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溯—— by二月竹
二月竹  发于:2024年02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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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翊安眼球都充血了。“我杀了你!”
不远处,宋明彦卧在地上一动不动,身下蔓延出鲜红的血迹。
一时间,病房里骂声、求饶声此起彼伏。
徐回周冷眼看着,不多会儿,医院的保安赶来才结束了这场闹剧。
徐回周买了一瓶热牛奶,去了医院的小花园。
花丛后方,张颂雅独自坐在长凳,望着路面出神。
徐回周过去放下牛奶,“我要走了,您保重。”
他垂下眼,“如果您还愿意找我聊天,随时联系我。”
他走了几步,张颂雅喊住他,“小徐。”
徐回周停住回身,“您说。”
张颂雅眼睛这时才红了,“我本想着大半截都埋土里了,忍着这一辈子也就过去了。今天究竟没忍住,一想到我和女儿那么痛苦,他们无事发生又苟且在一起,我恨不能撕碎他们!”
“您今天做很好。”徐回周温声,“如果你选择打宋明彦,他可以反咬您故意伤人。”
张颂雅没忍住笑了,“你真会安慰人,我当时是气糊涂了,完全凭感觉办事。也好,总算清净干净了。”
她揉揉眼睛,起身说:“你跟我去银行一趟,我有两样东西或许对你大哥离婚有帮助,你替我转交他吧。”
这两样东西,一封是寄给张颂雅的匿名信,一封是——
举报信。
张颂雅叹气,“当年蔡易守收到举报信,我让他交给我处理,悄悄开了银行保险柜存着,就是想着哪一天或许有用。”
她递给徐回周,“要是没用,你丢了就行,这些晦气事,以后跟我没关系了。”
张颂雅忽然觉得轻松不少,眼里渐渐有了光彩,“其实我想离婚想很多年了,还是你那句话让我下定了决心。”
徐回周收起两封信,微微笑着,“什么话?”
张颂雅笑,“你说——”她神色逐渐认真,“我还不老,我现在的人生只是开启下一个阶段。”
“我就想啊,既然我还要活那么久,为何要痛苦着和背叛欺骗我的男人演模范夫妻,没有男人,我又不会死。”
张颂雅拍拍徐回周的肩膀,“谢谢了,年轻人,祝你一路顺风。”
陆溯在银行门口等着徐回周。
徐回周打开车门坐上副驾驶,低头系着安全带。
午后的阳光穿过挡风玻璃,淡淡撒在他身上,凌厉轮廓淹没在金光里,显得整个人异常的柔和。
陆溯指腹摩挲着方向盘。
宋明彦的老相好在临州,徐回周捐助的小学也在临州,宋明彦又刚好生病进了老相好太太住的医院。
又刚刚好,徐回周认识那位太太。
要不是他认识徐回周,深谙徐回周的不简单,他也会认为这是单纯的巧合。
因为这些步骤,无一不需要精密的谋划和洞察人心,缺少一环,就达不到目的。
徐回周的目的是什么?
让陆翊安和宋明彦离婚?
陆溯见徐回周系好了安全带,启动车说:“宋明彦进手术室了,轻微脑震荡,大哥还在医院,今晚私人飞机回首都。”
徐回周将一个信封搁到仪表台,淡淡说:“这是张老师要我转交大哥的信件,里面记录了宋明彦和蔡易守偷情的过程。”
陆溯没看,“不需要,大哥不会离婚,他和宋明彦牵扯着利益关系,只是宋明彦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好过。”
徐回周没什么反应,他调整了一下靠背,“我眯一会儿,你开累了喊我,换我。”
陆溯不置可否,徐回周就闭眼休息了。
他没有睡着。
他在思考那封举报信。
和复印出来的匿名信不同,举报信上的字体是手写,还真是他曾经的字体。
甚至不是仿写,而是拓写。模仿不能百分百相似,但拓写能做到,字体的走势和笔锋,全是他的写字习惯,举报信上的每一个字,都是从他写过的字里所拓。
撞破宋明彦秘密的那一晚,宋明彦来找过他,当时季修齐突然开门进来。
季修齐极有可能听到了宋明彦的话,而他也有能力拓写出举报信。
大约是病还没好全,徐回周不知不觉真睡着了。
再次醒来,是一个酒店门口。
是距离首都还有五百多公里的一个省会城市,车窗外天色已经黑了,陆溯停稳车,“住一晚,明早再走。”
两人在酒店的餐厅解决了晚餐,就各自回房休息,徐回周简单洗了澡,终于有时间仔细研究那份举报信。
就算是拓写,也会有执笔人的习惯,不会完全不留痕。
他逐字逐句检查,快到半夜,终于发现了一个端倪。
在第八个情字,左侧那一点,收笔处微微有上翘,这个偏艺术字的收笔习惯——
徐回周打开手机,搜索了沈屿澈的签名。
他对比着“沈”“澈”两字,都是艺术字体,部首那一点收尾确是微微上翘。
那封举报信,出自沈屿澈。
徐回周曾经在贫民窟目睹过一个场景。
隔壁的小女孩养了几只鸭子,在人都断粮的时候,几只小鸭子饿死了一只,另外几只就啄开死掉那只鸭的肚皮,将它的肠肚,血肉吃得干干净净。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鸭子饿极了,同样会蚕食同类。
徐回周仔细收起了举报信。
同时门外有敲门声,他打开门,陆溯眉心微皱,说,“不能休息了,得连夜赶回去。”
“奶奶陷入昏迷了。”

苏琼玉的房间就在一楼,在门口就能听见哭声了。
陆溯和徐回周走过客厅,斜前方的卫生间忽然走出一人。
男人身形高大挺拔, 穿着深灰色正装,低着头还在用纸巾擦着指尖,忽而发现两人,立即笑着走向陆溯, “溯哥!”
