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向雪山行—— by许湖
许湖  发于:2024年02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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杞无忧躺在床上,无所事事地玩手机,信号不太好,时有时无,给徐槐发的消息迟迟没有回复,他那边可能已经断网了。
手指漫无目的地在屏幕上划来划去,忽然停滞,杞无忧刷到了一条微信推送。
他关注的一个洛阳当地的武术协会最新发布了一条推送。
封面是暗沉的灰,中间有一根点燃的白色蜡烛。
长久以来的心神不宁好似一种坏事将要发生的征兆,杞无忧霎时间僵住了,按着屏幕的手指不自觉发抖。
这是一则唁电。

【惊悉一代武学名家杞鸿云先生因病医治无效……】
看到熟悉的人名,杞无忧浑身血液刹那间凝固,握着手机的指节用力到泛白,指尖不住颤抖,手机几乎都要拿不稳。
【噩耗传来,不胜哀恸,深感痛惜!
杞鸿云先生是我国著名武术家,杞氏拳法第十五代杰出传承人,德行高远、武艺精湛、道业双馨,桃李满天下。他始终致力于弘扬中国优秀传统文化,为传统武学的发展和推广做出了巨大贡献……】
眼前一行行蚂蚁似的小字仿佛出现了重影,杞无忧眼睛有些发胀,视线模糊。他盯着屏幕一字一句地看,但却好像突然间有了阅读障碍一样,根本读不懂上面的内容。
【洛阳武术协会全体成员对杞鸿云先生的逝世表示沉痛哀悼,向杞先生的家属致以诚挚慰问!
斯人辞世,风范长存。杞鸿云先生一路走好!】
上面写,杞鸿云去世的时间是10月中旬,也就是半个月之前……
半个月之前,那时候我在干什么?杞无忧怔怔地盯着手机屏幕,大脑一片空白,心里某块地方仿佛轰然倒塌。
他在这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思考能力,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干什么,只是彻底呆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伴随着窗外的暴风骤雪,原本亮着灯的房间猛然之间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手机屏幕的微弱亮光成为唯一的光源。
——停电了。
暴风雪的这几天时不时就会停一下电。
保持常亮的手机屏幕上跳出低电量提醒,信号也没有了。
杞无忧彻底失去了和这个世界的联系,像置身于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
手机从手中滑落,“咚”地一声砸到地板上,声音沉闷。
由于长时间地保持同一个姿势,杞无忧的手已经僵硬到没有知觉,连手机都握不住了。
他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如同恍然从噩梦中惊醒,缓慢弯腰,想把手机捡起来,可是腿却忽的一软,直直地往下跪。
比刚才手机砸到地上的声音响得多,杞无忧却完全没感觉到疼。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浑身无力,最后蹲在地板上,把脸深深地埋进双膝间。
地板上的手机嗡嗡振动,提醒着杞无忧有人给他发来消息。
大概又有信号了。
杞无忧抬起头,看到地板上,依然亮着的手机屏幕。
上面的联系人是徐槐。
他从剧烈的震撼与悲恸中缓过来,终于恍恍惚惚地找回了一点意识。拿起手机,刚解锁,瞥见右上方的电量已经低至百分之一,结果没过几秒,屏幕就灭了。
手机也没电了。
杞无忧略有些吃力地站起身,摸黑去找充电宝,幸好先前徐槐提醒过。
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样,他如同行尸走肉般走到床头柜旁,半跪下来,凭直觉摸到抽屉,翻出充电宝给手机充电。
等待手机开机的这几分钟里,杞无忧靠着床沿坐在地上整理了一下混乱的情绪。
他回忆起前段时间和茅邈的聊天,种种反常行为,话也变得少了很多,也许是怕多说多错引起他的怀疑,更早的时候,茅邈和杞愿还有爷爷过年一起回老家……
他们在瞒着他,从爷爷生病开始。
有许多蛛丝马迹,杞无忧分明自己也察觉出了不对劲,只是一直忙于训练没有往更深处想而已。
现在再想这些有什么用呢?他连爷爷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脑海中又浮现起爷爷浑厚有力的声音。那时他想要回家看爷爷,爷爷训斥他说不好好训练还有心情回家,还威胁他要是敢回家就把他腿打断。
杞无忧追悔莫及地想,要是那时候坚持回去就好了,腿断就腿断。
而现在,丧事或许都处理完了吧。
爷爷厚重的人生书页已经写了大半,他最大的遗憾也许就是没有等来杞氏武馆重新振兴的这一天,或者是没能骄傲地看到自己的孙子站上冬奥会的赛场,为国争光。
手机开机之后,杞无忧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和杞愿联系。
他直接把那条微信推送的截图给她发了过去。
【qiwuyo:你们打算瞒我多久?】
发完消息,他才注意到现在的时间,原来已经晚上十点多了。
一整个下午,他什么都没做,也什么都没心情做。
这个时候国内时间是凌晨,杞愿应该还没有醒。
返回之后,杞无忧又点进了最上面和徐槐的聊天框。
他发了好几条消息,语音和文字都有。
下午四点的时候。
“小杞,我这边有信号了,你那里还好吗?有没有停电,信号怎么样?”
