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动南海鲛族,哪怕他们愿意同仙族结盟。”
常郗怎么也没想到宗枭会为了明州让步到这个地步,他震惊不已,久久都未能开口,一直听着宗枭不急不缓,宛如交代后事般。
他最后还是答应了宗枭。
常郗回过神,又对着明州说:“不会连累,我有办法,一定安全将你送回鲛族。”
他对着不太相信的明州笑了笑,“不过你得听我的,先养一养身子,三日后,我们便离开。”
尽管常郗说得认真,但明州也没太放在心上。
他太累了,睡醒以后却发现束缚在自己手脚的东西,不知何时解开了。
他没放弃求死的念头,但屋子里能伤人的尖锐之物都被清走了,桌角之类的地方,甚至还被软布给包裹着。
常郗每日往小院里跑好几次,像是怕他依旧会做出危险的举动,宛如操心的老妈子般,时不时就要提一句,“我已经计划好了,你暂且稍安毋躁,我向你发誓,一定会带你离开。”
倒不是明州有多相信,他兴致缺缺,可出不去寝殿,又有何办法。
三日的时光对于他来说度日如年,好在这期间没见过宗枭回来。
也是,大战一触即发,这样节骨眼的关头,宗枭说不定在忙着他的阴谋诡计。
明州这几日都睡不安生,他食欲很差,吃不了多少东西,隆起的腹部在他身上显得格外突兀,小鱼崽依旧稳定长大,只是精神头不如从前那般,但带给明州的折磨依旧不小。
他行动困难,翻身都有些吃力,腰的位置不堪重负,总是酸疼难忍。大腿小腿更是每日都会抽筋,疼的眼冒金星,直叫明州冷汗都冒出来。
明州心事太重,郁结于心,更加难以入睡。
明日就是常郗所说的离开之日,明州躺在床榻上,手抚着隆起的肚子,里面的小鱼崽感受到了,顶了顶,像是同明州打招呼。
这让明州心情愈发复杂,自己如今身子这般笨重,又如何能在宗枭的眼皮底下,悄无声息离开魔族领地呢?
若是被发现,反倒是连累了常郗。按照宗枭的性子,一定不会饶恕他。
宗枭暴戾狠毒,若是常郗因为自己的原因惹怒了宗枭,因此丧了命,自己岂不是身上的罪孽又重了许多。
他心情复杂,本以为又是一个无眠之夜,去没过多久便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像院子里的海棠花,迎着清风吹来的味道,很淡很淡,不易察觉,其中又带着一点点的甜。
明州很快便觉得自己身子变轻了,宛如落在云间,被软绵绵的白云团给包裹住。
疲惫感让明州睁不开眼,但迷糊间能够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靠近自己。
好像听见谁在说话,声音很低很低,语调也很温柔。
眼皮沉重,怎样都睁不开眼,竖着耳朵,很认真很努力也听不清......
那人絮絮叨叨不停,而后明州又感觉到一双宽厚干燥的手掌,轻轻落在自己脸颊上,指腹很轻很轻地碰了碰自己的眼皮。
明州意识浮沉,又加上对方的力道实在轻柔,竟也不觉得害怕跟恐惧。
那双手,碰了碰自己的眼皮,又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随后一点点向下,路过鼻梁,最后在嘴唇处流连的时间最久。
摩挲感太过真实,明州无法忽略。
他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做梦还是陷入了幻境。
睁不开眼,却开始陷在云团里奋力挣扎,努力想让自己清醒过来。
明州觉得自己手脚并用的乱蹬,但现世中,宗枭只听见他动了动手指,蹙着眉小声哼唧了两声,那声音委屈极了。
宗枭落在他薄唇上的手没有收回,在黑暗中,宗枭双眸是暗红色的,他借着月光,盯着明州的脸痴痴看了好一会儿,最后俯身,将唇贴向明州。
发丝缠绕,十指紧握。
明州感受到什么微凉的东西落在自己唇上,又不知餍足般,慢慢往里钻,直叫自己呼吸都变得困难。
依旧睁不开眼,这种无力感跟不适感,竟叫他委屈地落泪。
“呜呜......”
