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仁趁着宗一检查身体的时候抬头观察了一下这棵树。
作为一棵种植在花园里的树,它有些过于粗壮了,甚至能看见突出地面遒劲的根系,且树根的位置被层层迭迭的藤蔓缠绕,而扒开这些藤蔓,可以看见在树根的位置有一个巨大的树洞——这就是刚刚宗一出来的地方。这就像是树的嘴,它会吞噬一切他看见的生物,把他们化成它的养料。
虽然天很黑,手机光照也并不理想。但依稀可以发现,这棵树上挂着的人头乍一看都有些眼熟。陆仁眯起眼睛,仔细辨认。
这些人头的样子不就是今晚在别墅里的几人吗?陆仁甚至在其中找到了好几个自己的脑袋,有一个睡得正香,嘴角甚至流下了哈喇子。
尽管大半夜看着自己的脑袋长在树上是一件十分吓人的事情。但是这也不失为一个好消息,起码他们不是真的人类脑袋。
宗一六神无主地问陆仁:“现在怎么办?”
陆仁指了指他刚刚来的时候走的那个蔷薇丛,又用两根手指比了个走路的动作,然后带着宗一蹑手蹑脚地往回走。
雨势已经小了很多,从暴雨变成了小雨,雨打在树叶上,发出沙沙的声音,就像一首安眠曲,这催眠的音效既保证了人头果们安稳的睡眠,也掩盖了因为陆仁和宗一的活动而发出的声音。
陆仁和宗一慢慢地离开了树盖的覆盖范围,也渐渐接近了蔷薇花丛。
异变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
一颗貌似是熟透的人头果突然掉落了下来,这颗头长着宗一的脸。它落地发出了“咚”的一声,就像一个熟透的西瓜。落地的撞击似乎把它弄醒了,只见他猛地张开了眼睛和嘴,眼看着就要发出尖叫声。
尖叫必然会把其他的人头果也吵醒,那局面可没人想体验。宗一一时手忙脚乱,急忙摸着自己的口袋,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宝能对付这颗果子。
就在此时,他就看见一根尖锐的树枝,直直插进了人头果的嘴里。几乎是一击毙命,长着宗一的脸的人头果一下子就失去了能发声的能力,翻起了白眼死去了。
这一记树杈子真是又准又稳,连带着一旁观看的宗一本人都觉得喉咙口一凉。
陆仁干净利落的拔出了树枝,树枝上沾满了红色的粘稠液体,陆仁闻了闻,不是血,散发着一阵水果的清甜。他对宗一说:“还好是你的脸,不然我说不定真不敢下手。”
宗一:“……”我谢谢你。
宗一感觉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这次重逢以后的陆仁好像,比起高中的时候生猛了许多。他并不知道这是因为陆仁有着一班生猛的同事所以导致他耳濡目染,甚至有些习以为常。宗一也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毕竟逃命要紧。
可是就在两人即将进入蔷薇花丛的同时,就听见身后传来“咚”“咚”“咚”的三声,两人回头一看,三颗熟透了的人头掉在了地上,离得太远了,两人根本来不及过去制止。只见三颗人头落地后停顿了一瞬,然后同时睁眼,瞬间放声大哭了起来,那哭声响彻寰宇,简直震得人耳膜生疼。更可怕的是还挂在树上的人头果们也被这哭声惊动了,它们纷纷从睡梦中醒来,开始一齐放声大哭。
……防空警报也不过如此吧。
但可怕的不是这些哭声,是被哭声惊动了的大树。大树从睡眠中醒了过来。包裹着树根的藤蔓开始疯狂舞动了起来。紧接着,所有人头果的哭声戛然而止。它们慢慢地齐齐转向,所有的眼睛都凝视着在场唯二的人类——宗一和陆仁。人头果们七嘴八舌地窃窃私语着,然后一起重复着同一句话:
“是食物!”
“是食物!”
