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意洲想重复一遍,但第一个字说出口后,他思考片刻,没有再说下去。
柏延诚实道:“我听不懂平成话。”
“难怪,”陆意洲胸前起伏小了一些,支支吾吾道,“反正那句话的意思不太好。”
“很脏。”
“这么说,你是为了我?”柏延道。
陆意洲生硬地别过头,脖颈处牵起几条利落的线条。半晌,他掩饰道:“你能不能抓一下重点?谁说是为了你,重点是,他那句方言很脏!”
“哦。”
柏延若有所思:“那句方言意思不太好,所以你为了我,才冲过去和他理论的,对吧?”
陆意洲:“……”
上车后,陆意洲没有像先前一样和他坐在后排,而是一言不发地进了副驾。
柏延下午三点出门,他看了下时间,已经快六点了。他疲累地靠着车窗,也没有想打破僵局的意思。
他觉得陆意洲自己都能把自己哄好。
根本无需他费心。
柏延眼皮子打架,将要迷迷糊糊地睡了,手机一震,锁屏上显示柏庭给他发来两条微信消息:
“小延,尹随山在我这赖着不走。”
“你们婚姻出问题了?”
柏延在输入框中删删改改,正想着说明他和尹随山离婚的事情,柏庭那边又发来一条五秒的语音。
偏偏他手指一滑,按在了播放键上。
“小延,我听说你最近和陆意洲走得很近?”
柏延手机音量开得不大不小,刚好是坐在副驾驶的正主能听到的程序。
此时此刻,陆意洲仿佛一只听到主人谈及自己,立马竖起耳朵的金毛。他看似装模作样地低头看手机,实则悄悄把椅背向后调动了一些。
柏延知道陆意洲在偷听,指尖在录音键上停留一会儿,道:“哥,我在外面呢,回去再聊。”
话音未落,陆意洲“嗖”地一下把座位调了回去。
翠湖天地和燕京大学不同路,柏延估摸着陆意洲要返校,便给司机报了一个好打车的地址,准备待会儿下车再拦一辆出租。
“你不回翠湖?”陆意洲问道。
柏延:“回啊。”
他看了看后视镜,发现陆意洲撇撇嘴角,不悦道:“那你下车做什么?我们一个方向。”
“你不回学校?”柏延以同样的方式问他。
陆意洲在手机上打了几个字,像是在和谁发消息。他微微侧过脸颊,露出高挺的鼻梁:“我明天下午的课,爷爷让我今晚陪陪他。”
柏延“嗯”了一声,在小程序上更改了目的地。
回到家,他从冰箱拿了一瓶矿泉水,转身窝进了摆在二楼阳台的藤椅里。
夜晚风凉,他刚给柏庭回了条到家的消息,一通视频电话就打了过来。
他这里天幕昏黑,柏延所在的里希正午方过,蓝天白云相得益彰,视频里的柏庭脖子上挂着一条蓝色的绸线,末端夹了他的记者证件。
他和柏庭同父异母,除却脸型相似,五官皆各有特色。
柏庭眼型圆润,看上去也更亲和:“小延,一切都好吗?”
“都好。”
柏延用双腿固定住矿泉水瓶,单手旋开瓶盖,他正对着手机屏幕,道:“哥从哪听说我和陆意洲走得很近?该不会……是尹随山告诉你的?”
“是的。”
“他没和你说吗,”柏延把冰水含温了才咽下去,“我们离婚了。”
“说是说了。”
那个原著中温和得像兔子一样的主角受难为情地抿了抿唇,道:“尹随山跟我讲,你们办好了所有手续,从此之后再无瓜葛。”
他吞吞吐吐的,一副语意未尽的模样。
“没事的,”柏延安慰道,“哥你有话直说。”
然而接下来,他没想到自己听到了将铭记一生的惊人之语。
“我很生气他这么草率地对待你,于是在酒店里把他揍了一顿。”
“小延你不要担心,只是皮外伤,”柏庭道,“他在急救室处理好了伤口,马上就能出院了。”
柏延:“……”
他哥的人设不是柔弱白月光小兔吗。
感情这个“兔”,是巨型安哥拉长毛兔的“兔”?
柏延扶额,整理了一下面部表情:“哥,你误会了,我其实不喜欢尹随山,尹随山对我也没这方面的意思。”
“真的假的?”