宗枭听见明州的啜泣声后,如梦惊醒般睁开眼,他却依旧舍不得松开,直到紧贴着的脸颊感受到了湿意,才发现明州不知何时落了泪。
宗枭连忙起身,慌张地用另一只没牵着他的手,为明州揩去泪珠,他低着头,仿佛迷茫般,喃喃道:“竟在睡梦中被我碰,都这般委屈吗?”
宗枭坐在床榻边,除了握着明州的手,不再有动作,就这般认真又仔细地看着他。
仔细回想着同明州相识以来,确实没留下什么还算开心的回忆,能想起的,除了折磨,便是眼泪跟痛苦。
也难怪明州心冷至此,连最是喜欢幼崽的鲛人天性,都能被策反,竟想带着孩子一同死去。
宗枭就这么安静地同他共处,直到天即将亮起时,宗枭才渐渐回过神。
他不放心般,撩开明州的衣袖,检查了一遍他左手腕上留下的红玉镯,右手那只在落河时护着明州而碎裂。
如今的自己,也没办法再送一只给他。
宗枭检查完他的手腕,又去看他右脚踝,轻轻捏着明州的脚踝摩挲了片刻,才依依不舍地放开。
天边越来越亮时,宗枭才松开他起身离开,去到常郗所在的地方,见他大包小包的一堆东西,宗枭:“......”
常郗注意到他来了,看了一眼便继续低头整理行李。
“你是要将整个屋子里的东西都搬空吗?”
常郗没停下手上的动作,只是淡淡回答道:“你又不会拦着我们,多带点又如何?这些可都是我的宝贝。”
宗枭顿了顿,“我不想他认为是我肯放你们走的。”
常郗心中翻白眼,早这样的话,也不至于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但这话,他没敢说,只敢心里想一想,不愿回答宗枭的问题,又转移话题问:“你昨夜同他告别了?”
“算是。”
常郗收拾好东西后要离开时,宗枭只是挺认真说了句,“照顾好他。”
“我会的,但你也多多保重,天劫将至,我也帮不了你什么......”常郗心情有些复杂,他同宗枭,一个魔族,一个鬼族,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竟学着那优柔寡断,性子感性的凡人般。
“能活下来就尽量活下来。”
这是常郗离开时,对着宗枭说的最后一句话。
日上三竿时,明州才醒来。
昨夜不知何时睡着的,竟做了那样怪的梦,深沉到怎么都醒不过来。
他刚起身没一会儿,常郗便来了,语气轻松道:“醒来了,便将饭跟药吃了,待会儿我们就要走了。”
这般逃亡的危险之举,竟被常郗说得这般淡然,一点儿正行都没有,轻飘飘的好像不是告诉明州我们要逃离,更像是劝明州吃过饭去院子里散散心般。
许是常郗这副模样实在不像是认真的,明州内心并未有太大波澜,他神色恹恹起来,赤屠此时与另外两个小魔进来,客客气气的为明州梳洗穿衣。
从进入这小院以来,一直都是赤屠负责照顾明州的饮食起居,他平日里手脚麻利,今日却慢吞吞的。
退出寝殿时,还对着明州认认真真行了礼,“少君,你一定要好好的。”
听得明州云里雾里,常郗却眼神颇为凌厉看了他一眼,赤屠不敢再多话,赶紧闭嘴出去。
明州没什么精神,但架不住常郗在一旁的念叨,吃了些东西,又喝了几口药。
再喝便要反胃呕出来了,见明州脸色很不好,常郗便道:“就这样吧,你可有什么东西想要带走的,需要收拾一下吗?”
明州摇了摇头,他的意思是,常郗不必为自己费心,并不想连累他。
而常郗以为他是说没有,便道:“那便走吧。”
他竟真的推开门,带着明州出了寝殿门,又穿过廊下,出了住着的小院,一路畅通无阻,中途还拐去常郗的住处。
车辇停在他院中,行李装了不少。
明州愣了愣,问他,“你是......认真的?”
“自然是认真的。”他拿了个踏凳放下,才转过头问明州,“你以为我是在骗你?”
明州:“......”
他叹了口气,对着常郗说:“我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脚上的符印,走不了多远便会被抓住。”
“我自己便算了,烂命一条,死不足惜,只让你为我冒险,实在......”
常郗打断他的话,“你觉得我没能力带你离开?”
明州噤声不语,但意思显而易见。
常郗想了想,便撒谎道:“我懂了,不就是脚上那玩意儿怕被宗枭知道位置吗?我有办法,让他失效。”
明州黯淡的双眸这才又有了光,“真、真的?”