“我看了一下天气预报,明天就转小雪了,之后天气会慢慢好起来,如果明天航班还是停飞的话,我就开车回奥斯陆好了。”
晚上六点半。
【Ryan:你是不是也没有信号了?】
【Ryan:吃过晚饭了吗?】
晚上九点。
【Ryan:想你[委屈/]】
【qiwuyo:有信号了。】
徐槐似乎一直在等他的消息,杞无忧刚发出去,对方便打了一个视频电话过来。
杞无忧犹豫几秒,最后点了拒绝。他的声音可能会有异样,不想让徐槐听出来。
【qiwuyo:停电了,很黑,什么都看不到。】
幸好聊天的文字听不出语气和感情。
【Ryan:但是你可以看到我呀】
【Ryan:你不想看到我吗[委屈/]】
当然不是不想看到。只是如果看到徐槐的脸,他会很难控制住情绪。
【qiwuyo:没有。】
他在聊天框里打字,想要告诉徐槐爷爷去世的事情。斟酌着打下几行字,手指长久地停留在键盘的删除键上,将长长的文字删减成简短的一句话。
……还是算了。
最后只发过去三个字。
【qiwuyo:我困了。】
几秒钟后。
【Ryan:那也该睡觉了,好好休息】
【Ryan:晚安[小猫抱抱.jpg]】
杞无忧并没有睡觉,而是在黑暗的房间里盯着手机屏幕发呆,眼睛干涩刺痛,明明很难过,但却一点泪也流不出来,不知道为什么。

第176章 怎么能让你一个人
挪威的夜晚极其漫长,无论是室内还是窗外都被无边无际的黑暗所笼罩,看不到一丝光亮。
杞无忧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也分不清白天黑夜,他只是浑浑噩噩地睁着眼睛,一动也不动的,好像这样就能等到天亮起来。
直到手机铃声响起,杞无忧才动了动眼皮。
瞥了眼屏幕,是杞愿打来的。
电话接通,空气沉寂了很久,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两人好像同时被扼住了呼吸,谁都没有说话。
“无忧……?”最后还是杞愿先开口,语气小心翼翼。
“嗯,姐。”杞无忧深呼一口气,勉强克制了一下情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我都知道了,爷爷他,”他顿了顿,“他……”
嗓音干涩沙哑,很难听。他把手机拿远了些,没办法再继续问下去。
为什么瞒着我?
这个问题杞无忧不需要问了,他想他是知道一些原因的。
就像上次杞无忧想回家时,杞鸿云在电话里说的那样,国家为先,大局为重。
以爷爷的性子,杞无忧能理解他会做这样的决定,但主观上还是无法接受。
他到底没有在电话里哭出来,然而杞愿却哽咽了下,断断续续地低泣,声音变了个调,“……爷爷不让我跟你说。”
她花了很长时间才稍稍平复情绪,将爷爷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杞无忧。
很多老人都没有熬过疫情肆虐的这几个冬天。老年人本身免疫系统就差,再加上杞鸿云还有一些心血管方面的基础病,封控期间身体每况愈下,最糟糕的是连药都不能及时买到。
封控解除后,他的病情暂时得到了控制,但后来又加重,住进了医院,直到……
过年时他们一起回老家,是因为爷爷想最后再回去看一眼,硬撑着一口气也要回去。
杞无忧一直以为,杞鸿云是和普通老人不一样的,他可是远近闻名的武学大师,面硬心硬的一个人,多厉害啊。
可是唯独命不硬。
在生老病死面前,人人都不例外。
医院下病危通知之后,杞愿悄悄通知了杞青,这是她自作主张,杞鸿云根本不愿意见这个儿子。
杞青得知消息后连夜从北京赶了回来,可也没来得及见杞鸿云最后一面。
疫情期间,为避免人群聚集,丧事从简。茅邈一家人和巷子里的其他邻居也来帮忙料理后事,一切都很顺利。
应杞鸿云生前的要求,杞愿和杞青没有将他离世的消息广而告之,只通知了一些亲戚和重要的朋友。半个月之后才在武术圈流传开来。
“连杞青都通知了却不告诉我……”不应该责怪姐姐的,这并不是她的错,可杞无忧还是忍不住问,“爷爷不让你说你就真不说?”
