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走后,程温倏然抬头,眼眶通红。
第二天上午他去图书馆,没有碰见那个女孩。
女囚犯统一关在3号楼,在2号楼的东边,中间的空间被水泥墙隔开,操场都是各自分开的。图书馆算是整个监狱为数不多的公用场所,而且全面覆盖了摄像头,犯人们也不敢在此造次。
他向图书登记员归还了上次借阅的书籍,就离开了。
路过那座水泥墙壁,他隐约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秦墨走到墙下,白漆上被人踩了无数泥脚印,看得人心烦意乱,正打量着,发现了一个身影在对面招手——居然有一道破裂的缝隙。
也亏程温瘦小,才能让秦墨注意到她。
“程小姐?”秦墨有些吃惊,问她:“你是怎么发现这个地方的?”
程温小声说:“这块墙壁似乎是之前被人踹裂的,加上年久失修,而且有杂草遮挡,很隐蔽,我也是偶然发现。”
她警惕的回头张望,像一只机敏的兔子。
“秦大哥,我是偷溜出来在这等你的,我有一些话想对你说,如果你愿意倾听的话。对了,待会我得去女工作坊织布,等到下午放风时间,我们图书馆老地方见!”说完她就快速跑开了,非常敏捷。
秦墨若有所思,看着她冲向远处的背影,他忽然觉得这个女孩不像他想象中的单纯简单。
或许监狱就是一个很奇特的地方,曾被调侃过这里和大学一样可以出人才。
有的人近墨者黑,不知不觉学坏了。而有的人,就像被诱发了心中的恶魔种子,只能一步一步走向黑暗。
程温果然来了,她一眼就看见秦墨坐在长长的木头书桌边的背影。
坐姿挺拔,即使穿着颜色灰暗的囚服,都掩盖不住他独特的气质。
他静静的坐着,下午的阳光懒懒的洒在他的发梢,宽大的肩膀,有力的肩背——总是能让程温觉得他很可靠。
就像两年前的那个暴雨天,他像一个天神般降临,撑开一把巨大的伞,把秦柔罩在风衣里。
秦柔有这样呵护备至的兄长,让程温多么艳羡。
——所以永远不必羡慕别人,未来发生的一切谁能预测?
谁能想到秦家根正苗红的太子会在两年后去坐牢?
谁能想到当初让她艳羡的秦柔会双亲亡故,无依无靠?
程温咧嘴一笑。
秦氏集团的变故她在入狱前有所耳闻,半年前的财经电视台天天在播报秦氏集团的新任年轻总裁和股权份额的变动,因为新任总裁秦非凡长相儒雅俊美,一些娱乐花边小栏目甚至也对秦家内部的家族争斗津津乐道,连续写了一个月的跟踪报道。
“久等啦,秦大哥。”程温盈盈一笑,坐在秦墨对面,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上有淤青的痕迹。
见秦墨看着自己的伤痕,她伸手遮了遮,解释道:“在监狱里很常见,没有破相就算好的。”
秦墨沉默了一会儿,说:“你想让我帮你什么,对付欺负你的女囚犯?”
程温放下了手,认真的说:“这些不是什么问题,今天我想说的是,我想帮您。”
“帮我?”秦墨不禁有些失笑。
程温说:“你的遭遇,我有所耳闻。您和秦柔在我最困难时期施以援手,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程温不是个落井下石的人。”
她凑近秦墨道:“难道,您不想夺回秦氏集团?任由那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坐在本属于您的位置?”
