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疆病—— by瑜飒飒
瑜飒飒  发于:2024年02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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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梁初翻身上马,骑了一段路后幽幽说道,“这次捷远也未捞着驰马,十分遗憾,明日要忙起来,却有得等。”
梁健闻言看看自己主子,“皇上肯让王爷带兵了么?”
谷梁初轻轻一笑,“孤也不想领兵,这次得的差事却有意思。回去你便告诉师父,郭全不能只在庄里,时常得回马行,方便与孤联络。”
梁健瞧瞧近处无人,压低声音问道,“什么差事非得郭全?”
谷梁初夹夹马腹,“师父喜欢的差事。”
尚川直直跪在匡铸堂厅之前。
蓄着花白山羊胡须的匡铸怒气冲冲地走了过来,指着他的脸大声责骂,“你长脾气了么?老夫已然说了不见,你只在这儿跪着逼迫?倒是哪里立了大功,要来此处炫耀?”
尚川神色竟很倔强,“学生正是犯了错误,才得坚请老师责罚。”
“错误?”匡铸甩了阔袖,“老夫几次三番提示于你,不要与白思太走得太近,那种无能之辈只会钻营逢迎,以为靠上了朔亲王就有了倚仗,可怎么样?皇上春秋正盛,刚坐龙庭,他可就想去走太子路线,不嫌太早?你也浑了心了,跟在人家屁股后面乱跑,头一个就吃亏!”
“此番不是思太害我!是那范佑!”尚川板着面孔声明。
“你个蠢材!”匡铸恨得连连顿足,“范佑为了什么?他个吏部侍郎,巴巴追着你们两个进不得大殿的小官,就为了云楼吃酒有伴儿,然后赚你欠下债务摆上一道好翻脸吗?他可闲得无事做了?”
“白大人说,朔王爷也极不喜范佑,也曾提醒过的……”尚川又辩解说。
“他的提醒你倒记得清楚!”匡铸似想咬这门生一口,“老夫说些什么你都当成耳旁风!既如此就去他的门上拜谢,还来这里作甚?且让人家用些欲擒故纵玩死你个愚货!”
尚川仰头看看匡铸,不甚明白地道,“我只是个都察院经历,没甚权利,他们惦记擒我作甚?”
匡铸恨得咬牙切齿,“都察院是什么地方?可比六部差着什么?老夫实指望你将来能是为社稷谏的天子恩使百姓喉舌,你却自甘堕落,只忙着要结交那起小人,如今更沾上个朔王党臣,还想有作为么?早知如此不如将你放在兵马司或者上林苑去,天天跑个腿直也没闲劲儿乱逛,倒省心了。”
尚川连连遭骂,心气儿虚了起来,勾了脖子嘟囔,“学生是愚蠢些,也只不想拂人好意,想得少了罢了。并没安心结交于谁,更不曾想攀附王爷。”
匡铸骂了半天恨也弱了,闻言长叹一下,无可奈何地道,“你要当官,怎可想得少呢?罢了,老大一副身板,别只在这儿跪着现眼,进去说话吧!”
尚川立刻起来,他跪得久,心里自然有些委屈,进门便道,“老师,学生不甚明白,这个范佑为何要害我呢?”
匡铸似是气得累了,深深靠近太师椅里,又叹气道,“这也怪你拜了老夫。”
“他是为了针对老师么?”尚川还想不通,“我虽拜在老师门下,只不争气,又能害得老师什么?如今皇上倚重老师,岂是我这点儿破事就能扳倒了的?”