“对,”杞愿吸了吸鼻子,声音有些发抖,“我也不想告诉你。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你在国外又赶不回来。”
杞无忧喉间一哽,声音低哑,“他也是我爷爷啊。”
他从小就知道他们之间并没有血缘关系,可杞鸿云依然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家人。
“应该让我知道的……”
杞愿叹息一声,以沉默相对。
过了一会儿,杞无忧又问:“爷爷还有说什么吗?”
“有,”杞愿停顿片刻,“但是我不太想告诉你。”
杞无忧思索了一会儿,大概明白爷爷说的话是关于哪方面的了。
“没事,你说吧。”
“那个时候你都订好了机票要回来,结果爷爷硬是不让你回来,其实,其实我也挺不理解的……我跟他说,如果以后你知道了真相,可能会很难过。爷爷说……”杞愿语速缓慢,断断续续地叙述着,
“他说,比起在医院里见面,他更想在赛场上看到你,就算以后看不到你参加冬奥会了,那也是一个念想。”
老一辈的人总爱说念想。人只要活着就有念想,它看不见,摸不着,纯粹是一种情感寄托。
可是爷爷已经不在了。
这个念想无疑是沉重的,杞愿不希望杞无忧有这么大压力,所以才不想告诉他。
杞愿又说了一些爷爷的事,安慰杞无忧,让他安心,两人聊了一个多小时才结束通话。
雪依然没有停。
这是杞无忧生命里一场漫长的暴风雪。
雪总会停的。
只是从今以后的每个下雪天,他都会想起这场暴风雪。多年后,一阵风吹来,细雪飘飘忽忽地刮到心头,哪怕过去再久,也会留存着那时风雪来过的痕迹。
挂了电话,杞无忧看到微信上弹出新消息。徐槐发来一张窗外的雪景照片。
卑尔根的雪终于停了。
夜已经很深,雪地在暖黄的灯光下闪闪发光,周围一切都沉浸在宁静之中,让人感到心灵的平静。
杞无忧看着看着,困意与强烈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一起涌来,眼皮渐渐沉重……
第二天醒来,听不到窗外的风声了,雪势也变小很多。
卑尔根雪停了,天也放晴,但奥斯陆仍旧飘着小雪,航班预计后天才能恢复。
徐槐却一刻也等不下去了。他担心杞无忧一个人呆在停电的家里这么长时间会害怕,也担心会出什么状况,实在放心不下,于是决定从卑尔根开车回奥斯陆。
“小杞,我还是不放心你,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在停电的屋子里待这么久啊。”
也许所有人都觉得杞无忧沉稳,冷静,能扛事,只有徐槐担心他一个人在停电的家里会害怕,只有徐槐说,我不放心你。
将近五百公里的路程,开车需要六个多小时。
上午十点出发,下午四点半才能到,那时天已经黑了。
“不行!这很不安全,等雪停了坐飞机回来吧。”
杞无忧断然不能同意。
“没问题的,”徐槐说,“我以前经常雪一停就开车去雪场训练,我的驾驶技术很好。等我到卑尔根,那里的雪应该就停了。”
徐槐有丰富的雪天出行经验,杞无忧劝阻无效,只能让他小心驾驶,注意安全。
知道徐槐快要回来,他才勉强打起精神,用冷水洗了个漱。
家里还是没有来电,充电宝的电量也所剩无几。临近中午,他终于感觉到迟来的饥饿,于是泡了一桶泡面,这是他从昨天上午到现在吃的第一顿饭。
吃完泡面,杞无忧又把屋子收拾了一下,然后就无事可做,抱着毛毯窝进沙发里坐着,等待徐槐回家。
下午四点二十六,杞无忧接到徐槐的电话。
“小杞,我在加油站加个油,大概十分钟后就到。”
“那我下去接你。”杞无忧说着就跳下沙发拿外套。
“外面太冷了,你别出来,”徐槐又说,“哦对了,你有什么想吃的吗?我看到这边有几家餐厅营业了。”
杞无忧说没有,他只想早一点见到徐槐。
“小杞,我回来啦,想不想我?”打开门,徐槐发现杞无忧就站在门口给他拿拖鞋。