“是食物!”
伴随着阵阵高呼,那粗壮的藤蔓向着两人冲了过来。
陆仁和宗一可不敢有片刻的迟疑,迟疑了是会被留下做肥料的,他们头也不回地冲进了蔷薇花丛。
奇怪的是,穿过花丛,齐帆家的别墅正立在两人面前,两人确认他们离开齐家别墅后在花园中奔跑了许久,不可能一回头还在别墅门口。但面前的别墅却也不似作伪,且通往花园的落地推门此刻敞开着,似乎在邀请着两人入内。
别墅里面此刻黑漆漆的一片,就像是一个张开嘴巴的巨兽,静静等待着它的猎物。
第28章 同学会(七)
宗一看着敞开的房门,和陆仁商量着:“咱们……进去吗?那纸人不会还在里面吧?”
但真实情况是,现下已经容不得两人有太多迟疑了,身后的蔷薇丛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眼看着藤蔓就要追上来了。两人对视一眼,直接冲进了别墅敞开的大门,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关上院门,顺势躲在窗帘后观察人头树的情况。
只见藤蔓势如破竹地冲出了蔷薇丛,而后在门口逡巡片刻,但就是畏首畏尾地不敢突进,最后似乎是不甘心一般又默默地退回了蔷薇丛中。
宗一见状大喜:“可算是甩掉它了。”
陆仁却笑不出来,他满脸凝重地对宗一说:“它为什么不进来?”
“那肯定是因为它不敢进来。”
可说到这里宗一也沉默了,不敢进来,是怕什么呢?怕玻璃门?总不见得是怕刚刚还在疯狂逃命的肥料二人组吧。
这别墅里,只怕是有更可怕的东西存在。
两人目前所处的位置是别墅的大厅。其实不过两个小时前,他们一行人还在这里撸串吹牛。如今刚散场没多久,却已没有了之前的欢声笑语,整个大厅被黑暗笼罩,且静悄悄地没有一点声响,令人从心底泛出一种莫名的恐惧。
宗一谨慎地借着手机光照扫视了一圈,并没有见到当时小叶屋子里的纸人。于是他壮着胆子提议道:“要不然,咱们还是先去找齐帆他们会和吧,人多力量大。恐怖片里单独行动的最后全死了。”
陆仁觉得这个提议在理,两人一拍即合,遂决定先去二楼找胡西邻,再去三楼找齐帆和小班花,至于管家,等人齐了再一起在一楼探索吧,毕竟没有人知道女仆房里那个纸人还在不在。
然而天不遂人愿,刚走到二楼楼梯口他们的计划就夭折了。
只见五六个纸人正守在二楼的楼梯口,就像一排迎宾小姐一样,只欠一句“欢迎光临”。
纸人瞪着死气沉沉的眼睛,注视着刚从楼梯上来的陆仁和宗一,虽然它们既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但那凝视的目光实在是很难让人产生宾至如归的感觉。
宗一干笑一声,招呼道:“都忙着呢?那我跟我兄弟可得一会儿再来。”说完搭着陆仁的肩膀,转过身就要下楼跑路。
身后依旧静悄悄的没有动静。
难道这些纸人放过他们了?
