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往后退,脚边的石子被踢下悬崖,连带着宗枭的心也跟着颤了颤。
宗枭不敢上前,顿在原地身子紧绷。
他们隔了一小段距离,目光对视,明州双眸黯淡无光,眼睛红肿。
“我不过来,我就在这。”宗枭为了安抚他的情绪,努力试着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无害。
但他忽略了曾经的行为带给明州的心理伤害有多大,已不是他此刻言片语便能缓解的。
宗枭深吸一口气,平缓轻柔道:“你自己过来,那边风太大了,很危险。”
这大概是他同明州认识以来,最好声好气说话的时候了。
明州吃了几口风,胸腔的灼烧感让他止不住地咳嗽,脚下虚乏,难过得喘不上气。
今日的风很大,呼啸中伴随着族人的呼唤,从远处传来,“明州,你不肯跟我们回去吗?”
“明州,都怪你!一切都怪你惹祸!”
又浮现出第一次同宗枭相遇时的场景,在上华天迷了路,急得快要哭时,碰见了宗枭,辨不出对方的身份,主动开口道:“上仙可知寿宴在何处?晚辈第一次来,有、有些迷路了,烦请上仙能为在下指一条明路。”
宗枭当时好像在笑,对着明州说:“我的帖子掉了,小仙若是带我一同进入,我便陪你一同去主殿。”
是自己引着他去的寿宴,容许宗枭坐在自己身边,沦为人质,沦为阶下囚,沦为玩物,都是因自己而起......
若是没有迷路,若是一切能够重来......
“明州,都怪你咎由自取,你害了鲛人族!!!”耳边的斥责声越来越大。
“我当时不知道......”明州又掉下眼泪。
伴随着风声,宗枭听不太清他的低喃,见他动了动嘴唇,仿佛跟谁说话般,瞬间恍然大悟。
“明州!!!”宗枭出声喊他,可惜未能将明州从臆想中抽离。
“若是你有魄力,不妨赌一赌......”
“你在害怕吗?你不敢赌吗?”
“害怕吗?”
“不敢吗?”
明州突然崩溃地尖叫,凄惨又嘶哑,“不——”
他甚至没有看向宗枭,瞬间转身一跃崖底。
安静了,终于安静了。
身子变得很轻,耳旁的风声好像都停了。
这样高的距离,一跃而下,落水瞬间带来的冲击,同砸在地面上没什么差别,明州活不了。
“我好累......”明州闭上眼,手却放在腹部,像是在安抚躁动不安的小鱼崽。
在临近水面时,右手上的红玉镯突然碎裂,那红光冲天,黑红的气焰将明州瞬间包裹住。
“咚——”
落入水中时,巨大的震荡还是让明州吐出鲜血。
河底的黑色的水草闻着血味,兴奋的朝着明州缠来,但未曾触碰到,便被黑光斩断。
宗枭在明州跳下时,没有丝毫犹豫便也跟着一跃而下。
他无比庆幸当初自己强制性给明州带上的,融合了自己血咒的镯子,危急时刻保住了明州一条命。
他将明州揽入怀里从水中托起,那水底的食人花跟黑草竟还不知死活凑上来,宗枭化处佩剑,仅仅一招便将这水中的邪物斩草除根。
宗枭抱着他,着急忙慌地往魔宫飞去。
明州缩他怀里,下身已经开始流血,将衣袍都浸出了血,他已陷入昏迷,气息微弱。
常郗从宗枭离去时便守在明州的小院里,他心慌不已,总觉得有什么大事发生。
他的直觉是对的,当看见宗枭抱着滴着血的明州赶回来时,常郗活了几千年的老鬼都吓得心紧。
“这、这究竟发生了何事?!他为何......”常郗说话都不利索了。
宗枭脸色极其难看,一脚将寝殿的门都给踹烂,“快来给他看看。”
常郗为明州诊了诊脉,眉头紧锁,沉声道:“他腹中的胎儿未必能留住了。”
短短一句话,让宗枭体会到了比心魔比修行比历劫还要痛苦的感受。
“你想想办法。”宗枭狠狠抓住常郗的胳膊。
他不知自己为何会这般失态。
不应当如此才对,应该留住明州的命就好。
一直以来自己不都想将他腹中的小杂种给除掉吗?为何到了此时此刻,却改了主意。
心底一个声音在说:“就这样让他消失吧。”
另一个声音又在说:“如果孩子真没了,明州会如何呢?”