杞无忧把拖鞋放下,抬头凝视着徐槐,有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家里还没有来电,但是有应急照明灯,只不过很暗。
借着微弱的灯光,徐槐发现小朋友脸色不太好,看上去似乎有点萎靡,没什么精神的样子,可能因为停电没睡好吧。
“外面还在下雪呢,我身上太湿了,先去换身衣服再抱你。”徐槐笑着说,深蓝色的眼睛里好像蒙着一层氤氲的雾气。
杞无忧却大步上前,扑过来,直接一把将他抱住。
周身的风雪融化,徐槐陷进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他听到心跳的沉沉声响,与自己的心跳同频共振,于是也用力地回抱,把杞无忧揽在怀里。
静静地抱了一会儿,发现杞无忧身体微微瑟缩发抖,但却一句话也没说,徐槐有些奇怪,“小杞?”
他摸了摸杞无忧的头发,耳朵,又顺着下颌线摸了摸他的下巴,滚烫的眼泪突然毫无征兆地滴落在手心里。
“小杞,怎么了?”徐槐吓了一跳。
杞无忧没有出声,只是将脸埋在徐槐冰冷的胸膛。
尽管隔着厚厚的衣服,但徐槐还是能感觉到,杞无忧在哭,眼泪汹涌,打湿了他的衣服。
徐槐怔住了,好半天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越过起初的惊疑不定,他缓缓抬手,一下一下地轻拍着对方的背,柔声哄道:“我回来了宝贝,不哭了啊。”
没想到安慰起了反作用,杞无忧哭得更凶,与他紧贴着的身体剧烈地颤抖。
得知爷爷去世的时候他没有掉一滴眼泪,然而这一刻,他终于在爱人的怀抱里失声痛哭。

徐槐最怕杞无忧的眼泪,他早就领教过,对于他来说杀伤力无比惊人。
但这还是徐槐第一次见杞无忧流这么多的眼泪,比上次更甚,他哭到几乎脱力,没骨头似的靠在徐槐身上,快要把眼泪流干,也好像快要把整个人淹没。
两人仿佛隐在黑暗中,应急照明灯的光晕照亮了这一小片区域,令他们可以看清彼此的脸。
从刚一进门,徐槐就注意到杞无忧耷拉着眼皮,十分困倦的样子,现在更仔细看,他眼眶下面泛着一点青黑,脸色也苍白得吓人,状态显而易见的差,徐槐不可能能察觉不到他的反常。
起初他以为是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杞无忧一个人在黑暗的环境里待了太久导致的,可那怎么也不至于哭成这样,换作Sven还有可能,但杞无忧不是这么脆弱的小孩。徐槐确信,他们分开的这几天,一定还有别的事发生,但他想不到原因。
索性不想了。
徐槐把杞无忧抱在怀里安抚,没有问他为什么哭,如果杞无忧想说的话,会主动告诉他的。
等杞无忧止住眼泪,痛快哭完了,徐槐一把将他抱起,抱进了房间,让变成提线木偶的小朋友坐在沙发上。
他给杞无忧倒了杯温水,又找了根吸管喂到他唇边。
杞无忧迟钝地张开嘴咬住吸管。
一杯水喝完,他终于主动开口。
“槐哥。”
“嗯。”徐槐微微低头,俯下身,耳朵贴近他的唇畔,耐心听他说话。
杞无忧伸出双臂环住徐槐的脖颈,“我想回家。”在他耳边喃喃道。
徐槐神情一滞,微微错开身,垂眸望着他,看了片刻,答应道:“好,那我们就回去。”
又陪着他坐了会儿,杞无忧情绪稍稍平复了些,只是眼圈还有点红,徐槐看了眼时间,该吃晚饭了。
他开了六个多小时的车,午饭都没来得及吃,看杞无忧这样子肯定也没有吃。
徐槐走到厨房,想看看家里还有哪些食材可以做饭。
检查了下冰箱,又打开厨柜看了看,他的眉头渐渐蹙起。
刚到奥斯陆的第一天,他就和杞无忧一起去了趟超市进行大采购,所有东西都是他买的,囤了多少食物,他心里有一个大概的数。
以杞无忧的食量,这些食物现在应该消耗得差不多了才对,可他发现,冰箱与柜子里的食物还有不少剩余。
“小杞。”回到客厅,他对上杞无忧迟滞的眼神。
“你这两天是不是都没怎么吃东西?”