宗一走了两级台阶,忍不住还是决定回头观察一眼。一看吓一跳,原本在楼梯口列队的纸人,竟然也跟着下了两级楼梯,正在楼梯台阶上一字排开,静静地望着宗一。
宗一大叫一声“妈呀”,带着陆仁连滚带爬地逃下了一楼。到客厅的时候却发现原本在女仆房里的那只纸人也出来了,正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听见他们下来的动静,便扭头看向他们,像个在家苦苦等待丈夫回家的委屈小媳妇。
面对这样的场面,宗一已经尖叫不动了,他只感觉头皮发麻,双脚仿佛不是自己的,机械前进,不知道要去往哪里。
此时他听见陆仁大喊一声:“去那里!”宗一想也没想就掉转脚步跟着陆仁的指示前进,进去了才发现,陆仁带他来的地方,是厨房。
幸好齐帆家不是开放性厨房,而是花重金打造了一个封闭式厨房。厨房的玻璃门一关,能拖延一阵子纸人的脚步。但纸人簇拥在玻璃门前的样子却可以被里面的人尽收眼底,看上去熙熙攘攘,令人头皮发麻。
宗一一边对着玻璃门如临大敌,害怕这些纸人什么时候跑进来,一边就听见陆仁在厨房里翻箱倒柜。陆仁找出了一个脸盆和一迭厨房用纸,他冷静地分析着目前的情况:“如果他们明明可以跟着我们,那为什么第一次遇见我们的时候没有追?”
宗一觉得陆仁说得在理,于是顺着陆仁的思路往下分析:“因为当时在下雨?”
“是的,这至少证明这些纸人还是怕水的,就像普通的纸张一样。”
然后宗一就看着陆仁熟练地打开了煤气灶,把一迭厨房用纸点燃,推开了厨房的玻璃门,把燃烧着的厨房用纸扔了出去:“那它们也一定怕火。”
众多纸人中的一个正挤在门的缝隙中寻找着机会,一看见陆仁开门就要挣扎着要挤进来,正撞上陆仁扔出来的厨房纸。纸人瞬间被大火给吞没了,凄厉的尖叫声霎时在客厅中响起。
纸人徒劳无功地晃动着僵硬的四肢想摆脱火焰的侵袭,在挣扎的过程中却甚至导致其他的纸人也一起被点燃了。
此起彼伏的刺耳的叫声响彻耳边,陆仁却充耳不闻地用脸盆接水。而后等门外的纸人的惨叫声停止之后,一盆冷水,把火苗就此浇灭。
得益于别墅的空间大,家具排布比较分散,没有引燃什么别的易燃物。只是厨房门口的墙面被熏黑了,上面熏黑的图形看上去就像一个又一个在尖叫吶喊的人脸,让人感到恶心。
宗一看这地上和墙上的灰烬,摸了摸心口长舒出一口气:“这些吓人的东西是死透了吗?”
陆仁伸出手在墙上的图形上抹了点灰,捻了捻,确认只是普通的纸灰,于是点了点头:“应该不会再出来了。”
“那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找人吧!”
两人三步并作两步冲上了二楼,胡西邻的房里却空空如也,两人在二层四处寻找也没能找到。
面对此情此景,陆仁和宗一脑内循环了很多种可能性,唯独没想过他们上三楼所看到的这种。
三楼的房门洞开着,从楼梯口可以清晰地看见房里的景象。
管家抓着蓁蓁的手,胡西邻抓着蓁蓁的脚,而齐帆正举着刀,准备送进蓁蓁的心脏。
宗一见此情形霎时目眦欲裂,他冲上去抓住了齐帆的衣领,厉声质问道:“畜牲!你特么在干什么?!”
小班花是许多人年少的梦,其中就包括宗一。少年的梦就像月亮,你不奢求得到,只希望每每抬头,能看见明月仍然如同昨日一般阴晴圆缺。
宗一的动作太快,陆仁甚至没能反应过来。
齐帆受到攻击后手里的刀子落了地,他整个人被宗一一把推到了墙上,并且死死按住。他本身梳得一丝不茍的发型已经乱了,尽管金丝眼镜还在,但脸上不知道为什么多了几道血痕,再也看不见之前精英的样子了,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狼狈。
胡西邻看见两人打起来,口里一边喊着:“宗一你别误会。”一边想冲上来帮忙。然而只听见齐帆大喊一声:“别放手!”胡西邻便整个被震慑住了,默默维持住了按住蓁蓁脚的姿势。
被抵在墙上的齐帆哑着嗓子向宗一说道:“这个人不是蓁蓁。”
宗一闻言怔了一下,他飞快地扭头看向了被束缚住的女人的脸,尽管双目紧闭如同在沉睡,但那张脸确认是蓁蓁无疑。
“你胡说!”
