绥地常年有祭祀的习惯,祈求大周风调雨顺。每年开春,都会择选少年扮观音,游遍全城。春日的花抛洒,美好的祈愿倾诉……赵玚心道,今年不用再选,没有比眼前少年更好的人选。
赵异倏然牵住了林笑却的手,大大方方向众人介绍:“林笑却,朕的家人。”
赵异此言一出,一些人的目光垂了下来。
宴席后,回到寝宫。
赵异道:“他们看向你的目光,让我止不住想要重蹈覆辙。”
林笑却说:“欣赏罢了。”
赵异笑:“才不是。赵玚或许是,其他人可没那么活菩萨,见着这么一块好肉,哪有不想咬的。”
林笑却懒得搭理赵异。
赵异上前抱住了林笑却:“如果这个世界只有你跟我该多好。”
林笑却说,没了其他人,他们迟早会死。饿死、渴死、病死。
赵异说不会的:“饿了吃我,渴了吃我,病了仍然吃我。把我吃光了,你会活下去。”
“那有什么意思。”林笑却推了赵异一下。
“怎么没意思了,”赵异说,“只剩你一个,你就是新世界的造物神。”
“你抟土造人,你是我的女娲,你是所有人的娘亲,我不会咬上你的母乳,我只会爬上你的脚背。巨大的神像,我一路往上爬,钻到你的心里去。”赵异笑,“把你心脏吃空了,我原地坐化,成为你新生的心。”
林笑却问赵异,他怎么变得神神叨叨。
赵异说,他不是神神叨叨,他是疯疯癫癫。
“我的心很静,我眼清耳明,我渴望你,但并不感到绝望。”赵异笑了起来,“我都不明白,过去为什么抓着晏哥不放。”
“明明晏哥不喜欢我。”
林笑却道:“我也不喜欢你。”
“不一样。”赵异笑,“你是一个善人,所以一切都变得不一样。哪怕是舒厢,试图伤害你的人,你也放了他一条生路。”
林笑却道:“我没放他,是他自己放过了自己。”
赵异摇头失笑:“你不肯承认你是菩萨,你不肯承认你愿意照沟渠。”
赵异抱紧林笑却:“那就可怜可怜我吧,以前的罪孽我下了阴曹地府再去赎罪,活在这世上,我就要抱着你,直到我这条命彻底的终结。”
林笑却道:“你只是不够了解我。如果书香真的伤到我,我拿起刀剑来并不会手软。”
林笑却抚上赵异的脸庞:“你也一样。”
这个世界并没有给予他太多的恶意,这使得他的良善得以维持。他不是菩萨,他只是一个没有受到过分欺负的普通人。
赵异覆上林笑却的手:“这样更好,我宁愿你成为修罗,也不要在炼狱里被小鬼吞吃殆尽。”
“贪嗔痴,沾了一样就要沦为恶鬼。有的五毒俱全,有的执迷不悟,唯有怯玉伮,活在这世上却好似无情无欲,我看不出你的爱恨,我只瞧出你的薄情。”赵异笑,“那日舒厢骂你寄生虫,我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倘若你真的是寄生虫,多少人愿意冒着腐烂的风险,也要接你到心上来。”
“把我啃成一具白骨,钻入我的骨髓,让我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朕的亡魂也送给你。”
林笑却抚上赵异额角的疤,他轻声道:“你喝醉了。”
赵异说他没醉,他还想继续絮叨。
方才宴上,那些人的目光越是躲躲闪闪,越是挣扎迷离,他越是喝得厉害。他没办法像过去那样,叫人把他们都拖出去斩了。
他身上没有兵权。
“酒不会醉人,朕只是说出真心话。”
林笑却浅浅笑了起来,道:“你这样疯狂,不害怕我觉得你,像一个乐子?”
赵异说他本就是个乐子,不怕别人笑话,要是林笑却能感到开心,不要收敛,尽情欢笑。
“我们笑作一团,酒来剑来,情来欲来,你一边剐我的肉,一边吻我的唇。好不好?”
