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只需要把其中的一点点坚定分给陆意洲。
重新上场后,第六局的最新比分跳到了9:7,陆意洲在和宋一宁的中远台对拉中发挥了应有的自身优势,暂时领先两分。
柏延说的那几句鸡汤对陆意洲来说效果显著,他仿佛受伤痊愈的雄狮,以惊人的速度拿下了三比三的局分。
赛点了!
柏延不禁暗自攥拳,擦汗时间里萦绕在陆意洲周身的紧张和不安统统转移到了他这里。
“站得不累吗?”
一道声音插进来,柏延差点忘了他身边还有一个看客。那人不知从哪弄来了两把木头凳子,翘起二郎腿道:“提醒一句,朋友。你可以呼吸。”
他就说为什么有点喘不上气。
因为紧张过度,他已经闭气了快半分钟。柏延尝试着做了几个深呼吸,大量空气涌入肺部,那种紧张到缺氧的感觉好了不少。
“放心吧,你朋友能赢的。”年轻男人说道。
柏延:“朋友?”
年轻男人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对啊,朋友。不然他是你的什么?仇人啊。”
还真是。
在翻看原主有关陆意洲的记忆时,柏延发现他两的关系水火不容到了极致,一个是爱慕主角攻的炮灰,一个是主角受毒唯,他两凑到一起,奇葩程度无异于鱼骑自行车满大街跑。
年轻男人的话给柏延造成了一点困扰。
他和陆意洲算什么呢?
宿敌?谁家宿敌天天睡一张床上。朋友?好像也谈不上。
柏延想了一会儿,选择了一个比较合适的说法:“我和他没那么熟。”
对,他和陆意洲不太熟。
年轻男人笑得二郎腿都掉了,他指着满场子接球的陆意洲,扭头对柏延道:“你和他不熟?谁信啊!就刚刚那气氛,我特想开个飞机给你俩人工降场雨,电视剧都这么演。”
柏延:“……”
这人看的是八点档吧。
“看看看!”年轻男人把大腿拍得啪啪响,道,“你朋友这局好猛!”
诚如他所言,柏延望向球桌,陆意洲的得分掰到了六比二,短短的几分钟内,左边的数字又往上跳了几分。
在陆意洲的反手一拍下,旋转到边缘模糊不清的乒乓球穿越球网,蜻蜓点水地擦过宋一宁的球拍。
“看吧,我就说你朋友会赢。”年轻男人淡然说道。
乒乓球落地的那一刹,柏延眼前的画面宛如定格,他怔怔地看着陆意洲向他走来,脑子里像放烟花,噼里啪啦的。
“以后大家就是队友了,”年轻男人站起来,双手插兜,“我叫黄一楠,你俩不用报名字,我知道的。”
柏延调出微信二维码,温和道:“师兄,加个微信?”
黄一楠颇为受用地掏出了手机。
省队选拔到此告一段落,下周他们就可以去队里报到了。
柏延低着头,一边走一边给新加的好友备注姓名。他后背被人轻轻一撞,柏延失手在那个“一”后面多打了个空格,他回头看着始作俑者,道:“陆意洲,你有事吗?”
“我赢了。”
陆意洲背着手,眼角眉梢挂着掩盖不住的笑意,他绕到柏延身前,伸出右手盖住柏延的手机屏幕。
柏延不懂这个行为的潜在含义,他把手机微微一收,把多余的空格删去,补全了黄一楠的备注。
走着走着,他前方的“人墙”故意一停,柏延一个猛子扎进陆意洲怀里,鼻尖被他练得硬实挺括的胸膛怼得生疼。
“陆意洲!”
“柏延,我赢了。”
简简单单一句话,令柏延的指责腹死胎中。
陆意洲这是……想听他夸几句?
柏延了然,道:“很好,特别棒,再接再厉。”
鼓励一键三连,够意思吧。
“人墙”恢复了正常的行走方式,柏延本想多说几句,但来自微信置顶的最新消息吸走了他的注意。
柏庭:小延,最近还好吗?
柏延莫名有种“他哥把他当电子宠物”的感觉。
他回道:挺好的,前段时间参加了乒乓球的省队选拔。
柏庭发来一个受惊兔子的表情包。
“结果怎么样?”
