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延用勺子搅了两下,舀了一小碗。
“徐珂跟我讲了一些事情,我觉得你应该听听。”
陆意洲夹了一筷子番茄鸡蛋:“你说。”
“省队的情况可能并非我们想的那么美好,”柏延道,“第三轮选拔,上面下来的人里有个叫陈志佳的,关系户。他伯祖父任省体育局副局长一职,三叔是省乒羽管理中心主任。”
“哦。”陆意洲扒了两口饭。
“你不惊讶?”
陆意洲道:“没必要惊讶,像他这样的人多了去了,拔起一个,相当于拔出了一整条利益链。”
柏延:“有办法改变吗?”
“有。”
陆意洲盯着碗里的米饭,道:“只是现在还没有人制定出完整的应对计策。”
“爷爷当年离开国乒,就是为了远离漩涡的中心,站在局外人的视角审查全局。”
陆润霖成功了吗?
显然没有。
饭桌上一阵寂静。
他和陆意洲单独相处过许多次,唯独这一次,柏延感到无可适从,他沉默着吃完了饭菜,准备收筷时,陆意洲的话语让他身形一顿。
“柏延,你打算再婚吗?”
“再婚?”
柏延坐了回去,道:“不打算。”
“为什么?”
“我有很多事情要做,”他认真道,“在完成一切之前,我不会考虑发展恋情。”
餐厅的顶灯光线柔和,倾洒而下,在柏延的面部打了层柔光。他身上穿的是合身的家居服,棉麻的布料,柔和得像一株枝叶青翠的花草。
原著中,“柏延”常常模仿柏庭的样子,穿不合适的衣裳,做令人啼笑皆非的事,现在的柏延则像一朵在天际自由飘荡的云,他不像谁,也没有谁像他。
他只是自己。
柏延看着他,静静反问道:
“你呢?”
柏延顿了顿,延伸道:“你在感情上有什么想法吗?”
不知道是不是受他的影响,柏庭、尹随山和陆意洲或多或少地偏离了他们原先的轨道。
时至今日,如果问这个世界谁带给他最多的安全感和归属感,柏延想,这个人一定会是陆意洲。
在原著剧情里,他们发挥着相同的效用,一个盲目地爱恋着尹随山,一个痴情地追随着柏庭,但柏延及时挣脱桎梏,成为了不受约束的存在。
他很好奇,陆意洲是否是另一只断了引线的风筝。
“我和你不一样。”
眼前的人和他短暂对视几秒,撤回目光,指尖在桌面上焦躁地敲击着:“难道喜欢是一件随时可以控制的事情吗?想继续就继续,想中止就中止,想暂停就暂停。”
陆意洲放在桌边的手指蜷了蜷,又松开:“我不会为了完成一件事,而搁置自己的心意。”
这话的意思是……他还喜欢柏庭?
“你认真的?”柏庭不死心地问道。
“嗯,认真的。”
陆意洲没有脱离剧情,起码在这方面没有。
柏延情不自禁地皱了皱眉,胸口没由来地有点发堵,他将这种“发堵”的感觉定义为对不确定因素的担忧。
到底哪里出了错?
他挽起家居服的衣袖,将碗筷放进了水槽,心不在焉地多倒了两泵洗洁精。
层层叠叠的泡沫堆积起来,很快溢出了水槽边缘。走神的这会儿功夫,柏延腹部那块的布料已被肥皂水打湿,他肩背兀的靠上一片触感紧实的肌肉,一只线条流畅的手臂伸到他胸前,关掉了水龙头的开关。
厨房墙壁上挂着两条洗碗巾,一粉一蓝,柏延前段时间凑折扣买的。陆意洲将他挤到厨台的角落里,用那条粉色的擦洗着餐具。
“你情绪不是很高,”瓷碗乒乒乓乓地碰撞,他道,“是我哪句话说错了吗?”
