杞无忧很平静地听着杞青的叙述,爷爷的音容笑貌仍历历在目,无数片段从眼前掠过。
他突然想起初一那年,他因为在学校打架被请家长,爷爷把他领回家之后,让他跪在佛堂里反省。爷爷说,习武之人更应该严于律己,不能仗着自己会武术就欺负别人。
这是杞无忧对佛堂最为深刻的印象。
爷爷信佛,但却没有让杞愿和杞无忧也跟着他念佛诵经,而是随他们自己的意愿。
杞无忧以前很少踏足这间位于耳房的小佛堂,只有在爷爷外出很长时间不回家时,他和杞愿偶尔才会进去打扫佛堂更换一下供品。
杞无忧独自走进佛堂。
这是他第一次把这间小屋子里的布局摆设、每一处细节全都认认真真地看一遍。
佛堂里灯光黯淡,刚进来就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香灰味道,被肃穆的气氛所笼罩。佛堂整体布置简单朴素,灰褐色的砖墙略有些斑驳。
实木香案上摆着香炉、烛台和供盘,爷爷请的两座菩萨像供奉在中央,观音菩萨和普贤菩萨,慈眉善目地静坐在香案前。
杞无忧站立在两位菩萨对面,眉目低垂,如同接受审视。
他和杞愿其实都不怎么信佛。但此时此刻,他却万分虔诚地跪在蒲团上敬香,希望爷爷找到回家的路,最好常来他梦里。
天光早已消逝,从耳房的天窗中透入的是澄澈的月光。
“吱呀——”佛堂的门被轻轻推开,有人进来了。
杞无忧并未回头,依然笔直地跪在破旧的蒲团上。
“无忧,你都在这儿跪一个小时了,起来吧。”
在堂屋聊了几句,杞无忧说想去佛堂单独待一会儿,结果一个小时过去了,他还没回来,杞愿有点担心,便过来看看。
徐槐说,再给他一点时间吧,这个时候他可能不希望被打扰。可杞愿还是放心不下。
杞无忧没有说话,也不起身,只是摇摇头。
杞愿站在他身后,盯着他看了许久,最后叹了口气出去了。
又一小时过后。
“杞无忧!”杞愿推门冲进来,一点也不担心她的嗓门是否会惊扰神灵,“膝盖不想要了是不是?你还记得你是运动员吗?!”谁知道他还想跪多久,照他这么跪下去关节可能会有损伤。
杞愿伸手拉杞无忧,想把他拉起来,但他底盘稳得可怕,跪在地上纹丝不动。
“姐,”杞无忧开口,声音低低的,“我应该跪的。”
“你……”
“不会影响膝盖。”杞无忧又说。
他对自己的身体情况很清楚,跪几个小时不至于造成什么影响。但杞愿却不这么认为,只觉得杞无忧又要犯倔,“你再不起来我就去喊徐教练过来了。”
杞愿搬出徐槐来,杞无忧就没辙了,只好用手扶了下膝盖,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
然而腿部肌肉完全使不上力气,他及时扶住香案边缘才勉强站直。
“腿麻了吧?让你起来你不听。”杞愿忙搀着他的手臂,埋怨道。
“还好。”杞无忧倔强地自己走,拒绝杞愿的搀扶。
杞愿撇了撇嘴,放开了手,她知道杞无忧最讨厌和别人产生肢体接触,哪怕是亲人也不行。
可是为什么……他对于徐教练的肢体接触好像就没那么抗拒呢?
作者有话说:
小杞整理好心情下章又要比赛了,周一晚上更
第179章 最后一场
从佛堂出来,夜幕早已降临。杞无忧路过杞愿的房间,房门虚掩着,被风吹开了一条窄窄的缝隙。杞无忧本想帮她把门关上,无意中往里瞥一眼,突然间愣住。
杞愿是个很有少女心的人,会用心地布置自己的房间,各种花里胡哨的东西堆得满满当当,非常温馨。可现在,房间里空荡荡的,大部分熟悉的东西都搬走了,剩下的都是一些搬不走或者不需要搬的,比如家具电器,或者贴在墙上的电影海报。
杞无忧直直地盯着那幅绿色的海报看了几秒,才转而望向杞愿:“姐,你房间怎么……”
“我明年要开始实习了嘛,得租房子住,”杞愿解释道,“我想着先把用得上的东西搬过去一些,之前就陆陆续续在搬了,现在基本上搬完了。”
杞无忧垂下眼睫,看不清神色,“哦,这样。”
其实不用解释,杞无忧心里也清楚,杞愿毕业以后大概率不会回来了。
爷爷已经不在了,而自己和姐姐都长大了,他们的人生走向不同的分岔路口,谁会一直留在原地呢?
