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眼睛漂漂亮亮,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带着孩童不谙世事的天真。
“真的。”
摄政王亲亲他额头,笃定道:“没有人不喜欢你。”
周边很暗,殷无忧可能有很多好奇的事,譬如宗行雍和殷臻的关系,譬如他听到的很多传闻,但他想了想,仰着漂亮的脸蛋,问了最最要紧的一个:“那你喜欢殷臻吗?”
“没大没小。”宗行雍这么说了,却没有纠正他的意思。
石子路静悄悄,牡丹顶着硕大花苞。
春夜悄寂无声。
过了很久,殷无忧没有等到回答,不过他已经没有刚刚困了,探出半个身子,顺着宗行雍视线往前看。
两双相同的眼睛,齐齐望向同一个地方。
殷臻撑了把银白伞骨的折伞,靠在殿门边。宽袖长衫,腕骨盈着浅浅一弯月光。那月光仿佛缠绕在他周身,漂亮,又满溢。
他漆黑眉眼直勾勾盯着一大一小,没睡醒,反应了一会儿,收伞,然后静静道:“宗行雍。”
——应该是睡醒没见到人,出来找。
殷无忧明显感觉到摄政王身体紧绷了一下,明明没做什么,他突然也感到心虚,默默把脑袋缩了回去。
“你要……”殷臻收伞,不解道,“从孤这儿偷人?”
“……”
摄政王一口气简直没上来,恶声恶气:“本王偷他干什么?要偷也是偷你。”
殷无忧眼睛一弯:“是呀!”他很认真,“偷走殷臻。”
殷臻眼皮一跳。
他彻底清醒了,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瞧这父子俩。
无言地转身。
耳朵尖悄无声息地红了。
“本王爱他。”殷无忧听见头顶带笑意的声音,有人低下头,和他交换那条毛绒毯一样的秘密。
三年后。
“先生?”
春困秋乏,午后阳光暖烘烘。杨慎都快要睡着了,胡子一抖惊醒,连忙抬头:“小殿下,何事唤臣?”
离他两三米的地方摆了一张檀木桌,被称作小殿下的人胳膊肘撑着,半趴在上面,慢吞吞地嚼蜜饯。
吃完了,他吞下去,伸一伸手,身边的宫女赶紧给他递帕子。
“我写得字不好看吗?杨大人怎么就睡着了。”殷无忧一边细致地擦手一边道,“啊呀,我真的很难过。”
他那双泛深绿的眼仁直勾勾盯着你时跟颗琉璃珠子似的,漂亮得不像真人,眉梢揶揄半挑。
——不耐烦了。
杨慎把官帽扶稳当,速速告退:“今日殿下功课完成得极好,陛下问起臣一定这么说。”
殷无忧满意地“嗯”了声,捏了另一颗蜜饯往半空一抛:“赏你。”
半个时辰的课业,杨大人在里头待了不到一炷香。
杨慎唉声叹气一会儿,临走往里头瞧了一眼,心知这位殿下要溜出宫玩了。
摄政王和当今陛下独子,这世间没有比他身份更贵重的人了。汝南宗氏的人恨不得每隔半个月进宫一次,奇珍异宝不要钱似的往宫中送。
他才八岁,就敢坐在龙椅上玩玉玺。
杨大人谨慎地摸了摸脖子,万分感激地想,今日也是没有掉脑袋的一天呢。
他猜得没错,殷无忧是要出宫。
城外新开了一家酒庄,那里有个酿酒的王婆子,酿出的美酒远近闻名。
殷无忧正犯愁送什么给殷臻做生辰礼。
“送什么?”他前几日苦恼地问宗行雍。
一般情况下,小殿下参考二人的意见给对方送礼。上个月他刚听从殷臻的建议,给摄政王送了亲笔御书四个大字:
老当益壮。
朝堂上陛下和摄政王争执,气昏了头,一气之下脱口而出——“你真是老了。”
话音刚落朝堂寂静。
全体大臣恨不得自戳双耳。
一个个鹌鹑一般缩着不敢动,就差挖坑把自己埋进去。
老……了。
芳龄三十四的摄政王当即冷笑出声,凉飕飕往上看了一眼。
隔天他们勤政爱民的陛下病假早朝。
又过了几天,可能是对病假早朝的事耿耿于怀,陛下恼羞成怒送了四个字。
看上去像是在夸人,细看又不太像。
———送什么?