林笑却摇头:“不好哦。”
他笑着收回了手。
赵异想去捉他的手牵住,林笑却道:“酒醉的人,该去睡觉了,不要闹着玩游戏。”
赵异说他想听睡前故事,说着说着还开始掉泪珠,大颗大颗的。
下人打来水,洗漱罢,林笑却道:“你躺着,我就给你讲。你再闹,我只会立刻离开。”
赵异说他不是小孩子,不用哄孩子。
林笑却笑,将赵异推倒在了床上。赵异眼见着他要离开,哽咽道:“真的不可以给鱼蛮子讲一个故事吗。”
他说起了儿时的小名,期望林笑却多一点怜悯。
林笑却回头:“不可以。”
谁知赵岑来了,他嘀咕着他会讲故事,儿子儿媳能不能一起听。
林笑却停下了脚步,赵岑拉着他坐到了床榻上。
赵岑悄咪咪地讲:“很久以前,我钻过狗洞的。”
“可钻到狗洞里,没有看到狗。”赵岑道,“还有还有,他们说卧冰可以求鲤,我偷偷卧了会儿,冰一点都没化,下着雪冷死了。”
“都说画地为牢,可我画了一个大圈,踏两步就走出去了。”赵岑悄悄说,“言语是会骗人的。”
他傻笑两声:“我也骗了你们,我不会讲故事。”他只是觉得无聊了,想找人一起玩。
小花小云不会说话,赵玚老叫他陛下,他不想看人掉眼泪,他想和人一起笑。
林笑却浅浅笑了起来:“你说得没错,就是会骗人的。越好听的话,骗人越厉害。越疯狂的话,越是虚假。”
“天马行空、浮想联翩,剥开诸多的比拟与形容,剥开那一层层假象,光秃秃如荒原。”
人成不了神,做不了鬼,人只是人。
林笑却给赵岑讲了个温馨的故事,有花有草有太阳,羊儿自在跑,鱼儿潇洒游,万事万物,沐浴在同样灿烂的阳光下。没有烦恼,没有忧愁。
“白昼过去,夜色来临,微风轻轻地吹,小岛上的羊儿鱼儿都睡了。我们也该睡了。”
赵岑问:“会有一只小狗吗?”钻狗洞见不到的小狗。
林笑却道:“会有的。小狗汪汪叫,小猫喵喵喵,锦鲤湖中跳。”
赵岑指了指赵异,低声道:“小狗一定是他,坏蛋汪汪汪,骨头啃不到。”
赵异笑了下,什么傻爹,他听得到的。
赵岑又道:“小猫是怯玉伮,喵喵喵,有爪爪,去抓他。我们一起打坏蛋。”
林笑却问赵岑是什么。
赵岑想了会儿,傻笑道:“我是傻子。”
“傻子是不是超级厉害,比太上皇还厉害。”
他曾经听过一些人说他傻子,他去问了,他们说傻子是最美的词,专门用来形容尊贵的陛下。
赵异听了,火冒三丈:“你当个锦鲤不行?非要当傻子。”
赵岑害怕地躲远了些。
林笑却牵住了赵岑的手,笑:“很厉害的。但是太厉害了,所以我们不能说出口。别人说出口,是想要折你的福。下次有人敢这么说,你就告诉赵异,让赵异咬他们去。”
赵岑笑起来:“汪汪汪,汪汪汪,咬他们去。”
把赵岑哄睡了,林笑却才离开。
回到寝殿,林笑却微倦地躺下,很快就睡着了。
大半夜的,赵异睡不着,偷偷摸摸起了床,巡夜的侍卫差点以为行宫进了刺客,刀剑亮相一番,侍卫连忙收刀行礼道:“陛下,您怎么——”
赵异赶紧道:“嘘,小声点。”
侍卫无奈,继续巡逻。
赵异终于到了林笑却的寝殿,欲欲跃试爬上床,隔着被子抱住了林笑却。
导致林笑却以为鬼压床了。
林笑却轻哼一声即将睁开眼的时候,赵异飞速下床,睡到了脚踏上。