“扳不倒也会更加戒备。”匡铸狠狠皱着眉头,“他会觉得老夫也是任人唯亲包庇护短的性子。如今朝内死缺梁柱,除了冯锦位高一些根本没有能指望的皇亲国戚,也没有一品大员……”
尚川忍不住要插嘴,“冯得靖刚刚及冠,能有什么本事?不过是靠着他姑母冯皇后的威势额外混个宗人府领领,地位再高也不顶用。”
匡铸摇摇头道,“你莫小瞧这个孩子,南京巷战之时他能在建殊皇帝严加看管冯府数年的情况下调遣私兵护得国公安全,更兼能驰快马抢下意图自戕的太后性命,虽然年小,可一般么?只看皇上钦赐的字——得靖,就知道有多喜欢这个人了。不过外戚尊贵兼领朝差也不稀奇,今儿老夫要说的可不是他,而是周阁珍和范佑。如今国缺重臣,他俩一个觊觎户部尚书一个觊觎吏部尚书,只将老夫当成强劲对手,恨不得除之后快。”
“周阁珍还罢了!”尚川见匡铸停下来歇气儿,又开口说,“原是承宣布政使,跟户部还挨点边儿,这个范佑可想吞象,从前不过一个佥都御史,不是吏部实在没人,能横着擢过他去做侍郎么?还没做得什么事情,就想掐了尖头,一下从四品跳到二品,真当皇上是给官的!”
“就是这样说呢!”匡铸上了一些年纪,平时便觉气脉不继,刚刚大骂一场,此刻说话更提不上劲儿,歇了一会儿喝两口茶,方又慢慢讲道,“周阁珍觊觎的户部尚书毕竟空缺,吏部却有许正在呢!许大人虽是前朝旧臣,却是聪明能干之人,皇上也不呆傻,这个时节还摘一个迎顺旧臣的官儿?可想要人不要?”
“如此他们为何还只不容恩师?”尚川问道,“事情都在皇上那里,他们没办法,只朝咱们身上使力,可有用么?”
匡铸摇摇头道,“老夫总想护得你的纯净之心用在报国之上,不来思索这些绕绕,你也想得太少。老夫本是直隶都指挥使,如今更任兵部尚书,天下军马调度之事都在职内。皇上常年在马背上,信赖武将多于文臣,他们只见皇上因缺官用,急得常常在金殿上丢折子骂人却也掐着品级职衔不轻易给,总是疑心老夫从中作梗,不让他们一步登天。”
尚川恨哼一下,“这是惹不起皇上专找咱们泄愤。”
“他们也没恨错!”匡铸咳一下道,“皇上圣明,老夫自不僭越,若糊涂时,必会抵死进谏。且先不论人品能力,古来一步登天之臣,非篡即佞,实是社稷之祸。”
尚川又哼,“恩师乃是开武旧臣,皇上若是糊涂之辈,恩师又怎么肯辅佐他呢?”
“唉!”匡铸闻言长叹一声,“说来建殊皇帝也非昏聩无能,只惜疑心过重寒了亲族重臣之心,否则何至闹个凄凉下场?咱们做臣子的,顾国多于顾一家也不算失了大节。今上虽也占些刚愎,却是能征善战懂进退的,如若能得一批励精图治之臣,国富民安也不遥远。他亦谷梁血脉,只要有利社稷,老夫何必硬要计较他这皇位如何得的,非将臣民推进兵燹之中没完没了?虽然有了年纪,老夫也不甘心袖手旁观,只想谋个好国运来,更得指望你们……林行啊,为臣之道,便如你这表字,没有开阔路走。中兴在君,也在诸臣辅佐,生而有涯,能为大祁之民尽瘁不畅快吗?只是立志容易,过程中的谨慎忍耐实在艰难,既得提醒自己静得住心,还得防备旁人骚扰干预,你啊,得明白啊!”
尚川听了这番话心里服气了许多,微微低下头去,“学生实在惭愧,今后必然严于自律!”
弓捷远跳着腿和谷梁瞻玩了半天,谷梁瞻手脚并用也没锁得住他。
孩子起了斗兴,千方百计要困弓捷远一招,心忙生乱,眼看下盘虚浮起来。
武师傅连忙上前阻住,“世子,急躁乃是用招之忌,心里便着了火,手脚也要沉稳。”说完又对弓捷远笑,“司尉甚是灵巧,之前却是没看出来。”
弓捷远心里冷笑一下——便易病弱,我就废物了么?
