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通过宋明彦查徐回周。
杯里水浇完了,陆溯搁下杯子,拇指轻轻摩挲了一下叶尖, 又回了主卧。
床上徐回周依旧是刚才的睡姿, 从睡着他就这个姿势, 睡相特别安静,淡淡的橘光笼罩着他脸,少了平日的淡漠和锋芒,看着倒是平易近人许多。
陆溯弯身贴进徐回周的脸,翻转手背轻贴着他额头,确认的确是退烧了要收回手,却又半天没动。
医生对徐回周服的药的判断。
是初期,中期……还是末期?
陆溯心里涌现一种奇怪的感觉,他小声喊他,“徐回周。”
过了许久,睡着的人才掀开眼帘,总是淡漠,就算在笑,也仿佛游离世界之外的黑眸,此时有种稚童般的懵懂。
徐回周努力辨认了片刻,低低喃了一声,“陆溯?”
他总算有了几分活人的气息,说话间呼出的气息,是温热的。陆溯离他脸离得很近,望进那双眼睛,“你平时要吃的药呢?”
徐回周似乎还没有清醒,盯着陆溯看了很久,才重新闭眼。
“不想吃。”
他下巴又往被子里埋进去,嘀咕着说了句什么。
陆溯虚掩门离开,回他房间冲澡,冲一半,他突然想到了。
刚才徐回周说的是——
“好苦。”
同时徐回周睁开眼,淡淡望着天花板。
他不意外陆溯会去查他药,以陆溯那不显山不露水的聪明,大概已经知道他患的病。
倒不是刻意卖可怜,只是他的时间实在不多,如果稍稍的示弱,能省去少许不必要的步骤,也算有价值。
徐回周想着,思绪又换到了那封举报信。
宋明彦既然成功嫁入陆家,蔡易守也没爆出丑闻,荣誉退休,证明那封举报信没有曝光,仅宋明彦可见。
宋明彦那么惧怕事情曝光,是否已经将举报信销毁了?
徐回周还在病中,想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沉沉睡着了。
再次醒来,倒是比往日多睡了几个小时,已经六点了。
他身上还是有些重,洗澡比平时多花了些时间,换了套干净衣服,他开门出去,意外的厨房里有动静。
他过去,陆溯已经起了,在煮东西,厨房里弥漫着醇厚的豆香味和米香。
徐回周第一次见,“煮的什么?”
陆溯回身打量着徐回周,见他脸色好了许多,又转回去搅着砂锅。“豆浆稀饭。你先去饭厅,马上好了。”
徐回周就出去了,没多会儿陆溯端着餐盘出来——两碗豆浆稀饭,一碟姜末,一盘清炒莴笋丝,还有一小碗开胃的醋泡花生米。
徐回周尝了口豆浆稀饭,米粒炖得软烂,加上浓厚的豆浆,他没胃口也吃完了一碗。
他没多嘴问,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小少爷怎么还有这么不错的厨艺。
一顿简单的早餐吃完,陆溯也不奇怪徐回周要出门,只玩味说了一句,“大哥脾气没那么好,对宋明彦的占有欲,也不只你看到的那部分。”
他在提醒徐回周别去医院。
徐回周笑笑,“我是去医院,却不是看宋明彦。”
他还是有点怕冷,拉上外套的拉链,低低咳了声,“晚上见。”
徐回周提着一只果篮,去了内科609。
单人间病房,门虚掩着,徐回周抬手叩了两下门。
门内同时有女人说:“请进。”
徐回周推门而入。
张颂雅靠着病床在看书,透过老花镜,她望着陌生的年轻人,疑惑问:“你找谁?”
“请问是张颂雅老师吗?”徐回周礼貌说。“我朋友是蔡教授教过的学生,得知我来临州市医院,托我给您带一篮水果。”
张颂雅是高中数学老师,她和蔡易守异地的原因,就是她想留在母校教书。她招呼徐回周坐下,“让你们破费了,快坐。”
徐回周微笑,“应该的,蔡教授在K大时,对我的朋友照顾有佳,他特别爱护学生。”
张颂雅听到后一句,脸色白了白,又很快转移了话题,“你来医院是?”
“您知道天浮山的阳光小学吗?”徐回周说,“我和我大哥的爱人送书过来,碰上暴雨,他生病住院,还要住好几天呢。”
张颂雅知道阳光小学,她顿时心生好感,“你口音不像是本地人,你们是从外地来做公益?”