宗行雍刚下朝,衮服没来得及脱,顺手捏了把他鼓起来的脸蛋,思索很短的时间,一抵犬齿:“城外新开了一家酒庄。”
——酒。
殷无忧还小,对他另一个亲爹的险恶用心毫无了解。
在太极殿桌案上瞧见那坛美酒的摄政王,深沉地掀了盖。
酒香四溢。
御书房刚处理完事的殷臻,脚步当即就僵住了。
他目光扫过那坛酒,哽住了半刻。
宗行雍在一片烛火中冲他和颜悦色地笑:“老当益壮?嗯?”
殷臻飞速:“孤还有折子——”
“本王确认过,看完了。”
殷臻:“殷无忧——”
“太后宫中。”
眼见躲无可躲殷臻光速:“孤生辰孤说了算。”他说话语速跟有鬼在追,差点嘴瓢。
“本王生辰也是陛下说了算。”宗行雍幽幽道,“大事小事、要停要动都是陛下说了算,本王最近脾气太好了。”
“……”
殷臻又哽住。
他刚换了常服,冕冠卸下,通身毫无环佩,乌发流水般倾泻。脱离一切复杂的朝堂算计后,变成最原本的模样。
澄澈一如少年时。
“宗行雍。”他双手微握住,绞尽脑汁道,“做人不能太小心眼。”
本王真是对他太好了。
摄政王心想,他已经开始骑到本王头上无法无天了。
“嘘,殷臻。”
宗行雍食指在唇间做了个“制止”的手势,接着指关节在桌面叩了两下,慢条斯理:“趁本王还有耐心,过来。”
第40章 40番外三
“要是殷臻变成一只猫就好了,那样本王就能随时随地把他带在身边。上朝时揣在袖中,用膳时摆在桌面,入睡时贴在胸口。”
“一天就好,本王想和他形影不离。”
——《摄政王奇思妙想一则》
是一个摄政王外出点兵的冬日,殷无忧也跟着去了。
皇宫中只剩殷臻一人。
他照常上了早朝,无趣地用了午膳,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吹了点冷风觉得大脑昏沉,于是回到榻上睡觉。
希望一觉醒来能见到宗行雍。
呼呼风声和大雪,外面滴水成冰。
殷臻手动给自己盖好被子,把两侧压严实了,以免有人回来凶他。一切准备就绪,他闭上眼,陷入光怪陆离的梦境中。
眼皮很沉,很重,像被胶水黏住了似的。
过了很久很久,他耳边忽然响起琐碎的声音,混着各种乱七八糟的脚步声,接着有什么东西压住了他的手。
也不能说是手。
殷臻费力地睁眼,什么长长的,黑金色的东西“唰拉”落下来,兜头把他盖住了。
气息是熟悉的,寒凉而冷肃,衣摆上有太极殿淡香的味道。
陛下迷茫了两秒。
“本王问——人呢?”
“不见了?”
“太极殿就这么大,你跟本王说不见了?”
摄政王气极反笑,不耐道:“还不滚去找?!”
他刚从演武场得到消息赶回来,玄甲褪去,身上煞气和血腥味久久不散。太极殿所有下人说不出所以然,对事情的来龙去脉一问三不知。
宗行雍脑内那根岌岌可危的神经一下就断了,太阳穴突突直跳。
任谁都知道,他此刻在爆发边缘。
宗行雍回来了。
但他好像……没有看见孤?
殷臻猛然意识到事情有点不对劲。
他一下睁开了眼,伸手想把遮住视线的布料掀开,刚一伸手顿时僵住了——他没有看见自己的手,而是见到一团粉粉的、小小的爪垫,上面围了圈软软的绒毛。
一只幼猫的猫爪。
不超过三个月的幼猫。
殷臻沉默了两秒。
试着发出声音。
殿内霎时一静。
“喵……喵呜。”
小猫的叫声细弱,颤颤巍巍在太极殿内响起。
太极殿竟然有猫——这是所有人脑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他们齐齐看向宗行雍身边。
宗行雍脸色微妙地变化,墨绿眼珠直勾勾盯着榻上隆起的一角。
确实是一只猫。
一只通体雪白的,连头带身子才巴掌大的小猫。
它被埋在一团衣物中,只露出一个头。皮毛蓬松,瞧着像是宫中贵人专门饲养的,鼻子粉嫩四爪粉嫩,难得有一双黑润的眼睛。叫完不太相信地又叫了一声,听见细弱的“喵”,静默了。
看上去它很是消化了一下。
然后在众人注视下翘起两只前爪艰难地扒拉扒拉,从自己外衣下挣扎出来。
等它把脑袋探出来所有人都暗中松了口气。
它那样小,四肢又不灵活,或者还不太习惯自己的新身体。刚站稳就“啪唧”一下往下摔,摔了个四脚朝天后发懵地呆坐了一会儿,忽然就恼了。
坐在榻上,占了小小的一块地方。仰着小脑袋,生气地和摄政王对视。
虽然猫的表情没有人明显,但不知道为什么,连隔着好几米远的连宗行雍都感觉它在生气。
长长胡须气得发抖。
摄政王:“……”他缓缓下移视线,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友好地递了根食指过去。
小猫还在生气,背过身,完全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殿内紧绷的气氛一松。
“陛下新养了只猫?”宗行雍懒洋洋问黄茂。
黄茂比他更疑惑:“这……奴才记得今早殿中还没有这只猫,难不成是殿下午睡完去外头抱回来的?”
