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店前方有一块供停车的空白地, 没有任何遮雨设施, 此时空空如也, 季修齐停好车, 撑开伞, 提着两只袋子下车。
他快步走到书店, 屋檐下没有放伞桶, 他收伞靠在廊前的木栏杆上,雨水顺着伞尖,飞快在地面积下一滩水。
季修齐走进售卖明信片那间屋子。
木头桌面摆着整整齐齐的各色邮戳,他放下袋子, 糖三角的甜味从袋子里钻出来, 季修齐眉梢很温柔, 他已经迫不及待见到徐回周。
同意一起吃早餐,意味着,他很快见到徐回周的下半张脸。
季修齐的瞳仁在昏沉的光线里期待明亮,他打开另一个袋子,取出里面的书。
《小王子》新编版——
徐回周在书店看的那本,他买下来,一直等机会送他。
季修齐拿着书走到书店廊下,整个世界都在下雨,暗沉沉看不清半分,只有一点点的绿,屋檐不断落下瓢泼雨帘。
季修齐抬高手腕,时针指着7,分针39。
他的心脏跟着秒针转动,还有21分钟。
秒针转了无数圈,在时针转到8时,一束橘光在雨里若隐若现,越来越近。
季修齐五指收紧,紧张捏着书,他看不清,只能模糊判断,来的这辆车停在前方。
然后是一把大红伞,漫天大雨里,那把红伞走向书店。
季修齐看到来人穿着白衬衫,黑色长裤,只看伞压着,看不到脸。
红伞渐渐走近,伞面缓缓抬起,也是这一瞬间,天际一连串轰隆雷声。
季修齐终于看见了徐回周的脸。
沾着汗水的《小王子》掉落到地,从木头台阶一级一级摔下去,最后安静卧在一汪水坑里。
黑色帆布鞋缓步上前,徐回周弯身捡起了书,他平静走上台阶,收起伞靠到栏杆上,抵过还在滴水的书,“你的书。”
季修齐没有动,他的心脏几乎都停了,目不转睛望着徐回周。
这张脸……和黎湛一模一样的脸……
季修齐瞬间跌入了时间的漩涡里,那个白衣少年,回头微笑着朝他挥着手。
“阿齐!”
然后越来越远。
季修齐心脏猛然坠地,他震惊、错愕,地看着眼前的人。
他清楚不是黎湛。
那个少年,永远停留在了18岁。
那他是谁?
季修齐半晌没动作,徐回周也耐心等着,那本《小王子》一直横在半空,雨水沿着透明塑封,不停落水到木板上。
季修齐终于艰涩开口,“徐回周。”
徐回周眼睫毛沾了点雨气,他眨了眨,脸色被雨冻得有点青,微微扬起唇角,“不要露出快哭的样子,我有没有欺负你。”
他哭了吗?季修齐抬起手,摸了摸眼角,确实有点湿润,他目光始终没离开过徐回周,喉结滚动着,慢慢说:“刚才的一瞬间,我以为见到了……我一个非常想念的朋友。”
徐回周无所谓地笑,“这么想念,就去见他啊,现在又不是车马时代,再远的地方,坐飞机都很快。”
他似乎终于等到没耐性了,把《小王子》贴到季修齐胸口,“早餐呢?我快饿死了。”
徐回周搓着脸颊走进了书店。
季修齐按着书,水微微打湿了他的衬衫,他转过头,徐回周已经搬过凳子坐下了,揭开袋子翻着,橘色暖光落到他流畅凌厉的下颌线,他似乎在说着,“阿齐,你买的早餐——”
季修齐指尖按住封皮上的那朵玫瑰。
黎湛,你要给我机会,赎罪了吗?
同一时间,陶明奚签完约都有些不敢相信。
十几分钟,就拿下上亿中古珠宝的拍卖合同。
她下半年的运气,简直开了挂!
合同已经尘埃落定了,陶明奚才微笑问:“秦助理,恕我冒昧,不知你的老板是从何处知道我们竟松拍卖行呢?”