徐回周就简单说了事情起因,张颂雅得知阳光小学的教学楼和宿舍楼也是他出资,对徐回周更亲切了,两人聊到饭点,护士送来午饭,张颂雅一定要留徐回周吃饭。
“小徐,你再拒就把水果拿走。”张颂雅故意板着脸,“我这就普通盒饭,你都不愿意吃,那你的水果我更不吃。”
徐回周笑了,“行,我今天在您这儿蹭顿饭。”
张颂雅就笑了,“这才对嘛,我好久没聊这么开心了,你今天多待会儿。”
“我大哥的爱人还要住几天院,我天天往您这儿跑,您别嫌我话多就好。”徐回周掰开一次性筷子,很是自然说,“您平时都是吃医院盒饭吗,蔡教授怎么不来送饭?”
张颂雅对徐回周已经很亲近了,她叹气,“他一周来看我一次就不错了。”
徐回周诧异,“我同学说蔡老师是为照顾您特意从首都回临州啊!”
张颂雅苦笑一声,没再说,“快吃小徐,医院的冬瓜蒸排骨做得很不错。”
徐回周点到即止,笑着夹起排骨咬了一口,细细咀嚼,“是很美味。”
吃过饭,张颂雅突然想起问了一句,“小徐啊,你大嫂是住几号病房啊?”
徐回周回:“801。”
与此同时的801,病房内寂静无声,宋明彦眼睛虚空地望着病房门,桌上的饭菜一动未动。
陆翊安从卫生间出来,见到宋明彦魂不守舍的样子,脸顿时拉下来。
早上宋明彦睁眼看到他,那明显的喜悦瞬时变为失望,他是看得一清二楚。
现在宋明彦又一副绝食等着徐回周的失落劲儿,陆翊安终于爆发了,“你们是不是在山里做了什么?”
他大步上前,揪住宋明彦的衣领,另一只手探进他裤子,“你发烧是因为——”
“你别发疯了!我疼!”宋明彦却突然挣扎了,有过徐回周的温柔对待,他现在特受不了陆翊安,“我是他嫂子,他是我小叔子,我们能做什么!”
陆翊安冷笑,“你倒是会对号入座,我还没说’你们’是谁,你就说上小叔子了。”他咬牙切齿,“别让我知道你做了对不起我的事,不然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陆翊安抽出手,扬手掀了桌子,饭菜全都撒到了地上,“不愿意吃就饿着!”
陆翊安摔门走了。
宋明彦气得浑身发抖,但他很快就想到了徐回周,他现在急切想听到徐回周的声音,听徐回周关心他。
他抓过手机拨通号码,回应的却是——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
宋明彦不由担心起来,徐回周现在在哪儿呢?
他是被陆翊安警告了,不方便来看他吗?
临州市第九医院,小护士吃完午饭回来,看到护士台前站着一个男人。
男人在四十度的高温里,还穿着长袖长裤,戴着口罩,头发还有些凌乱。
她快步过去:“您有什么——”
对上浅褐色的丹凤眼,小护士眼眸锃亮,“您是徐回周先生吧!”
那双眼睛太惊艳,她看一次就记住了。
“您生病了吗?”尽管徐回周戴了口罩,还是遮不住他的病容。
徐回周不置可否,淡淡问:“季医生在吗?”
今天季修齐不坐诊,但小护士想到季修齐似乎很在意徐回周,估计是很有价值的患者,她积极说:“您稍等,我打电话联系季医生!”
她给徐回周倒了杯温水,才抓着手机跑到内室联系季修齐。
季修齐半小时就到了。
下午等电梯人特别多,他看了眼一层一层跳动的电梯数字,转身去了消防楼梯,一口气跑上九楼。
推开消防通道门,他大步跨进走廊,远远的,在走廊尽头,一道清瘦颀长的身影背靠着墙,微微低着头。
看不清脸,但季修齐知道那是徐回周。
他朝着他走去,到他面前了,才看见徐回周耳里塞着耳机在听歌。
耳机也是全黑色,徐回周的身上,始终是暗色调。
季修齐捏了下指尖,伸手到徐回周眼前晃了晃。
然后那两扇浓密的眼睫动了,徐回周抬眸,浅褐色的瞳仁里,倒影着季修齐专注的双眸。
徐回周摘了一只耳机,语调微微上扬,“又见面了,季医生。”
同时公寓里,陆溯接到一通电话。
“宋先生的背景资料没特别之处,不过我发现两件事。”对方在电话里说,“第一件是他没有幼儿园的记录,小学也缺失了一二年级的记录。”
“第二件是他父母在他初中就破产离婚了,两人都不要他,他跟他奶奶生活了一段时间,在他奶奶去世后,他就和家人彻底断了联系。”
“我就顺着查,还真找着了,原来他是宋家从福利院领养的孤儿!”