竟然没认出来!
殷臻:“……”
他骤然一转身,榻上太软没法保持平衡,踉跄了一下站稳,一用力跳到宗行雍大腿上。摄政王大腿微微紧绷,又松下来。
他伸手在腿边护了下,免得它栽倒。
但还是不太敢碰。
这么一犹豫小猫勾着他金丝银线的袍子就往上爬。
黄茂大气不敢喘。
“嘶啦!”
摄政王干金的衣料被划拉出一条丝线。
“嘶啦!”
接连好几声。
……那声音跟催命符一样。
这样的小家伙宗行雍一根手指就能掐死。
黄茂浑身一抖。
宗行雍饶有兴趣地瞧着猫,甚至配合地抬起手臂,好叫它爬得轻松些。
小猫所过之处华贵布料无一幸免。
等它终于费老大劲爬到宗行雍肩头,摄政王袖子已经稀碎了。
它气喘吁吁地坐在摄政王肩头,喘气时一小截粉嫩的舌头若隐若现。和摄政王气质一点儿不搭,又诡异的和谐。
再接着,众目睽睽之下,它一扬肉垫,准确无误地拍在宗行雍右脸上!
太用力重心不稳,往前栽。
“……”黄茂忍住心中怪异,死死低头。
肉垫擦过脸时柔软得像亲吻。
小猫雪白的,微长的毛无数根触角一般,从侧脸捎过心尖。湿润的鼻尖碰到了脸,有一点凉,带着微小的呼吸。
摄政王心尖一颤。
动作快到不可思议,稳稳将猫接住。
双手把人捧周全了。
“都下去,本王知道了。”
知道什么?知道陛下失踪了?
黄茂试探道:“那奴才们还找吗?”
宗行雍:“本王知道他去哪儿了。”
黄茂松了口气,一扬手让身后的下人退下去,又瞧了一眼他手心的小白猫,恻隐道:“王爷……那这猫?”
“本王养着。”
宗行雍伸手勾勾小猫下巴,换来一记瞪视。他变本加厉去摸,被一爪子拍回来。他笑,这里摸摸那里揉揉,终于把小猫惹得不快,在他虎口上啃了一口。
殷臻木着脸松囗。
真硬啊。
摄政王当即不给面子地笑出了声。
殷臻:“……”
“真变成猫了?”等人走光了宗行雍把小猫抬到和自己平视的高度,“要是听得见本王说话,就点点头。”
殷臻冷静地点头。
摄政王的接受程度非一般人能比,他试着对比了一下自己的巴掌和小猫殷臻,先企图让小猫回到榻上。
尽可能平稳。
殷臻安全降落。
宗行雍这里新奇那里也新奇,碰碰他尾巴又碰碰肚子,确认完好无损后:“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小猫爪子在他腿上踩了踩,表示没有。
摄政王暂时放下心,把人兜在胸口,一边顺着毛捋一边低低:
“本王在这儿,别害怕,嗯?”