快到跟前,目光挪到徐回周身上,他收走纸巾,微笑伸出手, “是回周哥吧,我是宋出岭。”
“你好。”徐回周正伸手,陆溯漫不经心挥开宋出岭的手,“其他人呢?”
宋出岭轻掸着手, “全在屋里。”他微微叹息, “奶奶状态很不好, 医生说她没多少时间了, 你们有话快去和她说吧, 也许还能听到。”
对于这个结果, 陆溯和徐回周都不意外。
他们早就知道, 苏琼玉早在半月前就陷入昏迷,大约是医生下了最后通牒,管家冯姨和律师才放出消息,让她和家人见最后一面。
陆溯睨了眼宋出岭, “又是这款香水, 熏得恶心, 提升下品味,宋总。”
迈腿就走了。
徐回周目无波澜,他记得上次沈屿澈去陆家,喷的就是这款香水,他淡淡朝宋出岭笑笑,跟上了陆溯。
宋出岭原地未动,他不轻不重捏住指尖,盯着两人背影,笑容淡去。
他和陆溯一直不对付,倒是不介意他的态度,倒是他这个突然蹦出来的三哥,还真是有点意思,容貌举止可不像他三舅亲生的。
沈屿澈说他什么来着,疑似假货?
宋出岭冷下脸,单手插进兜里,这才去苏琼玉卧室。
苏琼玉的卧室,除了陆翊安和宋明彦,全陆家人都来齐了。
包括陆苗苗,都懵懂着乖乖被她妈妈抱着,时不时困得点头。
陆绍荣和陆宸国跪床边在哭,陆华秋站一旁劝着。
外面则围着几圈人,除去陆家亲戚,管家医生律师,剩下几人是陆氏的大股东。
陆溯和徐回周进来,第一个看过来的是霍右礼。
自上次徐回周找他见面,两人已有半月未见,此时再见,霍右礼目光全黏在了徐回周身上。
徐回周也看到了霍右礼,他大大方方朝霍右礼点了下头。
陆溯眉梢微挑,徐回周还认识他奶奶的私人医生?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拉着徐回周上前,走向最外围的高大男人,不咸不淡喊了声,“姑父。”
宋启阳马上回头,擦了擦眼角说:“回来了啊。”
他扭头找陆华秋低语,“快告诉大哥三哥,阿溯、回周来了。”
陆华秋就让两侧人散开,同时说:“大哥三哥,阿溯和回周来了。”
陆宸国这才止住哭声,哭颤着音说:“妈,你孙子来了。”回头喊徐回周,“回周,快来见见奶奶!”