血腥味好浓,魔族嗜血成性,宗枭走到如今地步更是一路踩着鲜血跟尸骨。
最是熟悉的味道,却让他觉得刺鼻跟紧张。
他对常郗说:“想办法保住这个孩子。”
“我只能尽力而为。”常郗不想同他说假话。
“失血太多了,已经脉搏很弱了。”常郗说完,宗枭的脸色就变得极其难看。
躺在床榻上的鲛人奄奄一息,呼吸轻的好似随时都会消失。
能将明州逼迫到这个份上的,除了宗枭,还能有谁。
“你想想办法!!!”宗枭冲着常郗咆哮。
此举也将常郗惹怒,“你早干嘛去了?!他若是灵脉未伤,灵力护体,我尚有办法,可他如凡人一般脆弱,遭此重创,命都不一定保得住!”
已顾不得尊卑了,常郗冲着宗枭大吼,“你自己做决定吧,是要他活,还是要他跟腹中胎儿一起死。”
明州不能死,宗枭在心底默念。
他腹中胎儿也不能死,若是没有这个孩子,明州醒来也会同自己闹,必然还会求死。
“都不能有事。”宗枭说了这样一句。
常郗觉得他真是因为心魔,脑子都出现问题了,正要张口,却见宗枭手中凝结起了一团黑气。
常郗刚开始没有反应过来,随着宗枭的动作,他渐渐瞪大了眼,“你真是......疯了......”
明州陷入了昏迷,深陷混沌之中,身心疲惫,却漫无目的向前走着,他听见细碎的婴孩啼哭声。
直觉告诉自己,那是同自己血脉相连的小鱼崽。
一直在哭,好像很痛苦。
“你在哪儿?!”明州朝着黑暗的方向喊着。
除了啼哭声,没有其他声了。
他好像跑了许久,疲惫不堪,终于见到一丝白光。
睁开眼时,浑身上下都在疼,外面天光大亮,甚至有些刺眼。
他张了张口,还未发出声,胸腔却涌起一股血腥气,咳出了一团淤血。
常郗本来在外面煎药,听见动静后拿着蒲扇跑进来,见到醒了的明州,长舒一口气。
“你可算醒了,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明州声音哑得不像话,努力回想着昏迷前的场景。
当时好像站在悬崖上,底下是魔族边界的河,当时听见族人们的声音,自己就仿佛受了蛊惑般,陷入无尽的自责中,痛苦又崩溃,意识混乱,竟直接跳下了悬崖。
只记得落水前,手中的红玉镯碎了,红光将自己包裹住,可依旧很疼很疼......
明州回过神,赶忙去摸自己的肚子,依旧隆起,手心贴在肚皮上,能感觉到里面的小鱼崽在睡觉。
“放心,小鱼崽还在。”常郗肯定他的想法,又道:“不过你现在身子虚弱,还要好好休息。”
“宗枭呢?”明州突然问。
“尊上在闭关。”
明州听后便不开口了,沉默良久才对着常郗说:“他应当要气死了吧。”
明州苦笑着问:“他这次又打算怎么对我呢?”
生死一瞬,清醒后的明州没有一点儿开心的样子,反倒经此一役,更加颓丧阴郁。
“尊上没说。”常郗安抚他,“药好了,我去给你端进来。”
往常明州虽然抗拒,但还是会乖乖喝药,这次却不肯了。
常郗吓唬他,“你这样小鱼崽可受不了。”
明州轻笑一声,眼中毫无波澜,“有什么用呢?我与他注定要分开,倒不如就像现在这样,起码死还能死一起,也算是我对得起他了。”
常郗没想到明州会说出这番话,怔愣了片刻,简直头疼。
宗枭疯了,明州也疯了。
他喃喃道:“我管不了了,让宗枭自己来同你说吧。”
过了半个时辰宗枭便来了。
明州这次昏迷了七日,这七日好像格外漫长。
漫长到天气回暖,漫长到宗枭脸色苍白许多,身形也消瘦不少。
第68章 自刎
“你......”宗枭先开口,但明州显然不想看见他,甚至在宗枭出现后便表现得格外暴躁。
他如今需要卧床好好休息,宗枭便按住他,“你别乱动!!!”