秦墨微微怔忪,随即正色道:“好了,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有人害你顶罪坐牢。”
程温眼里闪过一丝轻蔑,小声说:“我在一帮爱钱如命的人手底下研究仿制原研药药,我负责研究工艺制法把药品做出来,他们负责和帝国药监局打交道。按照流程,一切都是合法合规的,可是这一次,高层里有个领导太贪心,上面的审批流程还没有走完,他就联系渠道拿着药去卖,没想到被对家举报,这属于违法行为,因为涉事金额巨大,公司里为了平息舆论,就把我这个干活的基层人员扔进来背锅喽。”
程温冷笑着看了秦墨一眼:“不过我虽然被他们推出来顶罪,却只被判了一年,今年十月我就出狱了。”
她看见秦墨因这句话似乎因为惊讶而微微睁大了双眼,道:“在这个时代,钱是万能的。他们怎么舍得我在这按部就班的坐牢呢,我在实验室一天,就可以给他们挣这么多钱。”
程温比划了一个手势,秦墨皱眉问道:“既然他们不是好人,你又何必跟着他们做事?”
程温听了,却只是笑笑,没有正面回答:“做这行有风险,可的确来钱也真的快,我档案上被记了这样一笔,其他的研发机构也不会要我的。秦大哥,言归正传,只要我们联手,相信你很快就能积累资金,秦小姐就可以过上以前锦衣玉食的生活,加上你再借助杜邦家族的势力,夺回秦氏集团简直易如反掌。”
秦墨脸色冷了下来,他漆黑的眼直勾勾地望着程温:“你在暗中调查我们。”
程温哈哈一笑,毫不迟疑的承认:“是啊,你一定觉得我这个人很奇怪吧。”
秦墨抿唇,瞥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各自沉默了一会儿,程温自嘲一笑,“秦大哥,不如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从前,小女孩有个幸福的家庭,但在警方的一次剿匪行动中不幸牵连,小女孩失去了父母和兄长,一个人流落到贫民窟。她曾经有漂亮的衣服,精致的水晶项链还有家人的宠爱,但现在衣不蔽体,肚子饿的时候不得不与野狗抢面包吃。终于有个心地善良的女人收养了她,她也过上了普通人的生活,开始叫那个好心人‘妈妈’,幻想那个黑暗日子已经过去了,她可以忘掉过去,像正常人一样去上学读书,她很珍惜,非常刻苦用功,终于考上了帝国知名药科大学。”
程温语气哽咽,抬手摘下了眼镜,用手背利落地擦掉几滴悬挂在脸颊边的眼泪。
“老天可能是故意和她过不去,等到她毕业于名校,一帆风顺进入帝国顶尖药研所里工作并得到导师赏识,前途一片光明之时,妈妈却查出患了骨癌,已经到了晚期,什么都吃不下,每天都在喊痛,抗骨癌的药品实在是太昂贵的,哪怕药研所工资不低,也无力支付,而她无亲无友,又能做什么呢?”
程温长了一双古典的丹凤眼,眼尾狭长,她抬起双眸直视着秦墨的时候,眼神凌厉,那瞳仁黑洞洞的,却没有一丝光芒。
“她只能发了疯似的研究着那些药物是怎么合成的,家里承担不起进口的原研抗癌药,那就自己尝试仿制去做......依据帝国药品管理法,未经许可仿制药品是违法的——可是我没办法了啊,癌细胞已经扩散到全身了,我只想帮妈妈减少一点痛苦——她摊上我这么个大累赘,一辈子已经过得够苦了,我希望她临走前少受几天罪,也不行吗?!”执拗而消瘦的脸,下巴显得愈发的尖,她直勾勾地看向秦墨:“直到有一天,他们找上门来,利诱我替他们做事,他们给了我很多钱,我同意了。”
