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3道:【痴心妄想。】
他这一笑,满室生辉,濮阳邵大步上前,将林笑却揽入怀中:“荣华富贵,与你共享。生老病死,我独自担。”
林笑却靠在濮阳邵胸膛,听着他的心跳与呼吸,轻轻“嗯”了一声。
濮阳邵闷笑:“你就这么答应了?”
林笑却道:“濮阳邵,倘若你真死了,可不是我咒的。”
濮阳邵大笑道:“朕做下的承诺,朕自己扛。死又何妨,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到时候你还是一枝花,我再来追求你,可不要嫌弃我脸生。”
林笑却望着濮阳邵,他并不知道这个人的结局。即使知道,他也不会参与。
万事万物,顺其自然,一叶扁舟,随流飘远。
婚期就在明日。
夏日莲荷开了。林笑却乘一小舟,在宫廷之中的莲湖悠游。水面映衬着天地的倒影,模糊影绰看不分明。
他在小舟上躺了下来,阖着眼睡午觉。
进宫汇报事项的荀延,在养锦鲤的池塘没有瞧见他,竟鬼使神差寻了起来。
离莲湖不远的时候,荀延暗道,真是莫名其妙,寻那狐媚干甚。明日就是婚期,想必是在着手准备。
荀延正准备离开,眺望那一眼瞧见了湖上小舟,荀延下意识走近……莲荷片片,舟在湖央,狐媚真是好强,连莲花也要比过,逼得人眼只能瞧见他。
另一小舟划进了莲湖,水痕泛开,小舟向前,逼近湖央。
两舟相接,荀延离了自己的小舟,跨入林笑却的船。
林笑却惊醒,见是他,恼道:“扰人清梦的贼子,上船来想偷什么。”
荀延道:“非但不偷,反而给你一个忠告。”
“不想成为寡妇,就把婚期推迟几日。”
林笑却闻言浅浅笑了起来,也不起身,就那样睨着荀延:“多管闲事。分不清鳏夫寡妇。”
说完,林笑却阖上眼,继续睡午觉。
荀延偏要扰他:“你还想当丈夫,男子汉大丈夫,你一个在男人身下求欢的狐媚子,当个寡妇都是抬举你。”
林笑却笑起来:“怎么,你嫉妒啊。”
“胡言乱语!我嫉妒他什么了,不过是将死之人,不足挂齿。”
林笑却笑得头微仰,脖颈露得更清晰,荀延的目光不自觉望去。这怯玉伮在别人面前,也是这般毫不顾忌自身吗,摊开给人瞧,不怕人掐碎了他。
林笑却道:“我说你嫉妒我,你嫉妒濮阳邵做什么。嫉妒我贪图享乐,嫉妒我比你更得晏巉喜爱,嫉妒我成天懒散却享荣华无边。”
“而你,蝇营狗苟奔走钻营,又能换得什么。”
荀延道:“我能换得什么,我能要你的命。”
林笑却笑:“来啊,我现在就给你。”
荀延道:“你莫以为我不敢。若非天公不作美,我早杀了你。”
“我就躺在这里,你要做什么,我没有还手之力。何必等天公作美,过来,我教你怎么杀了我。”林笑却缓缓睁开眼,那双眼里的情绪,叫荀延一下子看痴了。
荀延这个没有看过后世电影的人,不明白为什么只是一双眼就能叫人痴愣。
等他回过神来时,他已经靠近,身体覆上,撑着手掌,离林笑却几寸之遥。
林笑却望着他,蛊惑道:“掐上来。”
荀延却莫名听成了亲上来。
他涨红脸,斥道:“不知羞耻。”
林笑却道:“话说得利索,让你真掐了却磨磨叽叽。男子汉大丈夫如果是你这样,天下人都羞于做丈夫。”
荀延昏了头,竟一时之间不能理解这么长的句子,只挑了些字沦陷进去,掐,掐哪……磨,不能磨,叽,叽啊……
荀延浑身像要烫化了一样,撑着的手微颤,他跳脚似的,立马起了身。
小舟成了烹炉,把他一颗骄矜的脑子烧成了猪脑子。
荀延为了降温,竟一头扎入了莲湖之中,溅起好大的水花,把林笑却都淋湿了。
林笑却微恼,见荀延往岸上游,故意地划船去追,用木浆戳他打他。
骂道:“既然你不杀我,轮到我杀你了。你要是做了水鬼,去阎王爷那别忘了倾诉,是你自找的。”
荀延被打了几下,一下子捉住了木浆,林笑却拔河似的与他抗衡,荀延故意用极大的力,随后一瞬松手——
“咚——”
林笑却后仰摔进了湖里。
荀延笑道:“跟延玩游戏,你玩不起。”
可过了一会儿,没听见回骂声。荀延慌了,大喊:“林笑却,别装死!”