柏庭神情风云变幻,狐疑道:“小延,你不要对哥哥撒谎。”
他是新闻学出身,正经说话时的腔调像极了柏延每晚必看的新闻联播主持人,可现在他的音调却轻缓下来,眼底流露着无奈。
一瞬间,大段来自原身幼年的记忆翻江倒海般向柏延扑来。
有柏庭翻开绘画本,给他念睡前故事的、有柏庭站在矮凳上为他煮面的,还有雷雨天柏庭拍着他的后背,叫他不要害怕的。
“哥。”
柏庭当即答道:“我在呢。”
他们为什么会走向那样的结局?
柏延不禁生出这样的疑惑。
兄弟反目、生死相隔。
明明他们血浓于水,是彼此最亲密无间的家人。
柏延看着他的眼睛,强行把鼻尖的酸涩压了下去:“我没有撒谎,哥,我真的不喜欢尹随山。”
穿来之初,他只觉得自己和原书之间始终被一条隐形的丝线牢牢串联着,可当他说完那句话时,柏延就生出一种奇异的错觉。
那根线“砰”地一声,在他耳畔断裂了。
丝线瓦解,似被风吹散的微尘。
柏庭也在此刻说道:“小延,我尊重你的选择。”
“哥哥总是希望你开心幸福的。”
夜晚的蝉鸣声中,柏延和他哥无声对视着,直到一阵彰显着拜访者焦躁情绪的按铃声响起,打破了这场寂静。
柏延跳下藤椅,踩着拖鞋下楼,手机里的柏庭想起了什么,先前淡淡的惆怅一扫而空,柏延开门的同时,他惊喜道:“对了小延,你跟我说不喜欢尹随山了,最近又和陆意洲关系好——”
大门敞开。
穿着休闲运动装的陆意洲一只手背在身后,腕上套着甜品袋的手提绳,他伸直手臂,偏头咳了一声。
“我爷爷做了点心,请你吃。”
“你该不会喜欢上陆意洲了吧?”
柏延:?
陆意洲:!
“哎呀,小洲也在呀?”柏庭察觉不妙,尴尬地呵呵找补道,“中午……噢不对,晚上好,你吃过了吗?”
柏延把手机对准陆意洲。
“柏庭哥,我吃过了。”
“我和小延开玩笑呢,”柏庭道,“看到你俩关系缓和不少,我这个当哥哥的倍感欣慰啊!”
柏延从陆意洲手中接下甜品袋,同柏延道:“哥,要是没什么事我挂了。”
屏幕骤灭。
是柏庭先挂的视频电话。
他哥,溜得也跟兔子一样快,柏延想。
“陆老有事找我?”
陆意洲左手握拳抵在唇边,表情极其不自然:“嗯,他想你过去一趟。”
柏延:“具体做什么他有说吗?”
“没。”
柏延将点心存进冰箱,走到玄关,陆意洲这人像遇见了飞天大蟑螂,时不时拍拍衣摆、吹吹粘在外套上的容貌。
见他来了,背挺得笔直,沉声道:“我们走吧。”
柏延:“……”
什么毛病。
柏延琢磨了半天,决定和陆意洲解释一下。
他手指点点前面那人的肩膀,陆意洲却如触电一般浑身一颤。
“为了维护我们友好的合作关系,”柏延道,“我向你保证,我不会喜欢你。”
“哦,我没把柏庭哥那句话放心上。”
陆意洲走得很快:“我对你喜欢谁一点都不感兴趣。”
柏延满意地点点头。
那就好。
陆润霖这次一如往常,把见面地点约在了负一楼的乒乓球桌旁。
纵横赛场多年的陆润霖捧着一杯枸杞茶,周身萦绕着柏延无比熟悉的老教练气场。
“小柏,”陆润霖笑道,“这次我俩不比了。”
“换小洲上场和你对几局。”
柏延气定神闲道:“没问题。”
多亏陆润霖的存档习惯,他早就看过陆意洲小时候的比赛视频。
乒乓球在桌面反复坠落、上弹,一声声脆响将一条条高低起伏各异的曲线串联到一起,组成了一副乍一看令人眼花缭乱的线路图。
陆意洲从小被陆润霖带去大大小小的比赛场地,如果说其他小孩的童年启蒙是玩具、动画片,那么他的就是一场场激烈的乒乓球竞技。