齐帆正想解释,却在此时异变陡生。一个人凭空出现了蓁蓁身边,不带一丝犹豫地手起刀落,割下了蓁蓁的头颅。
是奚和。
场面霎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没能反应过来。
陆仁只能看见满眼刺目的红色。鲜血从蓁蓁脖子的断口处喷涌而出,喷溅在奚和身上,他脸颊上也淬上了一道血痕,整个人看上去如同地狱来的恶鬼一般。
奚和抱起了刚刚割下的头颅,叹谓一声:“抓住你了。”
17岁的胡西邻并不知道。
他出生在一条肮脏的小巷子里面,父母的房间里总是传出父亲的怒喝和母亲的哭喊。
没有读过书的父亲总是以为一扇门可以关住拳头打在皮肉上的声音,懦弱的母亲总是以为笑着说没事可以她掩盖鼻青脸肿的真相。
他们总以为孩子不会明白。
胡西邻在日复一日的打骂声里孤单地长大了。
他因为营养不良而瘦弱,因为沉默寡言而遭人排挤。
父母对他的态度好像从来没有过渡期,前一秒还处在放任他野蛮生长的黑暗童年,下一秒就变成高考在即,他们盼望着自己的孩子无师自通地成为国家栋梁。
他们突然用挑剔的眼光看待起了自己的孩子。
他们问胡西邻为什么这么孤僻,为什么没有朋友。却没有发现自己其实已经错过了这个孩子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环节。
胡西邻成了一个不会爱的人。
他就是在这个时候遇见齐帆的,遇见这个让他无比嫉妒的人。
齐帆拥有他所没有的一切。他一米八七的身高,帅气的外貌,优越的家室让他即使不努力也可以享受得天独厚的优待。他在学校里呼风唤雨,是学校里的土霸王,每次都被一群小弟簇拥着招摇过市。同时他从不担心没钱花,有一回,胡西邻亲眼看见他一个人在食堂点了一大桌子菜,却没动两筷子就全部倒了。
彼时的胡西邻,正因为青春期的营养跟不上而体验着生长痛。
胡西邻和齐帆在一个班,尽管两个人基本零交集,但齐帆不知道的是,胡西邻早就开始恨他了,在他认识他之前。
后来,不良少年齐帆在劫道的时候,正堵上了放学路上的胡西邻。
胡西邻的手被齐帆的两个小弟抓着,齐帆则靠在一边的墙上。他抽了一口烟,慢慢吐出一口烟圈,他伸长了细长的脖颈,像一只准备引颈就戮的天鹅。他盯着胡西邻看了一会儿,然后似乎发现了什么稀奇的东西,说:“哟,这不是我们班那个怪胎吗?”