没有回应。
荀延一头扎进水里,睁大眼湖下寻。
眼见着那人下陷,荀延什么也顾不得,立马往下游接住了他。
荀延揽着林笑却的腰往上游,一直游到了岸边,喊道:“太医!”
太医一时半会赶不过来,荀延惊乱之中想到自己以前看过的医书,他什么都看,算是博览群书。
荀延的手压了下去,唇也下移,林笑却缓缓睁开眼,偏过了头。
荀延吻在了脸颊。
林笑却咳嗽几声,虚弱骂道:“你这浪子,滚。”
荀延做了那么多坏事,这还是头一次做好事被人冤枉。
他起身道:“我干干净净一人,为了维持身心纯净为主公办事,手动都没有过。今天,全被你毁了。”
“倒是你,不知跟多少男人鬼混过,我若是浪子,你简直是没有言辞可以形容的银荡。”
林笑却呛咳几声,笑而未答。
荀延瞧着他,以为是自己的话伤到了他,又扯不下脸来道歉。扭过脸道:“今天这一朝,算是彼此彼此,今后井水不犯河水,我懒得杀你,你也不要去主公面前招摇。”
荀延道:“再美丽的身躯,也无法成为安身立命之所。你愿意当主公身下的玩物,我不撕了你,也有的是人要杀你。”
林笑却听了,唇角微扬并不答。
过了好一会儿,林笑却问:“你怎么还不滚。”
荀延道:“等太医。延也病了。”
莲湖的水没能给他降温,他背过身去,手不知不觉抚上了唇瓣,真是糟透了。
他苦苦维持二十余载的清白,竟栽在了这个午后。
“你不要告诉别人。”荀延背着身道,“主公若是知道,我肯定没机会了。”
林笑却道:“你以为我像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你爱谁恨谁要谁求谁,还不如一滴雨水更令我在意。”
荀延垂下了手,不再抚唇,方才的感觉他会竭力忘记。那肌肤湖水浸得微凉,从来没有过的触感。
美人罢了,美人多得是,没什么值得在意。
“你不在意就好,我比你更不在意。你是什么,不过一场风流水荡,你以为延会记在心中不成?一切不过阴差阳错,而延多管闲事去救你。你这白眼狼,我不在意你。”
林笑却笑:“扰人清梦,害我落水,倒成了救命之恩。荀延,你做的这场白日梦,该醒醒了。”
林笑却慢慢爬了起来,懒得再搭理荀延,他回宫去。
一身的水意,步履沉重,荀延听到脚步声,想要回过头去,他捧住自己的脸颊按住,不准回头,可脸颊发烫,烧得手都烫起来。
手一烫,十指连心,心好像也灼烧了。
他一定是受了风寒。
还看什么,还在想什么,他也该走了。
临走之前,荀延还是没忍住,回过身去望,但那里哪还有什么美人白骨,只有未干的水痕脚印。
林笑却说他会做水鬼,笑话,他从来不会输。到最后,分明是林笑却做了水鬼。一步一步,上了岸,要到人间寻替死的鬼。
他才不会上当。
他只会看着,看着林笑却到底还能勾引多少人。他不信,到最后这世上只剩他荀延一人厌他恨他弃他瞧不起他,根本不可能想要亲近他。
荀延仓促回了府,落荒而逃似的。
他回到府中翻找出玉佩碎片,当时他作势自尽,晏巉砸向他手腕的玉佩救了他,他一直珍之重之地藏着。