“我将母亲送到了最好的医院治疗,请了最好的护工,用上最好的药。我恳求他们让我陪伴母亲,哪怕一天只有一个小时也好,但他们没有丝毫怜悯,威胁说如果五个月内我做不出来那个产品的仿制药不会让我好过!终于,三个月后,我成功提前完成任务,被放出了实验室。但是她早已离开了我,他们说怕耽误我的研究进度,所以没有通知我,我甚至连她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呵呵,这种失去至亲之人的痛苦,我又经历了一遍......从此,我知道,这世上再也没有人心疼我了。”
程温侧头,看着夕阳渐渐落下,声音近乎冷酷:“于是我不甘心,望着万家灯火,我不明白为什么只有我如此可悲可怜。那时候我还很天真,想着通过工作忘记痛苦,接下来我把自己关进了实验室,不停做研究,做仿制药疗效对比分析,然后将药品处方和工艺验证方案交给那伙人,直到被抓。但一切远远没有结束,他们不知道采取了什么办法,依据法律,我至少会判五年,并且终身不得从事制药行业,没想到法庭居然宣判我仅判一年。那一瞬间,我才明白,那帮人打算一直利用我,榨干我,直到我失去最后一点价值。”
“如果没有他们,说不定我能一直陪伴母亲度过最后的时光,我仍然可以安安静静过自己的生活,可是,他们毁掉了这一切,我已经无法回归正常人的生活轨迹。”
这个故事太过沉重,秦墨久久不语,问道:“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
程温转过头来,唇角微微勾起,静静注视着他:“知道啊,而且这家制药公司的幕后老板和您的老大是好友呢。”
秦墨手一紧,抬眸道:“从这句话开始,才是你的真正目的吧。”
程温闻言,有些孩子气的撇了撇嘴角,故作不悦道:“秦大哥,你就不能有些同情心吗?我身世这么凄惨,羡慕你们兄妹俩的感情不行吗?所以我就...就一直关注着你们的生活,我的确是出自真心想帮你们的!当年那些钱对你们而言不算什么,我却一直记到现在呢。”
秦墨淡淡一笑,并不买账:“你接近我的目的是什么,说吧。”
程温警惕地看了看背后的摄像头,微微侧身,巧妙的找了个角度背对着,轻声说:“替我解决掉霍尔顿。”
秦墨低下头,低声问:“谁?”
程温唇角垂下:“霍尔顿.菲斯,是兰斯菲德的好友,是个臭名昭著的黑心混蛋。”
程温继续说道:“我也不想背着你盘算什么,直接摊牌给你看,我的想法很简单,我帮你,你也帮我,很公平不是吗。”
秦墨说:“你方才还说是帮我,现在承认了吧。”
程温反驳:“那是因为你和我想象中的不同,我以为你......算了,不说了,那么秦大哥,你愿意和我合作吗?别小看我,我可是他们核心技术人员,为了套牢我,给我开的薪资很高的,而且我还有其他的途径能弄到钱,这个暂时保密!反正我当你的下手给你搞钱,你帮我搞定那个人。”
秦墨漆黑的眼眸注视着程温,稍加思索,便同意了,微笑道:“先说好,一切行动听我的。”
程温心下一松,吐槽道:“看来你也是个独裁者。”
不待秦墨反应过来,立马俏皮的眨眨眼:“好啦,我现在得回去了,不然回去晚了,洗澡还得跟别人抢水龙头。”