陆溯拇指轻挲着食指指腹,又一个,“孤儿”?
沈屿澈醉酒,跑来找他哭过一次,“我出生就被扔在福利院门口,不知道父母是谁,不知道姓什么,来自哪里,我连名字都是自己取的!呜呜呜,公司给我立的人设全是假的!什么小王子,万千宠爱,通通都是谎话!我就是一个没人要没人爱的弃子!陆溯你就不能可怜可怜我,抱抱我吗?”
巧的是,沈屿澈上次来陆家做客,也对徐回周高度在意。
陆溯摩挲指腹的动作停了,“宋明彦待过的福利院所有资料,立即发我。”
季修齐的办公室, 还和上次一样的光影,冷气无声从中央空调里飘出。
徐回周已经睡着很久了,他头微微后仰, 腹部盖着一条薄毯子。
季修齐复查着病例,翻了几十页,一个字没看进去。
余光再次飘向对面的人。
尽管睡着了,双手也是紧紧交叠的防备姿势。
他究竟遭遇过什么?才会连睡梦都要保护自己。
季修齐一个走神, “咔”一声,拇指不留意按到了鼠标,在安静的空间异常清晰。
他就看到椅子上的人动了。
徐回周掀开眼帘,开口带着浓浓的鼻音, “我睡了多久?”
季修齐关上电脑屏幕,“两小时16分钟。”
“你这儿很催眠。”徐回周轻轻伸了下懒腰,“够安静。”
季修齐温声,“你可以常来, 提前通知我, 我来开门。”
徐回周突然念出一串号码, “这是你电话吧。”
季修齐点头, “是。我给你发过一条简讯。”他稍微停顿, “方便的话, 我们可以加个微信, 手机号就是我的微信。”
“不方便。”
季修齐一愣,又听徐回周说:“我微信只加一种人,朋友。”
季修齐温和笑了,“希望我以后有荣幸成为你的朋友。”
徐回周不置可否, 他起身, “再见了, 季医生。”
季修齐跟着起身,“如果可能,希望你固定一个时间来医院。”
“没下次了。”徐回周摇头,“这是最后一次季医生,我讨厌坐飞机。”
他眉间隐隐透着郁闷,“我总感觉会摔下来,摔成一滩肉泥。”
徐回周走路无声,季修齐走到窗边,撩开窗帘的一角。
漫长的时间过去,楼下才出现那道熟悉的身影。
徐回周走很慢,在夕阳余晖里,他的身影也显得那么难以靠近。
季修齐终于有了决定。
他放下窗帘,走回办公桌,拉开抽屉取出那封辞职信,同时打了个电话。
“是,母亲,我交接好工作,下周回去。”
徐回周打车离开医院,随意进了一个商场,再出来,他又洗掉了一次性染发剂,换了一套装束。
陆溯的电话刚好进来了,“吃晚饭没?回来我就多煮点。”
徐回周想到早上的豆浆稀饭,难得有点饿意,他招手打车,“我快到了。”
徐回周踏进公寓,空气里已经弥漫着浓浓的饭菜香,他换好家居鞋,陆溯也端菜出来了。
清蒸鲈鱼、西芹百合、丝瓜炒鸡蛋、山药玉米排骨汤、素炒乌冬面。
全是清淡的菜色。
徐回周拉开椅子坐下,陆溯轻笑一声,“哥。”
突然亲密喊他。
徐回周眼睫微动,“嗯?”
陆溯装了一碗素炒乌冬面,搁到徐回周面前,“你在临州其实有秘密交往对象吧?”
这次徐回周有些意外,“什么?”
“你今天洗两次头发了。”陆溯嘴角含笑,“我猜猜,我这未来嫂子是个洁癖?”