主公才是他要爱要敬哪怕为之粉身碎骨也绝无二话的人。他爱晏巉而恨林笑却,慕主公而鄙怯玉伮,他自幼认定的挚爱之人,绝不会有丝毫更改。
他荀延认定的路,哪怕满地荆棘,走得遍体鳞伤,也绝不回头。
可下一瞬,荀延突然想到,他都着了风寒,那林笑却自是更加不堪。看来,明日的婚事要泡汤了。
活该。那么想当皇后,吹吹风落落水,正好清醒清醒。
林笑却躺在床榻上,咳嗽不已。
头昏沉,嗓音哑。他骂道:【那混账。】
233道:【祝他千刀万剐,祝他五马分尸,祝他日日夜夜寝难安。愿他头足异处,愿他粉身碎骨,愿他鸟尽弓藏受凌迟。这混账,天诛地灭。】
233又祝宿主逍遥自在,悠然自得,年年岁岁心清净。
233不知道系统的祝愿有没有用,但这一刻,他好像懂了人间,为何有些人明知无用,也要献上祝福。
明知这世上没有永恒的欢乐,始终存在束缚,自得难,自在难,逍遥难寻难忘。可依旧希望,所有美好的事物都能簇拥在那人身旁。
而不是一群渣滓,在那里妄想他的宿主。
233翻阅了那夜的事,电影一般,他看见宿主面上的神情,欢愉的、茫然的、带着痴与无所谓。他在下坠。
越是离人心近,233感到越疼,他说不清这般的疼痛是否可以用数据衡量,能否成为固定的程序消除与重现,他放纵这般的体验,越是疼,离他的宿主便越近。
隔着现实的距离,他可以与宿主的灵魂这般贴近,却永远无法触拥宿主的身躯。
233能给予和得到的,只是这苍白的言语。
濮阳邵赶来喂药。
婚事前日落水,濮阳邵直觉不祥。抱着林笑却喂完药,道:“难不成是我的命太硬,克了你?”
濮阳邵心下不安,当即便召人卜卦。
不管卦象如何,解卦的人倒会看脸色,只说是天作之合,柔能克刚,皇后娘娘不会有事。
今日小灾过后,便是大福大吉。
濮阳邵心下稍安,重赏了卜卦者。
卜卦者松了口气,端着金子离去。
濮阳邵抱着林笑却,抚上他脸颊,低声道:“你会没事的。”
“我去把那湖填了,竟敢捉你下水,朕要那莲湖寸草不生。”
林笑却连忙道:“是我自己贪凉,不小心翻了船。人家鱼儿莲荷怎么就惹着了你我,平白无故叫它们丧命,反倒会折了我的福。”
濮阳邵道:“原来是做船的匠人,杀了!学艺不精也敢卖弄,将来还要害了多少条性命。”
濮阳邵迫切为这桩事找缘由,仿佛只要找到源头,解决掉,之后便会真的如那卜卦者所言,大福大吉。
林笑却制止道:“你杀谁我管不着,但濮阳邵,倘若是为了我要杀谁,先把我杀了,免得令我徒添罪孽。”
濮阳邵沉默良久,克制了下来:“不杀便是了。喜事在即,大赦天下。”
濮阳邵搂紧了林笑却:“不要再有事,不会有事,一切都会顺利。”
“怯玉伮,你要好好的,”濮阳邵感受着怀中虚弱的人,祈求道,“健健康康,长命百岁,无忧无虑。”
濮阳邵不信神佛,也不知该向谁求,最后落到了自己身上。求人不如求己,他会竭力的。
第78章 乱世里的书童炮灰攻28
濮阳邵搂得太紧,下巴蹭到了林笑却的脸庞。他的胡子长得真快,一下子又有胡茬了,刮蹭到林笑却的面颊,又痒又疼。
林笑却推他的脸,咳嗽了两声。
濮阳邵连忙拿起被子,裹在他的身上:“是不是冷?”