谷梁瞻站定身形,敛敛气息,又来问道,“还斗不斗?”
弓捷远尚未答话,谷矫过来说道,“王爷回府了,寻司尉呢!”
弓捷远立刻轻哼一下,“回来的却快!弓石过来接着陪世子玩拳脚——师父总是重着身份,喂的都是正经招数,世子平日也见不着狡猾的。中规中矩只宜健体,真若遇上外敌,岂不吃亏?”
武师父见他说完就走,连忙拦住笑嘻嘻的弓石,“不可造次。世子年小,且先健体便好。千金之躯,哪遇许多奸猾之徒?”
弓石不管不顾地推开他说,“师父这话差了,世子又非闺阁女儿,以后要遇的人可多了,什么样的没有?越是千金之躯越得早做准备。”
谷梁初喝了两盏茶,望见弓捷远走进来,又是一番上下打量。
弓捷远皱起眉头,“也就半天没见,只瞧什么?我会孵出翅膀来吗?”
谷梁初不甚在意地笑,“却得多久不见方能得你个好语气呢?不该说话时你总扯七扯八分人精神,能说话了却又不肯好好说了。”
弓捷远不想同他争辩什么时候不该说话,只是侧了侧身,“同你那精明厉害的爹待了这半晌儿,不轻松吧?回来不去寝殿歇着,还来书房作甚?”
谷梁初将他拽到身边,“你想陪孤回寝殿么?”
“谁想陪你?”弓捷远见他总是一语双关,偏要离他远些,“我同世子玩得正爽快,生给谷矫喊了回来。”
“在玩什么?”谷梁初饶有兴致地问。
“在斗腿呢!”弓捷远答,“臂背还不能用,腿是好的,闲着难受。”
谷梁初的目光缓缓从弓捷远身上扫下去,在他长腿上面流连一会儿,淡淡地道,“闲得难受么?孤也可以陪你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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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待并肩温言警示
弓捷远的脸颊微微泛起红潮,越发蹙了眉道,“你爹喊你什么事情?叫我回来,没有讲的?
谷梁初这才正经一些,“明儿起你就不用在府里憋着了,可以随孤出去走动。”
弓捷远的眼睛顿时亮了一下,“去哪儿走动?”
“皇城不大,”谷梁初说,“想要走明白了,却不容易。父皇要孤去盘户部的账,孤总不能只靠自己两只招子细看那些东西,总得带着人的。”
“我也不会看。”弓捷远立刻就说。
“不会也要学起。”谷梁初似早料到他会这样讲,“你当战争只打兵马?钱粮算计不好,什么都做不成。且不指望你查算出什么东西来,先跟着瞧。孤会带着倪溪。”
弓捷远有点儿意外,“王府的内宦总管,竟带出去查账?”
谷梁初微微一笑,“孤的王府若有恁许多事,父皇早派长史官了,如何只给一个太监?他是倪彬之侄,自然精明能干,孤若不用太可惜了。可这样人也只懂些算术之法,想要看出账背面的东西来,还得自己多长眼睛。”
“我长不来。”弓捷远立刻推卸,“带我也是白带,只当闲逛。”
谷梁初抿了抿嘴唇,重新打量起他,压低声音说道,“孤将眼睛安到你的身上,可好?”
弓捷远见他目光里面起了一些颜色,神情立刻凶狠起来,“可能认真说话?王爷闷得疯了?我瞧云楼饰得甚有风情,想必能有意思,王爷可想散散心去?”
谷梁初真切笑了,“好不禁闹!那便认真说话。这趟差事绝非孤与你就能办得利索的事,时时得与周阁珍交涉往来,你的态度需得仔细一些。”
弓捷远听到这个名字神情立刻变了,一瞬之后修复回来,看看谷梁初道,“王爷是怕我得罪他误了大事么?”