明州却挣扎着,手脚并用双眸死死盯着宗枭,像是要将人吞噬入腹,窒息感又涌上来了,眼睛都没有眨一下,那眼泪却不停地往下掉不停。
在边河那,明州确实受到了女妖邪术的蛊惑,将心中所有想法都放大,偏激、固执、绝望......
明州望着他的眼神充满了颓败跟冰冷。
宗枭一时间有些空白,喉咙里仿佛被扎入一根刺,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
“你不想要孩子了吗?”宗枭问他,似乎想提醒明州什么,“如此高的悬崖也敢跳,从前怎么没发现你胆子这般大?!”
宗枭见他仍不为所动,又道:“我知道这次你是受了蛊惑,那女妖已经被我处理了,你也是蠢笨,不相熟的东西,还要凑上前去做甚?”
明州没有回答他的话,眼泪依旧掉得很凶,下巴尖尖的,一点儿也不见怀孕该有的圆润,反倒是历经苦楚,备受折磨般。
宗枭觉得他就是太傻,若是自己晚些赶到,明州指不定要被水底的东西吃得渣都不剩。
他倒是难得这般啰唆,但明州压根不回答,像是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一双空洞的眼睛除了流泪,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什么。
等不到明州的回答,宗枭竟也没有多气恼,甚至重话都没说一句,只在离开时,让他好好休息,好好吃饭,好好喝药。
他离开了许久,明州都还处在呆滞跟迷茫中。
腹中的小鱼崽遭了大罪,好像也不如前些日子有活力,在明州腹中特别乖。
明州将手贴在肚子上,眼泪竟比方才宗枭在时,落得还凶。
他很害怕,也很混乱。
过去发生的事就如在眼前般,一一浮现。
是南海岛屿边细细软软的沙,是和煦的风,是温暖但不火热的太阳,是水底撒欢的鱼群。
在岛上劳作种植灵药仙草的长辈们,是坐在礁石上听长老讲故事的小鲛人们,还有同明州交好的好友们,三三两两一起讨论着晚些要吃什么。
很快,画面便变得扭曲畸形,被黑暗笼罩,因为宗枭的出现,一切都毁了。
痛苦声,尖叫声,责怪声,甚至还有婴儿的啼哭声......
明州精疲力尽,支离破碎。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哭了多久,连寝殿内什么时候暗下来都不知道。
宗枭又回来了,他手里端着什么放在了桌上,又走到床边,同自己说着什么。
明州一句都没听进去,愣愣地看着宗枭,脑海里却在想,宗枭会将小鱼崽送去哪里呢?
他迟钝又惶恐,在宗枭走到面前伸手想要抱自己时,明州突然往角落里挪去,宗枭伸手抓他,不悦道:“躲什么?过来吃点东西。”
话音刚落,就见明州手里抓了个什么明晃晃的东西,朝着自己身上挥了挥。
宗枭顿了顿,垂眸看了看手臂,他灵力深厚,除了衣裳被划破了,连血痕都没有。
再看向明州,手上握了一块碎片,宗枭认得,那是之前被明州打碎掉的铜镜。
那段时间宗枭关他关的有些狠,导致明州的精神状态也不太好,莫名其妙打碎了镜子,宗枭当时追问过他,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明州的回答是自己不小心将镜子给摔了。
宗枭没问太多,只是让他好好休息。
可不承想,明州竟将这面镜子的碎片藏了这么久。
他又想到前些日子这小鱼被自己逼太狠了,说出的那句“我要杀了你。”
宗枭当时只觉得颇为有趣,还故意逗他,何时学着这般说话了。
他不在意,却不知明州被明州此举给震惊,说不生气跟恼怒是假的,但宗枭想得更多的居然是担心明州握着那般锋利的碎片,会不会割伤手指。
“将东西放下。”宗枭厉声开口,“这次我便不与你计较。”
明州猩红着双目,迟迟不动,宗枭盯着他手上握着的碎片,又再一次开口道:“你该知道这伤不了我。”
“趁着我现在还能好好同你说话,别让我......”
宗枭话都没说完,只见明州神情须臾痛苦,但很快又恢复到了平静,仿佛已经被逼入绝境,失去活下去这个念头般。
“我太累了。”明州轻轻开口。
“我真的太累了。”
宗枭见他将那碎片抵在了自己白皙的脖颈上,只要一用力,鲜血便会溅出来。
宗枭尽量把声音放软和些,甚至为了让明州冷静,还往后退了退,让明州从心理上有一个安全的距离。
“累了就睡一会儿。”宗枭挺冷静,好像没看见他这番危险的举动般,“不想吃就算了。”
“你总是逼迫我,对我很不好......”明州眼泪掉得很凶,声音都在抖着,“对小鱼崽也很不好......”