徐回周拿起筷子,“我有对象就不回来吃晚饭了。”他转了一筷子乌冬面,抬眸微笑,“染了头发,不适合又洗掉了。”
他这话不真,却也不假,陆溯也不知信了没信,“以后别染了,你黑发就很合适。”
陆溯先舀了一碗汤,他喝了口,似乎味道不太满意,微微拧眉。
徐回周应了一声,也安静进餐了。
一顿饭吃完,徐回周电话响了,来电闪着宋明彦,他没避开陆溯,大方接听,“喂。”
“你怎么才接电话啊!”宋明彦语气抱怨,“我找了你一天。”
徐回周微笑,“有点事。”
“什么事比我……”宋明彦戛然而止,顿顿又问,“你晚上来看我吗?我还是很不舒服。”
“抱歉,我也不太舒服。”徐回周淡声,“刚退烧,现在还有点晕。”
宋明彦才反应过来,“你也发烧了,你也住院了吗?”
“没有,我跟阿溯在公寓。”
宋明彦这才知道陆溯也来了,他没再多说,让徐回周明天去一趟医院就挂了。
徐回周收起手机,对上陆溯意味深长的目光,他莞尔。
“我不晕,只是——”
他很是认真的说:“挺烦他。”
夜深人静,陆溯站在落地窗前,俯视着市中心的灯火酒绿。
曙光之家,宋明彦待过的福利院。相关记录里没有沈屿澈。
这也很容易解释,若沈屿澈也来自曙光之家,或许是他公司不想他背景曝光,出手抹了记录。
他更在意另一件事。
在宋明彦被领养走那年,曙光之家在相关部门的登记人数是241人,而曙光之家的档案,却是237人。
误差4人。
假定沈屿澈是其中一人,另外3人为何也抹去了记录?
徐回周会是其中之一吗?
陆溯摩挲着指腹,眸底暗涌流动,突然门外响起动静,他抬手看眼时间,凌晨3点。他突然烦闷着拿过烟盒,点燃烟深深吸了一口。
徐回周这身体究竟怎么养的,胃不好,也睡不好。
同时徐回周端着水回到房间,他已经睡醒了,坐到沙发继续浏览热搜。
昨晚沈屿澈又上热搜了,被狗仔拍到和一个男人共进晚餐。
记者很会标题——【沈屿澈与神秘男人深夜私会三小时,对方疑似陆溯】
还放出去上次沈屿澈去陆家做客的图片——【上门见家长,难道两人好事将近?】
徐回周知道不是陆溯,陆溯此时在他隔壁,但偷拍的视频里,男人的身形还真有几分像陆溯。
徐回周想到一个人,陆华秋的大儿子,宋出岭。
宋出岭比陆溯同龄小几个月,23岁就M大金融研究生毕业,去年回国接手了他父亲那边的公司。
与花名在外的陆溯不同,宋出岭是正面的天之骄子,青年才俊。
在他回来之前,沈屿澈和宋明彦没有联系,他还奇怪过,沈屿澈是如何认识陆溯,假如视频中的男人是宋出岭,那就说得通了。
徐回周慢慢喝着水,关了手机。
次日早上,陆溯又煮了豆浆稀饭,徐回周少见地添了半碗,两人吃完早餐就出发去医院。
“我准备下午回去。”陆溯开着车,“你是要等他们?”
他们指的是陆翊安和宋明彦。严闪庭
徐回周却说:“我还没精神开车,你要愿意自驾,开我车一道回去?”
陆溯转进临州市医院,笑得很真诚,“你是老大,你说了算。”
虽说是走个流程,两人还是在楼下买了一束花和一只果篮。
进了电梯,秒秒钟就挤成了罐头,还不停有人往里塞,徐回周被挤得撞到了陆溯。
两人又被挤到了角落,陆溯一手拎着花,鼻尖萦绕着徐回周发梢的洗发水味。
和他用的一样,是淡淡的薄荷叶味道。
瞥到还有人想往里挤,陆溯空着的手上扬,绕过徐回周手臂,稳稳隔开了还在往里涌的人流。
电梯到了8楼,两人费了会儿劲儿才出去,陆溯拿着的花已经被挤得七零八落了,他勾唇,“算了,不送了。”
扬手扔进垃圾桶。
徐回周没说什么,他递果篮给陆溯,笑笑说:“我去下厕所。”
到了厕所,徐回周掏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张老师,您在医院吗?我下午要回首都了,刚到医院看我亲戚,待会儿再去看看您。”
张颂雅很是讶异,“这么快!不是说还待几天吗?”
“事出突然,也是才决定。”
“我跟蔡教授在楼下遛弯呢。”张颂雅说,“你别下来了,我现在上去,你大嫂是住801吧?”