她语气诚恳,“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们这行最重视就是信誉和人脉,如果是有人介绍,我真的要包个大红包。”
桌子对面,是一个斯文儒雅的年轻男人,他得体笑着,“陶总,我也实话告诉您,我不清楚。”
陶明奚笑容一愣,秦助理又说:“您想知道答案请跟我来,我老板在隔壁包间等您。”
与此同时,陆溯关掉外间的监控,听到叩门声,他端起咖啡杯,“请进。”
秦助理推开门,他并没有进来,抬手请陶明奚,“陶总请。”
陶明奚云里雾里的,若非对面的珠宝收藏家都是业内鼎鼎大名的人士,她简直怀疑她进了杀猪盘。
尤其她往包间里瞟了一眼,只看到一名黑衬衫穿着的年轻的、英俊男人。
陶明奚忐忑进去,陆溯放下杯子,微笑说:“陶小姐,不必紧张,我请你来,只是想打听一点事,请坐。”
秦助理关上了门,陶明奚在陆溯对面坐下,几分戒备几分疑惑,“您想打听什么事?”
陆溯推了一张名单过去,“我想知道,这上面少的名字。”
陆溯查过陶明奚,一中毕业,现经营竟松拍卖行。
他回国次日,宋明彦曾邀他去参加一场公益拍卖会,举办拍卖会的拍卖行,就是竟松拍卖行。
以竟松拍卖行的资质,当时完全没有能力承接那场公益拍卖会。
背后牵线的人,却是M国一个职业经理人。
明面的几个人,没一个跟徐回周有关系,私下,每一个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就像眼前这名女士。
陆溯眸色深不见底,他看着陶明奚望着望着名单瞬间惨白的脸色,淡淡问:“陶老板,有答案了吗?”
陶明奚眼眶红了。
她望着名单上的41个名字,视线逐渐模糊了。
部分名字她早已陌生了,但她认得出,这是她高一入校时,高一三班的学生名单。
唯独少了一人。
这时一张纸巾递过来,陶明奚低头接过,“谢谢。”
她转过脸擦干眼角,再转回去,又恢复了干练的模样,“回答之前,我能先问一嘴,您打听这个做什么吗?”
她又补充,“您不方便回答,我也会告诉您。”妍单汀
“我在找他。”陆溯回她,他微微笑着,“他对我非常重要。”
陶明奚怔住,窗外大雨洗刷着玻璃,但隔音太好,隔绝了所有的雷雨交加,包间里安静无比。
片刻,陶明奚轻声说:“黎湛。名单上,少了黎湛。”
陶明奚永远记得,第一次见黎湛,是高一开学那天。
早上的太阳特别美好,她和初中一起考进来的朋友找了张桌子坐着,叽叽喳喳畅想着接下来的三年高中生活。
两人聊正欢,周遭冷不丁安静了,是那种瞬间安静,她朋友也张大眼,望着前方狠掐她手,她都快冒泪花了。
是校长,还是教导主任来了?
陶明奚呲牙咧嘴回头,然后便保持着狰狞的表情,傻傻望着走进来的男生。
男生背着书包,头发修剪得很整齐,穿着白衬衫,黑色长裤,黑色帆布鞋,安静走过讲台,在靠窗的空位坐下。
阳光微风从敞开的窗户照在、拂过他柔软的发梢,陶明奚现在依旧觉得,那是她一生见过,最美好的画面。
鬼使神差,她掏出手机飞速拍了下来。
没关快门声,男生侧脸看向她的方向,那一瞬间陶明奚四肢都不知道怎么动了,就那么尴尬地举着手机,镜头还对着男生。
完了……她绝望想,开学第一天就社死了!她现在转学还来不来得及?
然而男生很快转回去了,没有任何动作,没问她为什么偷拍,也没当众要她删除照片。
陶明奚心脏跳得咚咚响,终于恢复了力气,快速把手机藏进了桌肚。
回忆时,陶明奚脸上又露出少女般的羞涩神情。
陆溯搁杯子的动作重了些,陶明奚就回神了,她不好意思地挽了下头发,“抱歉,我走神了。”
她继续说:“那时高二还要分文理班,我又和黎湛在理科一班成为了同学,他成绩非常好,就算在学霸如云的火箭班,他也稳坐第一。”
“他外表看着很冷,但其实很温柔。”陶明奚说,“经常有同学去问他题,他从不拒绝。”
陶明奚又想起那一次,那唯一一次。
月考刚发下物理卷子,她考得不理想,有一题老师讲解了,她还是没懂,终于她鼓起勇气,走向了那个她一直想靠近,却不敢的那个人。
她心脏猛烈得快要从嘴里蹦出来了,她竟然结巴了,“可、可以——”
她紧张到说不下去,双手不由自主发抖。
好丢脸!可是控制不住!