女孩瘦弱的身影飞快溜走,他脸上的笑渐渐消失,他在原处稍坐了会。
夕阳已经落下,只余一道昏黄的光辉,反光在雪白的墙壁上,像一道从过去赶来的旧时光。
推开门,秦墨看见一个此时绝对不会出现的人,正坐在他的书桌前。
秦墨的卧室布置的很简单,一张单人床,对面是两座的米色沙发,书桌摆在床头左侧,此刻台灯亮着,兰斯菲德背对着他,坐在书桌前,银发散在腰后,撑着下巴,手上玩弄一把黑色手枪。
秦墨的心跳的有些快,他慢慢地走到书桌前,站在了兰斯菲德背后,柔声问:“您怎么过来了。”
兰斯菲德转过身来,他上身穿了一件黑色衬衫,袖口捋起叠在手肘处,黑色很衬他的雪白肤色,显得整个人格外随性贵气。
那双蓝色的眼眸直勾勾的看着他,倏然殷红的唇微微勾起,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好大的胆子,你可知道,我在这等了一个小时。”
秦墨的心中一凛。
图书馆里全是摄像头,秦墨想起兰斯菲德书房里一面墙的监控,心知此人看来是要和他算账了。但是,程温说到重点的时候,她明显背着监控,兰斯菲德应该并不知道他们谈话的细节。无论如何,不能让兰斯菲德察觉异常,他在心中定下心来,平稳着气息。
只见身材修长的英俊青年恭敬的在椅边单膝跪下,抬起线条锋利的下颌,仰面直对坐在椅子上的银发男人。
他的语气不急不缓,非常沉稳的说:“我去见了一个故友,她是一个制药天才。我想起您头痛发作时,一定痛苦难忍,我便感兴趣的和她聊了聊。”
兰斯菲德从鼻腔里哼了一声,显然并不信他的说辞。他看了看手中的手枪,忽然拿起来抵在秦墨的眉心,他冰冷的注视着秦墨:“小狗,你说谎了。”
坚硬的枪口磨得额头有些疼,他抬眼对上兰斯菲德令人胆寒的眼神,冷汗不自觉悄悄地从额角出氤氲出来,融进了黑发里。
兰斯菲德盯着他,凑近了,身上那股勾人的香气又冒了出来,那双蓝色眼里没有一丝温度:“你知道,对我说谎的人,下场都很惨。”
秦墨感觉到自己的背上已经慢慢渗出了潮气,任何人在被威胁到生命的时都会感到恐慌——尤其当这位掌控者还是一个喜怒不定、心狠毒嗜杀的男人。
他平静的与兰斯菲德对视,黑色的眼眸深深望着面前美丽有危险度极高的男人,那双漆黑如墨的眼似乎能将人吸进旋涡。
“我没有说谎,她在这方面很专业,而且您之前服用的镇痛药副作用太大,我很担心。”
他毫不在意眉心上黑洞洞的枪口,反而微微起身,动作大胆地将眼前这个多疑冷酷的银发男人虚虚抱在怀中。
“这么多天,您都不愿意见我,我很心痛,”秦墨面露委屈的神色,好像一只被抛弃的大型犬。
他看着兰斯菲德,目露深情:“每个夜晚,我都在想念您。”
兰斯菲德抿唇不语,沉甸甸的枪依旧抵在青年的额头,却没有推开他的怀抱。
秦墨定定的看着他,突然用力将兰斯菲德一把推倒在二人身后的床上,兰斯菲德一头银发顿时铺散开来。
“放肆!”兰斯菲德低吼道,随即不作声了。
橘黄色的灯光下,秦墨随手脱去长袖囚服,完美的身材顿时暴露在空气中。
东方人的身材总是内敛又张力十足。不过分夸张的肌肉覆盖在黄金比例的骨骼上,他的线条流畅而优美,仿若雕塑大师最得意的作品,紧致有力的腹肌随呼吸而起伏,半明半暗间,身上每一寸肌肤散发着光洁诱人的色彩。
空气好像凝固了。
