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小夫郎—— by一春
一春  发于:2024年02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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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水府境内,凡是有力气,能干活儿的,全都在田间地头。
有用老式犁头的,有用县衙新发下来的叫什么曲辕犁的犁头的,反正老百姓们觉得拗口,统一叫它犁头。
这新犁头是真好用啊。
看着比老式的犁头要小,但是前边一个小娘子,后边一个小娘子,竟然就能犁得很深,换成男子来用,那自然是更快了,从前要翻七八天的地,现在三四天就能翻完。
还有河边,县衙带着人来修一个叫什么水车的东西,还叫村子里出一些人,沿着田间地头挖一尺宽的沟渠,听县衙的人说,那叫什么水车。
修好之后啊,只要水一冲,它就会自己转,然后把水打到高处的沟渠里。
谁家田地要浇水,就在对准自家田地的那块儿扣个口,浇好了再堵上,再方便不过。
最后一件新鲜事儿,就是县衙里的人,竟然来教他们怎么对付虫子,要是遇到天气干,有蝗虫了,又有什么方法对付。
孙老汉坐在人群前边,津津有味地听着,只觉得现在的日子真是过得比以前有意思,有奔头多了。
瞧瞧,他还沾了他去参军的儿子的光,坐到最前边来了!
赵总旗,孙大力他们将粮种送到后并没有走,按照曜王的命令,他们将百姓的旧粮种收上来清点一番后,分出一些人送回甘州牧州,他们则留下来盯着今年的耕种。
很快,新粮种栽下去两个月,天气也越来越热,入了夏。
往年这个时候,必得几场大雨,不仅能把田间地头淋得湿润润的,稍不注意还可能发生水涝。
可是在县令,赵总旗,孙大力,还有三水府百姓望眼欲穿的目光里,整整两个月只下了两场雨,雨量还不大,经验丰富的农户们已经察觉到今年的年景不好,望着田地里比过去几十年都粗壮的好苗子皱了皱眉头。
又两个月,还是只下了两场可有可无的雨,县令和赵总旗等人嘴上都是上火的燎泡,深知已经到了用得上楚大夫说的方法的时候,立即一个村一个村地集结人手,边锄草,边往深挖一点,挖出蝗虫的虫卵,全部点火烧了。
又上山砍伐竹筒,花大力气做成插入泥里,一点点往下渗水的物件,抬眼望去,漫山遍野的田地里都插着竹筒,农户们心疼又焦急地挑着水,小心翼翼地往竹筒里倒水,只希望这些秧苗能够挺过去。
而到了八月,正是高粱,荞麦,稻子开花,挂穗,出浆的时候。
这可是庄稼最紧要的时候,一旦水分不够,粮食就会减产。
已经侍弄了这些庄稼半年的农户心全都扑在上边,谁都看得出来,今年的庄稼哪怕前边天气不好,但挂的穗比他们从前种的沉多了,粒儿也多了一半,只要能熟,他们绝对能过一个好年!
但是这天眼看着就是不下雨,仿佛不把这些秧苗折腾死不罢休!
终于,在农户们求神拜佛,恨不得把血都浇给这些秧苗的时候,高粱,荞麦,稻子,终于染上了黄色,一根根穗子坠着,风一吹,窸窸窣窣的作响。
孙老汉站在自家地里,摘下一颗高粱米,放进嘴里嚼了嚼,手摸了摸高粱杆儿:“好高粱,好高粱啊,大力,叫你哥哥嫂嫂他们过来,收高粱了!”
“好!”孙大力转身往家走,回来的时候身边跟着家里七八口人,全扑向地里。
旁边,再旁边,远处,每块田地里都站着人,都弯着腰,把这好不容易养活,养到现在的粮食一把把割下来……
几天之后,几乎所有田地里的粮食都抢收完毕。
县令,赵总旗,特地带着人来到大坝子村,孙大力跟家里的大哥,一口袋一口袋地称粮食,一会儿后,声音干涩地对县令和赵总旗道:“大人,我家今年的高粱收了一千八百四十七斤。”
“荞麦三千五百斤。”
“稻子种得少,要水也厉害,有八百二十斤。”
县令的脸一下子涨红,“多少,你再说一遍,多少?!”