她生气地抿住嘴唇。
“可以。”这时黎湛接过了她的试卷,认真看着,“是第三题不明白吗?”
黎湛的声音很好听。
每次英语课,老师都会点他起来念一段原文,陶明奚总是听得很认真。
现在那清明干净的声音在和她说话,陶明奚脑袋里嗡嗡的,扯回试卷红着脸跑走了。
“陶老板,跳过你美好的爱情。”陆溯微笑,“说后面的事吧。”
陶明奚脸红了一下,随即就落寞了,她端起咖啡,失神喝了一口,放下说:“高考结束,黎湛不出意外成了市理科状元。”
她双手用力握着咖啡杯,“意外的是,两个月后,他自杀了。”
陆溯眼神冷下来,“自杀?”
“他去旅游。”眼泪掉进杯子里,在咖啡里荡起浅浅的涟漪,陶明奚这次没有擦掉了,她像是望着咖啡,又似乎没有,“他的朋友带回了他的遗书,我没见过,只听说黎湛是自杀。”
“我不信。”陶明奚抬头,十年时光过去,她眼里还是如初的坚定,“如果你见过那时的黎湛,你会和我一样,坚信他不会自杀。他是那样坚韧,努力学习,热爱生活。”
陶明奚指着杯子,“学校运动会,我看到过他在一次性纸杯上画运动员的Q版小人,给他们惊喜。每天早上,他永远第一个到校,他的成绩从来不只因为他天才,他是那么努力。”
“他家庭条件不好,但每天会喝一瓶牛奶,吃一个苹果,他那么认真活着,怎么会自杀?”
陶明奚眼里再次泛起泪花,“我相信他现在一定还在某个地方活着,一定。”
陆溯眼里看不出情绪,等陶明奚心情平复后,他问:“他自杀的情况,你还知道别的吗?”
陶明奚摇头,不过很快又点头,“当时有一个记者加过我们班级群问情况,我马上加了他,他说过段时间会申请去黎湛自杀的地方调查。”
陶明奚回忆着,“只是我等了很久,那名记者也没消息,他的□□注销了,班级群也解散了。”
“学校或许是为了不发散这件事。”她低声说,“就删掉了黎湛的名字。”
陆溯指骨凸出,泛着浓郁的白色,陶明奚离开了,他还一直在座位没动,望着窗外的雨,眸色忽明忽暗。
过一会儿,陶明奚去而复返,她手里拿着一张照片,微笑说:“我不知道您和黎湛有什么关系,但您还记得他,我想您比我更需要这张照片。”
她放下照片,关门离开了。
陆溯还是没动,他眸光悠远看着桌面那张照片,过去很久,他才起身绕过桌子,到对面拿起照片。
暖光灯照进照片里,白衣少年坐在教室的窗边,阳光落到他精致的眉眼,和徐回周看着那名叫佳佳的小女孩时——
同样的温柔。
他走出包间, 递给秦助理一张纸条,“查这个人住所,立即过去。”
秦助理低头, 张顺之。他被陆溯从M国喊回来,处理的事竟然只是找人,秦助理不理解,但行动力异常迅速, 当陆溯坐上车,他已经拿到了地址。
“张顺之,男,42岁, 毕业于江南传媒大学新闻系。”
“目前就职于华星出版社,今年6月入职。”
陆溯沉默听着报告,一路一言未发,一小时后, 车驶入首都大学附属医院。
大雨仍旧倾盆, 秦助理撑开伞, 陆溯下车接过伞, 淡淡说:“不必跟着。”
秦助理颔首, “是。”
陆溯上了台阶, 走到大厅口的自动
伞袋机, 雨伞拉进去套好一次性塑料袋,他拿着伞上楼了。
血液内科,1709号病房。
六张床位,靠窗的床位坐着一个小女孩, 她的母亲在削着苹果, 她父亲在给她喂饭。
小女孩脸色看得出病容, 但笑得十分开心,大口大口吃着饭。
张不染,张顺之的女儿,白血病,每月治疗费用六位数。
6月前,一个中间人找到做民工的张顺之,接受一档民生类新闻媒体采访。公开向社会募捐。
次日,医院收到八十余万捐款,不多不少,刚好够张不染的治疗费用。
同时张顺之得到一份办公地点在他女儿医院附近的出版社工作,工作轻松,按时上下班,五险一金齐全,工资还是平均工资的三倍。
陆溯脑海里过滤着信息,他几乎已经确定,这一切全和徐回周有着关系。
因为十年前,这名小记者调查一名素不相识的高中生,为此失去了前途。
陆溯垂手,雨伞的尖顶到地板,很快在塑料袋里积起一汪水。
半小时后,张顺之从病房出来,准备去上班。
一道礼貌的声音喊住他,“张记者,方便聊半个小时吗?”