青年缓缓压在兰斯菲德身上,拨弄着他衬衫上的钻石纽扣,薄唇微启,他的声音本就磁性好听,他故意压低了声音,在兰斯菲德耳边若有若无的呢喃道:“叔叔,我真的好想您啊。”
兰斯菲德呼吸渐渐急促起来,突然翻身将赤裸着上半身的青年压在身下,漂亮纤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落一片阴影。
——“啪”的一声,枪掉落在地板上。
浴室狭小而拥挤,潮湿的雾气覆盖上了镜面。
修长的手指拂去湿气,镜子里模模糊糊显露出秦墨现在的模样——湿漉漉的黑发凌乱的搭在眉间,英挺的剑眉,沉静深邃的眼,脖颈下方和锁骨边全部是被噬咬的暧昧红痕。
他套上睡袍,走出浴室,始作俑者正在柔软的床铺里沉睡着,像一位下凡的天使安静的徜徉在甜美的梦乡里,整个人显得庄洁而无害。
即使习惯了他的美貌,秦墨的目光还是在他脸上流连了好一会儿。
秦墨坐在床边,视线一寸寸搜刮着兰斯菲德身上的痕迹,最终落在他眼下的一片乌青上。
果然如此。
不到一定地步,这个骄傲自大、冷酷无情的男人怎么会主动找他。恐怕兰斯菲德已经对那些治疗失眠的药物产生了耐受性,即使吃了药也无法入眠。
他无意中发现,兰斯菲德会在失眠的夜晚吞下两片白色药片。后来他翻找垃圾桶,找到了丢弃的铝箔药板,上面写着“地西泮片”,是一种精神药物。
灯光下的青年眉目温柔,他轻轻抚摸着兰斯菲德散在枕上的银发,在心中叹息道,真是可怜呢。
第二天清早,艾伦正打算敲响老大的房门,却看见秦墨在衣帽间里挑选衣物。
他好似察觉到艾伦的注视,回身问好:“早上好,艾伦先生。”
艾伦沉默了,他的目光凝固在秦墨修长的脖颈上——那有一道醒目的新鲜吻痕。
秦墨用手稍稍遮了遮,好像才想起什么似的,抱歉道:“我先行一步。”
看着秦墨离去的背影,艾伦的眼神意味深长。
兰斯菲德还未苏醒。
他似乎很久没有睡好觉了,秦墨将衣服挂在衣柜里,又去餐厅下了两碗热腾腾的青菜鸡蛋面,用黄油煎一块新鲜的牛排并配上碧绿的西蓝花和红彤彤的小圣女果。
热好一杯牛奶,将最新的《帝国晨报》放在餐桌边。
兰斯菲德早上的胃口通常不是很好,他想了想,并没有做很多。
做好这一切,回到房里的时候,兰斯菲德已经醒了。
睡得餍足的美人今天没有起床气,非常配合的穿好衣服,走到餐厅用餐。
兰斯菲德吃了几口,就放下了刀叉。
秦墨问:“是不合您的胃口吗”
兰斯菲德静静与他对视,开口:“我今天出狱。”
秦墨心中一凛。
兰斯菲德:“你留在这里等我消息。”
“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您看起来也很需要我,不是吗?”
“这次的行动很危险,你知道,外面有多少人想把我撕成碎片。”
秦墨拧起眉头,兰斯菲德却少见的对他温和一笑。
这样的没有含任何的恶意和讽刺的笑容太好看了——那双蓝眸明亮如水,令人惊艳到心悸。
兰斯菲德难得的安慰道:“这个地方,对你而言非常安全,等我安排好一切,我会接你回到我身边,耐心等待就好。”
秦墨抬起眼眸,坚定的说:“既然外面危险,更是我应该陪伴在您身边的时候,哪怕是枪林弹雨,我也丝毫不畏惧。”
兰斯菲德听了,无动于衷,只是说:“我知道了。”
谈话眼见就要结束。
兰斯菲德见青年神色黯然,久久不语,打开报纸阅读起来。
良久,秦墨出声问:“新任的典狱官还没有消息吗?”