徐回周听见蔡易守也在,长睫微动,礼貌说:“是。”
张颂雅挂掉电话,蔡易守在旁问:“谁啊?”
张颂雅没看他,语气淡淡的,“你学生的朋友。”她抬脚去商店,“他大嫂在801,买点水果上去看看。”
蔡易守的学生很多,来临州出差都会来探望张颂雅,他也没在意,跟了上去。
此时801,陆翊安出去抽烟了,宋明彦嘴上在跟陆溯说话,眼神却频频看向门口。
陆溯意味不明笑了一声,他挑了一只橘子,慢悠悠剥着皮,“明彦哥,怎么没见过你朋友,难道是大哥爱吃醋管得严,不让你交朋友啊。”
宋明彦猛地回神,陆溯怎么突然问起他的交友,难道是听沈屿澈说了什么?
该死的沈屿澈!他早知道他没安好心!
宋明彦赶紧说:“名利场哪来的真心朋友,有你们足够了。”
“学生时代的朋友也不联系了?”陆溯掰了瓣橘子放嘴里,“青葱岁月的友情多纯真无暇。”
宋明彦听到学生时代,脸唰地变白,他心虚不已,扯着嘴角说:“早不联系了,在为生活奔波吧!”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飞快掀开被子下床,“哎?回周还不来,该不会找不到地方吧。”
陆溯又掰了一片橘子。
这时病房门推开了,陆翊安进来,徐回周跟在他身后。
陆翊安听到徐回周下午就走了,笑容满面,“早点回去也好,三叔年纪上去了,你多陪陪他。”
宋明彦愣住,“你要回去了?”
“是,我也帮不上忙。”徐回周淡淡微笑,“下午跟阿溯一道走。”
宋明彦心情瞬间跌倒谷底,若不是陆翊安就在旁边,他几乎要冲口而出“带上我”。
他不是滋味地抿紧双唇,半晌才说:“一路顺风。”
这时陆溯上前,将剩下橘子塞徐回周手里,自然搭住他肩,“现在走?”
“再等等,认识的长辈也在这儿养病,说要来看看,应该快到了。”
正说着,屋外传来脚步声,徐回周笑着说:“好像到了。”
同时有人敲门,张颂雅在外问:“徐回周在吗?”
门外张颂雅提着两只新鲜果篮, 她身后是一个气质儒雅的男人。
年过六十,蔡易守比十年前外貌差不太多,他徐回周没有任何印象, 客套点了点头。
张颂雅则是看到徐回周就笑开了,亲切递给他一只果篮,“这篮你的,带着路上吃。”
果篮不是精美包装好的水果, 时令水果各有一些,是张颂雅亲自挑选的,徐回周微笑接过,侧身让路, “谢谢,进来吧。”
张颂雅和蔡易守一前一后进来了。徐回周无声关门,眼底平静无波,再回身, 他还没开口。
张颂雅提着的那是果篮重重摔到地上, 笑容凝固在脸上, 面色发白望着前方的宋明彦。
那张脸……
那个人……
是她一生的噩梦。
“师母, 您对我太好了!”青年红着眼, 眼泪快掉下来, 他赶快埋进碗里, 抽噎着说,“我很小爸妈就离婚了,是我奶奶带大我,奶奶在我高中时也去世了, 我很久……没吃到有家里味道的饭菜了。”
张颂雅听得心疼, 不停给他夹菜, “好孩子,以后常来你蔡老师这里吃饭,他做饭还过得去。”
她这次是到首都学习,没想到碰到蔡易守带了一个男生回家。
男生自我介绍叫宋明彦,是蔡易守的学生,有课题赶着收尾,蔡易守带他回来赶工。
张颂雅自己也是老师,特别喜欢勤奋的学生,见宋明彦瘦得厉害,亲自下厨给他做了几道肉菜。
没想到宋明彦就哭了,听到宋明彦身世那么凄惨,张颂雅等他走后还交代蔡易守,“这孩子太不容易了,你是他老师,以后多照顾着他点儿。”
蔡易守还板着脸,“现在的孩子比我们以前可幸福多了,年轻人多吃点苦,没坏处!”
她当时还说蔡易守太不近人情,每次从临州来看蔡易守,也给宋明彦带点东西。
有时是临州特产,有时是她自己打的毛衣。
直到收到那封匿名信。
她从临州赶到首都,在房间等着蔡易守回来对质。
半夜蔡易守才回来。
她甚至没来得及开灯出去,先听到了屋外令她作呕的动静。
以及她再熟悉不过的两道声音。
“骚货!”她从未听过的蔡易守粗鄙笑骂,“还没碰就浪出水了!”