孙大力的情绪不比他好多少,道:“高粱四亩地,一千八百四十七斤。”
“荞麦六亩地,三千五百斤。”
“稻子两亩,八百二十斤。”
孙老汉一家早在割的时候就呆住了,这会儿望着堆满的粮食,什么话也不会说,连手脚都在抖。
突然,旁边跑来一些村里人,声音又大又响亮:“丰收了!我家丰收了!一亩地能收四百多斤的粮食!”
“老天爷啊,这是司农星君县令,是仙灵大人楚大夫显灵啊!”
县令和赵总旗总算回过神来了,两人对视一眼,从彼此疲倦黑黄的脸上都看到了浓浓的欣喜!
好,好啊!
新粮收上来,晒干之后要交今年的赋税。
往年这会儿总愁眉苦脸的农户们罕见地带着轻松的笑意,从前他们一亩地累死累活只能收一百来斤粮食,除开赋税,实在剩不了多少,每家每户都撑不到年底就断粮,只能挖野菜,吃树皮,想方设法活下去。
可今年不一样了,他们多收了几倍的粮食,哪怕交完赋税,也有余粮,他们不用忍饥挨饿了。
而且这还是今年年景不好,秧苗生长受到影响的缘故。
要是年景好,雨水合适,仙灵大人赐下的这些粮种,岂不是能够种出更多的粮食。
光是想想那样的场景,农户们心都是热乎的。
只盼着曜王早点把那些贼人赶走,他们能过上更好地日子!
只是农户们想得好,楚含岫却是知道在未来两三年里,干旱会越来越严重。
第二年,优化粮种收成收到的天气影响更严重,一亩地的亩产量在两百七十斤左右。
第三年,亩产量只有一百五十斤左右。
天气的影响,对粮食作物来说几乎是致命的。
远在平洲与霁州边界的楚含岫从每次粮饷送来的数量,便知道这影响有多大。
但是他知道,跟上一世的影响相比,这点影响,根本不算什么。
至少百姓还有一口吃的,至少那些陆陆续续被他们夺回来的州府已经止住了杀人而食的势头。
在这两年间,他和赫连曜他们,见到了不知道多少被啃食,烹煮过的尸骨。
这场历经三年的天灾遍布各处,优化的粮种可以畅通无阻地在赫连曜治下的州府栽种,却止步于齐国和东来国侵占的地方,这些州府,即受天灾,又没有优化粮种,亩产本就只有一百来斤的粮食数量锐减,说是人间地狱,一点也不为过。
楚含岫和赫连曜都怀揣着一个念头,赶出贼人,还天下一个太平。
夜里无风,火把的光亮照得脚下的路十分清楚。
楚含岫跟赫连曜并肩走着,干裂的泥土在脚下发出细微的响声。
“齐国和东来国,昨日又派时臣前来说和,想让我们纳贡一部分粮种,赔银若干,便退出霁州。”
赫连曜道:“他们所想,无外乎我们经受三年战乱,不会主动挑起干戈,率军至齐国和东来国开战,能拿多少好处就拿多少好处。”
要是拿不到这些好处,他们也不能跟国君,百姓交代,左右都没有好下场。
赫连曜更不会同意他们的要求,莫说现在连连败仗的是他们,光是这三年来他们在大越境内的所作所为,每一个大越百姓生啖其肉都不能泄恨。
这是国仇家恨,非血不能平息。
楚含岫望着赫连曜:“您定不会叫他们如愿的。”
“不会让他们如愿。”
“齐国和东来国的残兵旧部皆聚于此,你与下边的人治理伤员时多加小心。”两人走到什么地方,值夜的士兵便自觉地退到一边。
火光跃动下,赫连曜突然道:“含岫可还记得出征之前,我与你说的那番话。”
“?”话头一下子从战事转到几年前,楚含岫望着他的神色,想了想,想起他说的什么事儿了。
从京都出征之前,他在宫内跟自己说,让自己留在京都。
一眨眼三年过去,眼看着战事就要结束,他突然提起这事儿,就好像是……防止自己跑路一样。
楚含岫忍不住摸了摸鼻子,“战事紧要,曜王赶紧回去休息吧。”
“含岫。”
“下官告退。”楚含岫权当没听到了,脚步一转往自己的营帐溜去。
哪知道就像老天爷故意让他躲不过这件事一样,刚走到营帐门口,赫连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含岫?”
“你不是跟我大哥一起的吗,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回来,我大哥呢?”
楚含岫脚步一顿,回身望着赫连泽跟阎天阔:“曜王走得慢一些,我就先回来了。”
赶紧转移话题:“你们这会儿来可是有什么事?”