他小心翼翼问:常郗脸不红心不跳,郑重点头:“真的。”
他递给明州一个瓷瓶,让他把里面的液体抹在脚踝上就行了。
明州一一照做,没觉得这液体有什么不同,如水一般。
随后,他怀着一颗激动不安的心,笨拙地上了车辇,常郗坐在前面驾着魔界独有的拉车魔物。
车辇动了,明州心跳的极快。
一路畅通无阻,只有出魔宫时,被看守的魔兵拦住例行检查。
明州手心都出汗了,情绪的焦躁让小鱼崽也被吵醒,在肚子里拱来拱去。
“既是常郗大人,那便没什么好搜查的了。”魔兵甚至没问车辇里是什么,便让他们离开了。
就这样不骄不躁地驾着车辇,直到常郗对着明州说“我们出魔族领域”时,明州仍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第71章 终得自由
就这样不骄不躁地驾着车辇,直到常郗对着明州说“我们出魔族领域”时,明州仍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他撩开车辇的帘子,渐渐出现绿色的草木跟枝繁叶茂的大树,有鸟鸣声,有在溪水边饮水的小鹿。
种种生机盎然,都在无声地提醒明州,真的离开了魔族。
他呼吸一滞,掐了掐手心,疼痛感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真的,自己不是在做梦。
“常郗......”明州唤他的声音都在发抖。
常郗听出不对劲,他没什么驾车的经验,只知宗枭给的都是最好的魔兽跟车辇,自己也算缓慢,总不至于还让明州不适吧。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常郗停下来,进车辇的时候还刻意问过明州,得了允许才进来。
明州看着外面,神色有些恍惚,“我们真的......出来了?”
“当然是真的。”
说不出是何滋味,明州只觉得自己眼眶发热,眼泪控制不住般掉了下来。
这将常郗给吓坏了,连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他只会治病,不会哄人,手足无措间,明州却展露出笑容,自己用手背抹了抹眼睛,“没什么,我只是太开心了。”
说完这句话,明州又猛地想起,连忙催促他,“还不够远,快些离开这,待会儿宗枭追上来,那就前功尽弃了。”
常郗不敢将实情全盘托出,只能装模作样道:“好,这边继续赶路。”
但常郗怕他太过紧张,一直这样绷着不好,又故作轻松地安抚道:“不过你也不必担心,他找不到你的。”
“赶路太快,对你还有胎儿都不好,切莫担忧,最好躺下休息一会儿。”
明州应了一声,可如何有心思入睡。
魔界距离南海很远,明州如今就是个灵脉受损,灵力全无的废人,又因为有小鱼崽的存在,一些太激进的方式都不适合他。
赶路的节奏并不快,这般回到南海,少说也要七日。
常郗安抚他别他紧张,慢一点更好,明州提心吊胆了许久,直到太阳渐落,夕阳的余晖落下时,才逐渐恢复平静。
夜晚赶路也并非不可,但明州需要进食,也需要喝药跟休息。
常郗不得不停下,他备了食物,但自己并不需要。
他颇为郁闷,宗枭让自己送明州回南海时,只说了让自己看顾好他,也没说自己还要当厨子啊......
常郗并未对明州表现出丝毫不悦,只是心中又将宗枭骂了好几遍。
明州见常郗为自己忙前忙后,实在惶恐跟愧疚,一连说了好几个谢谢,又说了好几遍,“我真不知该如何感谢你。”
常郗让他别这么客气,说两人好歹是朋友,叫明州放宽心,莫要胡思乱想。
许是累了,许是离开魔族心情也好上许多,明州胃口比在魔宫时好了些,对药也没之前那么反感,老老实实喝了个干净。
常郗颇为欣慰,仿佛看见自己的白菜总算成器了般。
天色晚了,按照常郗自己的计划,是停下来休息,待到天亮再出发。
但明州看着他,犹犹豫豫,有口难言的架势。
常郗便问:“你想继续走?”
明州点了点头,盯着他的眼里亮晶晶的。
常郗本来是想劝他休息,但对视以后,发现自己真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叹气道:“行吧,听你的。”
“辛苦你了。”明州语气诚恳。
常郗心道:“不辛苦,命苦罢了。”
他们又继续赶路,如今九州之内皆知仙魔即将开战,时局动荡,越发不太平。
又是晚上,山野之间,精怪们也出来作祟。
常郗好歹也活了几千年,收拾来袭的小精怪们,还是绰绰有余。
车辇被迫停下时,明州身子往前一倾,“发生何事了?”