“一开始就是错的。”明州哭得破碎又可怜,醒悟一般道:“早就应该结束的。”
他闭上眼睛,用力想要将碎片插入自己的喉咙,但宗枭方才后退时,便已施了法。
明州的手腕被床幔给缠住,锁了动作。
宗枭紧跟上前,将他死死握在掌心里的碎片给拿走。
手指被割破,半个掌心都是鲜红的血迹,宗枭却说不出任何责备的话,只是皱着眉头为他疗伤。
明州呆呆看着他,眼眶湿润,却露出一个轻嘲而松懈的神色。
这样娇气,这样怕疼的他,手伤成这样,流了这么多血,竟是不知道痛般,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倒是宗枭,心蓦地紧了紧。
明州望着房梁,语气平静,“没用的。”
宗枭怔了怔,“什么?”
明州静默不语的模样,让宗枭有些莫名的心烦意乱,他承认方才看见明州将那锋利的碎片放在脖颈上时,自己竟手心都吓出了冷汗。
不该如此,不该如此才对!
宗枭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害怕明州就这样死了。
当初从上华天将他虏来时,也没打算让明州活,本意是用来当作人质,用于威胁鲛人族的一个筹码,甚至还起过念头,探一探鲛人族同仙族之间的秘密往来。
结果不知是见色起意,还是寂寞了上千年,清心寡欲惯了一时间觉得有趣,便将明州收进圈里,还睡了又睡。
当初那一掌落在明州的胸腔上打伤了明州的灵脉跟心肺,宗枭当时也不在意,只觉得吊着命,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就好。
后来的过程中,他发现这小鱼实在蠢笨,傻乎乎的,怕是什么秘密都不知道。
宗枭也没斩草除根,就这样留着他,日子久了,时常见他因为伤了的灵脉而感到痛苦时,宗枭也不止一次产生过后悔的念头。
用的药都是极好的,宗枭也为他渡了不少灵力,缓解明州的不适。
对待一个俘虏,不该如此才对。
可宗枭就是收服弱小无能的花族,给予庇佑的条件只是让对方每月上供花蜜,从其他族类那得来的灵脉灵流,也埋在了明州住着的小院子底下。
寸草难生,气候恶劣的魔族之地,宗枭愣是给他做了个宛如上华天才会有的小仙境。
不败的海棠树,繁花能十年如一日。
池子里供明州玩耍泡水的资源,比宗枭后山里闭关修炼的冷泉还要好上几分。
一花一树,一草一木,皆是费了心思。
如同凤凰非梧桐不栖般,鲛人喜水,但魔界的水源实在不好。
明州没有提过,但宗枭自己便让人从其他族类的领地里,取甘甜的泉水送来。
只明州喝的水,都耗费了不少精力。
宗枭从不计较这么多,也从不屑跟明州说这么多。
怀孕以后,宗枭做的妥协便更多了,连他自己都能有感,同明州越发相处,自己的耐心便越发的好。
明州逃了一次又一次,宗枭也没要他的命,也没让他缺货胳膊少腿。
这般厌恶子嗣后代,却依旧忍了,由着明州要生。
如此种种之下,明州居然想主动放弃性命......
宗枭怔然,干巴巴道:“小鱼崽你不打算要了吗?”
鲛人族喜欢幼崽跟子嗣,明州很是宝贝他腹中未出生的小鱼崽。
宗枭说这话希望明州能放弃自刎的念头,可惜为时太晚。
明州听后竟一边疯狂掉着眼泪,一边仰天大笑,好似宗枭说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般。
小鱼崽是无辜,可若是生下来,有宗枭这样的父亲,他难道能过得安生,过得幸福吗?
宗枭这般厌烦,会将他送走。
那样小,能不能活命都难说。
“不要了。”明州流着泪,他哽咽道:“我会同他一起死,他会理解我的,他不会怪我的......”