林笑却笑:“大夏天的,我怎么会冷。”
濮阳邵道:“你落到水里的时候,一定很冷。”
林笑却说水下是不一样的,他看到了莲荷的根,水下的杂草,游过的鱼:“都说水下阴凉得有水鬼,但我没有看见鬼,濮阳邵,我不觉得冷,万事万物都在生长,你的胡子也一样。”
濮阳邵摸了一把自己的胡茬,他问是不是蹭疼怯玉伮了,他现在就去刮。
林笑却说不用,他道:“濮阳邵,跟我讲讲你的娘亲吧。你老是念起她,我也好奇起来。”
这是第一次,林笑却主动询问关于濮阳邵的事。过去濮阳邵说要互相了解,可林笑却从不肯主动了解他。
濮阳邵抚上林笑却脸颊,眼里的情意与往常相比,添了几分柔软。
濮阳邵给林笑却讲了起来。
他说他的娘不是全天下最美的女人,但生机勃勃到严寒与饥荒都无法摧毁。无论发生怎样的事,丈夫死了,帐篷倒了,羊群生疫病一把火烧光了,她都能从零开始,重新开始。
“她很强大,”濮阳邵道,“当儿子的自愧不如。”
林笑却说濮阳邵也很强大。
濮阳邵道:“空有一身蛮力,我不懂的很多。但我会学着像我娘那样强大。”有了想保护的人,不再像过去那样肆意嚣张,虽然说着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但到底渡过了黄泉,这人就不再是前一世的人。
怯玉伮也认不出他了。
过了几日,林笑却渐渐好了起来。
婚礼前夕,按照旧俗双方不见。
也是这一日,分三路攻来的宣王军队,先后攻下了庐舆、州栗、南涉,宣王乘胜进兵,渐有威逼绍京之势。
宣王打出为赵异及世家报仇的旗号,号称三十万大军汹涌而来。各地残存世家闻风响应。更有豪强杀了当地官员献城投降。
宣王粮草丰足,兵强马壮,相比久经战乱的东周各地,一直屯兵屯粮的宣王,就等着赵异死了师出有名,占了大义立下大功,顺势登基。
城池陷落的消息入夜终于传到了濮阳邵耳中。
宣王来势汹汹,根本耽搁不得,濮阳邵须得即刻领兵前去。
明日就是婚礼,可这婚事好似上天有意阻挠,难以达成。濮阳邵望着夜色,竟有不祥之感。
前方危乱,本该将怯玉伮留在绍京。但濮阳邵自知不得民心,忧心大军出征,官民反叛,又有赵异前车之鉴,竟执意带怯玉伮一同前往。
荀延劝阻一番,濮阳邵固执己见。
他道:“不瞒军师,城池陷落的速度比朕想象得快,朕没有完全的把握,必不能将怯玉伮独留绍京。无论成败,朕都带着他。”
“不必多言,”濮阳邵道,“天亮便开拔。”
濮阳邵并未先去见林笑却,而是聚集自己的几百亲卫,道:“你们跟随朕南征北战,享尽荣华也饱尝流亡之苦。”
“此番大军压境,大燕国内民心不附。那日大军凯旋,百姓竟是慌不择路狼狈逃窜,仿佛归来的不是皇帝而是贼寇。朕本想大赦天下,休养生息,轻徭薄赋以换民心,但这乱世不肯给朕留时间。天亮大军便开拔,诸位愿与朕同往,朕必不忘你们多年的功劳,若思归故乡,朕也备了金银,拿上包袱趁夜离去罢。”
濮阳邵拍了下手,金箱银箱烈酒都抬了上来。
一亲卫未望那金银烈酒,跪下铿锵道:“陛下待咱们如此厚恩,怎能碰到点难事就逃亡!我达奚克誓死追随陛下!”