柏延点开语音条,他哥那边的风声很大。
“我和陆意洲入选了,下周报到。”
这次柏庭发来的是一个红包,上面标着“10000”,但柏延没收。他点了退回,道:“哥,我有钱。”
后续的协调中,尹随山承诺每个月向他打一笔生活费。反正华刻老总有的是钱,柏延秉持着“不要白不要”原则,月底坐等五万到账。
柏庭:你之前从来没有和我说过,你对乒乓球感兴趣,不过有自己的爱好是一件好事。
柏延点开第二条语音。
“我在里希的这段时间,采访到了许许多多表现优异的选手,可遗憾的是,我没能在这里看到我国乒乓球选手的身影。小延,既然选择了这条路,我期待在未来看到你站上领奖台。”
柏庭语调俏皮:“这样哥哥就能近水楼台先得月,年底的绩效也会非常可观啦!”
“……”
他哥铺垫半天,真正的目的原来是这个。
柏延:哥,我努力。
为了柏庭的绩效,他会努力的。
柏庭:还有一件事。小延,你知道尹随山最近发生了什么吗?
尹随山?
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
柏延:不清楚。
他哥截了几张尹随山朋友圈的照片,柏延放大看,无语凝噎。
上次和尹随山聊完,他一天发了快二十条朋友圈,内容千篇一律且毫无营养。例如最新一条,照片上是尹随山的办公室一角,角度刻意地拍到了他精致的西装袖扣。
配文:隐忍。
下一条,图片里的尹随山靠着皮椅闭目养神,不经意间扬起清晰锐利的下颚线。
配文:沉淀。
剩下的十八条,基本都是这种格式。
柏延:。
柏庭:小延,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华刻这种公司,别看当下如日中天,说不准未来就股票暴跌破产倒闭一条龙了。
尹随山要是看到柏庭这段消息,一定会感动得说不出话吧。
柏延笑了一声,回复:好。
关掉手机,他问陆意洲:“我们待会儿收拾行李直接回市区,还是在这里多住一天?”
“呵呵,终于想起来你身边还有一个人了?”
柏延:“我……”
“看尹随山朋友圈看得这么起劲,”陆意洲斜眼看他,“不好意思,不接受你的道歉。”
话毕,陆意洲加快步伐,把他抛在了身后。
又来了,柏延无奈扶额。
酒店退房的日期在明天中午十二点,柏延懒得大费周章花一个多小时赶回市区,索性在房间好好休息休息,补足这些天消耗的精力。
他睡到了晚饭的时间,去二楼餐厅的时候,看到了一众老熟人。女乒中王飒和张清驰获得了升入省队的名额,言谈间,张清驰瞥见柏延,挥手招呼他过来。
她们坐的六人座,陆意洲、宋一宁和徐珂都在。
“柏延哥,我们正说起你呢。”张清驰道。
柏延:“说我什么?”
“宋一宁说,他体力跟你差不多,他想和也打一局。”
“下次吧,”柏延嘴角一抽,“一宁,你从哪听来我体力差这个事的?”
陆意洲:“我说的。怎么,不让人说啊?”
这家伙吃炸药了?
柏延不着他的道,说:“你喜欢就好。”
陆意洲轻哼一声,往下耷拉着嘴角。
宋一宁坐在柏延旁边,看上去兴致不高。柏延揽着他的肩膀,说道:“小朋友,语文书里说胜负乃兵家常事,这次没过明年再来嘛。”
“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了。”
宋一宁被他这个形容逗得笑了笑:“柏延哥,我也没有很难过。陆哥说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球路,一味地仿照别人是走不长远的,接下来的一年里我决定好好钻研,争取研究出独属于我的技巧。”
他一下子听宋一宁说了这么多话,怪不习惯。
想起第一天见这小孩,沉默寡言的,没想到是个外冷内热的属性。
他和三个小朋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徐珂从头到尾只字未发,却不显得突兀。柏延聊得有些累了,在陆意洲接过他“支持氛围”的任务后,柏延喝了几口水,发现徐珂的座位空了。
二楼的餐厅有几个小阳台,柏延眸光一扫,在其中一个阳台上看到了徐珂的身影。
徐珂趴在栏杆上,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根细长的香烟,缭绕的烟雾自烟头扩散开来,味道呛人。
“烟酒是运动员的大忌。”柏延道。
徐珂轻轻笑了声:“没关系,我很快就不是了。”
“你准备退役了吗?”