他可不是来干什么不该干的,他是来守夜的,今夜,他也当一回丫鬟。
林笑却睁开眼,注意到动静,往下看到了赵异,低声道:“安静些,别汪汪,夜深了。”
赵异郁闷:“朕不是狗。”
林笑却不管他,太困了,一下子又睡着了。
赵异心中哀怨,但哀怨的对象都睡了,他只好住了嘴。
开春了。
赵玚几次盛邀林笑却扮今年的观音,祭祀祈福。这一次还邀请赵异等人游览绥城的佛窟。
佛窟里,千手观音庄严瑰丽,金箔彩漆剥蚀脱落,然而那一双凝望的眼,似乎透过千年前看到了如今。
赵玚诚心参拜过后道:“去岁绥地泛洪灾,损失惨重。百姓们人心忧思,惴惴不安。今年的祭祀便是强心剂,重新凝聚起民心。告诉大家,周国不会亡,周国的子民也不会有事。”
“寻常的少年担不起这一场祭祀的重大意义,微臣需要一个看起来真如神灵的菩萨。”赵玚对林笑却道,“百姓不懂得那么多,只要看上去是真的,他们就会信。信陛下的到来是一件好事,信他们的生活会越来越好。”
赵玚何尝不知,接纳了赵异便是将战火带到了绥城。但家国天下,无国便无家。
赵玚的目光下,林笑却最终应了。
祭祀那一日。
训练有素的二十余人抬着巨大的礼轿,轿上观音左手持净瓶杨柳,右手结皈依印,眉心一点白毫相,朱砂染就。
礼轿之前,二十位少年少女手提花篮成两列,随着礼乐将春日的花抛洒。
礼轿之后,战车拉着乐人,笛声萧声擂鼓声声,琵琶羌笛琴瑟埙。军队在两侧维持秩序。
相比往年的祭祀,今年多了几分肃杀之气。
不断有人往前涌,想要得到鲜花的赐福。更有人想站在更前面,看清今年扮观音的少年。
看清的人倏然失了声,迷了魂,被后面一把推开,如此反复,到最后整条街道都安静了下来,直到那祭祀的队伍走远,众人才纷纷回过神来往前追去。
观世音菩萨赐福,今年一定要风调雨顺,去年家里死了亲爹亲娘,今年的儿女不能再亡。听说皇上来到了绥城,听说外面早就乱了。他们不求大富大贵,就求个风雨安宁,不要让狂涛骇浪卷走人的性命。
赵异站在高楼上往下看,他瞧见过去小小的怯玉伮一路走来,渐渐长成少年、青年,最后爬到这巨大瑰丽的礼轿上,成了一尊玉佛像。
此刻他站在这里,心里全无亵渎的心思,只有深深的不可细说的悲哀。
他突然明白,为什么怯玉伮说自己只是个普通人,不是活菩萨。人哪能做菩萨,一旦被架上去,再难走下来,生死全在信徒手中。
人们信他,便拜他,不信了,点起一把火,轿子的火会烧得天边通明。火烧云也不过如此。
到了祭天台,祭祀之舞跳起,卜卦者占卜问天,得到模棱两可的答案,他故意说得吉祥。
跳祭祀之舞的男女们,眼尾一道斜蓝,脸上画着图案,在礼乐之声里,他们试图勾动天地。让占卜者的占卜更加清晰。
然而前路仍然一片渺茫。
占卜过后,舞蹈结束,观音终于走下了礼轿。
他站在祭天台上,台下拥簇着绥城的百姓,他们高举着手,期待获降甘霖。
林笑却右手拈柳枝,净瓶里的甘霖是多日采集的清晨露珠汇流而成,柳枝出净瓶,轻轻挥洒,露珠滴落下去。许多百姓张着嘴好似婴儿嗷嗷待哺。
上苍赐福,顺遂如意,无灾无病,喜乐安宁。
有人甚至抱着自己的娃娃来了。她双手高举着自己的孩子,娃娃的哭声汇入了鼎沸的人群中。