杞无忧慢半拍地说:“吃了。”一桶泡面。
“你……”深蓝色的眼睛里薄光闪动,徐槐欲言又止,他没再说什么,而是又钻进了厨房,用现有的食材炖了锅番茄牛腩,这个好做又好吃。
放在料理台上的手机嗡嗡震动两声。
徐槐洗了下手,拿起手机,看到领队在集训队群里发了几份上级要求传达的会议文件。
简单浏览了文件,徐槐点开领队的头像私聊他。
【Ryan:小杞家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领队:啊?】
【领队:没听说啊,稍等我去了解一下。】
他这一了解就没了踪影,没有再回复。
直到饭做好,食物的香气逐渐充满整个客厅,徐槐想喊杞无忧吃饭,却发现他已经蜷在沙发上睡着了。
呼吸沉而缓。
他头发乱糟糟的,脸颊泛红,细密的睫毛遮挡住眼睛。
看上去实在是很乖。
徐槐心软得一塌糊涂,没有叫醒杞无忧。他蹲在沙发前,安静地看了一会儿杞无忧的睡颜,抬手用手背轻轻贴了贴他的额头,没有出汗,也不算很烫,应该没有发烧。
兜里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领队:我操!】
发完这句然后就没了下文,徐槐有些疑惑。
【Ryan:?】
对方又过了好半天才回。
【领队:无忧的爷爷去世了,你知道这事儿吗?】
徐槐定定地看着这行字,心头大震,当即给领队打了电话过去。
“喂,徐槐,”领队声音压得很低,“那个,无忧现在在你旁边吗?”
徐槐瞥了眼依然闭着眼睛的杞无忧,起身去了阳台,“不在。”
领队告诉他,刚才他给杞无忧的爸爸打了电话,对方说,杞无忧的爷爷半个月之前去世了,他们之前一直瞒着杞无忧,直到昨天早上,杞无忧在网上看到了武协发的唁电才知道。
徐槐鼻腔一酸,觉得很荒唐,他无法理解为什么爷爷去世这么大的事情杞无忧的家人却都要瞒着他。
杞无忧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是什么反应呢?
会很难过吧。徐槐光是想想就觉得压抑得喘不过气。
领队又说,总局这边虽对此并不知情,但反应很迅速,了解情况之后便立刻安排,派人去杞无忧家里慰问关怀……
领队还说了很多,诸如密切关注杞无忧的心理状态、多安慰鼓励他化悲痛为力量之类的话,徐槐都没太听进去。挂了电话,他便打开软件查看回国的机票,不训练也不比赛了,既然杞无忧想回家,那就陪他回家。
“槐哥,”杞无忧趿拉着拖鞋挪动到厨房,打了个哈欠,“我不小心睡着了……”
徐槐站在原地,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眼中情绪复杂。
“槐哥?”见他没说话,杞无忧懵懵的,又向前走了一步,想帮徐槐盛汤,“我来盛……”
一阵温暖的气息袭来,他猝不及防地被抱住。
杞无忧僵了僵,“槐哥……”
“别动,”徐槐低声道,“让我抱抱。”
他用力地抱杞无忧,抱得很紧,像要把他揉进身体里。
翌日中午,雪终于停了。金灿灿的阳光久违地照进来,铺满屋子。
暴风雪彻底结束,航班正陆续恢复,徐槐订好了两张回中国的机票。现在入境仍需要隔离,他们在北京落地隔离完就直接飞洛阳。
天虽连续几日放晴,但积雪却很难融化,徐槐和杞无忧提着行李箱走出门,脚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洛阳也下了雪,不过道路被清理得很干净,连一点冰渣都没有。
路两旁有很多粗壮的梧桐,叶子都掉光了,只有光秃秃的枝干,上面覆着薄薄的一层白。
下午五点半,天已经快黑了,天边的云阴沉沉地压了下来。街道上冷冷清清,北风吹过,吹动的树枝沙沙响起,冷清与寒意扩大数倍,从四面八方侵入人的身体。
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到十字街,前面有个巷口,经过一家没人光顾的小店,招牌上的字迹磨损,门上挂着军绿色的防风帘。杞无忧走在店门口,要往旁边那条巷子里拐的时候,脚步忽然停住了。