熟悉又遥远的称呼,张顺之猛然回头,首先他的感觉是男人很高,其次是陌生,他疑惑问:“你是?”
陆溯微笑,“我是黎湛的亲人。”
附属医院食堂,张顺之和陆溯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听着雨声,张顺之慢慢回忆。
“黎湛自杀的地点是在边境交界的加纳齐落山脉,在六个国家境内。”
“我得到的信息是,黎湛是半夜等着同行的朋友睡着,悄悄跳崖。”
陆溯问他,“与他同行的有几人?”
张顺之想了想,“4个。”
陆溯拇指摩挲着食指指腹,宋明彦、沈屿澈、顾孟成,加上福利院照片里,那个肩膀紧贴着徐回周的男生,不多不少,正好4个人。
他眸色深邃,“记得名字吗?”
张顺之摇头,“我还没开始查,就得罪领导被开除了。”提及年轻时的梦想,他苦笑一声,“我知道的就这么多,别的帮不了你了。”
他又想起一件事,“黎湛的家庭情况,你知道吗?”
张顺之说起了他走访问的结果。
“他妈妈在他4岁时,在衣柜上吊自杀了,据说第一个发现的人,就是黎湛。”
“他爸爸一年后也自杀了,当天很多酒,抱着黎湛在怀里割的脖子,有人破门而入,就看到黎湛浑身是血站着,不会哭,什么表情都没有。”
“黎家老家来了人带走了他爸爸的骨灰,但没要黎湛。”
“还有街坊邻里私下都在传,黎湛是他妈妈在外偷人生的,还有一家人都有遗传精神病,才会接二连三自杀。”
张顺之如今说起来,还异常气愤,“说他是偷人的野种,又说他继承了父母的精神病,以后是小疯子,这群人不觉得自相矛盾吗?简直不知所谓!”
外面的大雨变成了小雨,天色越来越亮,快到上班点,张顺之才说完,陆溯问了他最后一句,“张记者,您还想重新做回老本行吗?”
张顺之眼里闪过惊讶、错愕、意外、惊喜,最后到底变成了无奈的绝望,他擦擦眼睛,“我记者证吊销时间了……”
陆溯递过早备好的纸条,“你愿意就打这个电话,他会安排。”
张顺之颤抖着接过纸条,紧紧握住这条能恢复他一生理想的薄薄纸片,几乎怀疑他是在做梦,他不可置信又问了一遍。
“您究竟是谁?”
陆溯眼里是不可窥见的深海,他轻声说:“我是他的家人”。
走出医院食堂,陆溯抬头看天,雨已经停了。
被暴雨冲洗过的天空,此刻蓝得纯粹,轻薄的云层里,透出丝丝缕缕的金色光线。
天要晴了。
“天晴了。”徐回周收起伞。
他目光望着远方的芦苇荡,微风拂过,那大片芦苇,在蓝天白云下随风摇曳,像是生在陆地的海,不见边际,波澜壮阔。
季修齐望着他,沉默片刻才说:“接下来去哪儿?”
徐回周微微眯眼,抬手指着天空,“那儿。”
顺着他的指尖抬头,季修齐看到空中停着的缆车。
蓝山缆车,从山脚到山顶,可以看到更大片的游江,以及芦苇荡。
季修齐想起来,黎湛恐高,五楼以上,他就会难受。
“为什么不去理科2班?”高二分班时,他完全不理解黎湛的选择,“我问过我妈了 ,你们学校聘请的那个清北物理怪物,是2班的班主任。还来得及,你去找你们教导主任,你的成绩换班轻而易举。”
盛夏的午后,热得没人敢在太阳地里走,黎湛埋头在冰柜里选着冰棍,“六楼。”
他着急去拍黎湛的脑袋,“要你换到二班!你说什么六楼!”