赫连泽立即就把自家大哥放在脑后了,挠了挠后脑勺道:“我后背有些疼,我自个儿觉得不碍事儿,老阎愣是要我来找你看看。”

第142章
赫连泽和阎天阔早在两年前就已经捅破窗户纸了,身边人都知道两人是一对儿,战事解决就要成亲的那种。
不过平日里相处还是跟从前差不多,额,跟兄弟没差别。
楚含岫让两人进来,让赫连泽坐在凳子上后,一只手往他后背探过去。
现在他的异能使用的时候,如果不是刻意为之,没有任何异常,比之前方便了许多。
很快,他就知道了赫连泽后背疼痛的病因,利索地给他扎了几针,道:“幸好阎将军对你的事上心,你这后背,是早年间受过的旧伤,突然之间发作了,现在疼得不严重,若是在战场上遭人撞击,刺伤,会一起引发,半边身子都动不了。”
战场上危险重重,别说半边身子动不了,就是一个恍惚,都可能受伤没命。
阎天阔的手搭在赫连泽肩上,对楚含岫道:“多谢楚大夫。”
“不用,”楚含岫摇头,“阿泽心眼大,有阎将军你在我们都放心些。”
赫连泽一点儿也不遮掩,爽朗地笑了笑,活动活动肩背,“麻烦含岫你了,果真一点都不疼了。”
“对了含岫,战事在即,我大哥单独把你找去,是不是跟你说什么我们不能听的悄悄话啊?”
“……”楚含岫一把把他推起来。
赫连泽笑得眼睛都是弯的:“哈哈哈哈哈,含岫我跟你说,我到现在还跟做梦似地。”
“我大哥竟然喜欢你唉!”
“老阎刚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以为他被鬼上了身,凡是认识我大哥的人,谁不知道他的性子,要说他会喜欢哪个女娘哥儿,我是一万个不相信。”但现在赫连泽不信也得信了,有些事儿不点明的时候没什么,一旦点明,那就处处都有迹可循。
近一年来,不仅赫连泽,好些人都看明白赫连曜对楚含岫的心意。
只是两人一个是身份不一般,一个是仙灵大人,谁也不敢像逗弄阎天阔和赫连泽一样乱说,都把嘴巴闭得紧紧的。
楚含岫拈起一根金针,“我再给你扎十几二十针吧。”
“走走走,我这就走!”赫连泽拉着阎天阔一溜烟跑了。
楚含岫把针放回去,清点药箱里边的东西,只是偶尔,脑海里出现赫连曜几年前说那番话,和刚才的模样。
霁州是大越与齐国之间的第一要塞,赫连曜在此驻守十年,花费许多人力物力休整城池,可抵数倍兵力。
然而霁州已被齐国侵占三年有余,又在赫连曜手底下接连吃败仗,自然把一部分心力放在了霁州这座城池上,已然是固若金汤。
两国之前就是想凭借这个,跟赫连曜谈条件。
现在赫连曜率领大军兵临城下,攻城之期就在今日!
狂风席卷,沙土和碎草树叶漫天飞舞。
霁州城池最前方的,是身披沉重甲胄的重兵,身前竖立着厚实宽大的长盾。
中间拱卫着的,是王旗,一身银白盔甲,面覆狰狞面具的赫连曜骑在高大健壮的马上。
其后,则是四十万大军。
历时三年,曾被齐国东来国占据的江山只剩霁州这一角便可拼凑完整,东来国不甘心就此败北,于永州战败后剩余残部迂回到霁州,与齐国大军汇合。
狰狞面具之后,赫连曜眸光如矩,他抽出一柄重剑,振臂一挥:“攻城!”
“咚咚咚咚咚——”
“杀啊!”
“杀!”
“为死去的父老乡亲报仇!”
“爹,娘,哥哥姐姐,我回来了!”
沉闷的战鼓声中,大越将士如同黑色浪潮,狠狠拍向厚实的霁州城墙——
几乎是眨眼间,刀剑交击在了一起,云梯上的大越士兵一边躲避着来自城墙上都攻击,一边往上爬。
眼看着他就要跃上城墙,一把刀贯穿了他的脖颈,身体一下子后仰,砸在十几米下的地上,拍起层层灰尘。
还有不少跟他一样,犹如扑火的飞蛾,义无反顾地爬上云梯,浴血奋战。
忽然,这个快要死了的小兵听到了更为急促的鼓声,他缓缓偏头,往大军看去。
只见曜王手持一柄专为他打造,只有他一人能拉开的重弓,对准霁州城墙,一箭,两箭,三箭——
快要死了的小兵听不到箭啸声,也看不见城墙之上发生了什么,只是明显感觉到落下的熟识的兄弟少了许多。
下一秒,他看见曜王纵马上前,“众将士听令,随我攻城!”