晚饭是在外面吃的,杞青订了家餐厅。吃过饭,杞青跟徐槐单独有话要聊,让杞无忧和杞愿先回家。
杞无忧不知道他们要聊什么,只能是和他有关的。
他和杞愿打了辆车,两人没有先回家,而是去了一趟隔壁茅邈家,买了些礼品专程表达感谢。
丧事能处理得这么顺利,多亏了他们一家人的帮忙。忙完丧事那几天,茅邈就紧急回学校准备期末考试了,家里只有他爸妈在。
他家养了条小黄狗,在门口的狗窝里懒洋洋地卧着。
即使很久没回来,小黄狗也没有忘记杞无忧,一看到他进门就“噌”地站了起来,摇着尾巴朝他扑过来,前爪扒拉着他的裤脚,鼻子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杞无忧弯下腰摸了摸它的头。
天没那么冷的时候,小黄狗喜欢偷偷溜出家门,去隔壁武馆,卧在槐树下看杞鸿云教杞无忧练武。
每当练习空翻落地的动作,双脚落到地面扬起尘土时,小黄狗就激动地汪汪叫,好像在喝彩,那时杞无忧总觉得吵,可现在也听不到了。
两人进屋时,茅叔叔和阿姨刚吃完饭,他们聊了会儿天。或许是怕杞无忧伤心,茅叔叔和阿姨没有提太多和杞鸿云有关的事,更多的是在关心杞无忧这一年的训练和比赛生活。
阿姨语重心长地叮嘱杞无忧,拿不拿奖牌不是最重要的,只要他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就好了。末了,又告诉他,这也是杞鸿云的愿望。
杞无忧沉默而平静地点头,一旁的杞愿眼睛里却不受控地涌起热意,眼看时间也不早了,她忙拽着杞无忧起身告辞。
“给。”杞无忧瞥了眼杞愿,手插进口袋里,拿出一包手帕纸。
冰冷的晚风令眼里的热意渐渐冷却,杞愿接过来,狼狈地擦了擦险些冻出来的鼻涕,又故作轻松地数落:“你说你非得回来干吗,爷爷要是知道你不管不顾地回来肯定气得不轻。”
杞无忧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我以前也够让他生气的了,不差这一回。”
两人走在冷寂而萧索的巷子里,现在是冬天,旅游淡季,早就没有什么游客了。春天是这条巷子最热闹的时候,有许多游客会在这里驻足打卡,路过武馆,如果大门敞开着,就会好奇地往里张望,询问这个武馆还开着吗,可以进去参观吗,爷爷大方地欢迎游客进来参观,然后说武馆现在没开了,但以后还会开的。
春天还会来,可是武馆再也不会开了。
遗憾永远是遗憾,过去了就没办法再弥补什么,杞无忧这次回来,也只是想了却一个执念。
他还有很多事没来得及告诉爷爷,那会让爷爷更生气的。
“不过生气归生气,爷爷不会怪你的。”杞愿又道。
“是吗……”
“是啊,”杞愿红着眼睛说,“只要不伤害自己,不伤害别人,爷爷就不会怪你。”
徐槐杞青跟他们两人几乎是前后脚地回来了。
这天晚上,徐槐和杞无忧一起睡在他的房间。
正对着房间门的墙上挂了把桃木剑,剑柄上的兽头栩栩如生。
不过徐槐的注意力并不在这上面。
“你这张床好大,应该是定做的吧?”