“嗯。”
徐珂叼着烟嘴深吸一口,道:“柏延,我想我欠你一个道歉。”
“那天是我言语有失,说了不该说的话,希望你能原谅我。”
柏延:“你不说我都忘了,什么事来着?”
他两对看一眼,相视而笑。
这个问题跟陆意洲问的那个异曲同工。
柏延得心应手地抄答案:“努力杀进国家二队、国家一队,多拿几次大满贯,多打几年秋,光荣退役了资助几所公益小学,把他们的体育课统统改练乒乓球。”
他略去了“偶尔在里希小住”这句。
徐珂掀眼看他,将烟尾的灰烬弹进一次性杯子里,“我退役要找不着工作,可就指望着在你的公益小学谋个差事了。”
徐珂轻笑,道:“我技不如你,不代表我教人的水平烂。”
柏延摸着下巴:“行啊,徐老师既然把话撂这了,高低给我带几个世界冠军出来,否则绩效想都不要想。”
“你这路没走几步,资本家的梦先幻想上了?”
两人又是一笑。
“柏延。”
“前辈请讲。”
这回的“前辈”二字,不掺杂丝毫阴阳怪气的成分。
徐珂:“你记得我俩比之前,那个……”
“长得尖嘴猴腮的人?”柏延接道。
徐珂愣了一下,说:“你形容得很精确。”
柏延想说,他不光形容得很精确,起的昵称也很适宜。
徐珂指间的香烟燃得只剩一小截,他把烟掐灭,道:“他叫陈志佳。”
好路人甲的名字,柏延心想。
“省乒羽管理中心主任陈恩是他三叔。”
柏延:“……”
怪不得这么嚣张,关系户啊?
“省体育局副局长陈思,是他伯祖父,”徐珂报菜名似的连续报上几个名字,面露不屑,“他没进省队的时候就已经臭名在外。柏延,我好心提醒你一句,哪怕受了委屈,也不要和他硬碰硬。”
掠过阳台的风将他的衣摆吹动,徐珂勾着棒球帽的透气孔,鬓边新长出的短发并非纯黑,而是带着灰白的色调。
“我就是你的反面教材。”他道。
听陆老谈起内部的混乱局面时,柏延尚未有一个明确的概念,那些存在于言语中的尸位素餐和不正之风,在徐珂的叙述中才渐渐有了雏形。
非要这样算,陆意洲和他都不是无名之辈。
陆意洲是前国队总教练陆润霖的孙子,而他柏延沾了陆意洲的光,一道进了省队选拔。
徐珂当时对他们态度如此恶劣,应当有这方面的缘故。
陆老的退役,还有张清驰的教练章翼被流放到平成,兴许都与此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长达九年也无法拨乱反正的事态,真的能在有朝一日实现吗?
没有人说得准。
“柏延,有件事我想求你。”
柏延转过身去,手肘反靠在栏杆上。
他道:“没什么求不求的,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且不违法乱纪,我尽力去做。”
徐珂道:“抛开他那套仿照陆润霖教练的打法不谈,他是个好苗子,找到了自己的路子,进省队是迟早的事。”
“我想求你,替我照顾照顾他。”
他还是用了“求”这个字。
柏延不理解:“照顾生活起居吗?可以是可以,但一宁十二岁了,不能完全仰仗我和陆意洲的看顾……”
“不,我指的不是这个。”
提到宋一宁,徐珂续上第二根烟,眉宇间透着深深的苦愁与恨意:“你知道陈志佳因为什么臭名昭著吗?”
柏延摇摇头。
然后他想了想,让一个人臭名昭著,无非就两样东西。
财、色。
贪财之人,好色之徒,就看陈志佳沾的是前者还是后者了。
“他荤素不忌,私生活混乱。”
“没有明确证据,”徐珂道,“或者说,他从来没被人抓到过把柄,陈志佳做得很隐蔽。他拿捏住了受害人不愿自揭伤疤、将其公之于众的心理,仗着背景肆无忌惮地行事。”
这样说来,他需要保护的不只宋一宁。
张清驰和王飒,也处于潜在的危险当中。
徐珂:“柏延,这件事非同小可,任何人都会有所顾虑,这是人之常情。”
“我答应你。”
从他穿进这本小说的那一天起,他就做好了应对一切危机的准备。这本书的基调是“古早狗血”,与之相匹配的离谱设定必然数不胜数。
诚然,他哥和尹随山是这个世界的主角。
可谁说其他人不是?