周围的人害怕挤压到孩子,纷纷让开一条道来。甘霖蓦然落下,滴落到孩子的眉心。
孩子的哭声倏地停了。他望到了那高高的祭天台上,站着的玉观音。
观音垂眸浅笑,瑰丽庄严,那面容好似泛着莹润的光,在这白日里也显得耀眼。
孩子不懂好看不好看,他只是看得痴了,忘了哭泣。渐渐的,在观音微微的笑容里,清脆地笑了起来。
孩子的笑声让这场肃杀的祭祀变得温情。
台下有人落下泪来,正是人群之中的赵玚。
他向来忧民之忧,与民同乐,此次也不例外地汇入了人群之中。
在这乱世里,没有一片安宁的土地。到最后,绥地将不可避免地陷入战火之中。
可在那之前,哪怕只有一刻,他也愿意子民们相信,安宁幸福的日子不是妄想。
半晌过后,长笛之声响起,归家的乐声响起,祭祀将要结束,百姓们该回家了。
观音不再挥洒甘霖,他左手持净瓶杨柳,右手结皈依印,仿佛从一个活生生的菩萨,变回了玉神像。
百姓们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赵玚走上祭天台,走到林笑却身旁,他望着百姓们远去的背影,叹道:“这一年的春祭日,哪怕他们垂垂老矣,恐怕也不会忘记。”
“怯玉伮,”赵玚道,“我知道这是你的小名,含有怯弱无能之意。其实世人诸多误解,很多人把自己当废物看待,认为自己于世界与他人皆无益,其实很多时候,是他们把自个儿放错了位置。”
“怯玉伮,从来不是无能,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比上战场更宏大的意义。”赵玚问,“怯玉伮,能否为我赐福,就在此时此刻。”
赵玚退后一步,如最忠实的信徒般跪拜下来。
林笑却站在他身前,默默垂眸半晌,右手缓缓拈上了柳枝,将那清晨的甘露挥洒。
甘霖降吾身,年年多喜乐。此番若有不如意,怪不得天神。
许久过后,赵玚才起身。
他安静地望了一会儿林笑却,并未告别便离开了。
赵玚走后,下人上前问是否此刻回宫,林笑却正想应好,赵异不知何时来了。
他让所有人都退了下去。
没了人,赵异倏然抱住林笑却,说不要穿这身衣裳了,他不要他当菩萨。
“瞧上去冷冰冰的,明明都开春了。”赵异动手脱林笑却的观音服。
林笑却道:“不要在这里。”
可赵异痴魔似的不听,脱得只剩里衣,赵异身上的大氅系了上去。
赵异拿起那堆衣服,左看右看,瞧到祭祀的香火炉,竟一把将衣物扔了进去,看着它慢燃。
林笑却说赵异这是在亵渎神灵。
赵异说神不需要人间的化身,祂们高高在上,何必再将你同化。
“我做了个噩梦,”赵异说,“我梦见一场大水,淹没了所有。又看见摘星阁燃起了火。”
赵异的眼泪大颗大颗落了下来。
他似乎冥冥之中梦见了自己的结局。这是赵氏的祖地,在这里做的梦,赵异不免多信了几分。
“如果朕有一天死了,怯玉伮,你会想念我吗。”
林笑却披着赵异的大氅,这衣上还有赵异的温度,他取着暖说了实话:“不会。”
赵异擦擦眼泪笑了下:“不记得也好。”
他看见那观音服最终燃尽,慢慢走到林笑却身旁牵起了他的手。
“我们再去一趟佛窟。”
赵异牵着林笑却一直走一直走,走得天色都黑了,才到了那佛窟。