小猫在他左胸口蜷缩,小小一团。宗行雍手指压在瘦弱脊背上一遍遍抚摸,颤抖的幼猫好不容易才平稳下来,遏制不住本能地从喉咙里发出“呼噜”的舒服声音。
宗行雍垂了下眼皮,情绪变得糟糕。
殷臻感受到了,犹犹豫豫伸出一只小爪子,轻轻搭在他脖子上,表示安慰。
他其实对未知感到害怕,变成一只猫,也说不了人话,要是没人认出他把它扔出去,外面冰天雪地,可能活不了多久。
他现在才后知后觉到危险。
但不管他变成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从没有想过宗行雍会认不出他这种可能。
宗行雍伸出一根食指,碰了碰他的肉垫。
把他放在心口。
心跳″咚″″咚″″咚″。
殷臻不愿意,想换个地方。
宗行雍看他这里踩踩那里踩踩,宛如巡视领地。
微微一顿——
小猫儿开始在他肚子上认真踩奶,肉垫一伸一缩地开花。正在兴头上,从他腹肌上一直往下。
摄政王一僵,警告地叫:“……殷臻。”
孤是猫。
孤没办法控制。
殷臻就收了一下爪子,接着坚定地继续,越踩越开心,越踩越……危险。
宗行雍手臂上简直忍出青筋,倒抽一口冷气。
“你就踩吧。”他咬牙切齿地道。
殷臻有了一个长长的假期。
奏折不用他批,殷无忧最近正在接触朝事,摄政王偶尔指点一二,他能很快举一反三,学习速度飞快。
不过好几天没见到殷臻,他趴在桌子上郁闷,一手握着毛笔一手去摸小猫咪,自言自语:“小白,我好几天没有看见殷臻了,他被藏起来了吗?”
“奇怪,为什么养了一只猫?”他凑近了观察小猫,乌黑睫毛和波光潋滟的绿眼睛正对着小白猫。
控制不住地捏了捏小白猫脸。
阖宫上下都知道摄政王新得了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猫儿,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去哪儿都带上,每每在什么很严肃的场合,议事大臣觉得下一秒项上人头不保时,那只巴掌大的小猫就会跳上桌,慵懒地伸展。睡觉时还会用爪子遮住眼睛,在摄政王怀里拱一拱。
摄政王头也不抬,把专门给他准备的小水碗往前推。小猫埋头舔一舔,舌头粉粉。爪子还要在水里头荡两下,接着给自己舔毛。
不管在干什么,摄政王注意力都会偏移,开始心不在焉。
小猫有那么点妖妃的意味。
就是这只“小白”了,殷无忧也很喜欢,眼也不眨盯着看,越看越喜欢,爱不释手。自言自语道:“怎么他喜欢的我都喜欢。”
“小白”高贵优雅地瞥他一眼,伸了个懒腰,在他写满了字儿的桌案上迈着猫步巡视,走到某一处顿住,一只爪子在漆黑砚台中一按,然后迈出来,带着黑爪子在他出错的文书上“啪唧”按上一枚小巧的梅花印。
桌上顿时出现一连串梅花墨汁的爪印。
殷无忧“咦”了声:“错了。”
又心有余悸,“还好被发现了,一会儿被检查出来就死定了。殷臻会七天不让我贴贴的。”
殷臻:“……”他趴回原来的位置,闭眼当作听不见。
猫,特别是小猫,一天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他一天到晚都感到困,偏偏宗行雍动不动扒拉醒他,亲亲他额头,上朝把他揣在袖子里,晚上睡觉把他贴在胸口。
一天两天还好,过了好几天殷臻就不愿意了,在他怀里挣扎。
太极殿专门弄出来一只猫窝,这几天天气又舒服,檐下豁口照进来太阳,全身暖意融融。
他就不太愿意被摄政王兜着,总想一只猫呆着。
摄政王一天比他在宫里更枯燥,上朝,处理朝事,演武场,练兵台,整顿三军,回宫,陪他睡觉。
在他变成猫前:上朝,练兵台,回宫,跟他睡觉。
殷臻跟了两天,没意思。
“啧。”他一只前爪被拎起来。
宗行雍百思不得其解:“不是刚刚擦过?”
话是这么说,还是掏了张帕子沾水,仔细地给他擦爪子。
两只前爪,再是后爪。
殷臻窝在他手心,拍都懒得拍走他不知道往哪儿摸的手。
——摄政王这人,是有点变态和恶趣味在身上的。
殷无忧眼巴巴看着他清理小猫,也伸手去摸,哄小朋友一样:“好乖啊。”
他突然夹着嗓子说话,殷臻猫眼儿都睁圆了一圈。
宗行雍凉凉:“……好好说话。”
“别动手动脚。”
“好吧。”殷无忧道,“我可以抱吗?”