常郗看着丑陋恶心四面爬来的精怪,又心中骂了几遍宗枭,他镇定地回答明州,“有拦路狗。”
“狗?”明州疑惑,说着便要推开身侧的小窗。
常郗却道:“你别动,就好好坐在里面,我很快便处理干净。”
明州只能收回手,乖乖坐着不动。
常郗施了个诀,一道墨绿的光芒包裹住车辇,以免自己一个没注意,让脏物惊着明州。
坐在车辇中的明州十分不安,听见外面的惨叫声,更是紧张。
但确实如同常郗所说,很快又恢复了安静。
常郗擦了擦手上跟脸颊上的血迹,淡然喊道:“明州,你没什么事吧?”
该是明州问他才对,“我没事,到底怎么了?”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常郗看了一眼车辇四周的精怪尸体,有点嫌弃,“已经处理好了,我们这便离开。”
明州这才松了口气。
一连几日,这样的小麻烦都不少,有次明州听见外面传来的很大的嘶吼声时,终于忍不住掀开帘子,出去后才看见常郗与一头小山丘般大的巨兽在搏斗。
常郗注意到他,“你怎么出来了?!”
明州瞬间吓得脸都白了几分,想要去帮忙,但就算没有腹中的小鱼崽,他如今也是灵力枯竭,什么都做不了,只会拖后腿。
好在常郗依旧很快将巨兽给杀死,明州眼瞧着他拿了一把匕首,眼睛都不眨一下,直接剖开了巨兽的心,拿在手中端详了片刻,血淋淋的场景,看得明州胃里翻腾。
常郗很快便将手中的心扔在地上,十分嫌弃道:“劣质下品。”
回过头,便见明州控制不住干呕起来。
常郗懊悔不已,忘了明州是干干净净的小鲛人,同他们这些从出生起,便习惯了弱肉强食之辈不同,这般血腥的场面,自然接受不了。
常郗连忙后退,告诉明州将自己给他的药丸服下一颗。
明州照做,常郗便去不远处的一条江流中,洗去自己身上的血迹。
“这几日里,是不是发生了好几次这样的......”
常郗没有否认,反倒告诉明州,“你也知道,仙族跟魔族指不定哪日便要开战了,时局混乱了,不自量力的家伙也就多了。”
明州听后沉默不语,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依旧很差。
常郗以为他是吓着了,便告诉他:“不必担心,我说了会送你回南海,定不会让你有事。”
否则宗枭不得杀了我陪葬?
“这些小喽啰,我都没放在眼里,很快就能解决。”常郗向他解释,“如今各族纷纷站队,稍强悍些的都表忠诚充军队了,不会在这个节骨眼还出来拦路觅食。”
明州点了点头,心里对族人的担心又添了几分。
宗枭肯定知道自己已经逃了,没见他追来,常郗的药确实有效,但很难预料宗枭会不会一怒之下将跑去找鲛人族的麻烦。
毕竟他当初......
“倘若你不听话,我便血洗了你们南海鲛族。”
光是回忆,都让明州打了个寒颤。
又过了一天,明州知道他们已经离海很近了。
吹来的风中,都有海水的咸湿味,是明州很熟悉的味道。
到了岸边,若明州此时还有灵力,化为鲛人,游在水里,不消半日便能回到鲛人族的领海跟岛屿。
可如今身子不方便,常郗只能伪装成凡间的商人,装模作样去买一艘船。
车夫当了,又变成船夫。
常郗对着明州,自然毫无怨言,甚至连个不耐烦的表情都没展露过。
然他在心中,将宗枭骂得狗血淋头。
原本着急回家的明州,到了此刻反倒安静了下来。
他同常郗说:“今日不适合出海,晚上会下暴雨。”
常郗看了看晴着的天,疑惑道:“下雨?”