佛窟里点起了红烛,蜡烛融化好似落了血泪。
赵异虔诚地跪了下来,参拜。拜完了,还去上了三炷香。随即便将看守的人都赶走,独留他与林笑却在这。
赵异道:“我这一生浑浑噩噩,临到死了,反倒聪明许多。”
濮阳邵不会放过他,晏哥亦如此。虽然不想承认,但赵异心知肚明,他斗不过他们。
过去的他太蠢了。
“怯玉伮,我唯独放心不下我那傻爹。”赵异笑,“如果有可能,保下他的性命。”
林笑却说事情还没有发生。
赵异道:“大势已去,不过早晚而已。”
他慢慢走过来,抱住了林笑却:“我梦见死去的皇祖父,他托梦说——”
生灵涂炭与赵氏江山,异儿,你要如何选。
赵异道:“如果我选择做一个英雄,你会记得我吗。”
林笑却没答。
过了许久,赵异深呼吸两口,笑:“我刚才被魇住了,说胡话。我可是皇帝,我不会死,输的不会是我。”
“我要征兵,把囚犯也放出来充军,我要备战。”赵异道,“我会学着当一个好皇帝。”
“老天一定保佑我。”赵异笑着抚上了林笑却的面庞,“终有一日,我要叫你刮目相看。”
“你会说,原来鱼蛮子真的回头是岸了。”人家英雄末路,他是狗熊末路。赵异笑了两下,破釜沉舟,犹未晚矣。
赵异的手肌肤柔滑,没有做过粗活,很少拿起刀剑,抚在脸上并不疼。佛窟的灯火里,赵异好似死去了一半隐没到黑暗中,另一半又似燃着大火正在涅槃。
他的目光癫狂又沉郁地落下,慢慢将林笑却推倒在地上。满室的神佛里,他拾起林笑却的一缕头发,亲吻不已。
林笑却没有望他,只是望着窟顶。窟顶上雕刻着壁画,讲的是传道的故事。
亲吻了头发,赵异仍不满足,隔着衣衫亲吻林笑却的身体。赵异仿佛知道,脱了衣衫林笑却一定不允,可隔着这大氅,离他的身心有一段距离,他累了,也就懒得搭理。
赵异亲到的只是一嘴毛,他骗自己那是怯玉伮变成了小猫,他这条粗鲁的狗舔上猫毛,高贵的猫咪望都不望他一眼。
其实不是毫无感觉,赵异太能闹腾,亲好似咬般猖狂,可林笑却望着窟顶的壁画,沉迷于那个故事。
赵异倏地捂住了林笑却的眼睛,如果不看他,也不能看别的。
林笑却让他松开,赵异就不松。
林笑却没有力气折腾了,扮观音太累,他一根手指都不想抬。本来腿没怎么动,但赵异非牵着他一路走过来,有马车也不坐,现在腿也差不多废了。
在他能容忍的范围内,他宁愿当一个玉石像。
赵异扯断衣袖当布条,覆住了林笑却的双眼。
人一旦看不见,其他感官就会特别明显。他不能做得过分,他只能增加怯玉伮自身的敏感度。
赵异抬起林笑却的手,慢慢亲吻他的手指,一下又一下,遇到指关节还轻轻含咬一番。
湿乎乎的,又热,林笑却推他。
赵异道:“你在胡思乱想什么,你的手脏了,我在帮你擦手。”
赵异将手放了下来,放到怯玉伮的小腹上,轻轻戳了戳他的小腹:“佛祖面前,你可不能乱想。你今日扮了观音,需要远离七情六欲,什么都不要想,我只是在帮你,洗下一身的尘埃。”
赵异说完,真的出了佛窟打来热水,将刚刚自己含吻过的手又一一地洗干净。
在温水之中,他抚上怯玉伮的指尖,轻轻摩挲,怯玉伮的手指忍不住蜷缩。握起来也不碍事,赵异抚上了指根,力度极轻。他就那样打着圈地说不清是在亵玩还是在清洗。