陆意洲姿态压得很低,像在哄人。
柏延感觉胸口好似被针细细密密地扎了一下,麻痒中伴随着一点轻微的痛感。
陆意洲还喜欢柏庭,那么未来他仍旧会为了柏庭赴汤蹈火,放弃自己的事业、放弃自己原本的生活重心,他不想看到一个这样的陆意洲。
但他也不能大剌剌地告诉陆意洲,你不可以喜欢柏庭。
“没有。”
柏延洗去粘在手背上的泡沫,双手在空水槽中晾干后,他甩了甩手:“洗完记得放沥水架上。”
“你指使我指使得很顺手。”陆意洲幽怨道。
柏延搭着他的肩膀,悄悄蹭了蹭,没干透的手掌在陆意洲的肩部留下浅浅的五个掌印。
“租客要有租客的自觉,”他哈欠连天,道,“我困了,提前晚安。”
遇事不决,先睡一觉。
这是柏延历来的处事准则。
以前在队里,师兄们常说他记事快忘事也快,大脑皮层平滑无褶皱,当时柏延怒发冲冠追了师兄满场馆,现如今回想起来,他师兄倒没说错。
之后的时间,他和陆意洲的作息几乎错开。周一去省队报到,路上柏延才对陆意洲说了第一句比较有意义的话:“你衣服就带这么点?”
“带少了吗?”
“以后吃住都在队里,总归不方便。”
陆意洲:“寄宿啊?”
柏延:“您大学读了两年,没住过宿舍吗?”
“没,”陆意洲云淡风轻道,“燕京大学前几年开了个新楼盘,我在那买了套房,平常就住公寓里。”
柏延:“……”
可恶,被他装到了。
省队位于市中心区,附近有一个小商圈,餐饮娱乐配备齐全,和这里相比,平成体育文化中心简直称得上苦寒之地。
“师傅,线上转你了。”柏延下车,敲敲副驾驶的车窗,示意他付过账单了。
前方十米远处,风格阔气豪迈的大门旁矗立了一座提着字的石碑。
柏延与他的行李箱停在碑旁,道:“写得真烂。”
陆意洲路过瞟了一眼:“业余爱好者写成这样,算不错了。”
“比爷爷强。”
柏延迷茫道:“你认识提字的人?”
“嗯,”陆意洲说,“省体育局局长杨青。”
“那——”
柏延想多问几句,余光却看见一道白色的身影向他们的方向奔跑而来。那人气喘吁吁,几日不见,下巴的胡渣长长了些,头发杂乱如鸟窝,左脚穿着运动鞋,右脚套的是一只黑色人字拖。
走的是一种很新的混搭风。
黄一楠热情地拎着柏延的行李箱把手,道:“久等了吧?来来来,我先带你们参观一下内部构造。”
“只有你一个人?”
黄一楠回头看向陆意洲,怪异道:“你嫌弃我呀?有一个人来接你们就不错了!”
他迟来地在意起自己的形象,拨了拨凌乱的头发,眼底闪过意味不明的神色:“在你们之前的那两个小朋友,可都是一个人进来的。”
“两个小朋友”指的是张清驰和王飒。
黄一楠进了大门,从左手边顺着介绍道:“练习专用的场馆、食堂、休闲娱乐的篮球场。”
顺时针走完,两栋大楼比邻而立,黄一楠指着右边那栋道:“我们的宿舍楼。单人单间,独立卫浴,空间小是小了点,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柏延和陆意洲新入队,分的宿舍在最顶楼。他们从走廊一头穿到另一头,房间分别是最里间和倒数第二间。
“喏,钥匙给你们,”黄一楠道,“我住二楼,有事微信发消息。”
他挠着下巴,走了没多久又折返回来,迟疑道:“我们队有个微信群,待会儿我把你俩拉进来。可以不说话,但不要退群。”
后面那句话显得有些没必要。
柏延的直觉告诉他某个地方怪怪的,只是他目前没有发现症结所在。
宿舍摆了一个小衣柜,柏延挨个把衣服挂上去,用酒精棉片把桌椅床备挨个擦了一遍,简单打扫过后,他坐在床边,点开了张清驰的对话框。
柏延:在队里吗?
张清驰文字未到,表情包已至。
她刷刷发来两个可爱猫猫头:在呀,柏延哥!
她的社牛属性让柏延无需多问就能得到很多信息,例如女选手这边有宵禁,负责她们的教练凶巴巴的,不好相处等等。
柏延思索再三,打出一句话:平时多练习、多复盘,少往男选手宿舍楼这边走动。
张清驰:哈哈柏延哥,你咋跟我妈似的。
柏延:……
张清驰:好啦,开玩笑的哈哈!
柏延:王飒住你隔壁吗?
张清驰:不是,但她和我在同一层。
柏延:你去找她的时候,把我和你说的这些复述给她听。
王飒内敛,却成熟许多,有些事不用反复强调,她自己就能明白话里的意思。
柏延倒更放心她些。
张清驰:陆哥呢?你们住哪啊。
柏延用语音说明了一下。
张清驰秒回道:哎呀,尾房啊?陆哥点好背。
现在的小孩,封建迷信这么重的吗?