宗枭没想到明州竟是这样的想法,也是这时,宗枭才逐渐反应过来,自己或许真将他逼迫得太狠了,所以才会让明州产生这样的念头。
明州字字泣血,“我恨你,你做的事小鱼崽都知道,他也会恨你。”
宗枭说不出听完这番话的滋味。
为避免明州又做出自残的行为,宗枭还将屋子里能伤人的利器都派人给收走,但依旧不太放心,还是施了法,用柔软的床幔,缠绕在明州的手脚上,束缚着他的行动。
他当时还在哭,眼泪像是掉不干净般,宗枭看得莫名烦躁跟不安,像有一块巨石压在心头般。
他宛如逃一般离开明州住的小院,狼狈的到了后山的冷泉中。
粼粼的泉水映照出宗枭难看的脸色,尽管费解,尽管难以置信,但心底的想法不是骗人的。
宗枭就是不愿看见明州这样毫无求生之意。
“我这是......”宗枭垂眸,看着清澈的泉水,喃喃自语,却突然内脏剧痛,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泉水被染红,宗枭拧着眉,吐出一口龙息,又闭上眼,化为原身,从入冷泉中调息。
宗枭虽是魔,但能克服这般多的困难修炼到化蛟,又从蛟龙潜心修炼到即将化龙,一个魔物能到如今,有人说宗枭不过是运气好,天赋高,亦或者同其他魔不同,沾了一点点气运。
实际却不是,宗枭修了几千年,千年如一日,虽坐上了魔尊之位,却对权势之位并不太在意,否则也不会至今都放任仙族安安生生。
宗枭在修行上也算得心应手,却在同明州相识后,不知为何生出了心魔,总是在宗枭修炼精进时出现。
蛟龙黑色的鳞片处一道很显眼的伤疤,浸泡在水中,鲜血被晕染开来。
宗枭凝神调息,在意识之中,原本清明一片突然被黑暗笼罩,伤口的血依旧流淌着,身躯好似突然失去力气。
那黑暗中突然出现明州的清清脆脆的声音。
“宗枭。”
明州脚上缠绕着黑色的藤蔓,脸上却洋溢着甜甜的笑容,只叫宗枭愣了愣神。
那黑暗逐渐蔓延,将光给吞噬,宗枭看着明州的脸,有些错愕,几乎没看过明州对着自己笑过,那小鱼见到自己总是在害怕,总是躲避。
那双在上华天一眼就让宗枭记住的漂亮眼睛,却时常含着泪水,时常带着恐惧跟委屈。
明州还在笑,声音缥缈,又问宗枭:“你怎么不说话?”
“我......”宗枭磕绊开口,其实心中知道,这不过是心魔产生的幻觉而已。
明州笑容停了,面无表情神色凝重望着宗枭,“你为何不理我?”
宗枭下意识便回答道:“没有。”
他没发现自己的意识受到心魔的侵蚀,反倒直愣愣地看着明州。
瞬间,明州被那黑暗所遮挡,宗枭听见他语气伤心,“我不要理你了。”
一片漆黑,宗枭的神识已被心魔给搅乱,他捻了诀,额上出了冷汗,努力想将心魔给击退,突然手心一暖,宗枭回过头,只见方才消失的明州又出现在了自己身后。
他又在笑了,笑起来的明州让宗枭移不开眼。
这是心魔,但宗枭的手却僵硬到动不了,推不开。
“宗枭。”明州的手顺着宗枭的掌心慢慢往他胳膊上移,明州的身子也软绵绵地贴上宗枭,“你喜欢这样吗?”
宗枭听见他充满魅惑的声音,眉头微蹙,想要推开时,明州却将脑袋放在自己胸前蹭了蹭,又仰起头嗫嚅道:“你不喜欢吗?”
宗枭依旧不为所动,明州却踮起脚,慢慢将唇凑近宗枭。
那品尝过多次的柔软小舌,在靠近宗枭时却变得扭曲狰狞,变成能逐渐吞噬宗枭的血盆大口。
宗枭在最后关头将他击开,保留了仅存的理智,神识之境破裂开,盘绕在冷泉中的黑色蛟龙睁开眼,一道黑光,宗枭化为人形,赤着上身站在泉中。
胳膊上的伤口不仅没有恢复,反倒更深了些。
他并不在意,耳旁却响起了明州的哭声,在空灵的洞中,显得格外大声。
“呜呜呜......”
宗枭低头,却见水面浮现出了前几日明州在悬崖上的模样。
小鱼崩溃地尖叫,凄惨又嘶哑,“不——”
他决绝地转身,一跃而下,浑身是血,脉搏微弱的场景。
宗枭喉咙被堵住般,控制不住身手,水面涟漪阵阵,“明州!!!”