明州认真地点了点头,既然他都不着急,常郗便更不着急了,这些天赶路辛苦,一直住在荒郊野岭,难得入世热闹起来,倒不如停下来好好休整一下,顺道让明州吃点好些的食物。
入住的客栈就在海边集市附近。
明州到底是年岁小,打心眼里对新鲜热闹的人跟事便充满了好奇。
说来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凡间的集市,竟如此热闹。
明州闻着香味,在一处卖馄饨的摊位上坐了下来,他本就生得好看,没得雌雄莫辨,又腹部隆起,旁人自然将他当成了女人。
“这位客官,可要来一碗?”做生意的摊主笑吟吟招呼明州。
常郗本来走在前面些,看明州停下,便又倒回来问:“想吃?”
明州点了点头,常郗便同他一起坐下,要了两碗鲜虾馄饨。
吹着和煦的海风,看着热闹的集市,明州心情难得如此平静,连带着烦闷都忘了。
他的目光落在了旁边两个蹲在一起玩耍的吵闹的孩童身上。
健谈开朗的摊主发现后,有一搭没一搭跟明州闲聊,“我家的孩子,顽皮了些,见笑了。”
明州连忙回答说没关系,俩孩子玩了会儿不知因为什么,一起哭了起来,朝着在帮忙的摊主的媳妇跑来,哭得像只小花猫,“娘,哥哥抢我的东西。”
说着另一个也跑过来,也同他一样抱住娘亲,“才没有。”
叽叽喳喳,确实吵闹,常郗是嫌弃的。
但明州却看得出神,突然生出浓浓的愧疚之意,他不着痕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想到自己竟打算带着小鱼崽一起求死,这是多么懦弱又荒唐的一件事啊。
他们住在海边的一家客栈,常郗的房间就在明州的隔壁,推开窗便能看见大海。
赶路赶了好几日,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舒适的环境能稍作调整,吃了馄饨后,常郗便跟明州回到客栈里。
风渐渐大了起来,晚霞的红光洒在海面上,将海水都染成了漂亮的红。
明州托着下巴,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看了许久。
难得像如今这般,看着海面跟落霞,心情如此平静。
直到夜幕降临后,风吹得越来越大,如明州所预料的般,真开始下起了雨,滴滴答答落在窗台上,溅在明州手背上,他才起身,依依不舍打算关上窗。
结果去看见常郗出了客栈的门,伞也没打一把。
明州本来想叫他,结果常郗实在走得太快了,一刹那便不见了踪影,明州只好放弃念头。
店小二送了水上来,明州好生泡了泡澡。
几日前还在魔族时,半夜时常睡不着觉,如今许是心情放松了,只水里待了会儿,天才刚黑不久,便哈欠连连,竟是困倦的眼睛都要睁不开。
如今身子笨重,起身格外不方便,明州十分小心,一手要托着肚子,一手掌着边缘慢慢爬出来。
他头发湿漉漉的,却来不及等干,就已经疲倦地躺回床上。
连日来的赶路,好不容易睡到床,明州实在太困了,几乎沾着枕头便睡着了。
宗枭本来藏身在窗台外,从未关紧的窗缝中一直看着明州。
常郗说得没错,自己不该来的,这几日小鱼好不容易放下了防备心,不如第一日般紧张害怕,休息都不敢。
若是一个不小心,叫他发现了自己,说不准还以为自己是来抓他回去的,指不定一着急,又做出什么危险的举动。
宗枭知道......
他都知道,可是从前也没觉得,那偌大的魔宫,只是少了个明州,便会清冷到如此地步。
竟从第一日,便连修炼都觉得无趣,性情也愈发暴躁,不像被心魔所扰,更像是因为明州才这般。
宗枭遣散了本来照顾明州的魔物,只留了赤屠一个,让他好好看着明州哪院子里养的王八,还有花草树木。
宗枭晚上没去后山的冷泉中疗伤修炼,也没回到自己居住的主殿里,反倒在明州的床上,睁着眼躺了一整夜。
床榻上还留有明州身上的淡香,宗枭嗅了又嗅,喉咙发干,险些动欲。
他想了很多,明州如今怎样了?同常郗在路上可曾有不适?那腹中的魔种可曾有折腾他?有没有喝药,有没有进食?