隔了一秒,张清驰发了段语音:“我串门的时候听同楼层的姐姐们说,你们宿舍楼出过事,刚好就是陆哥住的那间……欸飒飒,我来了!”
她的语音断在59秒这里。
柏延等了一会儿,张清驰也没再发消息过来。
小孩子是这样的,柏延宽慰自己。
在他和张清驰聊天的这段时间的,黄一楠拉他进的大群消息早过了九十九条,他往上翻了翻,这个群完全是陈志佳的主场。
他一个人滔滔不绝地说,两三个男选手不嫌累地附和着。
群里消息滚动,柏延和陆意洲被@了一下。
陈志佳:新人入队,不聚餐怎么能行?
陈志佳:今天进队的,貌似还有两个女选手?
黄一楠:中午在食堂听朱教说,女队那边有加训。
陈志佳:这样啊,真是不巧。
柏延和陆意洲又被@了一次,这次他不得不回复了。
陈志佳:我们这边可没加训,两位可否赏脸?
群里一阵寂静。
柏延:我们没问题,前辈。
他宿舍门半掩着,消息发出去不久,陆意洲便推门走进来,反手将门关上:“柏延,你打字挺快啊?”
“我正要拒绝,你就把我一块捎上了!”
柏延淡淡看了他一眼,道:“这是人家的地盘,客随主便。”
“不是,陈志佳算老——”
柏延赶紧捂住他的嘴巴,道:“你疯了,不知道正常情况下宿舍隔音效果差吗?”
陆意洲:“呜呜呜,呜呜呜!”
柏延抽了张纸擦擦掌心,他压低声音道:“你以为我不想拒绝吗?”
“这次拒绝了,下次、下下次,一样躲不过去,”他敛眸道,“不如干脆点答应他,也好会会他的招数。”
陈志佳定的聚餐点是一家周边的烧烤大排档,按照运动员的饮食规则,烧烤是严禁触碰的一类食物,脂肪高、热量大,并且含有大量的添加剂。
运动员图一时嘴馋犯忌,后果不堪设想。
除非……
陈志佳不在意他往后能否拿到奖牌,不在意运动生涯是否终结。
下午五点,柏延换上一件正式点的衣服,夜晚风凉,他在外面还穿了外套。
街边小摊渐渐多了起来,大排档附近人声鼎沸,生意红火。陈志佳一行人已经到场,他坐在位置中央,杯子被他高高举起,晃荡着橙黄的液体。
“新人来了,喝一杯吧?”
陈志佳选的是露天场八人座、圆桌,大排档里的最高规格。
从他左手边起始,依次坐着四名男队员。邻近陈志佳的那位长着一双眯缝眼、鹰钩鼻,面相刻薄阴冷。
第二位抓着一把牛肉串,孜孜不倦地龇牙撸肉吃,他旁边的宽脸男人看不下去,递去一杯啤酒道:“老吴你少吃点,明天还要训练。”
“老吴”嘴里咀嚼着肉块,嗯嗯啊啊敷衍一通。第四位队员中等身材,仿佛被强行拉来凑数,在凳子上坐立不安。
柏延不动声色地将这一圈人扫视一番,脑子里不禁浮现四个字:
豺狼虎豹。
唯独坐在陈志佳右侧,反手扣着酒杯若有所思的黄一楠清新脱俗,宛如夹在猛兽间的食草动物。
柏延刚一抬腿,手腕却被人死死拽住。陆意洲嗓音微哑,手掌虎口恰好卡在他的腕骨上,力道惊人得大:“别去。”
众目睽睽之下,柏延没办法回应陆意洲。耽误的这会儿功夫,他们的无动于衷已经让陈志佳显露出烦躁的神色,如果再不有所作为,可能导致局面变得不受控制。
柏延另一只手按着陆意洲的手臂,一点点地将他从自己手上撕扯开。他看向陆意洲,做了个口型:“相信我,没事。”
其实他很少应酬,对酒局那些事算得上一窍不通,但酒桌上的人际交往不过倒酒、敬人、干杯,喝到彼此满脸涨红、脚步虚浮就差不多了。
柏延抿出一抹笑,开了瓶啤酒满满倒上,从六人中存在感最低的那位敬起。
“初来乍到,请师兄多多指教。”
酒杯朝着人家的狠狠一撞,飘着白沫的酒液撒了大半。
他将余下的含在嘴里,豪爽地用袖子擦了擦嘴,顺势把酒吐到外套上——他特地穿了件黑色的,不显脏不显色,方便。
宽脸男人和撸串师兄也好糊弄,柏延揽着陆意洲的肩背叫他找服务员多下几盘子烧烤,转过去的那一瞬间,他与陆意洲手指轻碰,两杯对换。
柏延仰头假意喝尽,将这招偷天换日收了收尾。
“前辈,我敬——”
阴沉男人从裤袋摸出一包烟,夹了一根在两指间:“慢着。”
他手指关节粗糙发黄,是长期抽烟被熏出来的颜色。
“师弟是个爽快人,但你后面那位,怎么不喝?”