宗枭头痛欲裂,再看水中,场景竟又变成了不久前,明州握着锋利的镜片抵在脖颈上的画面。
“我恨你......”
“你做的事小鱼崽都知道,他也会恨你!”
“我会同他一起死,他会理解我的,他不会怪我的......”
宗枭五指紧握,满头大汗,死死盯着水面,仿佛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凝固了般。
剧烈的疼痛感竟让他难以支撑,他朝着水面栽倒落下,伸出手似乎想将哭泣崩溃的明州拥入怀里。
画面破碎,触手冰凉。
如镜中花,水中月,可望而不可即。
“明州......”宗枭喃喃自语。
空旷的洞中,滴滴答答的水声里,他又听见了明州在说话。
“没用的。”
没用的,没用的,没用的......
宗枭捂着胸膛,身体如同被割裂般的痛楚,最后呕出一口鲜血,将水面都染红。
天渐渐亮起来了,明州手腕跟脚腕被束缚着,能够活动的距离只在床榻边,他坐在地上,望着窗外冉冉升起的太阳。
霞光透过窗落在地毯上,天气渐暖了,明州有些茫然地望着那抹红,不知在想什么。
他一夜未眠,眼睛红肿不堪,眼泪已经流不出了,身子笨重又疲倦,可就是毫无睡意。
滴水未沾,像是要将自己给生生熬垮,手腕上还留有一只红玉镯,颜色似乎比之前淡了许多。
他缩坐着,心空洞洞的,时而会出现喘不过气般的窒息感。
常郗进来时,手上竟难得没有端药,见到明州脆弱又可怜的模样,常郗也并不好受,他慢慢走到明州面前蹲下。
“明州,离开这吧。”常郗轻声开口,好像怕声音大一些,便会将明州给吓着。
明州没有看他,依旧垂着头,眼神迷茫,一丝其他情绪都没有,似乎没听见常郗说的话般。
“我帮你离开。”常郗很认真,再次重复了一遍。
明州这次抬起头,他恨宗枭,是因为宗枭总是伤害自己,而常郗,虽说是宗枭授意,却同自己相识以来,付出了不少真心。
恍惚想起之前几次常郗帮了自己,反倒受了宗枭的责罚......
“不用了。”许久没有开口,又加上没有喝水,明州的声音沙哑的不像话。
常郗起身,为他倒了一杯水,递到明州面前,又故作轻松道:“我是认真的。”
明州没有伸手去接,常郗却硬塞给他,“其实我早就在魔族待腻烦了,几千年了,其实也该换个地方了。”
他不太明白常郗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是疑惑地看着对方。
“明州,如若是我能带你离开魔族,你们南海能不能暂且收留我一段时日。”常郗冲着他笑了笑,尽量让自己的话听上去无害且温和。
明州眨了眨眼睛,燃起了一点光,却很快又黯淡了下去。
他没有穿鞋,低头便能看见自己裸露的脚踝,上面有一圈朱砂符文,上次自己躲在荆棘林中,宗枭便是借此找到自己。
他曾说过,自己无论在何处,都能被他找到。
明州情绪瞬间又低落了下来,他不想连累常郗,于是摇了摇头说:“还是算了吧,我怕,连累你......”
常郗十分头疼,想起大半夜宗枭跟鬼一样跑来找自己,魂不守舍又修为溃散,常郗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正欲开口,宗枭便开口道:“你去说服一下明州吧。”
常郗没明白他什么意思,“什么?”
“他没有求生之意了,今日又一次当着我的面求死。”
不知是不是常郗自己出现了幻觉,为何觉得宗枭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十分低沉,带着浓浓的不甘心跟无力感。
“你曾经说过,魔族不利于他养伤,再过不久,他要临产了,若是养不好身子,怕是也要吃苦头。”
“你送他回鲛族吧,替我好生看着他。”
常郗都懵了,结巴道:“这、这......”
如此大任,他怎敢轻易答应,脑海里一团浆糊,许久才憋出一句,“这样重要的事,我实在......”
常郗没说完,又长叹一口气,问宗枭,“为何你突然就想通了?”
毕竟宗枭在明州身上下的咒,可不像是会打算放手。
宗枭没有犹豫,只是声音依旧沉沉闷闷,“我不想看见他死。”
宗枭又对常郗说:“你带他回鲛族,别告诉他是我答应的,他恨我,听不得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