小兵突然笑了,缓缓闭上了眼。
爹,娘,你们的仇得报了,儿子来找你们来了……
连天的战鼓声,厮杀声,战马的嘶鸣声,从战场最前方传到后边。
攻城战不比开阔地带的战争,楚含岫带领的郎中不能深入最前边,把受伤的士兵及时地拖到后边进行救治,上百人的眼睛都盯着前边。
大家伙都知道,时间过去越久,那些先受伤的人得救的几率越低。
时间一点点推移,忽然,就在前方传来攻城开始的声音一个时辰后,终于传来了大家想听到的消息:“楚大夫,霁州城已经破了!”
“好。”楚含岫立马往前边跑去,早已在战场上辗转多次的郎中立刻紧随在他身后。
跟从前无数次一样的景象,随处可见身负各种伤,倒地不起的士兵,浓重的血腥味将黄褐色的泥土染成了大片大片的红褐色,断肢残臂更是比比皆是。
楚含岫望着城墙底下几乎快有一半城墙高的人堆,快声道:“立马把伤员都清理出来,伤势最重的抬到我这边,可以拖一拖的放一旁,较轻的直接抬到后边的伤兵营进行诊治。”
边说,楚含岫跟着众人一起动手,等第一个伤重濒死的伤员抬过来,他便抽出掩盖的金针,面色沉静,快速地连扎几下。
肉眼可见地,经过他手的伤员从鬼门关走了出来,下边的人配合默契地将这个伤兵抬到一边,把另外一个抬过来。
城墙、城门、霁州城的街道、巷道,前边的大军到什么地方,楚含岫他们就往什么地方移动。
直到天边的残阳染上了血色,都还没有停歇。
“楚大夫,您喝口水。”身旁的人端着水,往楚含岫嘴边递。
楚含岫熟练地低了低下巴,几下喝完后一边施针一边道:“前方战况传过来了吗,怎么样?”
“一炷香前传回来一次,曜王带着大军势如破竹,齐国和东来国已成溃败之势,快的话,今夜便可以彻底将他们拿下。”
“好。”
“我们也得把受伤的人尽快处理完毕才是。”
“吩咐下去,加快搜索。”
忽然,就在楚含岫说完话,手脚不停地给伤员施针的时候,一个楚含岫经常在赫连曜身边看见的将军骑马飞奔过来:“楚大夫!”
“楚大夫!”
眨眼的功夫,他就窜到了楚含岫跟前,死死盯着楚含岫,声音压得极低,焦急地道:“曜王吐血昏迷,楚大夫您快去看看。”
“!!!”楚含岫的心猛地一下提到最高,“曜王受伤?受什么伤?”
“事情紧急,不便多说,楚大夫您快上马!”
旁边就有马,楚含岫抽出已经恢复些许的伤兵身上的金针,抓着马鞍一跃而上,跟前来报信的人向着大军所在的方向飞奔而去。
两柱香后,他扔掉缰绳下马,快步往层层包围的霁州知府衙门走去。
“楚大夫!”
“楚大夫您终于来了!”
“您快看看曜王,曜王他还是不醒!”
把衙门围得水泄不通的将领涌上来,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紧张和焦急。
赫连泽站在离赫连曜最近的地方,看见他,脸色惨白地走上前:“含岫——”
“除了泽将军,诸位大人先出去吧。”
“我会尽我所能为曜王治疗,诸位大人放心。”
在这里的人,没有不知道他的,如果连他都治不了曜王,那也没有人有这个本事了。
众将领拱手,如潮水般退了出去。
楚含岫拍了下赫连泽的肩膀,“阿泽你跟我说一下你大哥的情况。”
边说,他边在床榻边站定,手上的异能毫不遮掩,顺着经脉进入赫连曜的四肢百骸。
赫连泽根本顾不上他这个号称只能催生粮种的仙灵,竟然还能把那种神力用在治病救人上,语速极快地道:“半个时辰前,东来国和齐国溃败,齐国首将兀机阿保被我大哥一剑挑了脑袋,东来国的三皇子率兵投降。”
“然后我大哥便继续带领左前军追击齐国残部。”
“追到霁州州府城外,将所有齐国残部清理之后,我大哥突然吐血,随后陷入昏迷,一直到现在都未醒。”
赫连泽皱眉:“含岫,我大哥是怎么了?”