柏延脊背一僵。
酒液流动入杯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柏延没有回头,右手下意识地扣在陆意洲的杯子上方,往下一压。
“师兄既然问起,我只好如实相告了。”
柏延笑道:“这小子向来滴酒不沾,但凡喝一口酒,就上蹿下跳随地大小便,抱着根电线杆能鬼哭狼嚎一整夜。”
他漫不经心地扫了眼大排档里坐得满满当当的客人,说:“他好歹是省队的一份子,这里人多眼杂,万一意洲又犯浑了,咱们这七张脸可不够他丢的。”
阴沉男人没做出反应,柏延倒了一杯递给陆意洲,压着嘴角无奈道:“师兄们让你喝,你就……”
“行了行了。”
陈志佳一手搭在阴沉男人的肩上,另一只手向下摆了两道,发话道:“师兄的玩笑话你俩也信?这酒就免了。”
“是啊。”
缩在一旁玩了半天手机的黄一楠“临时上线”,接地气的人字拖被他勾在脚尖一晃一晃,他闲散道:“小柏,我看你也喝了不少,不如坐下和我们聊聊天。”
“喝了不少”的柏延脸不红心不跳,拉着陆意洲坐在黄一楠身侧。
“小陆,会开酒吧?”
黄一楠指了指他脚边那袋茅台,道:“不会不要紧,去找服务员帮你开。还有柏延,几位师兄的酒喝得差不多了,你再搬一箱来,账算我的。”
柏延说了声“好”,起身的一刹那,他和黄一楠猝不及防地对视一眼。这人上一秒还是一副嘻嘻哈哈的模样,下一秒表情冷却,眉心拧出一个“川”字纹。
进了店里,那股挥之不去的压抑感减轻大半。柏延付了一箱啤酒的钱,结完账,独属于陆意洲的气息铺天盖地地压下来。
他整个人被陆意洲笼在怀里,柏延抬头看了他一眼,不明所以:“嗯?”
“上蹿下跳随地大小便,抱着电线杆鬼哭狼嚎。”
背着两口大锅的受害者兴师问罪道:
“柏延,真有你的。”
“承让承让。”
柏延又叫服务员把三瓶啤酒倒了,往里面兑矿泉水:“不要这么说,你我都得完蛋。我先把话说开了,到时候他们再逼你喝,你就把腰带一解……”
“你来劲了是不是?”
柏延举双手告饶,道:“对不起,我不说了。”
他走出陆意洲的阴影外,打开那瓶茅台的包装盒,招手拦下一位服务员:“你好,麻烦帮忙开下瓶盖。”
不知触到了陆意洲的哪根神经,他周身气压低沉,眼眸低垂:“对付陈志佳这种货色,何必委曲求全?”
柏延同服务员道声谢,他凑近闻了闻茅台的味道,又如法炮制地嗅一下啤酒的气味。
他漫不经心道:“你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
陆意洲曲起手指弹了弹玻璃酒瓶。
“当然有,办法总比困难多。”
柏延看着眼前的啤酒和白酒,他想他懂陆意洲的意思了。
这小子,挺有创意啊。
半晌,他们提着一箱啤加白的混合物返场,此时的气氛已经被黄一楠炒热,宽脸男人和“老吴”面对面划拳,另外几人推杯换盏,正聊得火热。
柏延左手拿着他的“矿泉水啤酒”,右手把加了猛料的那几瓶挨个递了一圈。
下一秒,他衣摆被人一拉,刚还在听陈志佳吹嘘的黄一楠不知何时脱身成功,与他耳语道:“你俩可以啊,这法子够损的。”
柏延装傻充愣:“我没明白师兄的意思。”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你少来。”
黄一楠把陆意洲招过来,低声道:“待会儿我说的话,你俩仔细听着。”
他走上前阻断了老吴的划拳现场,拥着人家的后背扬声道:“两位师弟,这是你们的吴师兄。”
“老吴在队里是一等一的爽快人,扑克麻将样样精通。小柏来,跟吴师兄碰一杯!”