其余亲卫也齐齐跪下,厉声道:“我鲜于亨誓死追随陛下!!”
“……誓死追随陛下!”
濮阳邵大笑着分了金银,又端起烈酒与亲卫共饮,饮罢,砸了酒碗道:“一宣王尔,大燕还轮不到他嚣张!天亮大军开拔,统一西地在此一举!”
半夜,林笑却已入梦乡。
濮阳邵一身酒气大笑而来,进了殿却蓦然静默起来,轻手轻脚靠近林笑却。
他掀起床帏,殿内只留了两盏小灯,不够明亮的光线下,他看着床榻上的怯玉伮,这世间没有任何事物可以匹敌的珍宝。
濮阳邵无法容忍再一次失去他。
濮阳邵将林笑却抱在了怀中,酒气使得他没了轻重,林笑却在疼痛中醒来。
见是濮阳邵,呢喃道:“天亮了?”
濮阳邵摇头:“没有。”
林笑却说婚前一日不见面。
“顾不得那许多,”濮阳邵抚上林笑却的脸颊,“开战了,怯玉伮,我要你随我上前线。”
“你不会有事,你与军医呆在一处,不上战场,只在后勤。”濮阳邵低声道,“杀了太多人,绍京我难以服众,我在时,尚且有人敢夺你而去。我不在了,只会变本加厉。”
“你不要怕,我不会败。不会有刀枪伤到你。”濮阳邵将林笑却紧紧抱入怀中,“相信我。”
濮阳邵身上的酒气浓重,他激昂的情绪使得胸腔起伏,一室的安静里,林笑却几乎能听见他的心跳声。
一下又一下,急促的,滚烫的,燃烧一般烫着了他。
林笑却道:“我不是豆腐做的,军医能呆,伤员能存,我也能。”
濮阳邵得到了首肯,大笑着将林笑却抱了起来。他的笑声震得室内的灯火都摇晃颤动。
233问为何要答应他。
不过是高高兴兴跟着走,与哀哀怨怨被带走的区别。
天快亮之际,晏巉来了。
他得知消息后,开门见山道:“陛下,臣不同意怯玉伮上前线,刀剑无眼,战场局势瞬息万变,您能自保,怯玉伮却未必。”
濮阳邵抱着林笑却坐在榻上,沉声道:“你是以什么身份来的。别说你是他大哥,朕查过了,怯玉伮只是你们府里的书童。”
晏巉道:“书童身份只是为了安抚赵异,我买下怯玉伮,晏家养大他,不是为了让他去前线送死。”
濮阳邵道会派亲兵保护。
晏巉笑:“您的亲兵,您当真不知他们在绍京都做了什么?你高估了他们的道德,低估了他们的贪欲。”
濮阳邵笑:“晏巉,这句话,你该送给自己。”
晏巉见濮阳邵执意如此,阖上了眼,遮掩阴鸷的情绪。
良久,晏巉道:“陛下坚持,那请允臣同去。臣不上战场,贴身保护怯玉伮。无论如何,我会让他活下来。”
濮阳邵道:“你莫不是忘了,你那张脸,进了军营还想得以保全。”
晏巉道:“臣自有办法。”
濮阳邵抱着怯玉伮,沉思良久,允了。
天亮,军队开拔。
濮阳邵将大婚的礼服一并带走。
林笑却坐在马车里,马车混在后勤辎重之中。
晏巉陪同,没有戴那骇人的恶鬼银面具,戴着一张平平无奇的面具遮掩。
林笑却躺在马车里,乏力得什么也不想做,什么都不愿说。
晏巉问是不是在怨他。
林笑却摇头:“为何怨大哥。不怨。”
晏巉道:“我自以为……谁知早入了泥潭,和那些人没两样。怯玉伮,你该怨我。”
林笑却抬眸望他,问他为什么马车内也戴面具。
晏巉说他无颜面对。
林笑却道:“挺快乐的一件事,我也享受到了,大哥没什么可自厌的。”
“你在说谎。”饮酒不会消愁,寻欢难以得欢,晏巉道,“我自私地在你身上发泄情绪,卑劣不堪。怯玉伮纵是享到那一刹的欢愉,烟火过后,也什么都不剩了。”
林笑却默了一会儿,问:“大哥既然如此认为,那以后还会做类似的事吗?”