那总是热情给她打电话的声音,曾经说着——
“师母你什么时候再来首都啊,我想吃你做的饭了!”
“师母你快来首都管管吧,蔡老师太凶了,今天上课还骂我!”
现在说着——
“我是骚,你不就喜欢我骚!”
张颂雅活活气晕了。
此时再见这张脸,张颂雅两排牙都控制不住战栗。
那些一直压抑在她心死的屈辱、愤怒,如同沉睡多年的活火山,在此刻轰轰烈烈全部喷发出来。
她紧紧攥住双手。
蔡易守也看到了宋明彦,他顿时也愣在原地。
宋明彦更是如遭雷击,面上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他知道他失态了,破绽百出,必须要做些掩饰,手脚却不像是他的了,他无法动作,只能束手无策地定在原地。
他最恐惧的事发生了!
“张老师,蔡教授。”徐回周若无其事捡起果篮,一一介绍,“他是陆溯,那是我大哥陆翊安和他爱人宋明彦。”
又跟陆翊安说:“这是张颂雅老师,临州一中老师,蔡教授在K大金融系任教。”
陆溯敏锐察觉了暗涌,他余光掠过徐回周,玩味说了句,“明彦哥是不是K大金融毕业?”
陆翊安对别的事粗心,唯有宋明彦的事上,他心眼子和榴莲尖一样多,他也发现了不对劲,视线在三人间徘徊,“明彦,这是你老师?”
宋明彦脑子完全不够用了,他想不到怎么回答,浑身抖得厉害,他求救般望向蔡易守,希望蔡易守快离开。
就是这一眼,彻底激怒了张颂雅。
十年前她昏厥过去没能做过的事,她现在要做!
她转身一巴掌扇到蔡易守脸上。
啪啪啪啪啪!
连扇五巴掌,蔡易守的脸迅速红肿了。
所有人始料未及,病房里安静极了。
张颂雅指着蔡易守大骂,“蔡易守,我说你今天突然愿意到医院来看我了,原来是老情人也病了,什么病,和你一样的脏病?”
这话一出,陆翊安从脸绿到脖子根,皮下青筋恐怖暴裂出来,“你再说一遍!他们俩是什么关系?”
宋明彦吓坏了,尖锐出声,“你胡说!我不认识你们,我……”
“这位陆先生。”张颂雅完全不理宋明彦,她甚至优雅地把落发挽到耳后,微笑和陆翊安说,“我不知道您跟那个脏东西结婚多久了,不过我十分建议您立即去做个全身筛查。”
她字字诛心,“太脏了,他们十年前就搞在一起,现在又开始了,小心得病!”
宋明彦尖叫厉声,“胡说!你污蔑我,我压根不认识你们,翊安、回周,快赶走他们,我不认识他们!”
蔡易守也回了神,他迅速冷静去拉张颂雅,低声威胁,“别在这儿发疯,想想你声誉……”
“你们做的丑事!”张颂雅冷笑,“和我有什么关系!”
“操!”陆翊安眼球都裂出血了,他几步冲到病床,揪住宋明彦摔到地上,用鞋尖踹着他,“你骗我!你背叛我!我说过你敢背叛我就杀了你!”
宋明彦痛得抱着头蜷缩成一团,他哭着喊,“没有,他们污蔑我,我……”
“污蔑?”张颂雅掏出手机,“你与你蔡老师拍的爱情照片视频,我保存得好着呢!”
她作势要点开,蔡易守脸色大变,立即来抢。
张颂雅任他抢走,镇定说:“陆先生,你要想看,我还有备份,随时联系我。”
陆翊安完全失去理智,蹲下揪起宋明彦的头一下一下往地板撞,“你背叛我!你竟然背叛我!你根本不干净!”
宋明彦好像晕过去了,不再发出声音。
蔡易守拿着手机想溜,张颂雅大喊一声,“蔡易守要跑!”
下一秒,蔡易守被陆溯挡住,陆溯似笑非笑,“老先生,事情没解决,跑路不好吧。”
陆翊安这才松开宋明彦,又冲上来揪回蔡易守地上,“敢绿我!老子废了你!”
蔡易守也是身材高大,一把年纪了还是老当益壮,再顾不上装斯文儒雅,捉住陆翊安的手臂扭打在一起,“我是他第一个男人!要绿也是你绿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