手臂顺便推着陆绍荣,“哥,让让。”
陆绍荣瞥了眼,不情愿往里挪了半个位置。
陆宸国撑着床垫站起身,拉过徐回周塞到他和陆绍荣中间,然后背对着把陆溯挡在后方。
陆溯眼尾微挑,就如陆宸国所愿站在后面,他个高,比陆华秋高出一头,轻易就看到了床上的苏琼玉。
那总是玩世不恭的眼眸,微不可察地缩紧了。
徐回周不是第一次见到苏琼玉,在他收集陆家资料时,在不少新闻里见过这个商界传奇女强人。
苏琼玉的丈夫,也就是陆氏上一任董事长突发恶疾离世,膝下儿女最大就十岁,只靠苏琼玉独自撑着,那段时间陆氏股价持续暴跌,外界都传言陆氏要破产重组,然而苏琼玉愣是逆风翻盘,不仅稳住大局,还反收购当时打压陆氏的几大公司,稳坐百货业龙头老大的位置。
但苏琼玉极少在公众前露面,徐回周见她的影像,是苏琼玉捐赠母校20亿现金,上台讲了一段三分钟的简短发言。
那时气压全场的老太太,如今脸色青白,双眼紧闭,戴着氧气罩,安静地躺在一方小小的床上。
陆宸国在催促,“快喊奶奶。”
徐回周轻握住那只冰凉、枯瘦的手,余光是陆溯难得走神的模样。
他眉眼微垂,垂着的另一只手,向后握住了那只宽大干燥的手,拉过陆溯上前,生生挤开了陆宸国,在陆家三兄妹诧异的目光里,静静看着陆溯,“和奶奶说句话吧。”
陆溯对上那双黑眸,在那一刻,他看见了里面的悲悯。
对他的悲悯。
陆溯心口猛然收紧,他一瞬间像是回到了十年前的车祸现场。
母亲紧紧把他的头抱在怀里,他什么也看不清,满是铁锈味的液体不停流到他眼睛、鼻尖,脸上。
然后他听到母亲留在人世的最后一句话——
“我的阿溯以后也要……好好活着啊……”
他伸手覆住徐回周的手,同时握住苏琼玉的手,众目睽睽之下,他俯身凑近苏琼玉耳畔,很轻、只有他和苏琼玉能听到的音量——
“奶奶,你十年前护着的是谁,我早查到了,您安心休息吧,他很快会去陪您的。”
苏琼玉指尖微微动了动,这时仪器发出急促刺耳的滴滴声,最终变成了一条直线。
“董事长!”
“妈!”
病房里爆发出此起彼伏的痛苦声。
苏琼玉去世,陆家祖宅到天亮才安静,也终于迎来了重头戏。
苏琼玉的私人律师宣布,“董事长留有一份最新遗嘱,葬礼结束后宣布。”
除管家冯姨,陆溯和徐回周,霍右礼,其他人全齐刷刷盯着律师手拿的文件,又一窝蜂围着律师。
冯姨全程一副淡淡的表情,对陆溯和徐回周才勉强露出了笑脸,“你们连夜赶回来,先上楼休息吧。”
她不管屋内的喧闹,领着两人上楼,“今天人多,房间不够。”她看向徐回周,“回周,你今天在阿溯房间凑合一下可以吧?”
徐回周礼貌回:“可以。”
陆溯房间在二楼左转第二间,是他小时候的房间,那时他和父母一起住在老宅。
房间装修有些年头了,每天还有人来打扫,床品也是三天一换,冯姨送他们到门口就离开了。
陆溯关上门问徐回周,“你现在洗澡吗?”
徐回周摇头,“你先。”
陆溯进浴室洗澡了。
徐回周到沙发坐下,他通宵是常事,但最近变得很难熬了,他合衣靠着沙发闭眼休息。
不多会儿,陆溯洗完澡擦着头发出来,“洗好了,你——”
他看到沙发的场景住声了。
徐回周睡着了。颜删艇
陆溯拉下毛巾搭在肩膀,去衣柜翻出条薄毯子,走到沙发盖到徐回周身上。
却没马上离开,他蹲下凝视着徐回周安静的长睫。
那时为什么要对他露出悲悯的眼神?
他和徐回周近在咫尺,陆溯看了很久,直到徐回周无意识裹了一下毛毯,他才起身去书房。
太阳出来了,阳光照进屋,陆溯翻着宋明彦大学期间的资料。
到第二页,他停住了。
【大一发表一作SCI】
宋明彦说过,他是大二和蔡易守勾搭在一起。
以宋明彦的水平,就算是SCI四区期刊,他大一能发表一作的论文,只会是找了枪手。
那时宋明彦的生存条件很糟糕,每学期都申请助学金,帮他的人图不了钱,唯一能图的,只有他人。
陆溯正思考着,一条通话弹出来。
是赵尧,“哥你还撑得住吧?”赵尧小心翼翼,不到半天,苏琼玉离世的消息,整个商圈都传遍了。
陆溯说:“她的病几十年了,我早有心理准备。”雁珊亭
赵尧松了口气,“等老太太后事处理好,咱们找个地方出去散心!”他又想起什么,“哦对了溯哥,你认识韩远吗?”