谷梁初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说道,“孤不怕你得罪他,但怕误事。”
“这也能拆开说的?”弓捷远又皱起长眉。
“自然。”谷梁初肯定地道,“你在孤的身边,除了皇上,尽可随便得罪,谁有本事报复你吗?那孤也就别做什么王爷了,等人踩死便是。可若误了事,耽误的却是国家,是辽东兵马这样的边军粮饷,是黎民百姓的吃穿用度。”
弓捷远听清他的意思,缓缓垂下眼去,“这么要紧,你又何必带着我啊?我可不敢保证……”
谷梁初只是凝视着他,不再说话。
弓捷远沉默良久,最后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事有轻重,男儿丈夫,心中当有计较。”
谷梁初伸臂捏捏他的掌心,“好捷远,练得淡定功夫,却比骑马射箭还有用些。”
弓捷远重新抬起眼皮看他,“你小心些,我有用了,可就不定怎么样呢!”
谷梁初低低笑了,“你还会杀了孤啊?”
“那可别太自信……”弓捷远立刻撅起下巴。
谷梁初不让他把话说完,手臂一抖将人振进怀里,眉眼变了声音却没大变,“明日得先去见一个人。”
“见谁?”弓捷远仰头看他的脸,不明白他是怎么长的,五官眉眼分明极似谷梁立,父亲只剩阴沉狠酷,令人不需靠得太近便生寒意,而谷梁初却能俊美无俦,炫目得可以蛊惑人心。
他为何偏偏是个王爷?
谷梁初啃弓捷远的下巴一下,“你见过的,太后。”
弓捷远不记得自己见过太后,搜肠刮肚地想了半个下午也没想起来,吃过晚饭实在忍不住了,抢过谷梁初手里的书丢在一旁,坐上他的桌案追问,“太后是你奶奶,我怎见过?”
谷梁初笑吟吟地捏捏他岔在自己面前的腿,“开武时候她也不是太后,而是皇后,涤边将军封疆东线,临出京时皇后亲自宴请你家,那时你母亲尚还康健,也还没有婕柔,三口人在皇后宫里吃了一顿午饭,全不记得了吗?”
弓捷远听得双目圆大,声音竟有一些颤抖,“父亲封为镇东将军那年我才五岁,哪里记得事情?你又如何知道这些?”
谷梁初的笑容深刻一些,“你还不足五岁,路倒走得利索,只是奶牙奶气,挂着一脸圆肉,看不出如今能变成这样的细条子。”
弓捷远听他说得甚是清楚,更颤了些,“到底是怎么知道的?你……”
“那也是个初一,”谷梁初抬臂捏住他的肘弯,想要制止那颤,“彼时父皇也在预备就藩,府里一派忙乱。老太后还健在呢,她甚喜爱孤,只怕日后难见,特地喊着过去拜年,不过是为给个失母孩童悄悄贺贺生辰。路过皇后宫门,正巧碰见你家三口,未能寒暄,但也瞧清了相貌。”
有些话他不会说,当年的镇东将军,对于年纪尚幼的谷梁初来说不啻天神,自然认真留意。
弓捷远也使劲儿捏谷梁初的臂,“那时你几岁了?既见过我母亲,可曾看清了她的模样?”
“孤同瞻儿这般大了。”谷梁初清楚看到弓捷远的激动,心里生了些许叹息,“挽儿,你想知道娘亲模样,便只揽境细瞧自己,不过隔了男女罢了。”
弓捷远的眼眶迅速盈满了泪,他哽咽道,“都知父亲甚爱母亲,可他,一张画像也没留下。”
“有你还不够么?”谷梁初慢慢摩挲他的手臂,安抚地道,“他把你放在孤这儿也好,涤边将军胸藏大祁疆土,若是成日睹物思人,如何横刀跨马驰骋沙场?绕指柔也常是缠人心肺的勒喉之物,本就难解,总是不舍得斩断它,结果必被窒毙。”
弓捷远含泪看住这人,“一定不能兼得?”
谷梁初的叹息飘忽而又轻微,“凡为将者,皆都难卸杀孽,忠奸都罢。上苍不肯成全……不失在此,也在别处。”
弓捷远听得无比绝望,“若这天下太平,我父亲又何必背上恁些杀孽?”