酒瓶叮当相碰,柏延灌了大几口矿泉水。
扑克麻将,黄一楠的意思是,这个“老吴”好赌?
“钱老弟,最近跟嫂子还好吧?”
黄一楠拉着宽脸男人的手,意味深长道:“下次要我帮你打掩护,怎么着也得提前和我说声。万一我和你口供对不上,在嫂子那不就翻车了?”
嫂子……家庭。
这个姓钱的估计常在外偷吃,渠道正不正规另说。
柏延修剪齐整的甲缘划过陆意洲的掌心,经过前阵子的相处,他俩逐渐培养出默契感。很多时候,柏延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陆意洲便能立刻领会他的意图。
黄一楠唠嗑完,他俩双双举杯,劝宽脸男人将一整瓶喝了个干净。
有黄一楠在前头开场,他和陆意洲在后面混得如鱼得水,不仅滴酒没沾,还间接打听到了一手消息。
那名不起眼的男选手是这五人组的边缘人物,没犯过多大事,顶多一个虾兵蟹将。
阴沉男人和陈志佳的关系最好,应该是利益共同体。
酒过三巡,柏延悄悄搓红了脸,佯装醉态。他吵嚷着非要陆意洲扶,实际放缓脚步,不远不近地缀在陈志佳一行人的后头。
柏延霎时恢复清醒,目光如炬。
“徐珂当时和我说,他抓不到陈志佳的明确证据,”他道,“我不信。”
万事必留痕。
“陈志佳的难找,可以先从其他人着手。”
柏延按揉眉心,说:“就是不知道怎么查。”
“这个好办。”
陆意洲正要说下一句,走在前面的陈志佳回头道:“你们磨蹭什么呢,走快点!”
“陈师兄,柏延他胃难受,我领他在路边吐会儿。”
柏延配合地蹲下来,夸道:“可以啊,反应很快。”
被他这么一夸,陆意洲嘴角快飞到天上去,他继续说道:“我有认识的……人,把调查的事情交给他们,三天就有结果。”
“先查谁?”陆意洲问道。
柏延淡淡一笑:“你觉得呢?”
陆意洲了然于心。
商量好一切,柏延假装干呕几下,捂着胃部摇摇晃晃地追上了大部队。
男队和女队一样,也有门禁。只不过“规矩”在陈志佳面前形如虚设,省队门口的保安一看到他的脸,紧忙点头哈腰地放了行。
柏延披着满身酒香,小腹略涨。他低声催促陆意洲快点走,那人却不解风情道:“你不是没喝酒吗?”
“你当我喝的那三瓶矿泉水是摆设吗?”
柏延生无可恋道:“快点,我憋得慌。”
陆意洲没答话,柏延奇怪地瞥了他一眼,发现这人正在极力忍笑。
柏延:“……”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下次的矿泉水就放着让这小子喝!
男寝楼下,不远处的陈志佳他们好似遇到了什么人。
柏延右眼跳了几下,他快步上前,一道怯生生的声音入耳:
“我、我找柏延哥。”
第19章
漆黑夜幕中,宿舍楼下的路灯将人的影子拉得纤长,高矮不一的黑影纵横交错,活像伏在暗处的鬼怪。
一只树丛里蹿出来的流浪猫飞也似的将陈志佳等人组成的人墙冲破,透过缝隙,柏延看见一个瘦高的女生被层层围困在中央。
齐耳短发,习惯性低垂的眼睛……
王飒为什么在这?!
柏延腹部的涨意荡然无存,他正准备走过去借训斥之名为王飒解围,不成想有人快他一步,粗鲁地拽着王飒的手腕,把她拉到一旁:“朱教没告诉你宵禁时间吗?”
王飒嘴唇翕合,被灯光映照的那半张脸泛着一种不正常的惨白。
“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
黄一楠叉着腰,上半身套的那件白色棉背心打了褶,与耸起的肩胛骨紧密贴合。他看似无意地把身后的陈志佳一挡,咄咄逼人道:“为什么不说话?哑巴了吗!”