“怎么。”
“没什么,这不前两天在一个酒局碰到,他说认识你拉着我拼酒……不提他了,哥你这两天事多,我先不打扰你了,反正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一定要开口!”
赵尧挂了电话,又一条没备注的本地号码弹出来。
陆溯直接掐断,拉进了黑名单。
沈屿澈再拨,就变成了熟悉的“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又拉黑啊……”沈屿澈抓了抓下巴,把助理的手机丢到了旁边。
他往后一躺,陷进棉花一样柔软的沙发里,闭着眼睛叹息,“我只是关心你啊,还有……想要提前安慰你啊。”
你那么在意的,突然蹦出来的兄长,如果发现是假货,你该多么难过呢……
如果是那个人……
如果是黎湛的鬼魂回来了……
他隐藏得再深,他也会将他从皮下揪出来!然后再一次,亲手毁掉。
就像上次一样,干脆利落的,毁得粉碎!
因为只有死掉的黎湛,才是他最好的黎湛哥哥。
沈屿澈心情忽然变很好,轻轻哼起了歌。
“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
同时他拿过他自己的手机,翻到和宋出岭的聊天框,发了一条信息。
【我认识的那个人最怕就是打开衣柜噢,你找个办法让他开衣柜,出现应激反应或是昏厥,他就是假货!】
宋出岭回很快:【为什么不告诉陆溯,选择了我?】
沈屿澈停住哼歌,嘴唇贴住手机话筒,缓慢说:“我刚刚发现,我更喜欢你啊!”
宋出岭也回了一条语音,“宝贝,三天后葬礼结束,我们老地方见。”
徐回周这一觉竟是睡到了晚上,屋里静悄悄的,窗帘严实拉着,只开了一盏台灯,陆溯没在。
他看了眼时间,晚上9点21分。
他记得他睡着时不到9点。
他竟是睡了12个小时。
徐回周稍稍错愕,片刻才拿开毛毯,去卫生间简单冲了澡,换了套衣服下楼。
客厅很安静,也没人影,徐回周掏出手机想拨陆溯电话,身后冷不丁响起一声。
“回周哥你醒了。”

徐回周平静回身, “晚上好。”
宋出岭已经换了套休闲服,他笑着说:“大舅三舅和我妈都出门了,你没吃晚饭饿了吧, 让厨房给我们煮点宵夜?”
徐回周同意了。
两人去了餐厅,很快厨房送来了宵夜,徐回周要的骨汤挂面,宋出岭是蟹黄拌面。
徐回周安静吃着面, 没有和宋出岭说话的意思,宋出岭不动声色打量着他,片刻主动开口,“回周哥回来住得还习惯吗?”
徐回周执汤勺舀了一勺汤, 喝了一口才回,“哪方面习惯?”
他从容不迫反将一军,宋出岭愣了几秒,先挂起笑容, “都行, 生活上, 相处方面啊, 你捡愿意说的聊。”
徐回周回得简单, “都习惯。”
宋出岭“喔”了声, 执筷却没动作, “回周哥你也M大的吧?说起来我们还是校友。”
“哦,你是在读还是毕业了?”徐回周仍是安静吃面。
言下之意,不关注他,也不在意他。
宋出岭打小就是众星捧月, 天之骄子, 还是第一次被如此忽视, 他不动声色握紧筷子,面上仍是笑容,“我去年提前毕业了。”
徐回周微微颔首,就没再接话,他只让厨房煮了半碗面条,这时已经见底了,他放下筷子,“你慢用。”
“回周哥,你好像不太喜欢我?”宋出岭突然放下筷子,苦笑一声,“是不是溯哥说了什么?他对我有些误解,总认为我是故意抢走他的关注。”
“抱歉,我的长相容易让人误会我很冷漠。”徐回周忽然笑了,“你也误会了,阿溯私下没提过你。”
宋出岭吁了口气,“太好了,我真担心你不喜欢我。”他笑容真诚,“回周哥我不是说场面话,我见到你就有特别亲切的感觉,很想亲近你,这就是血缘羁绊吧。”
徐回周笑笑,端起水杯喝水。
宋出岭又说:“差点忘了正事,回周哥,我妈让我回来是找奶奶的一件黑色外套,我很少回来,你帮个忙一起找找。”
他抓住徐回周手臂,拉着他起身就走,“你知道奶奶的衣帽间在哪儿吗?我都忘了,是不是往左……”
徐回周放下水杯,没有反对。