异能已经检查一圈的楚含岫顺势坐在床沿,道:“他受到的外伤不严重,也没有中毒的迹象,仅发现怒气攻心之像,想来在城外吐血,也是因为怒气攻心的缘故。”
赫连泽:“那怎么一直不醒呢?”
“这个原因尚不清楚。”要是外伤,光是他用的异能,哪怕是赫连曜濒死,也能救回来,该活蹦乱跳了,但是现在赫连曜仍然昏迷。
楚含岫对赫连泽道:“派信得过的人,去叫邢大夫来。”
他虽然跟着邢大夫学医,但是最近几年战事吃紧,一直都没有深入地学过,用的都是异能,抢救那些伤员,论医术,还是邢大夫比较高超。

“师父,曜王他是因何未醒?”
很快赶来的邢大夫将手从赫连曜的手腕上拿下来,道:“曜王脉相虽然有一些异处,但与你的判断差不多,乃怒火攻心之相,想必当时有什么人,或事,触怒了他,才会吐血。”
“不过这对曜王来说不算什么。”
“至于此刻为何昏迷不醒……”邢大夫沉吟了一下,“以我来看,曜王恐怕是在梦魇中,如果明日中午之前曜王可以自行醒来,那便不用管,但如果未醒,再施针看看。”
梦魇这症状,可大可小,轻的话,就像人熟睡之后做了一场梦,重,那就说不好了。
邢大夫说完,看向楚含岫,赫连泽,“如今战事刚刚结束,如果传出曜王不好的消息,怕是要生其他的事端,对外,便只说曜王是怒火攻心的缘故,需要休息两日,若是明日中午曜王还不醒来,再寻陈将军,姜大人等。”
“邢大夫您说的是。”赫连泽点头,认同了这个法子。
楚含岫也觉得这是目前的最优解。
如今四处百废待兴,如果数十万大军群龙无首,难保一些平日里看起来没有半分异样的人生出狼子野心,重新掀起战火。
他对赫连泽道:“阿泽你现在就将此事处理好。”
“好。”赫连泽点头,转身出门。
楚含岫望着邢大夫:“师父您——”
邢大夫道:“曜王的症状摆在这儿,连你都不能让他醒来,我也只能等到明日施针一试。”
“今晚你就留在此处吧,我回去,接着把下边的伤兵治理好。”
“少一个人手,就要多出不少事,左右我留在这儿也没什么用。”
“那师父您回去时当心些,莫骑快马。”
“晓得晓得,你好好看着曜王吧,那么大个摊子等着他收拾呢,能不出什么麻烦就是最好的。”邢大夫来的快,去得也快,一时之间,偌大的房间里,就只剩下楚含岫,还有躺在床榻上的赫连曜。
楚含岫望了他一会儿,搬来张椅子,坐在床榻前。
说起来,他已经很久没从这个角度看赫连曜了。
自从赫连曜腿好以后,不是骑在马上,就是被一帮将领围着,龙行虎步。
一米九几,快要两米的身高,压迫感实在是很足。
躺在床上的赫连曜,楚含岫只能从几年前的记忆里翻出来。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赫连曜时的场景,那会儿他上头还有个楚含云,还是赫连曜夫郎的弟弟,在替楚含云圆房之前,藏在旁边的房子里偷摸着看了他好几眼。
那时候他整个人比现在瘦多了,骨头架子还在,但就贴着薄薄的一层肉,跟一架骷髅架子套着衣裳一样。
要不是面貌还没彻底脱相,看起来还真有些吓人。
然后,自己借着楚含云的名义,跟他同房了好几次。
楚含岫身体微微前倾,手指一点点挨近赫连曜的面容,最后,落在他锋利如刀的眉毛、鼻梁上:“你被什么魇住了。”
“不管被什么魇住,可得尽快醒来,不然你和我的约定,就算不得数了。”
“不算数可不行。”
楚含岫晕乎乎的,耳边突然听到赫连曜的声音,眼睛一下子睁开。
下一秒,就看见赫连曜那张脸近在眼前,两人的鼻尖都快交错在了一块儿。
他心咚地一跳,刷地把腰挺直,望着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的赫连曜:“你什么时候醒的,外边的人呢,怎么都没动静?”