“这是命数!亦是他的选择。”谷梁初幽幽地道,“将军自己未必不知。”
弓捷远坐在桌上陷入了沉思。
他记起三年之前自己陪着姜重去巡胶州海防,因一州同只是阻拦他和姜重去查船厂,弓捷远当即拔了佩刀架在那个州同脖子上面。胶州知州吓得不清,亲自陪着他们去了船厂,果然发现制造怠工原料不继等等弊陋,姜重立刻便将负责监造的州同和管理失职的知州交与地方三司,建以怠造战船偷工贪墨等罪论处,可他回到辽东与父亲复命时却说,“少将军果是雷厉性子,绝不容忍糊弄,只是过刚易折,将军还是要多教导着,稍稍学些隐忍曲圜之道,也非办不成事。”
弓涤边当时就叹一声,“也非办不成事,这话固有道理。我们却哪有许多时间够拖熬的?只管耗着精神自保,可给那些外敌凑够了时间探明咱们的实情。这种蛀虫不即清理,先要明哲保身,人家打来我们却无兵船可用,谈何防卫?得罪人也顾不上了,我年轻时也是一样,心里哪是不知道后果?只是恨无别路。既要干这杀人绝后的营生,还只想着善终?”
“心里哪是不知道后果。”
弓捷远当时年纪太小,以为父亲是要袒护自己所以才有这番话语,如今再想起来方才察觉语意悲凉——镇东将军并非不懂为官之道,而是没精力懂,他何尝不想同姜重一样去为独子长远考虑?可是将军的心里,塞防和大祁的长远更为要紧。
如同他将自己质在这王府之中一样。
都是他的选择。
“在想什么?”谷梁初等了弓捷远一会儿,瞧着他那双眼睛渐渐失焦,低声询问。
“我爹是一方重将,”弓捷远拢起视线看着他说,“号令万军,逢战常有损伤兵将之时,自小我就看着他站在营地门口注视那些抬回来的尸首和伤兵,虽然总是深深皱着眉头,但却从来都是眼都不眨,。”
“将军若只柔肠百转,如何带军?”谷梁初点一点头。
“是啊!”弓捷远缓缓吐一口气,“铁石心肠。可他待我极宽,甚少疾言厉色,高兴起来还要搂搂拍拍,我只觉得他是疼爱,毕竟只我一个独子,现在想想……”
“现在想想如何?”谷梁初见他顿住,又问道。
“现在想想他大概是一直心存怜悯,觉得我生为他的儿子,不知何时就会身首异处死于非命,所以不舍得求全责备罢了。”弓捷远微微笑了起来,笑自己才能明白。
“不是。”谷梁初轻轻摇头。
“他把我留在你这儿,”弓捷远不听他的,接着讲道,“并不是之前就打算好的,但他没有犹豫。镇东将军的取舍这般容易,不过是心里早早就有了弃子成仁的准备而已。”
“莫这般想,”谷梁初声音略高,“你是他的血脉。”
“谁能不爱自己血脉?”弓捷远点点头,“我爹也是人啊!但若问他要国要军还是只要儿子,他的选择会很明了。这是生在武将之家的宿命,我不怪他。”
谷梁初又看他一会儿,方慢慢道,“捷远,涤边将军把你护在怀里养到十九岁,父职已全,后面的路你得自己去走,感伤无益。”
“即便被你关着吗?”弓捷远此时头身略高于谷梁初,就垂下眼帘去看他。
“但有气息,”谷梁初说,“管什么路,迷宫还是囹圄,刀山还是火海,都得努力去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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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知取舍亲拜太后
谷梁厚艰难迎回的太后并不肯住进仁寿宫或清宁宫,只说皇帝若有孝心便在城中单辟一处可以礼佛清修的民宅供其容身极可,母子共住燕城,便算全了生养反哺之情。
为此本可入京团年的太后一直拖到元宵之后才等来次子为她操办的迎奉之礼,谷梁立如她心愿,在宫外速修了一处宅院,取名为德寿园,将这位花甲之后接了进去住着。
许因既陪丈夫经历了开国之辛老来又遭亲儿互残之痛,总是想要遁入空门的太后性子十分古怪,人虽来了燕京,一直都不肯与谷梁立相见。
再厉害的皇帝能拿亲娘如何?
