孙优定下了婚期通知你去贺喜,如今闹成这样,王爷还能只手遮天捂得住吗?”
谷梁初微微蹙眉。
弓捷远看清他的样子,冷笑一下,“我是什么人?既没提前知道王爷准备顺水推舟将计就计的资格,就没事后追问原因细情的道理。”他站起身,“不早了,王爷安歇吧!”
“没告诉你,”谷梁初坐着仰头,“是怕临时有变白白累你担惊受怕。孤确在赌公孙优不至相害,他毕竟是容儿的舅舅,容儿也没有多少亲人,但没想到他会这么蠢,竟然当众自揭。他若悄悄示警,孤就配合着他演演临时有变的戏码罢了。”
“怎么变?”弓捷远又追问道,“他若示警,王爷打算怎么个变法?”
“只要他肯暗示酒里有毒,孤会哈哈大笑,随后梁健即闯进来,只说府内有急事,孤便走了。”谷梁初答,“公孙优后必与孤实言,他们就会弃了他不用。”
“可是舅爷没有这样做,他想把这事情捅破,倒误了王爷的安排?”弓捷远垂目看他。
“也能补救。”谷梁初也不觉得这个姿势压迫,“他不蠢,临走时听到了孤的话,应该不会乱说。”
“可他终究得开口吧?”弓捷远又道,“既想保命,总不能死不张嘴。”谷梁初点了点头,“父皇听了孤的意见,明日不会起早便下旨意,还会叫入三法司的官员殿前说话。捷远,孤得进宫陪着,分不得身,此事不能指望旁人,你得替孤去监里看看公孙优。”
“我?”弓捷远不可置信地瞅住谷梁初。
谷梁初点了点头,“得保住他。唯有保住他,外面那些探信儿的人才会信孤投鼠忌器,舍不得大动干戈,这样他们才会心存幻想再等时机,不至于立刻破釜沉舟鱼死网破。”
“他们能怎么样呢?”弓捷远问,“王爷定要如此小心?”
“一旦让他们得着断臂自救的机会,”谷梁初也盯着他的眼睛,“捷远,三五年间别想再能逮着引信线索。三五年皇上仍会康健,孤也不过而立之年,可你辽东之兵若是遇到需大消耗的硬仗,粮草兵器,朝廷却不一定敢保充足给应!咱们要一个公孙优一个周阁珍就甘心了?”
弓捷远走开几步,勾下头去,缓缓搓了一阵手指头才又问道,“我去怎么说呢!”
“让他不要承认与任何人有勾结,只说发现陪嫁帮忙的人不大对劲,剩下的事一概不知。”谷梁初早已想好。
弓捷远没有立刻答应,半晌儿才道,“那杯里真的没有毒吗?”
“原该有的。”谷梁初不瞒他了,“已被郭全悄悄换了,旁人都不知道。”
弓捷远没猜到也料到了,“是什么毒?”
“水鸩。”谷梁初声音轻了。
听这名字就知有多可怕,弓捷远又回眼看他,“那镖尖上的也是吗?”
“那是急封,”谷梁初道,“瞬间便夺性命的急毒。”
竟有这么多不同种类的毒,弓捷远的唇边缓缓泛起笑意,“谷梁初,要活着,可是真不容易。”
谷梁初起身走到他的身边,“孤算不出大限等在何处,只望化为鬼魂之时没有跌足懊悔之事。尽力再拖一拖,多查出来一点也是好的。”
夜太深了。
弓捷远觉得疲惫万分,什么也不想再说了。
人算许光逮的,却被关在北镇抚司。
锦衣卫的地方关着锦衣卫不稀奇,但公孙优是前所千户,他有问题该归南镇抚司去管,却直接下了诏狱。
更稀奇的是梁健陪着弓捷远去诏狱里探公孙优的监,别说盘审,一路都没个人来问问,只当他们是诏狱之吏,日日在此行走熟了似的。
“镇抚使叫什么名字?”弓捷远自然就问梁健。
“卢极。”梁健回答,“原是北王的贴身亲兵,武艺高超胆大心细。”
“王爷怎会同他交好?”弓捷远又问。
“也不交好。”梁健说道,“南下之役他落了单,巷战被人围了,那等情形,再厉害的人也是双拳难敌四手,王爷救了他。”
这比交好管用,弓捷远不再多言,凝神瞧着脚下的路。
诏狱选址极妙,修在冰洞里般,越往里面走越觉寒冷,早不该发抖打颤的季节,弓捷远衣服下的皮肤上却浮起了一层小疹子。
这就不是给人待的地方,谁给关得时间长了,便是有命出去,也没办法长寿。
公孙优的身上还穿着新郎吉服,大概也冷,背上裹了一张草帘子。
弓捷远似不认得他般,站在栅外定定看了一会儿。
公孙优也很认真地看他,良久才叹一声,“从前就想这么瞧瞧司尉,只没机会。如今不顾唐突仔细打量一番才算服气,我是真的比不上你。”
弓捷远不预备同他说这些废话,只道,“千户不慌?”
“慌了好多天。”公孙优说,“直到昨夜事过方不慌了。尘埃已定生死随缘。”
“这话可以骗别人,”弓捷远冷冷地道,“何必还对我说?你分明知道王爷会告诉我要保你命。”
“姐夫说没说为什么要保我啊?”公孙优的眼神微变,到底身在狱中,他很克制了情绪,语气听着还算平淡。
“他说容郡主亲人不多。”弓捷远仍旧盯着公孙优的脸。
“还有呢?”公孙优嘴角轻轻一搐。
“还有你到底不愿意要他的命,”弓捷远说得面无表情,“他也就不要你的。”
公孙优安静了一会儿,之后轻轻笑将起来,“再没有了是吗?姐夫只是心善,疼女儿怜亲戚,并无别的情意。”
弓捷远皱起了眉,“他忙,我替着过来嘱咐一句,只说发现女家和帮忙的人不对劲,至于因何不对只推不知,谁保媒谁又自告奋勇地要帮千户张罗喜事,审的怎么问你就怎么答,让他们自己去查。”
公孙优见他要走,张口唤道,“司尉。”
弓捷远顿住脚步,却不再看他。
公孙优瞧着这个脸色倏忽变了,神情由平淡冷漠改成嫌弃和憎恶的人,心里却想豁出去,“你知道我对姐夫什么念头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