每个人都在沿着各自轨道前行,哪怕再微不足道的人,也拥有着丰满完整的一生。
人人带着使命而来。
他想,他的使命大概就是尽他所能,改变当前令所有运动员无法大步前行的困境吧。
柏延结束了这个沉重的话题。
他和徐珂坐回原位时,宋一宁被张清驰的俏皮话弄得手足无措,王飒捧着一杯果汁小口啜饮,陆意洲的餐盘吃得干干净净,还反光。
他顿觉浑身轻松。
像历尽千锤百炼,又回到烟火人间。
第二天中午,柏延拿着房卡退房。
昨天到今天陆意洲和他说话基本不超过三句,句子字数不超过十个。柏延瞥了眼他脸上那个镜腿印满某奢牌图标的墨镜,后知后觉地记起陆意洲的有钱人身份。
“偷看我?”
柏延办好手续,推着行李箱往外走。
他大大方方地承认:“对,我刚是在偷看你。”
陆意洲鼻腔冒出一道短促的哼声。
每隔一会儿就来这么一下,要不是他长得人模人样,柏延都怀疑他是不是牛魔王转世。
他强压下一巴掌扇过去的冲动,道:“我叫车,目的地定在翠湖天地?”
“随便。”陆意洲道。
柏延打车软件没点开,一辆全黑色的豪华加长林肯便拉风地停在了他面前,顺带喷了他满脸的车尾气和灰尘。
“……”
柏延看了眼手机,又看了看如梦似幻的豪车,不知道是他在梦蝶,还是蝶在梦他。
好不真实。
“少爷。”
林肯加长的副驾驶被人从里面推开,一位大热天穿着燕尾服的年迈管家下车,恭敬有礼地向陆意洲鞠躬道:“陆总请您回家一趟。”
“他回国了?”陆意洲没急着动。
管家道:“陆总上午的飞机,已经在家等您很久了。”
“他等我?少来了,”陆意洲绞尽脑汁,用他的体育生语文素养干巴巴道,“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可以啊,都会用歇后语了。
柏延下了一单,围观这出豪门大戏。
虽说他现在一心搞事业,但这本文毕竟是个古早狗血,夹杂着世家的纷争、权力的纠葛。
以及——
“柏少爷,您可以取消叫车订单了,”管家为他们拉开车门,“陆总想请您喝杯茶。”
喜欢牵扯无辜路人的傻缺戏码。
柏延:“……”
确定是喝茶,不是把他腰子嘎了?
“您放心,只是喝茶。”管家笑着强调。
车内配备了小冰箱,管家优雅地倒了两杯香槟,一杯递给陆意洲,一杯给他。
柏延推杯抗拒道:“运动员不能喝酒,抱歉。”
“这声抱歉该我说才对,”管家收回酒杯,道,“是我考虑不周,忘记了您和少爷目前的身份。”
林肯大摇大摆地上了高速,三米以内无车近身。陆章的私人住所比平成体育文化中心还郊,柏延在车上了快两小时瞌睡,睡着的前一秒,汽车开到了。
庄园门口管家和佣人一字排开,等陆意洲走下林肯,齐声道:“少爷好!”
柏延:。
一对比,显得尹随山十分的朴素了。
他跟在陆意洲后面,一副不太想离这个豪门阔少太近的样子。阔少将墨镜推至头顶,额前的碎发落了几缕下来,俊朗的面容一览无余。
有金钱的衬托,柏延心想,陆意洲这小子不知为何看上去顺眼了很多。
“陆总在三楼书房等您。”说完台词,管家默然退场。
陆章的办公室比陆润霖那栋小洋楼的一楼客厅都大,设施摆件选取深色调,扑面而来的成功人士风味。
小说设定中对陆章着墨不多,顶多一两句话。他面朝落地窗负手而立,柏延走近了,陆章这才不紧不慢地转过来,神情不怒自威。
柏延做好了接银行卡的准备。
对,陆叔叔,就是我教唆陆意洲加入省队。
哎呀,一千万,这怎么好意思呢?