兰斯菲德沉默了会儿,将报纸合上,对秦墨说:“你很快就会见到的,不必担心,在我来接你之前,你以后依旧可以这样生活。”
秦墨看向兰斯菲德右手无名指上璀璨夺目的蓝宝石,目光久久不动,说了一句自己都觉得逾越规矩的大胆言语:“我想要......您的蓝宝石戒指。”
餐厅里静的落针可闻。
兰斯菲德放下手中的报纸,冷冷的说:“小狗,你忘了自己的身份么?”他的眉轻轻挑起,讥笑道:“你可知道,这枚戒指的意义。”
秦墨眨了眨眼,漆黑的眼眸里好似闪着星光,他缓缓地说:“我不知道它的意义,我只是觉得,想索求您一件贴身重视的东西,留在身边留个念想。”
秦墨垂眸,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他凄惨的笑了笑,自嘲道:“我知道您身边永远不缺人,此次一别,不知道下次相见,会是什么时候,说不定您就把我给忘了。”
兰斯菲德皱着眉看了他好一会儿。
正在僵持不下时,瑞文恭敬的声音传来:“少爷,大卫已经办好出狱的手续,我们还有半小时就要出发了。”
兰斯菲德烦躁的在玻璃桌面上敲打着指尖,似乎觉得他不该提出这样令他困扰的请求。
终于,这个高贵美丽的男人站了起来,抬手摘下了那枚蓝宝石戒指,丢在秦墨怀中,加重了语气:“好好收着,如果搞丢了它,你以死谢罪。”
说完也不看秦墨惊讶的神情,干净利落的转身离开。
久久都回不了神,秦墨恍若梦境。
真没想到兰斯菲德.杜邦真的将身份象征的蓝宝石戒指给了他。
双手微微颤抖,他连忙低头看向手心里的蓝宝石戒指。
它曾无数次被戴在兰斯菲德的手指关节上,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接触。
对着阳光仔细欣赏揣摩,这块价值不菲的蓝宝石颜色澄澈,质地华贵,指环雕琢古典繁重,蓝宝石的底座背后,还刻有杜邦家族的徽章——两条盘旋在一起的毒蛇。
秦墨勾唇微笑,珍重的亲吻了这枚蓝宝石戒指,那虔诚动人的表情,好似在亲吻爱人柔软芳香的唇。
天空晴朗,距离兰斯菲德出狱已过了半个月。
在兰斯菲德出狱后的第三天,波涛暗涌的势力斗争结束,新任典狱长终于由官方公布任命,揭开了庐山真面目。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赫胥黎家族的贵族小姐竟然会跑到帝国第一监狱里任职。是哗众取宠,还是另有想法,她的背后有来自英国的百年家族撑腰,因此无论众人在背地如何的议论,也没有人敢当面置喙。
凯瑟琳.赫胥黎是一位非常迷人的年轻贵族小姐,金发碧眼,容貌出众。只是她似乎不爱笑,总有一种高岭之花的距离感。
第一天露面就引起监狱骚动的凯瑟琳,并没有空找秦墨的麻烦。因此秦墨依旧住在九楼,没有搬离。
据说这位贵族小姐并非外表那般看起来文雅温柔,光这几日就狠狠惩治了敢对她吹口哨、说下流话的几个流氓头子,听说那几个人关在水牢里受尽酷刑,也不知道是否闹出人命。
不过这并不关秦墨的事,他正在为他的计划而忙碌着。
2034年3月1日上午十点,秦墨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直播新闻。
电视画面上正在直播帝国公安部最新任命仪式:主席台上正站着一个腰杆挺直,身材高大的年轻男人,镜头拉近,只见他穿着墨绿色的军服,双肩各佩戴三颗金星和一枚银色松枝,警帽下是一张冷酷凌厉的脸,眼睛没有一丝温度。
帝国的统治者——查斯二世为他授予勋章,并正式宣布蒂尔.洛克菲勒为公安部部长。
响亮的掌声像潮水一般涌来,蒂尔的支持者们振奋欢呼,摄像头对着蒂尔进行特写拍摄,官方记者激动地对这位年轻有为的新部长进行采访,现场气氛十分热烈。
秦墨关闭了电视,回到了自己的卧室,打开书桌的抽屉,里面安静的躺着一部磨损严重的老式手机。
一天前,秦墨联系程温,让她想办法弄到一部手机。
程温蹲在草丛边,不以为意的说:“就这事啊,包我身上,明天就能给你。”
秦墨递给她一叠浅绿色钞票。
程温惊呼一声,随即回头张望看有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才小声说:“秦大哥,你好有钱啊!”