晏巉许久未答。
林笑却浅笑着:“我不在意的。只是,晏巉,我不会爱你。”
晏巉缓缓揭开了面具。
他静静地望着林笑却,眼神让人难以看清,林笑却不知道是不是这马车里太黑了。
他想去掀开窗帏,手腕却被晏巉捉住了。
“那就恨我吧。”晏巉低声道,“恨我,恨到骨子里,和爱倒也没什么差别。”
“克制,远离,”晏巉沉声道,“大哥试过了,大哥做不到。”
“大哥只想亲手剥下濮阳邵的皮,一刀一刀砍下他的手指,叫他知道碰了怯玉伮的下场。”晏巉攥着林笑却的手,抚上了自己的颈项,“而我这条命,你可以来取。随时……随地。”
林笑却望着他,想收回手,可晏巉攥得太紧。他也就不挣扎了。
“大哥,”林笑却道,“你高估我了,我学不会你死我活那一套。”
晏巉自掐着颈,微仰着头,他望到车厢内雕刻的花纹,望到那壁灯,望到许多许多,唯独望不见怯玉伮的真心。
许久过后,林笑却也没有用力,晏巉想要他掐上去,他偏不,只是搭着,触着,直到晏巉怔怔地松开了他的手。
马车滚滚向前,林笑却在车里躺了下来。
233怕他无聊,放电影看。233挑了一部爆笑喜剧片,林笑却憋笑憋得脸都红了,233赶紧换成悲剧片,林笑却又开始忍泪。
233开始播放轻柔的助眠乐曲,一声声呼吸渐渐平缓。林笑却睡了过去。
那样太疼了,他无法分担,他只能瞧着。
晏巉也躺了下来。他躺在林笑却的身旁,想去牵他的手,犹犹豫豫,指尖碰上了林笑却的肌肤,惊弓之鸟似的,晏巉将手收回。
林笑却没有醒来。
晏巉为自己这举动感到滑稽。明明厌恶所有人,不能接触所有人的,现在到底是怎么了,竟然忍不住想要拥抱。开始嫉妒、怨恨、杀意,恨不得杀绝了天下人,只留他与怯玉伮。
晏巉按住自己的心,不要跳了,跳得太急他喘不过气来。
这个世上并没有什么值得留恋,一口气支撑他走到如今,在这车厢里,他竟然刹那觉得散了也好。
林笑却睡熟以后,233按停了助眠乐。
他试探地自己开口,轻轻地哼唱,哼了两句担心吵醒宿主立马停了,但宿主睡得很香,没有醒,233感受了会儿宿主的心跳,又轻轻地哼唱起来。
他希望他这合成的声音里,也有人一样的感情,能够表达温暖和安宁。
在这个混乱的血腥的世道里,233希望自己是一片清净之地,做宿主的安身之处。
【怯玉伮……】233极轻地说出了口,宿主可以指代太多太多人,可怯玉伮只是他的宿主。他听着那些人,一个又一个这样亲密地唤宿主,不知不觉竟也起了这样的念头,【怯玉伮……】念起来就像观音的名,又像小猫的昵称。
他的宿主应该晒晒太阳,不要被这些爱意湿了身心。
千千万万的爱恨,不足以销毁这一刹那的光阴。
世事流转,生死之间,万事万物都在改变。而宿主的灵魂,233会小心保管,直到宇宙的尽头,一切都毁灭,连233也不得不湮灭之际,怯玉伮与233才会成为历史的尘埃。
233查询到在宿主原来的世界,233是哈哈大笑的意思。他突然觉得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早在233产生之前,宿主诞生之前,命运早已注定,他会绑定林笑却,一起度过欢乐的大笑的永生。