摄政王无情:“不。”
这是皇太子遭受人生中第一次拒绝,呆了一呆。
从前宗行雍基本对他有求必应,上房揭瓦他搭梯,偷鸡摸狗他放哨。他想喝酒,想出宫,想去赌场,摄政王有求必应。
父子俩称霸皇宫。
皇太子觉得啊,他爹这两天,脾气不太好。
没了老婆的人,要体谅。殷无忧同情地想。
所以他大度地摆手:“好吧,让给你。”
小猫:“……”
摄政王抱着猫干脆地走了。
折腾了半天殷臻又困了,他在宗行雍怀中找到摸索出的最舒服的位置,阖了猫眼儿就要睡。
额头被轻轻弹了一下。
殷臻不悦地睁眼。
“不准。”宗行雍道。
殷臻爪子意思意思地摸了摸他胸口,勾着他一根指头。
宗行雍便不再扰他。
再醒来时天擦黑,殷臻瞧了瞧天色,从堆成一团的衣物中爬出来。
“哗啦啦——”
摄政王在沐浴更衣。
小猫探头探脑。
孤好几日没有洗了。
殷臻停顿,严肃地思考。
窸窸窣窣的抓挠声。
摄政王一扭头,一只小雪球趴在汤池边,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
脱了衣的宗行雍:“……”
他面不改色伸手,把人戳了一屁股,低笑:“干什么?小色猫。”
殷臻差点栽进水里:……你带孤进来的。
语言不通,他不欲跟宗行雍争吵。爪子在半空捞了下。
摄政王还没神通广大到会动物语言的程度,连蒙带猜:“喝水?”
还喝水,都喝一肚子了。
这几天除了喝就是吃,肚子上吃多了一圈肉。
殷臻怨气深重地摸自己毛。
宗行雍明白了:“本王问过了,猫不能洗澡。”
现在天太冷了,毛干不了,小猫那么脆弱,不敢瞎折腾。
陛下:“……”
陛下脸色顿时不好了。
他深深叹了口气。
裹成一团毛毛球,表演自闭。
“站上来,陪本王一会儿?”一只手递到他面前。
“你再不变回来……本王控制不住要杀人了。”宗行雍声音被水汽沾得毫无情绪。
殷臻猛然抬了下头。
他湿漉漉的猫眼儿和宗行雍对视,迈了两步,歪头。
思索了很短的时间,两只肉垫抱住了宗行雍手指。
指尖一热。
宗行雍微微一顿。
小猫带着一点点倒刺的舌尖卷过了他手指,湿湿的。
又仰起头,用鼻尖亲昵地贴了贴他。
真是……
一点没变的安慰方式。
摄政王低低笑了起来。
他凑过去亲了亲毛绒绒的小猫脑袋,水珠洒到殷臻身上:“骗你的。”
殷臻眼前有点晕。
眼冒金星。
天旋地转。
他能感受到身躯骨骸在迅速拉长,变化的过程只有瞬间。他骤然失去平衡往下栽,被眼疾手快的摄政王一把接住,用足以勒进骨血的力道狠狠嵌入怀中。
宗行雍在他光-裸肩头压抑地呼吸。
殷臻怔了怔,有点愧疚地,主动去碰他唇角。
温香软玉,脂莹玉润,触手生津。
摄政王美人在怀,心想,还是做人好。
……被弄哭了。
真漂亮。
大金寺那日宗行雍毫无意外先醒。
他没有与人同床共枕的习惯,被子盖得也很霸道,这导致殷臻本能朝热源靠近时几乎缩进他怀中,头埋在他胸口。
摄政王一动,触摸到一条光滑的胳膊,顿了半秒。
他脑海中飞速厘清一切:虞氏女下药、过路人、“本王给你两个选择”、连哄带骗的“最后一次”……
和他伸手握住的纤细脚踝。
未长成的少年身躯青涩,被他整个搂进怀中,掌下蝴蝶骨凸起明晰,后背单薄。胳膊和腿统统被压住,修长、柔韧,玉石般手感。
宗行雍低了下头。
见到嫣红丰盈的唇,一截小巧白皙的下巴。
和细腻皮肉上一身的痕迹。
睡着了,安安静静的,呼吸和乌沉长睫掀起的弧度都很累。
年纪不大。
异于寻常的孱弱。
摄政王该处理的事还很多,门外候着宗家死侍,外头冷汗涔涔跪了一夜的虞氏长子。前来慰问他“刺杀之事”的御前太监。
大金寺寺门封闭,他该把人叫醒。
但没动。
天光斜照进来,影影绰绰。怀中人眼睫颤动好几次,累极,没睁开就放弃。宗行雍盯了他一会儿,心痒难耐地上手摸他濡湿的睫毛。