太痒了,林笑却咬住了唇。他不再忍,收回手就要取下遮眼的布条。
赵异按住了他。
赵异的呼吸离林笑却的唇瓣只有一寸之隔,他威胁道:“怯玉伮,不知是朕吻下去的速度快,还是你取布条的速度更快。”
林笑却缓了会儿,骂道:“混蛋。”
赵异笑:“我就是故意的,牵着你走了好久好久,怯玉伮一定很累了。鱼蛮子不做什么了,不故意耍花样,我给你洗完澡,我们就回去好不好。”
林笑却道:“休想。”
赵异的眼泪开始冒:“怯玉伮果然不准,那我洗洗头发总可以了吧。”
林笑却道:“回去要坐马车,否则你就滚蛋。”
赵异破涕为笑,应了好。
赵异让人端来浴桶,倒满了热水,他试了试水温,竟自己脱了衣衫进去了。
他将怯玉伮扶起来靠在桶壁,将怯玉伮乌幽幽的长发捋进浴桶,心道:不能与怯玉伮共浴,与怯玉伮的头发共浴也是好的。
但说是共浴,赵异并没有清洗自己,而是仔细轻柔地将林笑却的头发洗干净。最后清洗一遍时,赵异知道自己不干净,赶紧出了浴桶,打来新的水清洗了。
林笑却听着水声,不知道赵异到底在搞什么花样,但或许是最近赵异太蠢了,总是做出些糗事,最开始他还生气要踹他,到最后也懒得理会了。
赵异睡了很多天脚踏,眼下乌青乌青,赵岑以为他要死了,一问才知道原来是脚踏太小实在睡不好。
赵异还下令,让把皇宫内的脚踏都改大,全天下的脚踏都改大,丫鬟也是人,凭什么不能睡大脚踏。
一个下人提醒道:丫鬟夜间是要伺候老爷夫人的,不能睡安稳。
赵异惊疑:玩那么花?
下人讪讪地笑了下,不明白赵异想哪去了。
赵异没管下人,内心异常纠结。难道怯玉伮也是想跟他玩花样?
夜间的时候,赵异就开始不安分,穿着一身丫鬟的服装四不像,掐着嗓子说我来伺候老爷~
惹得林笑却以为闹鬼了,一脚正踹赵异脸上。
第二日,赵岑见赵异不但眼下乌黑,脸还青肿着,难过地问:“儿子,你是不是得了大病,快去治快去治,一定能治好的。不要死不要死。”
赵异抬袖捂脸,含混道:“糟老头子乱说什么,吃你的饭去。”
水声哗哗,林笑却恍惚的心神收了回来。
他问:“困了,还要多久。”
赵异道:“就好了,头发去马车里擦。”
“怯玉伮,”赵异笑,“这里有红烛,我们要不要拜个天地。佛祖作证。”
林笑却道:“胡言乱语。”
赵异说不是的,他只是看着这里,突然发现除了这些不能动的佛像,就只有他俩了。
“我们做什么,外面的人都不会知道。就算你跟我拜堂成亲,你出去了还是那个观音。”
林笑却道:“你忘了自己说过的话。”
那日赵异说了,不做夫妻,做兄弟做家人。
赵异道:“怯玉伮说过的,越是疯疯癫癫的话,越是虚假。我刚才只是说了句假话。走,我们该回家了。”
赵异的眼泪又开始滴滴答答,林笑却取下布条走了几步,赵异就上前将他抱了起来。
到了马车上,赵异还在滴滴答答,他拿来帕子,慢慢给怯玉伮擦头发。
好长好长,乌幽幽乌幽幽,好喜欢好喜欢,湿哒哒,湿淋淋,下雨了,把怯玉伮的头发淋湿了。
如果能再来一回,他乖乖做一个傀儡,晏哥爱怎样就怎样,只要把怯玉伮给他。
他带着傻爹,牵着怯玉伮,在皇宫里过自己的小天地。
权势伤人,刀兵见血,暴虐令他耳聋眼瞎。