宗枭不该是这样的性子,反常的稀奇。
但所想不受控制,止不住的担心,这小鱼会不会有事。
时局不太平,自己斩了那女妖,连妖王也遭自己打伤,同妖族的结盟险些瓦解,若不是鬼王拦着,宗枭或许真在心魔的作祟下,杀了那妖王,屠了妖族。
就这样后,仍然控制不住想起明州。
在心魔再次失控后,宗枭竟出了魔界,朝着明州的方向奔来。
等彻底清醒后,才发现已经追到了海岸边。
他像不敢惊扰明州,宛如采花贼般躲在窗台处,尤其看见明州抱着肚子,吃力又艰难的模样,宗枭心莫名一紧,呼吸都停了,直到明州安然无恙洗完澡,穿好衣裳擦头发。
他见着小鱼眼睛都睁不开了,头发还湿润着,竟已疲倦倒在床榻上睡着了。
宗枭身上被雨水打湿,电闪雷鸣声竟也没让明州醒来。
宗枭想象不到他究竟是有多累,才会这般无防备,手里握着擦头的帕子就睡着了。
又是一道闪电划过,轰隆声从海平线响起。
宗枭心想,下雨了,自己衣裳都打湿了,黏腻不适,就进去躲躲雨,应当也不过分吧?
一眨眼的工夫,宗枭就到了明州的床边。
烛火还燃着,在墙面上映照出宗枭的影子。
宗枭控制不住般伸手,碰了碰明州白皙光滑的脸颊,他动作很轻很轻,睡梦中的明州一点也没察觉。
他如今身子弱,很容易生病,宗枭用灵力将他还湿着的头发烘干,又将他手中握着的湿帕子给拿走放在桌子上。
又拉过旁边的被褥给他盖在身上,连脚丫都认认真真盖好。
这点动作,让睡梦中的明州哼唧了一声,还微微皱了皱眉头,像是不太舒服般拱了拱。
宗枭瞬间僵住身子屏住呼吸,生怕明州睁眼瞧见自己。
好在虚惊一场,明州只是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又再次睡去。
宗枭下意识松了口气,他就这样安安静静,耐心十足站在一旁守着明州睡觉。
半夜的时候,明州大概是觉得有些冷,身子缩成虾状。
宗枭大着胆子爬上床,竟敢隔着被褥将明州抱住,他用灵力为明州暖着身子,甚至忘了自己伤未愈,该留这灵力以应付即将到来的天劫。
如梦般的一夜,宗枭直到天亮后,见他快醒来时才离开。
刚从窗户出去,便碰见了在隔壁窗台冲自己打招呼的常郗。
对方压低声音,鄙夷道:“这般不放心?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宗枭面容冷峻,“看顾好他。”
没再多余的话,宗枭便离开了,常郗摇了摇头,只觉得他方才那句话叫人牙酸。
常郗喃喃道:“跟地痞流氓似的,大半夜爬人床,也不怕明州突然醒来被吓着。”
他看着暴雨过后的海平面,颇为后悔,刚才应该多揶揄宗枭几句。
明州醒来时都快中午了。
昨夜下雨,这床被褥并不厚,明州却没感觉到冷,反倒睡饱了以后,向来苍白的脸颊,居然红扑扑的,细腻中透着粉,瞧着精气神好了不少,更加漂亮夺目了些。
用过午膳他们才出海。
明州很是惭愧,同常郗道歉道:“对不起,忘了时辰,今日起来得太晚了。”
常郗连忙摆手说:“没关系,这点小事何须道歉?你能睡着是好事。”
明州朝他笑了笑,又问道:“昨天傍晚,我瞧见你出去了。”
短短一句话,叫常郗心都悬了,他故作镇定道:“哦,还没来过南海这儿,闲来无事出来瞎溜达。”
他不知道明州会不会相信自己这番说辞,但心里琢磨着宗枭今早离去时如此淡定,应当不像被明州发现的架势。
一条三百多岁的小鲛人,常郗以为自己能够轻而易举忽悠过去。
结果明州听完后,只是毫无波澜盯着海面应了一声,在常郗以为自己蒙混过去时。
明州又开口说了句让他虎躯一震的话,“可是当时下雨了,我见你行色匆匆,以为你是去见什么人......”
究竟是哪传出来的谣言,说鲛人族天性善良极容易被骗的?
怎明州平日里看着人畜无害,今天却这般敏感?!
去见谁了?自然是去见宗枭,依旧一路上暗中保护的,由宗枭安排给明州的暗卫魔兵。
常郗冒雨出去,只是想告诉魔兵,待明日他们出海后,便不用再跟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