耳濡目染之下,他集合了百家之长,在千百种打法中找到了独属于他的派系。
在省队的时候,陆意洲得到的最多的评价就是“风格清奇”四字。
俗称,乱拳打死老师傅。
只可惜……
柏延接住一颗舞出诡异弧线的乒乓球,模仿着陆意洲的打法回击过去。
他不是“老师傅”,而是六边形战士。
他的反击由陆意洲的进攻方式幻化得来,他像是一面镜子,稳稳地立在球桌的一边。
观赛的陆润霖赞叹地点了点头。
“好苗子,”他声音极轻,“两个都是好苗子。”
两局下来,柏延赢得没有一丝悬念。
他手心出了汗,球拍在他手里有些打滑,柏延擦去额头的汗珠,气息紊乱地大口喘气。
原身体力太差,他快到极限了。
他展露出了一个明显的破绽,显然,陆意洲同样发现了这一点。
柏延想着速战速决,打法逐渐往狠戾刁钻的方向走,但他的变化没有影响到陆意洲,面前这人在球桌前异常得淡定,只有脸颊微微泛红。
对战的时间越拉越长,柏延忍着手腕剧烈的酸痛迎下一球。
突如其来的无力感改变了球的轨迹,乒乓球没有落在桌面,反而歪向一旁。
二比一。
柏延揉着手腕,道:“对不起,我刚刚失误了。”
“不是失误。”
陆润霖正色道:“小柏,最后一局是你输了。”
失误也是输。
“几天下来,你唯一的弱点就是体力太差,”陆润霖说道,“而且不是一般的差。”
柏延无可推脱。
原主天生懒散,能躺着就不坐着,能坐着就不站着,从小到大的体育课可以逃的绝不漏过一堂,连上大学后的体测都是请人代考。
比起其他运动,乒乓球需要的体力不算很多,但他连合格线都没达标,往后要是碰上持久战,输是百分之百的事。
“小洲,柏延的体能训练就交给你了。”陆润霖道。
柏延:“啊?”
“啊什么啊,”陆润霖神情严肃,“反正他最近空闲得很,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相识久了,陆润霖在他面前越发没什么架子:“我这个岁数的老头,一到点就困了。小洲,去把小柏平安送到家。”
柏延稀里糊涂地走出陆润霖的院门,月光下,陆意洲正背对他拉着门栏。
“不用送我了,你回去吧。”他道。
陆意洲转过身,眸光闪烁。
“柏延,你什么时候学的乒乓球?”
柏延含糊道:“这个啊。”
他专门挑了条路灯稀少的路走,为的就是防止陆意洲看清他那写满“心虚”的面容。
怎么办,柏延面无表情地在心底呐喊。
原主根本没有学乒乓球的理由。
在柏延穿书前,他的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无意义的争吵上,和老师、和同学、和尹随山,和——
陆意洲。
柏延福至心灵。
非要编一个理由的话,他眼前就有一个极佳选择。
他把沉默佯装成陷入回忆的思考,说道:“你转到平外一小的那一年,班上同学私底下都在猜你退队的原因,说你的球技和智商成反比。”
转学前,陆意洲专注于训练和比赛,文化课没怎么学,平成这边的教育水平又远超其他城市,他初来乍到,不适应是再常见不过的事。
那个年岁的小孩,心智尚未开发完全,又出身显贵、养尊处优,别说换位思考了,哪怕基本的尊重也没有。
“后来你我不和,我就拿私房钱报班,想挫挫你的威风,”柏延道,“谁知你再也没碰过乒乓球,至少明面上没有。”
他补充说:“这事我哥不知情。”
脚下大大小小的鹅卵石延伸成一条曲折的人行道,柏延一个不当心,踩中了一颗顶部滑溜溜的石头,整个人失去重心地向前栽去。
“当心!”