黎湛翻到两根冰棍,圆柱形,白纸裹着,只写着四个红字——老式冰棍。
他递过一根给他,“理科二班在六楼。”说着撕开冰棍的包装纸,咬了一口冰棍,满足得微微眯眼,慢吞吞说,“五楼以上,我晕。”
回想到那时的时光,季修齐深深吸了口气,他收回视线,笑着说:“好。”
两人正要走,徐回周手机来电了,他听了一会儿,眸色微闪,说:“您等我来再说。”
收起电话,他转身往停车处走,“今天不行了,我有急事。”
季修齐快步跟上他,见徐回周神情不对,他问:“什么急事,我能帮上忙吗?”
徐回周回:“张女士要撤诉不离婚你帮不上忙,不用跟我去了。”
他又停住,回身伸手,“给我吧。”
季修齐还提着那本《小王子》,他心口悸动,递过纸袋,忍不住确认,“下次什么时候见面?”
“后天。”徐回周接住纸袋,神色平静又自信,“法庭见。”
两小时后,徐回周到了小旅馆,途中他给许珩打了电话,许珩提前到了,在小旅馆门前等着他。
徐回周一下车,许珩就注意到了他手腕的红绳,许珩心脏猛然收缩,连红绳……也送给了徐回周吗?
只是他来不及难受,徐回周就如同一阵风快步走过他,“跟我进去。”
许珩快步跟上了。
来到102,徐回周礼貌叩门,“您好,我是徐回周。”
门缓缓开了,狭窄屋内窗帘拉着,白日开着灯,张女士眼睛通红,第一件事就是朝着徐回周鞠躬,久久不愿起身,“耽误你时间了,徐律师,十分对不起。”
徐回周神色不变,“您放弃离婚,是因为周方乾带走佳佳威胁你了。”
周方乾就是张女士的丈夫。
张女士惊慌抬头,“您、您怎么会……”她害怕着往走廊看了一眼,紧张摆手,“不是,没有人威胁我,是我自己不想离婚……”
她飞快拉着徐回周进屋,等许珩也进来,她重重关上门,就要跪下,“求您别说了,我现在只想撤诉,我不要离婚,我不离,真不离了,您帮我撤诉吧。”
徐回周及时扶住她,平静说:“您不能妥协,为了佳佳,更为了你自己。”
张女士泪如雨下,“不行的,我这辈子都摆脱不了他,他昨天去学校把佳佳接走了,说我要是离婚,他先杀了佳佳,再来杀我,最后自杀……徐律师,我想通了,大家生活都差不多,没到过不下去的地步,我真不告了。”
她怕又恐惧,身体抖得如同落单的鹌鹑。
许珩听得眉头直皱,他忽然看向徐回周,这样的情况,徐回周会如何做?
徐回周掏出一方手帕递给张女士,“您冷静,我最后问您一件事,您能保证这次撤诉了,他会放过您和佳佳吗?”
张女士愣住了,她握紧手帕摇头,她很明白,撤掉诉讼如同杀鸡取卵,她们母女的未来一片黑暗。
她眼里的光一点点褪尽,只留下绝望与恨意,她捂住脸无助哭泣,“不会,他会变本加厉折磨我们母子,我要杀了他!我和他同归于尽,这样佳佳就会安全了。”
“还有其他方法。”徐回周冷静望着张女士,“您别有负担,诚实告诉我,您和周方乾的夫妻生活,是否每次都出于自愿?”
张女士缓缓抬头,瞥了许珩几眼,才按住羞耻摇头说:“他只顾自己高兴,有时佳佳没睡着,或是我身体不舒服不愿意,他还是会强制拖我……”她声音越来越小,“进房间。”
许珩同时悄悄攥紧了手。
徐回周说:“这就是办法,他的行为属于强|奸,只要拿到证据,告上法庭至少坐牢三年,我可以帮你打到十年。”
张女士错愕,“我们是夫妻啊……”
“违背您的意愿,婚内强|奸也是强|奸。”
张女士眼中再次出现光,她满怀希望问:“真可以送他进去?”
徐回周目光坚定,“我保证,一定送他进去十年。”
许珩突然出声,“要证明□□,只有单方口供,没有其他证据支持应该很难吧?”
徐回周眼睫动了动,他淡淡说:“那就制作证据。”
他问张女士,“可能需要您——”
“我愿意!”张女士打断他,她大概猜到了徐回周的意思,破涕为笑,“只要我跟佳佳能安心生活,我什么都能做!”