那我就不客气啦?
他在心里排练道。
“柏延。”
陆章向他伸手,衣袖随身体动作往上提了提,露出他腕上那块一看就价格不菲的手表。
柏延握了上去。
一千万存定期还是活期呢?
“替我向尹总问好。”
他人有点发懵,下一秒,陆意洲将他往身后一扯,说道:“他和尹随山离婚一个月了,问什么好?”
“离婚?”
柏延:“嗯,我和尹总和平分手,没有纠纷。”
陆章敛去吃惊的神情,淡淡道:“既然柏先生和尹总的婚姻终结,那我就开门见山了。”
“小洲是华章未来的继承人,也是唯一的继承人,柏延,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华章,华刻。
这些大公司在取名上有什么讲究吗?
“唯一继承人?”
陆意洲道:“怕不是因为我那几个私生子弟弟太废物、烂泥扶不上墙,你才迫于无奈把主意打回我身上吧?”
“我手上那点尹家的股权,吸引力不浅啊。”
陆章怒不可竭,气得在办公桌前来回踱步:“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
柏延注意到桌上那张被签字笔压着的申请书,下方的签字栏写着龙飞凤舞的“陆意洲”三字,最后那一竖就像他的招牌弧圈球,撇出了一条潇洒的尾钩。
“你有资格管我吗。”陆意洲道。
此时,几段文字好似滑轮,丝滑地滚进了柏延的脑海中:
华章CEO陆章凭借聪明才智,以及一副出色的皮囊博得尹家小姐,也就是尹随山姑姑的青睐。在尹凝的鼎力支持下,陆章的公司稳步向前,前程大好,可惜尹凝在产后身体一再亏损,没过几年就病逝了。
陆章忌惮尹凝的家族,打着“深爱亡妻”的幌子没有再娶,私下却照玩不误,情人、私生子排到了几米开外。
他确实没资格管陆意洲。
“在外人面前顶撞自己的父亲,你长本事了。”
陆章拿起那张申请书,扬手扔到了陆意洲身上:“篡改高考志愿、离家出走、在公司拉横幅……造谣、休学,你妈妈倘若在世,恐怕不愿承认你是她的亲儿子!”
“玩物丧志,不成气候,”他一声冷哼,“你当年打乒乓球,打出什么名堂了吗?我劝你趁早别在这种没意义的事情上花心思,免得竹篮打水一场空。”
柏延总算领教到了陆章的PUA水准。
陆意洲在他的手底下活了十九年,还能不违法不乱纪,心理健康平安成长,想必付出良多。
其中肯定也有陆润霖的功劳。
但陆章对他的影响一直存在着,他别扭、心口不一,会压抑自己真实的情绪,无法直接地向人倾诉和表达,他需要其他人猜他的想法。
在柏延不存在的“观察日记”里,陆意洲矛盾地拥有着极为强大的自愈力。哪怕他惹恼陆意洲一千次一万次,稍一晃神,他又做出若无其事的模样。
柏延很难形容。陆意洲就像一只养尊处优却缺少关爱的小狗,受伤了就自我痊愈,遇到萦绕着善意的光球,就兴冲冲地围着人家打转。
恰如今天,因为他们同时进入省队的好消息,陆意洲一大早起来挑挑拣拣,穿了件度假风的短袖花衬衫,还骚包地配了副墨镜。
不知道在他面前晃悠了多少次。
听到他那句“对,我刚是在偷看你”,身后隐形的尾巴快摇成了全自动螺旋桨。
“陆叔叔。”
柏延上前一步,抬手拉住了陆意洲的手臂:“没有一件事可以一蹴而就,我相信这个道理您再清楚不过。您是他的父亲,应该比我这个外人更知道他想要什么。”
“陆意洲是难得一见的天才,”柏延顶着大天才错愕的目光,继续说了下去,“身为一位多年没有正式打过比赛的选手,他扛过了三轮选拔,成功进入了省队。”
柏延:“恕我失礼,您所缺乏的从一而终的品质,在陆意洲身上得到了很好的体现。”
陆章眯了眯眼,像在重新审视面前这位不卑不亢的年轻人。
“之前是我小看你了,柏先生。”
他换了一个称呼,柏延却不以为这是他的退让。
陆章道:“小洲,你身边有太多不三不四的人,没看顾好你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失职。”
“你说谁不三不四?”