杞无忧房间里的床的确大到令人震惊,两个人睡绰绰有余。一般的家居店不会有这么大尺寸的床,他的房间本来就很大了,而这张床就占了整个房间的三分之二。
“对。”
事情要从杞无忧小时候说起。那时他刚跟着杞鸿云来到洛阳,杞鸿云专门在家具城给他买了个儿童床,后来他开始抽条,越长越高,小床就有点伸展不开腿脚,但一直没说,直到杞鸿云偶然发现,他睡觉的时候习惯蜷着腿,看着憋屈得不行,这才意识到问题。
当时杞鸿云觉得杞无忧的身高肯定还会继续往上蹿,就请木工上门打了一张大床。杞愿看到也想要,杞鸿云只能依着她,最后两人一人一张2.5米的大床。
白天倒还好,晚上回房间一看到这张床,杞无忧就忍不住想起杞鸿云。今天一整天他精神都不太好,早早地便睡了,徐槐就躺在他身旁,令他更觉安心。
昏昏沉沉地睡了不知多久,好像做了梦,但记不清具体的内容。杞无忧醒来时,看到身侧的徐槐早已醒了,他靠坐在床头,眉头紧锁地盯着手机屏幕。
杞无忧把胳膊从被子里伸出来,往上抻了抻,“槐哥……”声音有点沙哑。
“你醒啦。”徐槐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移开,落在杞无忧身上,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捏了捏修长的指节,“我正打算把机票退了。”
离美国斯廷博特站世界杯开赛只剩下一周,杞无忧早就在官网上报名,可徐槐觉得时间怎么算都不够充裕,杞无忧的状态也极差,就决定不去了。
杞无忧瞬间精神了,从被窝里支棱坐起来,“别退!我要去参加这站比赛。”
徐槐望着杞无忧的眼睛,欲言又止。
杞无忧清了清嗓子,“这是冬奥会前的最后一场国际大赛,昆腾思文他们都要参加的,我如果不参加的话就少了一次练习的机会。”
“你……”
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徐槐比谁都清楚,他难得语塞,想劝杞无忧弃权,放弃这次比赛,避免过度劳累,这样才能更好地调整状态,但看着杞无忧坚定的眼睛,他又说不出劝阻的话来。
良久,他才问:“确定没问题吗?”
“没问题,”杞无忧说,“我记得机票是明晚的对吧?”
徐槐点点头:“嗯。”
杞无忧当机立断地翻身下床,准备收拾东西,“那我们今天就回北京。”
第180章 被抛弃
当天返回北京的航班只有晚上七点半的,杞无忧询问徐槐,看他没有意见,就立刻订了两张机票。
杞无忧一向是个执行力很强的人,想到什么就马上着手去做,一旦下定决心就不会有丝毫迟疑,这一点和徐槐很像,两人遇到事情总能快速地达成共识,这是他们之间独有的默契。
不过,如果事关训练与比赛,徐槐还是习惯先制定好详细的计划,毕竟雪场上不可控、不确定的因素太多,作为教练,他需要着眼全局,充分考虑到各种情况,而杞无忧就不同了,有徐槐在,他不必考虑那么多。
订完机票,杞无忧看了眼时间,现在是早上六点半,窗外天刚蒙蒙亮。
睡不着了,他又强行抱着徐槐在床上躺了会儿。
“槐哥,你昨晚是不是没有睡好。”杞无忧声音很轻。
这张床大是大,然而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床板很硬。杞无忧睡习惯了,但徐槐对于床的舒适度要求很高,所以昨晚肯定没有睡好。
“还好,”徐槐笑道,“就是腰有点疼。”
“我给你揉揉。”杞无忧认真说。
徐槐将他放在自己腰间的手挪走:“……”
这大早上的,还是别了吧。
他有些郁闷地翻滚了下,留给杞无忧一个后脑勺,“困,我还是再睡一会儿吧。”
“那你睡。”杞无忧只好把手拿开,继续用手臂圈着他的腰。
徐槐含含糊糊地“嗯”了声,没过一会儿,呼吸就渐渐变缓。
杞无忧听着,一颗沸腾的心也跟着缓慢沉静下来。徐槐就是拥有这样的魔力,让世界不再冰冷坚硬,一切都变得柔软。
外面传来开关门的声音,以及渐渐走远的脚步声,不知道是谁出门了。
几分钟后,手机震动两下,收到了新消息。
【青山:刚买了包子胡辣汤豆浆,你俩醒了出来吃。】
【青山:要是Ryan吃不惯,你再去便利店给他买点加热的牛奶三明治啥的。】
原来是杞青买了早饭回来。
【qiwuyo:好的。】
杞无忧回复完,迅速起床吃早饭,他想让徐槐多睡一会儿,于是蹑手蹑脚地下床,没有吵醒他。
他们一家人都没有赖床的习惯,杞愿也已经起来了。
饭桌上,杞无忧把今晚要回北京的事情告诉了杞青。
得知这个消息,杞青的第一反应是他在开玩笑:“今晚就走?”