胡西邻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齐帆似乎等他的回答等得不耐烦了,抬手就给了他一拳。胡西邻的头被他打得偏到了一边,鼻血顺着人中往下流,流进了他的唇缝里,他第一次品尝到了疼痛的味道和一丝不为人知的快乐。
这个认知让他害怕。
他明白,尽管是另一个极端,但他终究和那个他称作父亲的男人一样,长成了一个心理变态。
胡西邻开始追随齐帆,尽管齐帆只是把他当成一条使得顺手的狗。
但胡西邻并不在意,只要他的脖链在齐帆手里。
再后来,齐帆开始大张旗鼓地追求小班花,然后被近乎羞辱的方式狠狠拒绝。但齐帆意外地没有生气,他只是逃课在操场边抽了一下午的烟,然后放了学又开始像没事人一样继续当不良少年。
他说:“切,长得也就一般,还真以为我非她不可了。”仿佛他也只是像班里其他男孩子一样,从众的追求着小班花。
但总是注视着齐帆的胡西邻知道,不是的,他其实从来没有这么认真过。
高中毕业以后胡西邻跟齐帆上了同一所大学。胡西邻开始锻炼身体,他本来就有一米九,只是因为瘦,所以看上去像一根竹竿。他的肌肉一日日累积,变得健壮。越来越多的女孩对他表示出了欣赏。
胡西邻一一沉默着拒绝了,他只是沉默地做着齐帆的狗。
他不配得到爱,他想,他只配和齐帆一起下地狱。
直到小班花又出现了。
胡西邻陪着齐帆的一个前女友去医院堕胎的时候,遇见了头发已经掉光的小班花。
小班花得了胰腺癌,家里的钱已经快花完了,准备放弃治疗。
胡西邻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了齐帆:“蓁蓁要死了。”
他快意地看着齐帆听到这个消息后,如同天崩地裂般的表情。
“他果然还爱着小班花。”胡西邻这么想着。
胡西邻才发现,这么多年他其实从没有停止过恨齐帆。
他恨他还有能力爱。
齐帆抽了一整晚的烟,最后决定跟小班花在一起,承担她所有的手术费。
但话说出口却变了味,齐帆说:“出卖你的肉体换你的命,不算亏本买卖吧。”
小班花答应跟齐帆在一起,却不要他承担手术费。胡西邻记得她笑得很温柔,她说:“齐帆,你还真是个傻子。”
但他们其实什么都没做,大多数时间齐帆只是在病床前默默地替小班花削苹果。
齐帆起初削苹果就像是在削土豆皮,又丑又费劲,后来时间一天天过去,他已经能连贯地削出一条从头到尾不会断的苹果皮了。
但蓁蓁的身体却一天不如一天,她说:“别再抽烟打架了,为社会做点贡献吧。”
齐帆说:“像我这样的渣滓,早死才是社会福音。”
蓁蓁却只是笑,她喊他:“傻子。”
小班花没有活过那年冬天。
齐帆像当年一样抽了一下午的烟,然后像没事人一样继续上学。但还是有什么改变了,他开始努力学习了,他渐渐成了一个不需要依靠家世的精英。
如果故事只停在这里就好了。
然而现实是胡西邻遇见了盛敏,盛敏毕业以后一直神神秘秘地在搞一些餐饮生意。
盛敏告诉胡西邻,他有办法可以让小班花起死回生。
胡西邻不知道他为什么鬼使神差地相信了,他甚至还把盛敏带到了齐帆面前。
他也许,并没有恨齐帆恨到想让他那么伤心的地步。
他们真的仅仅靠蓁蓁的一小撮骨灰和盛敏给的一颗药丸就把蓁蓁种了出来。
起初,只是带着试试看的心态,在盛敏的指导下,把骨灰和小药丸一起种在了山间别墅的花园里。
谁知道不过一天时间,种下药丸的地方就长出了一棵参天大树。
第三天小班花慢慢长出了头,然后是四肢,第七天,成熟的小班花从树上落了下来。
她浑身赤裸,看着齐帆喊了一句:“傻子。”
那是胡西邻第一次看见齐帆哭。
但渐渐地,胡西邻和齐帆都发现,那不是小班花。
小班花不会面无表情地掐死窗台上的小鸟,也不会面不改色地吃掉冰箱里的生肉。
那是个披着小班花皮的怪物。
但齐帆仍旧舍不得杀死那只长相酷似蓁蓁的怪物。
直到今晚。
奚和面无表情地捧着蓁蓁的脑袋。
管家和胡西邻眨了眨眼睛,然后像是终于放松了神经一般累得瘫倒在地上。陆仁这才发现这两个人身上都带着不同程度的伤,其中管家伤得最重,他的衣襟上满是鲜血,脖子上有个新鲜的齿痕。
奚和单手提着脑袋,另一只手掏出手机发了条语音:“不死药回收成功。”说完便收起手机,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径自准备离去。
陆仁还没来得及询问现在是什么状况,就看见在奚和身后,蓁蓁失去了头颅的尸身站了起来,双手成爪,直接向着奚和的后心袭击而去。
陆仁惊呼:“小心。”
奚和闻言瞬间会意,一个闪身躲避,抽出唐刀与蓁蓁尖锐的指甲打至一处。
蓁蓁的另一只手袭向奚和的胸口,奚和为了躲避偏过左侧身体撤离,却不想右手提着的头颅突然张开了嘴一口咬在了他的手腕上,竟然生生扯下了一块血肉。
奚和一个吃痛手上松了力道,被蓁蓁的身体把头颅夺了回去。
蓁蓁顺利地安上了自己的头,然后她挺着僵硬的脖子转了一圈,适应一下她新装的脑袋,接着舔了舔嘴唇,似乎在回味奚和血肉的味道:“我说怎么有股熟悉的味道,原来是不周山界司的人。”
不周山界司?