在发现宋出岭身上有沈屿澈的香水味,他就确定了和沈屿澈深夜密会的男人就是宋出岭。
沈屿澈要再次试探他,无非只剩下——
开衣柜。
沈屿澈知道他恐惧衣柜。
在曙光之家,沈屿澈见过他对着衣柜抽搐昏倒。
那时他昏迷了整个下午,再次醒来,是一间很小的房间。
夕阳从海棠花玻璃里照进房间,沈屿澈眼睛红肿得像鱼泡,看到他醒了,豆子一样大的眼泪啪嗒掉到他脸上,沈屿澈扑到他身上,哭得像是昏倒的是他,“呜呜呜,哥哥你怎么了呀,哪里还疼吗?呜呜,吓死我了,我以为你死了。”
小孩的眼泪不断掉到他身上,胸口那一块衣服很快染湿了,热热的,很温暖。
他突然觉得没那么难受,没那么疼了,他笨拙地安抚着沈屿澈哭得一耸一耸的背部,认真说出了他的秘密。
“我没事,我……是怕看到妈妈的影子。”
他永远忘不了,他欢欢喜喜抱着一大包小熊饼干,到处没找到妈妈,最后找到了衣柜。
他和妈妈躲迷藏时,经常藏到衣柜里。
妈妈也藏在衣柜里!
他轻轻放下小熊饼干,抬手捂住嘴巴,不让自己笑出声音,踮着脚靠近衣柜,忽而用力拉开柜子。
“妈妈我找到你……”
吱嘎、吱嘎……
木门板发出老旧的声响,妈妈的脖子挂在红色丝巾上,时不时随着丝巾轻轻晃一下,两只眼睛鼓出来,一动不动看着他。
沈屿澈听傻了,乌黑的大眼睛吃惊望着他,他很慌张,小声辩解,“我、我妈妈不是疯子,她不是精神病,我、我也不是,我——”
他被小小的,温暖的身体拥抱住了,那个小人儿学着他刚才的动作,很轻很轻顺着他的后背,“可怜的哥哥。”
他听到沈屿澈软软的声音,“以后我来帮你开衣柜!你就不会晕倒啦。”
一周后——
一对夫妇买了许多零食来看他,准备领养他,隔天曙光之家就传出他父母自杀,他是精神病小疯子的消息。
最后那对夫妇改领养了另一个小孩。
沈屿澈气得眼睛通红,要去揍一个小男孩,“呜呜呜,我要打他!他答应我不说的!呜呜哥哥对不起,是我乱说话害你没有家人了。你打我吧哥哥……”
他弯身摸摸他头,“我有家人了啊。”
沈屿澈的眼泪挂在睫毛上,懵懵懂懂望着他,“谁呀?”
他认真擦掉他的眼泪,“你们。”
“回周哥,你那柜子有吗?”宋出岭见徐回周站衣柜前不动,眼眸危险着眯起,嘴角却挂着笑意。“我这边没找到。”
徐回周从容不迫,推开了衣柜。
在过去的十年前,他无数次练习过开衣柜。
他不是不懂人心险恶,只是曾经,他愿意信任他视若亲人的朋友。
直到躺在腐烂的崖底。
从那时起,他比任何人都更会算计。
衣柜里,挂着清一色的黑色衣服,徐回周在宋出岭复杂的目光里,取出一件黑色外套,侧身微笑,“是这件吗?”盐擅婷
宋出岭笑容淡去几分,他接过外套,“是。”
徐回周不疾不徐关上衣柜,“还有其他事吗?”
宋出岭试探完毕,就笑着说:“没了,谢谢哥,明天还有一堆事要忙,哥你去休息吧。”
徐回周淡淡点头,离开了衣帽间。
门关上瞬间,他手指剧烈颤抖起来,母亲那张失去生气的脸,不断在他眼前闪现。
那是他心底永远最抗拒的一幕。
无论如何练习,他能控制情绪的极限,只有五分钟。
必须立即离开。
徐回周双脚仿佛灌进了无数乱七八糟的东西,漫长的回廊瞬间变成了扭曲的万花筒,只剩下黑色、红色,血液从天花板,墙壁上不断渗出,络绎不绝落到他额头、眼皮、鼻尖,嘴唇……
口腔里弥漫开那令人作呕的铁锈腥味。
他什么也听不见了,耳畔回荡着他越来越激烈的喘息。
忽然,一声开门声穿透浓重的黑暗而来。
那是宋出岭的开门声。
他得再坚持一会儿,他需要马上离开这儿。徐回周这样想着,身体却不是他的了,他清晰感觉到,他身体倒向漩涡一样的地面。
就在这时,一缕熟悉的气息袭来,徐回周被一只手拉进了另一种黑暗,随即——
咔。烟衫亭
门锁无声落下。
同时宋出岭讲着电话出来,他瞥了眼空无一人的回廊,压低嗓音。
“他没有任何异常。”
昏暗不明的储物间,徐回周后背抵着墙,他像一条濒死的鱼,嘴唇微张着,明明身处黑暗,他还是看见了,大海一样的血水翻涌着,沉默着、无声地席卷而来。
他听见母亲的哭声,还有父亲、别人的咒骂。
他们在说:“你怎么还不死!”