谷梁立只好将奉养慈亲之任落给两个儿子。
谷梁初先同负责德寿园卫护之责的羽林卫指挥使詹诚打了招呼,又和管事太监说好这日会带人去拜见祖母。
德寿园的管事太监名叫杨新,是从南京跟过来的,本是前朝使唤,如今刚至燕都四下不熟,只怕以后没好日子过,虽知主子不肯见人,哪敢硬拂朔王之意?硬挺着应了,这日一早便在门口候着,等着谷梁初的车驾一到便赔笑迎上,伸手扶着谷梁初的胳膊将他接下车便满口好话,“天还寒冷,朔亲王爷这一大早便来探望太后,可见血浓于水。”
“本该早来叩请金安。”谷梁初负了双手,口气平淡地道,“只因祖母远来劳顿,生怕碍了她的休息,这才拖了几天。这两日调理得如何?”
“回朔王爷话,”杨新躬身答道,“太后虽经舟车颠簸,胜在素来凤体安健,借着皇上大福,一路顺当平稳,这几日安顿下来,饮食起卧皆能适应。”
谷梁初闻言点一点头,“如此便是大祁之幸,公公远来,想必不耐寒冷,进门再叙话吧!”
杨新连连哈腰,“小奴感激王爷恤悯!”
弓捷远趁着两人寒暄之机将那门楣迅速打量打量,确是速修起的,红柱朱阶鲜得扎眼,门口的一对儿麒麟却是旧的,不知何处搬来。
进得门去一看,里面不比朔王府小,猜着应该不是前元勋贵的旧宅也是顺天府时的高官所住,弓捷远向少在家,一时推测不出,也就不问。
所谓正殿便是正厅,本该纳客待人之处,此时堂而皇之地挂了一些庙幡,门虽闭着,缝隙却有香烟缭绕而出。
弓捷远偷偷捻捻手指,暗想这老太后还当真想当尼姑?哪个儿子都是她自己养的,佛祖管得了她的烦恼吗?
不能推门而入,谷梁初便携弓捷远跪在殿门正中,高声说道,“孙儿曦景,叩拜皇祖母,请皇祖母凤体福安!”
殿内木鱼声缓,并无停顿之意。
谷梁初微微等了一会儿,放低一些声音再开口道,“初儿深知祖母相恨。南京之战,眼见锦弟抢出祖母凤体,心虽震悚,不敢多言,哪知祖母心灰至此,后再未敢相见。如今亲人毕竟就在咫尺,孙儿纵然不孝,祖母也要看在骨肉之情……”
殿内的木鱼声音突然停下,谷梁初也即停下,试探唤了一声,“祖母……”
殿内太后叹息一下,“若唤皇祖母,这里并无此人,可你一声声的祖母……罢了,外面寒冷,进来说话吧!”
杨新闻言赶紧过来推开殿门,谷梁初起身望入正殿,只见满壁神祇下面坐着一位灰袍老妇,头发虽已花白,背脊仍旧很直。
迈步走进殿去,谷梁初转到太后身前跪着,此时不说见礼之语,仍唤一声,“祖母!”