危急之下,陆意洲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手臂,柏延借力回弹,站回了原位。
因为这场虚惊,他的心脏猛烈地跳动着,源源不断的热意以手掌为媒介传递过来,柏延缓过神时,才发觉他已经把陆意洲垂落的手扣了许久。
柏延心情复杂地看着他和陆意洲交握的手。
反正他俩以后算合作搭档了。
牵个手而已,又不是亲嘴。
他一边自我安慰,一边悄悄松开,只是陆意洲不知搭错了哪根筋,在他放手之际反守为攻,又把他捞了回去。
柏延矮了他小半个头,两手亦小了陆意洲一圈。就像一对严丝合缝的钥匙和锁,他被陆意洲骨节修长的手指包拢着,逃也逃不掉。
他试着挣了一下,没挣脱。
“你……”
柏延还没“你”出所以然来,窄细的指缝先被人抚了个彻底。
别人的痒痒肉要么长腰上,要么长腋下,偏就柏延剑走偏锋,与常人不同。
他的“痒点”就在手指的缝隙间。
柏延咬紧嘴唇,誓死捍卫自己的尊严!
事关重大,他将这个秘密保护了二十年之久,坚决不能功亏一篑。
再说了,其他人也就罢了,若被陆意洲这小子知道,指不定要嘲笑他多少回。
想想就很崩溃!
柏延咬牙忍得辛苦,恨不得陆意洲当即给他一个痛快。但这人像是上了瘾,不仅强硬地把他的右手摊平,而且微微加了力道,绕着他的食指揉搓。
陆意洲忽然停了,拎小鸡似的把他的右手食指拎了起来,道:“练过乒乓球的人,不可能不长茧子。”
“只练几天还说过得去,”他语带冷意,“柏延,你球打得那么好,不像是初学者。”
他怎么突然长脑子了?
柏延被问了个措手不及。
“呃,你说得有道理。”
假如他头顶有弹幕,那上面一定滑动着数不清的“救救我”三个字。
柏延扛下来自陆意洲的炽热目光,心脏快从嗓子眼蹦出来了,此时,陆意洲自言自语道:“不过茧子是可以去除的。”
“对!”
柏延心一横,道:“你知道的,我不直、我喜欢男生,我们男同很在意外表的,茧子这种东西留在手上多难看,我都没脸出去社交了!这不得做个消除手术啊?”
他大气不敢喘,忐忑地分辨陆意洲是否相信他的鬼话。
“也是。”
他信了。
看来陆意洲长了脑子,但不多。
柏延暗自呼出一口气。
往后的十余天里,陆意洲没再提过相关的话题,应当是对他那套说辞深信不疑。
柏延以为风波到此为止,却忘记了陆润霖安排的体能训练已恭候多时。白天他在地下室和陆意洲双人快打,晚上被拉去别墅区自带的健身房训练上下肢和腰腹力量。
选拔赛的前两天,柏延叫了辆车,等着和回校办请假手续的陆意洲到平成体育文化中心报道。
副驾驶的车门被人从外面拉开,陆意洲一上车,柏延下意识地开始腰酸腿软胳膊痛。
他想起一个名为“巴普洛夫”的实验,讲的是一位科学家通过饭前摇铃,使狗形成条件反射。
现在陆意洲是巴普洛夫。
……他则像是那条狗。
虽然柏延极度不乐意承认这个事实。
这会儿是上下班高峰,司机为了避开交通堵塞,尽朝着坑洼不平的小道开。
柏延看着困但没法补觉的陆意洲,打岔道:“你请了多久的假?”
“一年。”
柏延的“哦”拐了一个调:“你确定你这是请假,不是休学?”
陆意洲撩起眼皮,慢悠悠说道:“你当时向我保证过。”
“这个月选拔赛入选省队,十二月全运会前八,直升国家队。”
陆意洲上半身系着安全带,侧身道:“柏延,你不会骗我吧?”
“……”
这小子被附体了?说话夹枪带棒的。
柏延被他噎得还不了嘴,道:“我从不骗人。”
“你最好是。”陆意洲哼道。
出租车停在了平成体育文化中心大门口,柏延打开后备箱,把他的行李箱和陆意洲的超大背包提下来放到脚边。
上午没什么人,他们算来得比较早的一批。
几条写着欢迎语的大红横幅挂在原本破旧不堪的体育馆门面上,将其衬得略微气派了些,一旁的酒店被鲜花装饰着,氛围也没之前那么恐怖诡异了。
选拔赛主办方免去了所有参加比赛的成员的入住费,因此柏延和陆意洲只需将身份证交予前台核实,便能免费得到两晚的住宿体验。
“请您收好证件。”
前台经理在一张表格上勾勾画画一番,他抬起头,歉意道:“非常抱歉,柏先生!我们为您准备的房间出了一点意外,您是否愿意与其他选手合住一间呢?”