他不想死。
他不要死。
“唔……”
压抑痛苦的声音拼命从喉咙挤了出来,在无边的血海里,徐回周试图抓住什么爬上岸。
忽然一抹冰凉闯进他嘴里,浓烈的凉意,又有着丝丝缕缕的甜味。
他跟着掉进一个温热的地方,不像母亲的冰凉刺骨,是很暖、无比柔软的地方。
汹涌的血红海浪停止了,咒骂消失了,他听见了另一道声音,“没事了。”
徐回周不动了,他闭上眼,舌尖萦绕着薄荷糖清新的味道,许久才出声,“陆溯。”
从声音听,徐回周应该是清醒了,陆溯还是没打开灯,就着拥抱的姿势,抬手缓慢顺着徐回周微微耸动的背。
徐回周怎么能那么瘦呢。
陆溯想着,眼眸在黑暗中都无限柔软起来。
他回来恰好碰到徐回周和宋出岭去衣帽间。
宋出岭的话他听到了七八分。
联想到在临州公寓,徐回周对着衣柜的奇怪反应,他留了心眼跟了过去。
不出所料,徐回周确实是对衣柜应激。
宋出岭以前不认识徐回周,他能知道这个秘密的渠道——
沈屿澈。
陆溯确定了,徐回周和沈屿澈过去必然认识,甚至关系匪浅,沈屿澈知道徐回周的所有秘密。
如今沈屿澈却想方设法在试探徐回周,他是无法确认徐回周的真实身份?
真实……
徐回周或许不叫徐回周?
陆溯停住手,没有打开灯,笑着打破了沉默,“是我,抱歉,我就想开个玩笑,没想到你那么胆小,吓到了?”
他轻描淡写带过徐回周的应激反应,徐回周苍白的脸色隐匿在黑暗里,淡淡轻笑,“是啊,我胆小,下次别开这样的玩笑。”
陆溯突然用力揉了一把徐回周的发顶,颇为遗憾的语调。
“知道了,下次不吓你了。”
随后松开了徐回周,开门走了,“今晚房间全归你了,不用给我留门。”
门无声关上了。
徐回周视线已经适应了黑暗,他安静靠着墙,轻轻抿了一下舌尖上的糖片。
另一边,沈屿澈接完宋出岭的电话,他低头盯着琴布,忽而手下用力,重重擦着小提琴的琴板。
吐出一口长长的气。
“真好,他不是你!”
沈屿澈心情舒畅了,他细致把抛光剂擦遍每一块琴板,然后丢开琴布,小心翼翼取出小提琴,轻架到肩膀,下巴抵住小提琴的腮托,闭眼沉醉地拉起《虫儿飞》。
在轻盈的旋律里,他身体随着音律摆动,轻声哼唱。
“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
苏琼玉葬礼那日,一场小雨不期而至。
绿树环绕,苏琼玉的墓碑前摆满了鲜花,哭声从清晨一直响到下午。
陆华秋几次哭晕了过去,宋出岭一直扶着她站在最前排。
陆翊安和宋明彦也出现了。
宋明彦涂着厚粉底,坐在轮椅上,陆翊安推着,逢人问就是宋明彦从楼上摔下来了,伤了腿。
宋明彦全程微笑,仪式结束,雨渐渐大了,成了暴雨。
他视线在乌泱泱的人流里搜寻着徐回周,这几天他疯狂想见徐回周,他想诉苦,想得到安慰,也想解释。
只是没找着徐回周,倒看见了顾孟成。
苏琼玉是商界传奇,大关集团来参加她的葬礼并不意外。
但宋明彦此刻犹如惊弓之鸟,特别害怕以前的一切人事物,他颤抖着低头,希望顾孟成没看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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