一小时后,徐回周的车停在一栋居民楼前,他再次和张女士确认,“要跑到有监控的地方留下证据,反抗动静闹大点,这个小区隔音不好,邻居证词也是很好的证据,记得拉阳台窗帘为信号,我们会及时上去。”
张女士点头,她眼里都是光彩,“我会让佳佳下楼,麻烦你带佳佳先离开。”
同时一辆小蓝车也停在旁边,umi降下车窗,比了个ok的手势,“徐律师,全准备好了。”
徐回周开门让张女士下车了。
十分钟后,佳佳背着她的书包跑出来,书包拉链上挂着一根红线,坠着一只糖纸小玫瑰。
她出来就看到了徐回周,红彤彤的双眼瞬间飙出眼泪,跑向徐回周,哭着抬脸请求,“叔叔你救救妈妈……”
徐回周蹲下,展开手帕轻轻擦掉她的眼泪,“别怕,你妈妈在拯救你们了。”
佳佳上了umi的车,先离开了。
徐回周剥开一颗薄荷糖,放进嘴里,微微仰头看着四楼阳台。
灯光亮着,窗帘还没动。
许珩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在旁边说:“是不是为了赢,你什么都做得出来?”
如果被发现,徐回周的职业生涯就毁了。
徐回周舌尖卷着薄荷糖,淡淡说:“或许吧。”
“值得吗?”许珩又问,“为两个陌生人。”
这时四楼窗帘隐隐有了动静,徐回周嘎嘣一声,咬碎了糖果,“对我而言,没有值不值,只有想不想。”
他快步冲进了楼道。
同时窗帘剧烈晃动,许珩收回思绪,也快速跑上楼。
没多会儿,鸣笛声划破了黑夜,张女士披着外套坐在沙发休息,在所有人都没注意到时,她终于笑了,朝着徐回周,悄悄比了个感谢的手势。
代表张女士在警局做完笔录,徐回周先送许珩回家。
许珩隐约记着有个问题忘记问了,但始终想不起来,直到进屋,他猛然想起。
一直在忙张女士的事,他忘记问徐回周,他那根红绳的来源了……
许珩在黑暗里站了一会儿,轻轻摸了下手腕。
好像,他也没那么难过了。
忙到半夜,徐回周回到陆家已是夜深人静,只一楼大门的照明灯还亮着。
他停好车,揉了几下酸涩的手腕,才提着那本《小王子》下车。
走了几步,身后突然有人叫他,“徐回周。”
听出是陆溯的声音,徐回周停住回头,偌大花园光线昏暗,一时没找见陆溯。
又一声,“徐回周。”
顺着声源,徐回周看向左侧,陆溯从阴影里走出来,轮廓渐渐清晰,“徐回周。”
他第三次喊他。
徐回周瞳孔微微收缩着, 他敏锐察觉陆溯有点奇怪,他应了一声,“嗯, 还没睡?”
陆溯走到他面前,眼眸黑沉不见底,“在等你。”
“有事吗?”徐回周问。
陆溯深深看着他,“过几天我要出趟远门, 归期不定,想找你借一段时间daylight。”
徐回周迎着陆溯的目光,两人眼眸都浓黑深遂,谁也看不出对方的情绪, 徐回周点头,“周末我接它回来。”
他等着陆溯真正的话,陆溯却没再说了,上前如同每一次一样, 搭着他肩膀进屋, “你呢, 怎么回来那么晚?”
“离婚案出了点状况。”徐回周说, “从诉求离婚, 提到打被告坐牢十年。”
“离婚案能打到坐牢十年?”
徐回周浅笑一下, “打个赌, 要我做到了,你就输我一件事。”
陆溯牵着嘴角,今晚第一次笑了,“什么事?”
“想到再告诉你。”
陆溯又问:“你输了呢?”
徐回周回得很快, “我不会输。”
两人说着话进了别墅, 五楼的某个房间, 宋出岭看不见他们了,放下窗帘,手指轻轻敲着望远镜。
刚才陆溯和徐回周在楼下交谈,听不见谈话内容,但两人的社交距离,明显越界了。
他想到了前日与沈屿澈的约会。
“人的反应,是可以伪装的。”烛光里,沈屿澈笑容灿烂,“唯有一样东西,永远无法更改。”
“什么?”他问。
“赝品。”沈屿澈端起水晶酒杯,浅尝一口,双唇被红酒染得艳红水润,“假货永远成不了正品,就算他包装得再完美。找到你三舅的情妇,才能彻底证实徐回周的身份。”
沈屿澈放下酒杯,朝他眨眨眼,“你那活在徐回周嘴里的舅母,一直没有出现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