昨天晚上才回来,今天晚上就要走,这行程也太赶了。
“那我们可以一起去机场。”杞愿也订了今晚飞上海的机票,她还要回学校上课。
紧接着,又听到杞无忧说,他和徐槐后天就要飞美国去参加一周之后的世界杯。杞青更震惊了,两人的行程之紧密,恨不得没有一丝喘息的空间。
杞青:“这样会不会没时间训练?”
杞愿也面露担忧:“是啊,这场比赛非去不可吗……”
“这场比赛很重要。”杞无忧只是说。
“行,你们都走,那我也和你们一起吧。”杞青一个人留在这里去也没什么事了,干脆和他们买了同一趟航班回北京。
徐槐醒来,发现杞无忧不在身边,又听到外面低低的说话声,于是就起了床。
才刚过七点钟,怎么也不算晚,但没想到他们居然都吃完早饭了。
“徐教练,赶紧来吃早饭,”杞愿热情招呼道,“无忧说这些你都吃得惯。”
桌上的早餐都是徐槐在中国常吃的,他点头:“嗯,谢谢,我都挺喜欢的。”
饭桌上,杞青又和徐槐聊了聊接下来的行程安排。
期间,徐槐的手机消息提示音响了好几声,他扫了一眼,是领队在问杞无忧这边情况如何。现在不太方便回复,吃过饭,他在院子里给领队打了个电话汇报,顺便又说了要去美国比赛的事。
“什么?”
领队听后又气又急,觉得杞无忧在胡闹,徐槐竟然也不清醒,怎么能由着他胡闹。就算这是冬奥会前的最后一场国际性赛事,那也比不上自身的安全重要。最近几天杞无忧都没有训练,留给他调整状态适应场地的时间也太短,再加上他家里又刚发生了那样的事,情绪可能还没有完全平复下来,就这样去美国比赛实在太不稳妥,在这个节骨眼上不能出现任何闪失,否则最后影响的可不止是运动员个人。
人要懂得审时度势,更要学会有所取舍。
“他情绪不稳定也就算了,徐槐,你怎么想的你告诉我?!”
“积累经验嘛,”徐槐仰头看着上方掉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树枝,又补充,“他情绪挺稳定的啊。”
“稳定个屁!”领队急火攻心,机关枪一样疯狂输出,“你以为这是打游戏,经验多了就能满级是吧?闹着玩儿呢。”
比赛和打游戏的确有相似之处,可以通过一次次的历练提升经验值,但却永远不能达到满级,比赛经验丰富并不意味着就能在赛场上无往不胜。
领队说的这些,徐槐又何尝不明白,但他还是想要满足杞无忧的愿望,陪他去尝试。
杞愿的航班要比他们早一些。傍晚,三人先送杞愿登机,然后再去候机。
不到两个小时的飞行时间过得很快,仿佛一转眼飞机就落地。
不知什么时候,首都机场有了浓厚的冬奥氛围。他们出来时路过了一家冬奥会的特许零售店,出口对面是醒目的冬奥会会徽,一左一右立着两只吉祥物。
徐槐盯着看了几秒,“这个熊猫好可爱,是刚安装的吗?”
“早就有了,”杞青说,“你没注意吧?都有一个多月了。”
原来早就有了,只是从挪威飞回来时他们心绪复杂无暇注意。
左边的吉祥物是熊猫,很容易辨别。
徐槐指了指右边红色的吉祥物,有些好奇:“这个是什么?”
杞无忧:“柿子吧。”
“你俩……”杞青无奈道,“这是灯笼。”
机场外还搭建了冬奥主题的宣传花坛,上面有雪花、飘带等装饰,在夜幕中亮起五彩斑斓的灯光。 一切都让人感觉到冬奥会近在咫尺。
出了机场,杞青就要和他们分道扬镳,他要回家,而杞无忧和徐槐则要回训练基地。
“无忧,”杞青走到杞无忧身边,递给他一个什么东西,“这个拿着。”
杞无忧茫然地盯着那张薄薄的卡片,意识到这是一张银行卡,他没有接。
“这是你爷爷留给你和杞愿的,你们一人一半,”杞青解释道,“密码是家里的座机号前六位,你拿着。”
杞无忧愣了愣,“我姐……”
“杞愿的钱我给她转过了,这里面的都是你的。”
杞无忧怀疑是不是自己的情绪还没调整过来,变得过分脆弱,还有点敏感,杞青的话好像是在和他划清界限一样。
杞愿是从小跟着杞青长大的,尽管上学之后他们就没再一起生活过,但父女之间的感情还是有的。而杞无忧就不同了,说得夸张一点,他和杞青的熟悉程度还不如街坊邻居。
他忽然产生一种被抛弃的感觉。
“我不要。”杞无忧生硬地拒绝。
杞青不理解:“你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我自己有钱。”杞无忧僵着脸,还是不肯收。
“这是你爷爷留给你的,必须拿着。”
“都给我姐吧,我不要。”
两人僵持片刻,杞无忧始终不松口,杞青只好一筹莫展地看向徐槐,眼神带有求助意味。
“小杞的确有钱,”徐槐望着杞无忧,“但这是爷爷对你的心意,你也不要吗?”