他只想养一只怯玉伮那样的小猫,再养傻爹牌锦鲤,如果能救下娘亲就好了。
娘亲一定会喜欢怯玉伮的,会像傻爹那样唤他:我的儿媳妇……
情绪波动下,赵异一下子看不清了。
他阖上眼,继续给怯玉伮擦头发。把小猫擦得干干净净,小猫总有一天就会离不开他。
绍京。凤栖宫。
一室的灯火里,一张恶鬼面具尤其猖狂,光影透过它,斜长的影好似现出了魑魅魍魉。
自怯玉伮离去后,晏巉对于活人的厌恶之心变本加厉。
且不再是过去那样完全内化为对自己的厌恶,他发现他产生了杀心,想要杀了那些用银秽目光看过来的人,而不是杀了自己。
他令人打造了这样一张恶鬼银面,晏巉已经不准备除掉自己的疾病。
或许他永远不能接触人,除了怯玉伮。
只要将怯玉伮夺回身边,其他人,用战场上的血洗净。
每夜,他抱着怯玉伮穿过的衣裳才能入睡。
他已经习惯了身边有他,蓦然失去,才发现早就扎入身体,离不得了。
草率离去,没了人堵住,血流满地,生出一颗恶心来,如同这银面。
晏巉拿起面具,戴了起来,灯火里,他好似和魑魅魍魉长在了一起。
不能接触人又如何,盔甲造得再厚些,面具再狰狞些,上了战场,血肉横飞,那些污秽的眼来不及看过来,命先丧。
许久过后,晏巉才将面具放了下来。
他回到床上,搂着怯玉伮的衣衫。愤怒暴虐的心渐渐沉降了下来。
很久以前,晏巉没想过什么权势皇位。只想着让自己的弟弟们吃饱吃好就足矣。
晏家在原来的沧国,权势已到极致,可最后依然一朝毁灭。
晏巉明白,这世上没有永远的赢家,就算站在峰顶,也有的是人想把他推下去,自己爬上来。
他不想着国不想天下,只想自己这一小家和和乐乐。
可太多的人觊觎,哪怕他只是个孩子,那些目光依然会落下来。
晏巉从此明白,他没有别的路可选,只能往上,不断往上,走到跌坠的那一刻。
晏巉抚上怯玉伮的衣衫,这样的华美,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可他的怯玉伮会是例外。
他会好好活着。
濮阳邵养着伤,瞧着小怜之前给他写的信。
信件最开始满是糊弄,根本不想与他交心。在他的强迫下,才开始有了只言片语。
在那只言片语里,他窥见小怜眼中的世界,那么多在他眼中不值一提的事物,在小怜眼里却弥足珍贵。
小怜说那一天的云好白,好软,瞧得人直陷进去,陷入一个香软的梦境。
小怜说今天的雪落得急,她来不及看每一片掉落的轨迹,在她没注意到的时候,已经混入了污泥。
小怜说傍晚的饭特别美味,她喝下汤,肚子便暖暖的,身体也发暖,风刮得再烈,也刮不到她的肚子里去。
濮阳邵摩挲着这些信件,其中一些还有小怜画的各种小动物,她似乎没有偏见,蚂蚁、猪狗和猫咪在她眼里一样可爱。
小怜眼中的世界,是一个平和的世界。可在云雪之外,无人能独善其身。
小怜与世无争,还是被人掳夺了去。
濮阳邵阖上眼,等把小怜接回来,他会为小怜打造一个甜美柔软的梦乡,在皇宫之中,用金银权势堆出平和,小怜不需要了解外面的世界,不需要听到充斥着恶的言语,她会在他怀里安全快乐度过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