“是我让他们退下,无需上前来的,”赫连曜十分有神的眼睛望着他,“含岫答应过的事,可不能反悔。”
楚含岫下意识道:“你昨天晚上不是被梦魇住了吗,怎么还能听到?”
“虽然梦魇缠身,但对外界并非全无印象,尤其是你的声音,比旁人要清晰。”
“还有这样的……”楚含岫真是长见识了,这不就跟睡觉了还睁着眼睛一样吗,谁能想到啊。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而且这么长时间了,那些该想,需要想的事儿他也想明白了,并未回避,朗声道:“我说了算数,那自然是算数的——啊!”
他话音都还没落,床榻上的赫连曜突然手臂一展,将他从椅子上带到了床上,被子一裹,将他牢牢地箍在了怀里。
随即,他发出一声长长的舒气声。
被裹得跟蚕宝宝一样的楚含岫滑动手脚:“你干嘛呢!”
赫连曜低头,楚含岫这时才看到他脸上带着自己从未见过的笑容,俊气的眉眼消去了所有的冰冷和坚硬,明明都快二十八的人了,竟然还流露出几分志得意满的少年气。
赫连曜将他往上抱了抱,呼吸撒在他的额头:“你终于留在了我的身边,我很高兴。”
“有这么高兴吗……”
“自然,”赫连曜毫不犹豫地道,“行军打仗我有万般计谋和策略,有失而复得的武功,但是你一日不开口,我便一日不能确定你的心意。”
他声音低沉,好听得不像话,再加上两人之间仅仅隔着一层被子的距离,楚含岫觉得实在是有点超过了。
赶紧道:“我答应的事,就没反悔的,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咱们先来说说你昨日吐血,以及被魇住这两件事,现在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被他紧紧箍在怀里,实在是不太舒服,楚含岫想爬起来,坐回椅子上去。
但是他那点力气,动了就跟没动一样,脑门上都一层汗了,还一点距离都没拉开。
楚含岫磨了磨牙,拍拍他手臂上的肌肉。
下一秒,他就被连着被子放趴在赫连曜身上,稍微一抬头,就能把赫连曜那张脸看得清清楚楚。
楚含岫:“……”
赫连曜靠在枕头上,双手环抱着他,眼里的笑意消散,声音有些冷地道:“昨日我追击齐国残兵出城,看到了许多故人。”
“他们有的曾随我镇守霁州十载,有的曾给我立生祠,还有的,是我看着出生的晚辈。”
“他们的尸骨都被扔弃在城外的巨坑里,据降了的东来国残兵所说,霁州城内,设有数十个宰杀‘两脚羊’的地方,霁州的人,早在一年多前就已全部被他们消耗殆尽。”
楚含岫的呼吸慢慢缓了下来,静静地望着说这番话的赫连曜。
他知道,于赫连曜而言,京都中除了老侯爷,侯夫人,以及几个走得近的庶出兄弟,赫连曜最熟悉,占据了他人生大半的,其实是霁州和永州。
这里有他花费十年建起的霁州军,霁州城,还有追随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属下。
甚至这里的百姓,他应当也是眼熟的,十年的时间,已经足够他将霁州永州刻入骨血。
可是在霁州永州被敌国踏破,他的兄弟,下属,那些百姓惨遭屠戮的时候,他却不能救下他们,只能在昨日看到他们被人烹杀的残缺尸骨,如何不怒。
所以他怒火攻心,吐了血。
楚含岫望着赫连曜,把身体撑起来一些,道:“你已经做得足够好。”
“才三年,你便为他们报了仇。”
赫连曜的手伸过来,落在他的头上,良久没有言语。
直到好一会儿之后,才说起魇住一事,“另一件事,则较为离奇了。”
“离奇?”
“是的,离奇,”赫连曜直直地望着楚含岫,“我从昨夜昏迷过去做梦到现在,梦见了许多未曾发生,但让我觉得……或许在某个时间,发生过的事。”
这说法,让楚含岫想起一个现代词汇,平行时空。
他猛地想起自己经历过的末世,以及没有赫连曜的乱世,包在被子里的手忍不住用了一些力:“你梦见了什么?”
“我梦见我并未在侯府见到你,我的双腿没有你的治疗,自然也没有好,在定王叛乱进京前,我便病体支离,死于一个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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