太后拈着槌儿,端坐望来,又叹息道,“哀家也未怪你。”
谷梁初抬眼望住太后,不说话了。
跟着他的弓捷远也悄悄抬起了头,去看这个迟暮的女人。
反而是太后微垂了眼,目光仍旧落在面前木鱼之上,“你为人子,以父为瞻,也没有错。”
谷梁初这才开口说道,“祖母慈恤。”
太后又叹一声,“什么皇后太后,不过就是个母亲和奶奶罢了。从前开武皇帝最爱你皇伯父,悉心教导交付家国,哀家却是偏疼你父皇的,总惜他年幼多遭时乱,于襁褓中便得跟着父母颠沛流离,只十几岁就要领军打仗,屡屡陷于乱兵之中,后来还要远离京城就藩顺天,年少之身顶着我大祁北防重任,奔忙辛苦,不得守着爹娘,做母亲的如何不惜不怜……可他欺兄篡位,罔顾同胞之情杀进皇城,哀家……哀家……”
谷梁初见她说不下去,生怕恸伤凤体,连忙伸手去扶。
太后克制半晌儿,缓缓摆手,“不妨。已恁久了,哀家也看淡了。皇家兄弟,这也是命。”
谷梁初收回双手,沉默不言。
太后抬目看了他一会儿,竟而笑了,“从前哀家孙儿实多,你又深得老太后的喜爱,只要进宫便得先去老太后宫里尽孝道去,并无甚多机会亲昵,再想疼惜喜欢又随你父亲就藩了,如今看着倒是……倒是个很有风采的孩子。人长成了,形貌很似你的父亲,言辞又知柔和。”
“祖母若不计较孙儿杀闯南京之事,”谷梁初语速缓慢,“今后咱们祖孙很有相依之时,初儿也无生母,老太后也仙去了,以后心里只有太后和父皇。如今虽只初儿和厚弟暂有能力孝顺祖母,大事小事不吝直说,孙等必然办好。”
太后摇了摇头,“你倒可来,并不必勤,时间隔得久了过来望望生死便好,回去报你父皇知道,也好彼此安生。宁王且便罢了,他知哀家是个无用的人,此次为了完成父命将哀家接到燕京来,言辞之间全是威胁逼迫,并无祖孙情意,但能不见还是不见的好。”
谷梁初对这番话似在预料之中,无甚明显反应。
弓捷远倒是大为惊诧,暗道这个宁王竟然更阴狠些,对他嫡亲祖母也不恭敬?却不知是如何把人逼迫来的。
谷梁初不愿多提隙怨之节,伸手扯了扯弓捷远,示意他上前些,然后又对太后说,“祖母,您老人家可还记得他吗?”
太后这才认真瞅瞅弓捷远的脸,狐疑问道,“这个孩子是谁?”
“太后细看一看,”谷梁初提示地道,“孙儿既带他来,自是故人之子。”
太后闻言又再细看过来,瞧了半天仍旧猜忖不出,放弃地道,“孩子们总是一天一个模样,哀家哪里能认出来?”
弓捷远不愿意陪着谷梁初吊老人家胃口,便跪上前,伏谒禀道,“太后娘娘,小臣弓挽,乃是前镇东将军弓涤边的儿子。”
太后闻言竟然吃了一惊,“啊?竟是掣穹的孩儿吗?”
弓捷远听她唤得亲切,想起自己年幼之时曾经见过这个女人,心中也生感慨,“正是小臣。”
“唉!”太后竟比见到谷梁初还要激动一些,她微微向前蹭蹭身体,挪动挪动盘坐的腿,手臂探来攥住弓捷远的胳膊,语调轻颤地说,“快让哀家看看。你这孩子自小白净……嗯,”她上下打量两遍弓捷远,然后点着头道,“这么一瞧还真是那个模样,眉眼依稀,就是抽长了个子!”
弓捷远觉出这个身份尊贵的老妇言辞之间很有一些真情,心中登时复杂起来,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儿。
“一晃就是十多年,那时哀家也才四十多岁,”太后非常感慨地说,“又要帮先帝统领后宫,又要送小儿子就藩,满脑门子的乱事,心里也实阴郁。听说你爹娘要去辽边,知道那里异常艰苦,防务又重,就择了个日子为你们送行。当时见到你娘人物出众你也甚为可爱,心里特别喜欢,难得地高兴了一天。当时哀家还说羡你爹爹有福,娇妻幼子,青年便拜封疆之将,可了得吗?谁知不过二年你娘就……唉,都是命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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