陆仁又听到一个新词。好像之前焦侥在罗剎鬼市就提过界司的事情,那看来奚和应该也是妖怪中的执法者了。
奚和手上的伤口不过顷刻之间就痊愈了,他揉了揉手腕对蓁蓁说:“你只有两条路,一是跟我回八斋,二是死在这里。”
“口气倒不小,就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两人互不相让,仅仅一个眼神交汇,又战至一处。这两尊杀神打起来,是真的毫不关心在场的其他小虾米会不会受伤,一时间齐帆屋子里看得见的看不见的家具乱飞。陆仁被梳子,镜子,板凳砸得吱哇乱叫。
宗一也被砸得受不了,大喊:“你们不要再打了,要打去练舞房打!”
然后奚和和蓁蓁就像是响应宗一的话一样,直直蹿出房顶,打到了花园之中。
屋子里总算迎来了暂时的平静。此时外面的雨已经停了,空山雨后,声音能传很远,能清楚地听见远处传来蓁蓁和奚和交手的声音。
陆仁和宗一得到了喘息的机会,赶紧扶起了齐帆、胡西邻和管家,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齐帆这才解释了这个蓁蓁不是高中的那个蓁蓁,这个蓁蓁是他种出来的。
宗一听了直拍手:“好家伙,没想到齐大公子也需要自己种女朋友,看来解决人口比例不协调问题刻不容缓啊。”
陆仁懒得听他鬼扯,掏出手机想看看有没有信号,就看见之前发给司渊的那条信息前面的小感叹号没了,信息发送成功了。
陆仁正想着司渊应该是在忙,还没来得及回复的时候,就被不远处传来“轰”的一声巨响打断了思绪。这巨响着实把在场的所有人都吓得一个激灵。
陆仁站到窗口,默默地观察楼下的形势,然后他看见了司渊。
司渊穿着白色的衬衫和休闲裤,整个人如同吃完晚饭出来散步一样慵懒。但他的一只手满是淋漓的鲜血,他站在奚和和蓁蓁中间,一只手贯穿了蓁蓁的心脏。他抽回手,连同蓁蓁的心脏一同带了出来,他漫不经心地看着这颗心脏,对奚和说:“你退步了,连不死药寄宿在哪里都找不到。”
陆仁见状赶紧跑下了楼去和司渊会和,宗一则忙着照顾剩下的一堆老弱病残。
他跑进花园,边跑边喊:“司渊!”
司渊也看见了向他跑来的陆仁:“来得正好,”他指着身后的那棵人头树,对陆仁说:“不死药的药渣结出来的果子,味道都很好的,记得带回去。”
陆仁正蹲在地上,认命地把散落一地的人头果一颗一颗地捡到司渊给他的储物袋里。
不得不说储物袋这个东西还真是方便,不管放进去多少东西,重量都不会增加,体积也不会变化。陆仁美滋滋地想着以后不知道会不会开放员工购买渠道,这简直是居家旅行必备好物。如果开放的话,陆仁希望以他的工龄能有员工折扣。
陆仁任劳任怨地捡着果子,地上这些人头果们却一点也不消停。他每碰到一颗人头果,这颗人头果的嘴里就会骂骂咧咧地蹦出几句话。
“我还没熟!我还没熟!”