柏延发誓,这句话不是他说的。
被陆章明里暗里挤兑了一番,他倒还好,反正没多大损失。可陆意洲的火气却“蹭”地一下上来,冲得柏延不禁松开了他的手臂。
这是做什么。
被骂的又不是他?
陆意洲:“我和柏延的关系,用得着你说三道四?”
“你知道他在我这的分量吗?”
“你压根就不懂!”
陆章气得脸歪,手指颤抖着:“你丢不丢人。尹随山的人,二婚你也要?”
“……”
越说越奇怪了这两人,柏延心想。
“对,我要!”
陆意洲不甘示弱:“二婚我也要!”
柏延:“……咳咳。”
不知道是陆意洲的哪句话刺激到了陆章,他指着门,捂着胸口连连说了几声“滚”,柏延正想优雅从容地离开,谁知陆意洲一把抓着他的手腕,疾步走出了别墅。
他俩肩并肩、腿靠腿,蹲在路边等滴滴司机接单。
柏延把红包加到了一百,依旧无车应答。
“你有车吗?”
“有。”
柏延:“太好了,你车在哪?”
陆意洲:“车库。”
“钥匙呢?”
“在我房间里。”
“你愣着干什么,拿钥匙啊?”
陆意洲一言难尽:“你让我回房间拿钥匙,我在陆章面前的脸要不要了?”
柏延把红包加到两百,有车缓缓驶来。
距离下周报到有两天时间,柏延和司机说了翠湖天地的地址,偏头道:“这几天你住陆教练那里?”
过了一会儿,陆意洲闷闷“嗯”了声。
汽车抵达翠湖天地,柏延和陆意洲站在陆润霖的院门口,双双傻眼:
一张边缘参差不齐的纸条被草率地用一块石头压在了椅子上,一行与陆意洲如出一辙的飘逸字迹映入眼帘。
“小柏、小洲,有事外出,勿扰。”
柏延读完纸条,道:“可是,陆教练有我的微信好友。”
发个消息给他不就行了吗?
搞这么隆重。
“爷爷他可能……”
陆意洲道:“比较喜欢仪式感吧。”
“好的,尊重老人家的爱好。”
柏延将纸条叠回去,道:“要不,你找家酒店开两晚房?”
陆意洲把手机举给他看。
一排排触目惊心的银行卡冻结信息填满了手机屏幕,但柏延没法百分百地共情陆意洲的痛苦。
因为他没那么多张卡。
他提出第三个建议:“那……你在我家凑合两晚?”
他完全可以将两晚的住宿费转账到陆意洲的支付宝里,但这样做有些缺德,柏延终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柏延看向陆意洲,这人矜持地点点头,同意了。
“我今天和陆章说的那些话,你不要当真。”
柏延弯腰找拖鞋的时候,陆意洲突然说道:“这是我气他的话。”
“嗯。”
陆意洲鞋码似乎跟尹随山差不多,穿书以前,原主在鞋柜里备了好几双同尺码的拖鞋,五颜六色,百花齐放。
柏延心想,且不论尹随山和原主的关系,买这么多鞋,百足蜈蚣都穿不完吧?
他为陆意洲选了双粉色的。
“你的尺码没这么大吧。”头顶传来陆意洲的声音。
柏延道:“对啊,这是尹随山的拖鞋。”
他好心补充道:“他没穿过的,你放心。”
但这句话没有起到任何的解释作用,陆意洲脱了运动鞋,踩着袜子进了客厅,看都不看小粉拖一眼。
柏延:。
幸好鞋柜有一双包装未拆的拖鞋,柏延叹口气,亲自把这双递给陆意洲,道:“没拆封的。能穿了吗,少爷?”
“等会儿我进厨房做饭,你总不能穿着袜子洗菜吧。”
陆意洲像是听到了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情:“洗菜?”
“对,你洗菜我做饭,勤劳的男人最英俊。”
陆意洲:“……”
柏延从小就是自己找看自己,虽不说做出来的饭美味程度有多惊天地泣鬼神,至少毒不死人也饿不死人。
平平淡淡,普普通通。
在陆意洲的帮助下,他完成了简单的两菜一汤,在那锅鲜美的紫菜蛋花上撒了把虾皮增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