“欸,黄哥。”
陈志佳将半截烟头掷在地上,用鞋尖碾灭,须臾他绕开黄一楠,摆出一个油腻腻的笑容:“人小姑娘都吓成这样了,不能温柔点吗?”
柏延受不了这种拿腔作调的态势,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他上前虚虚拉着王飒的衣袖,发现女生活像方才那只受了惊乱窜的猫,缩着双肩直往他身后退。
但陈志佳的手臂横插进来,阻断了她的退路。
“我想起来了。”
眼珠在浑浊发黄的眼白中提溜一转,他半眯着眼睛,龇牙道:“你姓王,王飒。师兄说得对吗?”
“师兄”这两个字被念得婉转暧昧,将陈志佳的不轨之心暴露得一览无余。
眼下要紧的是让王飒尽快脱身,可她的出现本就在柏延的意外之外,这一时半会儿,他也想不到什么好计策,只能跟陈志佳干耗着。
至少有人在场,陈志佳不敢动手动脚。
但事实证明,他想错了。
陈志佳打着“师兄师妹初见问好”的由头,伸出手就要把王飒往他那边带,在这紧要关头,那只指节粗短的手被黄一楠截住。
“你看你,怎么手这么冷,”黄一楠笑嘻嘻地哈了口热气,搓了搓,“快入秋了,平成连着几天大降温,师弟小心感冒。”
陈志佳:“我——”
“作为师兄,关心关心师弟是我的分内之事,别客气。”黄一楠打断道。
如此歹毒机敏的临场反应,柏延默默为他鼓掌。
趁陈志佳没反应过来,黄一楠趁热打铁道:“你说你找谁来着?”
“我找柏延哥,有事。”王飒唯唯诺诺道。
“下次注意看时间。”
黄一楠拍拍柏延的肩膀,道:“小柏,你先把她送回女寝那边,真有事放明天解决。”
一切安排妥当,就在柏延准备送王飒回寝时,陈志佳阴鸷的声调使他们钉在原地。
“谁说她可以走了?”
陈志佳皮笑肉不笑:“师兄的意思是,师妹作为新人,难道不应该加完师兄的联系方式,和师兄道了别再离开?”
柏延僵直地转过身,左手把王飒护在背后,道:“师兄,现在很晚了,联系方式什么时候都能加不是吗?”
“你在质疑我?”
柏延淡淡道:“我没这个意思。”
“既然没这个意思,那就……”
陈志佳话说到一半,一位发型干练的中年女教练疾步走来,两边袖子皆挽到肘部,麦色的小臂肌肉紧实有力。
朱萍没什么表情地斜眼扫过陈志佳,沉声道:“王飒,回寝。”
说完,她转过身,特地等了王飒几秒再走。
在和陈志佳周旋的过程中,柏延像一只将要离弦的弓箭,紧绷着每一根神经,尽管有黄一楠出手相助,他也不曾放松过半分。
让柏延感到意外的是,面对朱萍不容置疑的命令,陈志佳没有任何反驳的意思,甚至有点畏惧她的意思。见此,柏延才彻底安下心来。
他把王飒交给朱萍,对她比了个回去给他发消息的手势。
楼道里的照明灯全部打开。
走到顶层,柏延忽然想起他好像忘了一个人,他停下脚步,背后恰巧响起陆意洲的声音。
“忘了什么东西?”
他自问自答道:“噢,是忘了我吧。”
柏延:“……”
他不急着开门,倚着宿舍门看向陆意洲:“多谢你搬的救兵。”
陆意洲挑了挑眉,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你自己承认了。”
柏延摊开手,轻轻一笑。
他打开房门,一条“小尾巴”跟着他进了宿舍。
床边的小方桌堆着他没整理好的日常用品,为数不多的两个凳子各自搭着他的上衣和裤子,而那张单人床上铺满了膏药和纸巾。
一时间找不到地方落脚的陆意洲:“……”
“辛苦你站一会儿了。”
柏延把衣服堆到一把椅子上,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陆意洲靠着桌角,道:“你忘记嘱咐王飒让她不要来男寝这边了吗?”
“我没有她的联系方式。”
“我当时再三嘱咐张清驰,一定要把我的话转告王飒,”柏延看到手机上弹出的那条新好友申请,点了同意,“可能她忘记了吧。”
说是这样说,柏延心中却不太认可这个猜测。
张清驰平常看上去神经大条,实际未必不如王飒心思细腻。而且他叮嘱多次,足以体现这件事的重要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