柏延:“这个意外是指?”
“淋浴头故障,空调制冷也坏了。”
柏延眉头一跳。
“短时间内修不好吗?”
经理躬身道:“今早请师傅修过一次,可效果不佳。而且我们这离市区太远,很少有师傅肯接我们酒店的单子。”
柏延:。
屋漏偏逢连夜雨。
一衰衰一窝。
“他和我住一间。”
陆意洲满不在乎道:“麻烦多给我一张房卡,免得我不在时他回不了房间。”
“您稍等。”
柏延和陆意洲人手一张磁卡,行李被服务生接过,说稍后会帮他们送到房间。
很小的时候,柏延父母因车祸去世,他二十年里几乎都是在集体中长大,福利院、寄宿学校、省队、国家队,和一个人住一间房对柏延来讲并不算稀奇事。
另一人就恰恰相反了。
能问出“你睡相好吗”这种问题的人,极有可能没同别人合住过。
“你第一次?”柏延问道。
电梯上行,陆意洲嘴唇抿成一条直线,道:“第一次怎么了,第一次很丢人吗?”
柏延乐得直笑。
“我睡相很好,不打呼噜不踢人。”
陆意洲率先回答了,他在暗示柏延给出答案。
柏延从容道:“那你惨了。”
“我一旦进入深度睡眠,嘴里必须叼个什么东西才行,有时候是抱枕,有时候是我的胳膊。”
他每说一句,陆意洲脸色便惨白一分。
柏延:“打不打呼噜我自己没什么感觉,要不今晚你听一听?”
“我反悔了。”陆意洲道。
柏延笑得像个奸计得逞的大反派,挥了挥手中的房卡:“反悔无效哦。”
陆意洲:“……”
柏延憋着笑回看他,陆意洲顿时明白他在拿自己逗乐。
“很好笑吗?”
电梯门一开,陆意洲丢下柏延,步子迈得飞快。
这才对嘛。
柏延扳回一局,笑得直不起腰。
他赶忙跟上陆意洲,房门一开,柏延的笑容霎时凝固在嘴角。
只有一张床不说,洗漱间四周的墙壁还是玻璃做的,人在里面洗澡,外面的人能清晰地欣赏他曼妙的身姿。
要想看不到,除非那人眼瞎。
柏延不死心地问道:“你视力怎么样?”
陆意洲挑眉:“双眼1.5。”
当他没说。
人总会在困境中创造出解决的办法,柏延简单将今晚换洗的衣物整理好,从房间衣柜里拿出两双一次性拖鞋,将它们摆放整齐。
然后,他在行李箱夹层摸索几下,翻出来一个真丝面料的眼罩。
“打个商量。”
柏延举着眼罩道:“不论我们谁进去洗澡,另一个人都要在这段时间戴上眼罩,非礼勿视、非礼勿言。”
陆意洲的视线在眼罩上转了一圈,接着又回到柏延的正脸。
他看上去有些不解,道:“那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摘下眼罩?”
柏延咧出洁白齐整的牙齿,绽开一抹饱含威胁的笑容。
“我对着你洗,不就知道你有没有偷窥我了吗?”
陆意洲脸涨红得厉害,好似熟透的西红柿,他语无伦次地“你”了半天,却找不到什么话反驳柏延,最终哑着嗓子闷闷“嗯”了一声。
柏延从前在队里就扮演着陆意洲的角色,因为年纪小,常常被顶上的几位老油条师兄打趣逗乐,要么被他们追问恋爱情况,要么就是哄抢着要给他介绍对象。
如今地位逆转,也该轮到他继承这个传统了。
但逗人总有个分寸。
柏延看了看时间,将近十二点,已经到饭点了。他草草结束“洗澡”的话题,拉着陆意洲下了楼。
这家酒店的另一个好处就是提供用餐服务,从今天算起,到选拔赛结束,所有运动员皆可凭参赛证件入场就餐。
餐厅在酒店二楼,柏延来的时候,里面零零散散有几个运动员正端着瓷盘夹菜。
柏延简单选取了几样,便先陆意洲一步坐到了靠窗的位置。
他打了一碗粥,小口喝了三分之一,身边的椅子便被人拉开,陆意洲将那碟盛得满满当当的餐盘放到桌上,顺手把一杯橙汁推到了柏延面前。
“谢谢。”
柏延用纸巾擦擦嘴角,道:“有件事我觉得不对劲。”
“什么事?”