怯玉伮睡得很香。晏巉起身,掀开了窗帏,这时候的阳光不烈,懒洋洋地照进来。
他靠在车壁上,将面具戴好。
此一去,濮阳邵不会逃掉。怯玉伮会伤心吗。
晏巉看不出怯玉伮是否讨厌濮阳邵。
或许是不的,与喜爱无关,没有人会讨厌来自他人的善意。
听说赵异死后,怯玉伮也伤心了一阵。自焚应该是很痛的,他不知当年那六岁的孩子,走到如今是怎样鼓起勇气杀了自己。
本以为绥城保不住,免不了血流成河。
没想到赵异竟……听说葬入了帝陵,也好,死得干净决绝。
晏巉望向窗外,军队行进马蹄声声,运辎重的车轮滚动,光在人之上,影在人之下。
晏巉戴上白金丝织成的手套,心道,濮阳邵不会逃掉,宣王亦陪葬。
这局棋下了太久,他快忘了自己原本的模样。
晏巉望向怯玉伮,阳光照在怯玉伮的面容上,温暖和煦,怯玉伮嘴角含着浅浅的笑,像偷吃了糖果的猫。
所有人都可以成为棋子,包括他自己,唯独怯玉伮不能。
八月。濮阳邵分三路拦截宣王。
宣王在沛水上游放火船,火船顺流而下,意图烧毁下游桥梁,阻止濮阳邵进兵岷州。
濮阳邵派人乘小舰,用铁索拦截了火船,大军顺利通过沛水,进兵岷州。
双方主力自此在岷州开战。
濮阳邵着人挖地道至岷城墙下,放火烧之,上方梁木烧毁,城墙轰然垮塌。
宣王派兵出击,精骑兵在濮阳邵阵营内横冲直撞,更有大将直冲中军而来,擒贼先擒王。
濮阳邵一刀杀之,整顿兵马反击。
双方互有损伤,暂时休兵。
宣王使者擂鼓大喝,道是濮阳邵不过一贼寇尔,流亡南周,陛下收留了他,贼子却恩将仇报杀了陛下,此等不忠不义毫无廉耻之人,纵兵劫掠,残酷嗜杀,绍京多少百姓命丧其手。诸将生长南周,不思报效国家,反而投降叛敌。
今宣王立志复仇,诸将若此时归顺,助王杀敌,犹未晚矣。届时不但官位保留,还另有重赏!
濮阳邵召人回骂,道是南周世家豪族宗室,欺压寒门庶族黎民百姓,致使百姓无地流亡,庶族屈居人下,上层酒肉美酒肆意挥洒,底层人人相食只为求存,如此惨况,岂有长存之理!大燕陛下如昔日武王伐纣,大周非他夺之,乃天意也!
况周烈帝自知罪孽深重,临终前禅位于陛下,后于摘星阁自焚祭天,尔等却倒行逆施,扯了大旗再起战事,居心何在?不过是妄图恢复旧制,踩着累累尸骨重获荣华!
大燕诸将一路征讨,将尔等亲族一并杀之,投降之言妖言惑众,届时诸将性命难保,悔之晚矣。
又喊话岷州城内,道是杀了宣王者,封王,开府仪同三司,赏万户食邑!
宣王使者又骂,说是濮阳邵一介蛮子,必会薄待汉人。
濮阳邵使者回骂,说是高门联姻盘根错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宣王身边全为昔日大周高官亲族,若让其得势,南地又将重蹈覆辙。况昔日沧国帝王汉化,如今胡汉融合大势所趋,大燕陛下自是平等待之,有功者封王侯,赏重金,娶汉人皇后,拜汉人为相,何来薄待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