秦墨笑笑:“办好你的事就行。”
兰斯菲德的抽屉里有不少现金钞票,曾交代过秦墨可以使用,那时候的他还没有完全放下自尊心,心里总有一根刺,不愿意接受那些钱。
现在想来,也是单纯的可爱。
程温煞有介事的点点头,起身整理了下衣服,晃悠着离开了,好似刚刚只是蹲在草里撒了泡尿。
别看她瘦瘦小小,做事情倒是非常灵活,之前她说女囚犯中有人私下贩卖烟卷,还贿赂了狱警,搞了不少钱,秦墨便向她打听了一下有没有卖手机和一次性电话卡的。
现在还不清楚凯瑟琳的来龙去脉,也不知道她背后的势力是哪路神佛,同兰斯菲德的杜邦家族,或蒂尔的洛克菲勒家族是怎样的关系,站在哪一边。
所以他不想被她抓住什么把柄,暂时低调行事。
程温带来的手机虽然外表破旧,但也勉强能使用。
秦墨坐在书桌前沉思,默写下一串号码。
那是他在检察官雷普.奥尼临死前逼供得知的一串数字。
也是现在新官上任的帝国公安部部长——蒂尔.洛克菲勒的联系方式。
窗外栏杆上站着的一只麻雀,正低头梳理自己的羽毛。
富丽堂皇的城堡内,种植着鲜红的花朵,金色的墙壁,暗红色的丝绒地毯铺满了大殿。
一盏七层琉璃水晶大吊灯下,放着一张长十米、宽五米的大型黑木长桌,桌上摆满了馥郁芳香的各色花朵,最引入注目的便是坐在主位的美丽男人。
他似笑非笑的模样,即使看起来很不好惹,也能让一旁的侍女们脸红心跳。
此刻,兰斯菲德正愉快的欣赏着玛卡暴跳如雷、上蹿下跳的丑态,他优雅端正的坐在漆黑的长会议桌的主席位,白皙如雪的手指交叠着,殷红的嘴唇吐出恶毒的话语。
“菲利斯的失踪,以及和警方冲突中存在的种种疑点全部指向了您,玛卡伯伯,您老了,不如早些回家修养天年。”
见玛卡一幅幅敢怒不敢言的模样,他又慢悠悠的开口,火上浇油道:“杜邦家族从不需要再三失误的决策者,意大利的那条航线,仅仅一年,我们就已经亏损了惊人的数字——或者您想亲自赔付这笔巨款?那我也就没意见了。”
众人纷纷低声交谈,舆论逐渐导向对玛卡不利的一面。
玛卡.杜邦是兰斯菲德的大伯父,从前对着兰斯菲德装成慈祥的长辈模样,在上任族长——兰斯菲德的父亲离世后,他的不良居心逐渐暴露。
三年前,兰斯菲德在晚宴上意外中毒,被紧急送往医院抢救后,他的身体大不如前,玛卡在此时步步紧逼,想让兰斯菲德退位。
谁也没有想到,这个被医生下过几次病危通知书的兰斯菲德,居然还能撑着身体在生死一线之际进行绝地反击。
这一场危险的风波最终以两人各退一步——兰斯菲德的孪生弟弟菲利斯上任。
本以为此事情了结,没想到有人向警局寄了不少关于兰斯菲德走私枪火的证据。
后来经过兰斯菲德的调查,他们发现这是玛卡干的好事,他暗中联络了洛克菲勒家族,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洛克菲勒家族的族长蒂尔当然选择帮助玛卡。
于是在蒂尔的帮助下,玛卡成功将兰斯菲德送进监狱。
他的盘算很好,谁都知道菲利斯是个草包,干掉他并非难事。
而兰斯菲德据说在狱中甚至还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本就中毒虚弱的身体说不定死在里面都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