汉语里有个词叫近乡情怯。徐槐以前不曾切身体会过,这次陪杞无忧经历了一回。
杞无忧停留在巷口,脑海里回想起这两年发生的事,时而觉得短暂,光阴倏忽而逝,时而又觉得漫长,仿佛没有尽头。
如同置身于一场奇异的梦境。梦里一无所有的主角开启了冒险,升级打怪,一路成长,最后所向披靡,赢得显赫声名,拂衣归乡。
烫金牌匾依然乌黑,院子里的古槐绿了又黄,武馆的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只有归来的少年长大,懂得了人生短暂譬如朝露,还没真正成为大人,就要先学会告别。

第178章 最好常来他梦里
杞无忧在武馆门口站了很久,望着眼前的烫金牌匾,迟迟没有进去。忽然,冰凉而僵硬的手被轻轻触碰,一双手温柔地覆盖在他的手背上,他低下头。
徐槐自然地握住了他的左手。
手心慢慢有了温度,徐槐的掌心温热,和杞无忧的紧紧相贴。杞无忧下意识地攥紧了徐槐的手,感觉到指腹之下的手背血管正微微跳动。
他抬头看向徐槐。
徐槐平时很少穿黑色,今天却穿了一件黑色的羊毛大衣,挺拔的身影在已至黄昏的暮色里显得沉稳而冷峻。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安静地注视着杞无忧,深蓝色的眼睛如同寒冬中的冰湖,安静而深邃。
悬滞在高空的心好似忽然回落到某个固定的位置,杞无忧胸腔里凭空生出一股力量。
“走吧?”徐槐轻声开口。眼底幽蓝色的浅光流转,冰湖被凿开缝隙,好像在对杞无忧说,别怕。
杞无忧点点头,拉着徐槐的手往前走。走进院门的时候,手心忽然一空,徐槐又收回了手。
家里除了杞愿,还有杞青也在。
得知杞无忧要回来,杞愿试图阻止但根本拦不住,怕他情急之下做出什么更冲动的事来,就赶紧告诉了杞青,于是刚处理完丧事回到北京的杞青又立刻买了返回洛阳的机票。
杞青比上次见面时沧桑了些,穿着件潦草的深棕立领夹克,眉间一股掩盖不住的疲态。
“无忧回来了啊,”他听到屋外的动静,走出门来接,一眼便注意到了杞无忧身后的人,声音一顿,“……Ryan?”
没有人事先告诉他徐槐也会来。
“无忧——”杞愿紧接着也从屋里走出来,看到徐槐她也同样惊讶,“诶?徐教练怎么也一起过来了,前几天冬运中心的领导和教练已经来慰问过了。”她还以为这是局里的安排。
“我不是代表冬运中心来的,我是陪小杞。”徐槐揽了揽杞无忧的肩膀,解释道。
“啊,”杞青诚恳地看着他说,“让你费心了。”
他专程陪杞无忧回来,说明两人师徒情谊深厚,可不知为什么,杞青总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谢谢你照顾无忧。”
徐槐颔首,“应该的。”
几人走进屋里,杞愿娴熟地从红木柜的抽屉里拿出一罐茶叶,摆放茶具,这些天她应该没少给前来吊唁慰问的人泡茶。
杞无忧心里很不是滋味,拿起桌上的红铜茶壶去烧开水。
他虽已是成年人,但却从未经历过生死离别,对于丧事的流程一无所知。
他什么事都没做。这个时候回来,其实也没什么可以做的了。
杞青告诉他,丧事已经全部办完了,杞鸿云特意强调过一切从简。杞鸿云这个人顽固古板,但在这方面却十分开明,丧事流程简化,没有通知太多人,没有让子女守孝。没有买墓地,杞青遵照杞鸿云生前的意愿将他的骨灰撒在了老家的山上。
屋子里甚至没有放一张遗照,因为杞鸿云不喜欢,觉得摆屋里太阴森。不过杞愿和茅邈还是去寺里请了牌位放在家里的佛堂,这样可以让杞鸿云找到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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