寂静的冬夜,冷风呼啸地刮到人脸上,刺骨生疼。杞无忧眼圈有些红,偏过头,不去看他们任何一个人,“不要。”
又在犯倔。
徐槐叹了口气,从杞青的手里抽走了那张卡,“我先替他保管吧。”
第181章 你心疼了
回训练基地的路上,杞无忧坐在车里,全程望着窗外神游。沉默了一路,他本来话就比较少,现在更是寡言。
身旁的徐槐安静观察了他一会儿,“小杞。”靠过来,轻轻碰了碰他冰凉的手,“你生我的气了吗?”
手被一只温暖的手攥住,牢牢握进掌心,杞无忧扭过头,撞入一双深邃的蓝色眼眸。
空洞的目光聚起一丝神采,杞无忧愣了愣,下意识说:“没有。”
徐槐盯着他看,好像能透过瞳孔捕捉到他的情绪。两人对视了几秒,杞无忧先忍不住移开视线,只好坦白道:“还是有点儿生气的。”
徐槐收下了杞青给他的银行卡,杞无忧根本不想要,也不想徐槐替他接过来。
在他看来,杞青给他钱,是带着一种就此和他划清界限的想法。所以他当时整个人都懵了,完全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满心只有抗拒。现在情绪有所平复,但仍不可避免地感到些许难过和烦躁。
“槐哥,”杞无忧顿了一下,又声音低低地说,“我很烦,但是不想和你吵架。”
他害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徐槐是他最珍惜的人,他不想和徐槐有任何的不愉快。
沉默片刻,徐槐“嗯”了声,身体微倾,又往杞无忧这边凑近了些。
他伸手,捧着杞无忧的脸,让他看向自己,认认真真地注视着他的眼睛,“宝贝,我们不吵架。”
杞无忧点点头,脸颊被徐槐的手捏得微微鼓起,看上去有点呆。
气氛没有刚才那么沉重了。
徐槐笑了笑,松开手,“我觉得,爷爷把钱留给你和你姐姐,是希望你们能过得好。”
“嗯,我知道。”
杞无忧垂下眼睛,停顿少时,又道:“我不要他的钱也可以过得很好。”
“是呀,小杞特别棒,可以靠比赛奖金和赞助养活自己。”
杞无忧抿抿唇。他目前的存款只够养自己,如果想要养徐槐的话还有一定距离,他需要更努力才行。
“既然这是爷爷留给你的钱,就说明他很希望你收下,你爸爸只是代为传达,也许并没有别的意思。”徐槐能够理解杞无忧的心情,但却没有办法感同身受。毕竟未曾经历过,一切安慰都显得那么徒劳和苍白,他能做的就有陪伴和尽自己所能地开导。
杞无忧说:“其实爷爷不是我亲爷爷,杞青也不是我爸。”
“……什、什么?”信息量过大,徐槐一时间没听明白,脑子好像不够用了。
杞无忧就和他解释了一下自己是被爷爷收养的,讲的时候很坦然,语气平淡,不想让徐槐觉得自己的身世很可怜。
徐槐听完,表情复杂,半天没说话。
“这样啊,我明白了……”他迟疑了下,问,“所以你是觉得,爷爷去世以后你就没有别的家人了么?”