“啪”。
“……”
被当作苍蝇拍走了。
眼球在薄薄眼皮下困倦地动,又停住。
宗行雍心里无端就一软。
他本来想杀将他约至此处的虞明予,就在那一瞬间,忽然整个人懈怠下来。
不杀也没什么,留他一条命。
摄政王从不信巧合,此人在这么巧的时间出现,又刚好撞进他怀中,他有理由怀疑对方动机不纯、居心不良。
所以他静等对方开口,并猜测对方想从他手中得到什么。
摄政王到底起了身,去处理昨夜留下的烂摊子,走前给人把被角掖严实了,弯腰看了对方好一会儿。
最后没落下那个吻。
殷臻醒过来时惊慌了一秒,这种惊慌倒不是来自“他跟宗行雍睡了”这件事,主要是因为他没穿衣服,而且很可能走的时候也没有衣服。
这就比较糟糕,而且是亟待解决的问题。
还是七殿下的太子坐起身,伸手挡了下下午过于刺眼的日光。日光暖融,他拥着被子绞尽脑汁地思考,突然就不高兴了—一他觉得宗行雍不该撕碎他的衣服,让他脱不了身。
也可能有其他的东西:他确实是有点委屈了,但当时委屈对他来说还是比较陌生的情绪,很新奇。
他当时对摄政王的了解有限,还抱有一些虚无缥缈的景仰,勉强称之为“尊师重道”,里面夹杂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所以并不知道这人可能是故意的。
……故意没给他留衣服。
殷臻觉得身上不太舒服,又说不出来是哪儿不舒服。他脸皮薄,听见外面有人走动的声音也不想叫人,坐在角落扮演一只自闭的乌龟,恨不得把脑袋也缩进壳里。
这种事,好像是不要声张比较好。
是的,最好不要声张。
突如其来的意外打破了殷臻的所有计划,他现在迫不及待想从这间屋子里出去,然后清醒一下脑子,思考后续到底要怎么跟摄政王开口讲自己的来意。他来之前打了好几次腹稿,自认为一定非常真诚,非常具有说服力。除了母族势弱外他现在是宗行雍最好的选择,但母族势弱对他来说不全是弱势,这意味着他比寻常皇子更易于掌控和摆布………
殷臻一边想一边扫了眼胳膊,皱了下眉一一宗行雍力气很大,把他捏青了,他觉得这不太好,但也可能是自己就是容易磕到,他就是很容易被伤到。
发生这种事也不能怪别人,有时候要在自己身上找原因。而且他还晕了,据他所知,一般情况下这种事是不会晕的,可能是他半夜没吃什么。
殷臻没发现自己脑袋有点混乱。
问题来了,他现在先要找一件衣服穿上,这样面对面交流显得有些奇怪。这样的场合说出自己的身份也很……不对劲。
宗行雍进来之前,殷臻脑子里经历了漫长的冷静期。
门被推开。
缠绕日光挥开淡金色。
殷臻环着双膝,缓缓抬起头——
宗行雍只出去了半炷香,他马不停蹄处理虞氏留下的烂摊子,给大金寺闭寺一天找由头,和皇帝派来慰问他刺杀的老太监虚与委蛇,把殷臻从这场事故中不留痕迹地抹去。
他多有桎梏,碍于氏族情面无法下手太狠,要折中,要顾全情面。
摄政王烦得要死。
一进门倒是收敛了浑身戾气。
殷臻直勾勾盯着他看,眼珠漆黑一片,乌沉沉,又亮极。似乎要说什么,又紧紧抿住唇。他冷静了半天的大脑又像一锅烧开的水,“咕噜”“咕噜”在脑子里沸腾。
宗行雍等着他狮子大开口,看他想要什么。
等了好久,对方慢吞吞,又带一点沙哑地——
“衣物。”
说话一个字一个字不顺畅地往外扔。
伸出来的胳膊上有暧昧红痕。
宗行雍眉梢挑了那么一挑,转头出门给他拿了衣物。
拿完一步步往回走,弯腰,递给他。
距离霎时靠得近了。
他身上有厚重檀香,这里香火气息最重的地方是归胥大师的一言堂。他与当朝摄政王交好,二人常对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