柏延:“国家队连续几届奥运发挥失常,案例来说拨给各省的款项,应该有所减少才对。尤其平成这个地方,八百年难出一个资质尚可的,被其他省吊打是常有的事。”
说话的间隙,餐厅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胸口无一不挂着证件牌。
“你看,”白碗挡住了他小半张脸,“报名选拔的运动员只多不少,为什么?”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陆意洲切着牛排,满不在意道:“平成实力差是不争的事实,为了提高整体水平,拨给平成的资金反而比其他地方多些。”
“以及,”他顶了顶腮帮,说,“省队福利待遇挺好的,反正上也上不去,每年的拨款又照样给,只要进去了,就算躺平也能领到十分可观的薪资。”
柏延道:“你懂的还挺多。”
“一般吧。”
陆意洲手里的刀叉一顿,他平静道:“在省队呆过一阵子,多多少少知道些。”
这个话题不能多聊,柏延想。
他可没戳人伤处的习惯。
他筷尖拨弄着一颗绿油油的西兰花,手肘顶了下陆意洲,道:“牛排好吃吗?”
“还行。”
“给我切一块。”
柏延转移话题的水平就像新手上路,一油门踩到底,然后稳稳地撞到了防护栏上。
陆意洲一脸“你是不是有病”,道:“我们貌似没有熟到,你让我切牛排我就切的程度吧?”
“我以为我们算得上朋友。”
柏延无辜地眨眨眼,摆出一副被拒后低落丧气的样子:“看来不过是我的一厢情……”
“切切切!”
陆意洲划了一大块下来:“我切,我切还不行吗?”
“乖哦。”
柏延笑着托腮。
“两位哥哥打扰啦!”
一道清澈明亮的童声响起,扎着马尾的圆脸女孩手里拿着一杯果汁,询问道:“这两个座位有人吗?”
柏延和陆意洲坐的是四人座,她指的是他们对面的空位。
“没人,你坐吧。”柏延道。
看女孩没拿餐盘,他主动搭话道:“你不吃饭吗?”
“来之前吃过了。”
女孩脸颊左边有颗酒窝,笑起来时浅浅陷进去一点,衬得她十分可爱活泼。
“我叫张清驰,”她自我介绍道,“弓长张,清水的清,驰骋的驰。”
“你好,我是柏延。”
他话没说完,张清驰眼睛一亮,道:“我没猜错的话,哥哥身边这位就是陆意洲吧?”
柏延:“你认识我们?”
张清驰点头道:“认识,你俩很有名。”
她面露羡慕,解释道:“这是陆教练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推荐选手参加省队选拔。”
陆老的名头实在响亮,估计他们交上报名表的那一刻,小道消息就满天飞了。
柏延和她攀谈这会儿,陆意洲闷声干饭,尽职地充当两人的背景板。当他在张清驰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这才不舍地放下刀叉:“冒昧问一下,你的教练是哪位?”
“章翼。”
餐桌下,柏延的膝盖碰了碰陆意洲的,他扬眉使了个眼神:认识?
他眼睛快挤抽筋了,陆意洲像是没接到他的信号,问道:“你不舒服吗?”
柏延咬牙:“没,我眼里进沙子了。”
“哥哥,待会儿我师姐要过来,你们介意这里再坐一个人吗?”张清驰道。
“请便。”
张清驰捧着果汁杯回头张望,在看到自己要找的人后,她挥舞着手臂喊道:“飒飒,这里!”
一位年岁稍大些、留着一头利落短发的女孩确定好张清驰的方位,随即她绕开人群,低着头朝他们的方向走来。
她补全了第四个座位,从始至终没有与他们有任何眼神交流,包括张清驰同她搭话,她也简练地用点头、摇头回应。
“王飒师姐,嗯……有点社恐。”张清驰委婉道。
作为王飒的对照组,张清驰是另一种极端。每次快到气氛凝滞的时候,她总能挑起一个新的话题活络氛围。
“我挺看眼缘的,”张清驰对柏庭道,“哥哥长在我审美点上,所以我可以小小地给你透露一点消息。”
柏延捧场地做出受宠若惊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