他没有刻意在杞无忧面前回避爷爷去世这件事。在死亡面前,回避只是一种自欺欺人的行为。杞无忧已经调整好了情绪,如今也可以冷静地直面现实。
“不是。”他否认。
杞愿是他姐姐,这一点是永远不会变的。不过爷爷不在了,他们之间好像就缺少了一条相互连接的纽带。尽管不太熟悉,但杞无忧也是把杞青当作家人的。
离开洛阳之前,杞青向他和杞愿承诺过,即使他们以后都不住在这里了,也不会把老房子卖掉,当时他没觉得有什么,现在想想,杞青说这句话,也许是为了让他安心。
“所以这张卡你可以先拿着。”
杞无忧望着徐槐塞到他手里的银行卡陷入思索。
“要是不想要的话……也可以用来做一些有意义的事,”徐槐忽然想到一个主意,“爷爷不是一直在推广传统武术吗,以后你可以把钱捐给武术协会这一类的机构。”
杞无忧环住徐槐的腰,把头埋在他的颈窝,嗓子里发出闷闷的声音:“好。”
两天后,他们到达斯廷博特。时间紧迫,短暂倒了下时差就立刻开始上雪训练。
“你们这次来得有点晚啊。”
训练场上有许多熟悉的面孔,杞无忧最为熟悉的非思文莫属。
他穿着一身鲜红的雪服,怀里抱一块贴满赞助贴纸的黑色滑雪板。
思文和其他滑手大多是提前一到两周就抵达斯廷博特训练,只有杞无忧,眼看着资格赛还有三天才姗姗来迟。
比赛临近,留给杞无忧适应场地、调整状态外加训练的时间不多了。
“只要能按时参赛就不晚。”杞无忧的私事,徐槐也没有和思文多作解释。
连续几天都是晴朗无风的好天气。湛蓝色的天空明净而高远,云影掠过远处的湖面。
从白天训练到傍晚,夕阳像一盏渐渐熄灭的烛火,天色渐渐暗了下去,温度骤降,雪道上也结了一层冰渣,泛着银色的光,如同剔透的水晶。
晚上八点,训练场上灯火通明,滑手们还在进行最后的赛前训练。
思文刚从大跳台上下来,正在候场区休息。
“Sven.”忽然听到有人叫他,抬头一看,是徐槐。
思文目露疑惑:“你怎么没去看着yoyo呢?”
“不看了,让他自己练一会儿吧。”徐槐在他身边坐下。
“哦——”思文转头看他,拉长音道,“你心疼了。”
徐槐耸了耸肩,没否认。
的确是这样。
杞无忧在练新动作,整个下午几乎一直在摔,没站过几次。徐槐看他摔多了心疼,但也不能不让他练。
思文晃了晃手里的手机,“我在点KFC,你和yoyo要吃吗?”
“他不能吃。”
运动员都需要在赛前控制饮食,杞无忧在这方面极度自律。
思文还以为是徐槐不让他吃,咂舌:“吃一点也不行吗?这么严格。”
他又说:“他不吃你可以吃啊。”
徐槐:“不了,我陪他。”
他拿出手机,回看刚才录的训练视频。
杞无忧这一跳的空中姿态无可挑剔,身形轻盈,跳至最高点时,屈膝完成了一个难度极高的双手抓板,黑色雪服与脚底拉至身侧的彩虹色雪板形成鲜明对比。
“漂亮!”思文忍不住感叹。
不过最后还是出现了失误,落地时放板的时机没把握好,雪板直接呲了出去,手掌扶雪严重。
摔倒后,他几乎连个缓冲的时间都没有,立刻爬了起来,神色如常地开始排队准备下一跳。
思文莫名叹了口气,“上次见面还是个小孩子呢,现在怎么好像突然就长大了。”
他觉得杞无忧似乎比以前更沉稳了。
这也是对他实力的认可。
徐槐抱着手臂,懒懒道:“是啊,所以你应该有点危机感。”
思文浮夸地大力点头:“我很害怕呀!Rodeo对我来说是很难挑战的动作,我就不敢尝试。”
“那是因为你有更拿手的高分动作。”徐槐淡淡道。
杞无忧正在练习成功率最低的Rodeo,后空翻与偏轴转体的组合动作,这是他之前尝试过的一个动作的进阶版。
到了现在这个阶段,能在赛场上做出1800、1980的滑手比比皆是,裁判打分的标准更为多元化,不再一味地追求空翻转体的圈数,还要在空中动作上寻求进一步的突破。不止是为了眼前的世界杯,更是为了近在咫尺的冬奥会。
思文休息好之后又去了大跳台,徐槐也去落地点外面看他们训练,一直训练到工作人员开始清场,他们才一起回酒店。
训练一下午都没什么进展,杞无忧却不见有丝毫气馁,平铺直叙道:“新动作还是没练出来,明天继续吧。”
“时间太短了。”徐槐说。
思文也安慰:“是啊,你能练成现在这样已经非常棒了。”
他去酒店大堂的外卖柜那里取他点的KFC,徐槐和杞无忧便站在电梯口等他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