“你弄疼我了!你就不会温柔点吗?”
“看什么看!要不是打不过你身后那两个人,我早就蹦起来打你膝盖了。”
聒噪,十分聒噪。
陆仁的面前横陈着被司渊一掌劈断的人头树,那树木甫一倒地,上面原本生机勃勃的树叶就像是瞬间被吸干了一样,立刻发黄枯萎,转瞬间就脱落了,落在地上的剎那就分解成了泥土,仿佛一片叶子正常的生长历程突然开了一百倍速展现在陆仁眼前一样。
大树消逝,只留下了一地凶恶的人头果,它们已经不再是陆仁以及他的几个老同学的样子了,它们的脸变成了许多陆仁不认识的人脸,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司渊说,这些都是曾经使用过不死药的人。
而在陆仁身后,司渊正在慢条斯理地用手绢清理着手上的血迹。奚和则和司渊相对而立,前者虽然没有主动开口,但明显面色不善。尽管双方并没有目光的交汇,但陆仁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在平静的海面之下,有无数凶险的暗流正在涌动。
他们似乎在进行无声的对峙。
陆仁终于把最后一个人头果装进了司渊的储物袋里。没有了吵闹的人头果,整个场面霎时安静了。台风已经完成了过境,云开雨霁。清风拂过山岗,早起的鸟儿开始了鸣叫,远方的山巅已经被晨曦的第一缕阳光勾勒出了一条白线。
天就要亮了。
一夜没睡的陆仁忍不住有些眼皮打架,他悄悄地打了个哈欠,然后看向一左一右相对而立的司渊和奚和,想着这么僵持着也不是办法,于是主动起了个话头:“那个……我的朋友还在里面受着伤。”
陆仁在这里捡果子的时间不算短,然而别墅里的几人却已经很久没有动静了。照顾几人的宗一也没有出来看过一眼,这其实并不寻常。
司渊说:“他们目前很安全。不死药是地狱蛛丝,会无止境地吸引亡者。今日在此地的所有人都沾上了不死药的气息,若是不清理干净,遗祸无穷。我已经将他们都包裹在了结界里。后续会有人接手。”
据说,落入阿鼻者,苦海无涯,永世难返。佛陀垂怜,命蜘蛛悬蛛丝于万丈深渊之上,为救苍生于不可渡之地。然而众恶鬼争先恐后,不知谦让。蛛丝最终不堪重负,断于血池。【注】
不死药亦然。
自古以来,不死药让人前赴后继,但用不死药复生的人类无一不是性情大变,嗜血成性。
那不是地狱里的光,那只是绝望披上了伪装,只是镜中的落花,水里的月亮。
所以千万年前,上令:将不死药永囚于巫山八斋,命黄鸟与玄蛇看守,以策万全。
可世上哪里有真的万全的事呢?
盛敏毕业以后衣着光鲜亮丽,看着财大气粗。他号称做着餐饮生意,但这年头餐饮行业竞争太大,解决温饱不成问题,却赚不了什么大钱。哪里能满足他追求的人上人生活呢?他不满足,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他想成功,这本身没错,错在他不愿意脚踏实地,他只想用些旁门左道的办法,赚快钱。
一切问题出在一个贪字。
他从一个野道士那里拿到了进鬼市的方法,那方法与焦侥交给陆仁的不同,是个偏门办法,虽不限制什么时候进鬼市,却限制在鬼市逗留的时间。盛敏一开始也不过是从鬼市买些奇异食材。他谨记野道士的话,只进挂着红灯笼的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