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仁先安顿好了麒麟崽,然后开始了网上搜索:如何饲养一只麒麟。
客厅里有些年头的电风扇正在“嗡嗡”地制造着夏日里难得的一丝清凉。电视里在播着海绵宝宝,坐在沙发上的麒麟崽已经变回了原样,正抱着陆仁给它的冰激凌一边舔一边看电视。
陆仁搜索了半天也没有太大的收获,于是他问麒麟崽:“麒麟,你晚饭想吃什么?”
麒麟想起了上次陆仁给它做的饭,吧唧了一下嘴,说:“炖蛋。”
陆仁闻言默默关闭了手机屏幕上的搜索界面,界面上清晰地写着麒麟只吃草。
晚饭过后陆仁想着这事还是得跟局里报备一下,于是掏出手机给司渊发了条信息:“麒麟要暂时借住在我这里,会有问题吗?”
陆仁等了一会儿并没有收到司渊的回信,于是他百无聊赖之中,向麒麟崽提议道:“要不要洗个澡?”
麒麟崽似乎对洗澡这个词十分陌生,它歪了一下脑袋:“洗澡?”
当陆仁在他儿童时代的澡盆中放满温水的时候,麒麟崽还在表示抗拒,它心里想着:“可恶的仆人竟然想要谋害我!”
然而当陆仁开始给小麒麟洗白白的时候,麒麟崽甚至舒服地眯上了眼睛。陆仁也颇为周到地用小牙刷把麒麟崽每个鳞片的缝隙都刷了个干净。麒麟崽捏了捏着陆仁随手放在澡盆里的小黄鸭,颇为满意地想:“看来这个仆人还是很忠心的,那麒麟大人就勉为其难地让他睡在麒麟大人的身边吧。”
到了晚上,被拦在房门外的麒麟崽感觉世界崩塌了。
陆仁指着铺好铺盖的沙发,向小麒麟无奈地说:“你今天先睡沙发吧,明天我再给你买张儿童床。”然后在麒麟崽的面前关上了房间的大门。
麒麟崽:“不!!!!!!!”
第34章 返乡(一)
今年的中秋和国庆是连在一起的,可以有八天的大长假。陆仁本来想着到时候可以把家里大扫除一下,接着无所事事几天,中途再抽一天时间带着麒麟崽出去玩玩。
说起麒麟崽,它最近似乎已经完全适应了陆仁家的生活。每天晚上十点半,它就跟着陆仁一起去洗漱。它甚至学会了自己搬着小板凳,站在小板凳上,前爪扒拉着洗面台刷牙。虽然长着一颗龙脑袋,但它是爱干净的好孩子,每天晚上都会把两颗犬牙刷得锃光瓦亮的。刷完牙以后,麒麟崽会回到自己的房间,其实它的房间就是陆仁家原来的书房。陆仁后来买了一张儿童床组装在了这里,把这间房当成了麒麟崽的临时住所。
早晨的起床时间定在七点,陆仁会率先起来加热冰箱里昨晚做好的早饭,然后叫醒麒麟崽。麒麟崽醒过来的时候总是迷迷瞪瞪的,然后心不甘情不愿地起床刷牙,接着拿起陆仁为它专门准备的小勺子乖乖吃粥,等它喝完以后,就会带上陆仁准备的儿童头盔,坐在陆仁的小电瓶车的前座,跟着陆仁一起去外来户口调查局上班。
陆仁每次都会早一些吃完早饭,并开始打包自己的午饭,他不用特地准备麒麟崽的午饭,因为麒麟崽会在调查局的食堂吃午饭。俊方说外来户口调查局的饭含有更多灵力,对麒麟崽这样的神兽幼崽更有好处。
一开始,陆仁是不想把麒麟崽带到外来户口调查局的。但是麒麟崽回来的第一天晚上陆仁给司渊发的信息并没有得到答复,拿不定主意的陆仁于是又给雨师发了条消息问同样的问题。
雨师给的答复很简单:“明天带来,我帮你看看。”
于是陆仁听话地在第二天把麒麟崽给带了过去。
雨师皱着眉头看了麒麟崽许久,然后突然伸出双手,把它抱起来举得高高的。嘴里发出了怪叔叔般的笑声:“真的是麒麟呀!真可爱,上代麒麟实在是太凶了,根本不让我靠近。”
麒麟崽四肢乱窜地在挣扎,后爪已经杵到了雨师的脸颊上了。雨师的脸颊被戳得凹了进去,依然没有放下小麒麟,还在愉悦地哈哈笑着。就像小时候开玩笑不知道分寸的亲戚家的大叔一样。
陆仁有些看不下去了,正打算开口要回麒麟崽。恰巧此时,风伯路过了后勤组,见到这样的场景,直接把雨师的脑袋敲得“砰砰”响:“恋童可是犯法的,我可不想给你送牢饭。”接着一双白皙修长的手从雨师手里夺过了麒麟崽,还到了陆仁手里。
雨师揉着自己被踹得变了形的脸颊和被打疼的脑壳,问陆仁:“说起来,你给它起的什么名字?”
“名字?”陆仁愣了一下,他似乎从来没想过要给麒麟崽起名字,他曾经听俊方说过,如果给妖怪起了名字,就会陷入与这个妖怪无休止的因缘里,于是他说:“似乎不应该由我来给麒麟起名字吧。”
算是婉拒了。
但麒麟崽在外来户口调查局的人气确实居高不下,慕名来瞻仰麒麟风姿的妖怪成群结队。麒麟崽可能觉得威风的日子很快乐,更何况中午还能吃到有灵气的食物,总好过一个人在家孤独地等待陆仁回家,于是哭着喊着要跟陆仁一起上班,甚至会在陆仁打扫的时候给陆仁帮把手。
时光如水一般过去,陆仁和麒麟崽也渐渐适应了这种生活节奏。但奇怪的是,那天发给司渊的短信一直没有得到回复。外来户口调查局最近也总能见到同事们各种奇形怪状的原型,司渊似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出现了。
陆仁曾有些担忧地问过雨师:“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见局长,不会出什么事情吧?”
有一些误会的雨师很惊奇地望了他一眼,问:“以你们的关系,你竟然不知道吗?”
陆仁:?
他有些不解地想:“朋友关系也不会事事都报备吧。”
但好在雨师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他说:“司渊和黄鸟还有玄蛇一起被喊去不周山界司协助调查了,过几天应该就回来了。”
陆仁一下子就知道应该是因为同学会的事情。说起来他还没有向司渊好好道过谢呢,等司渊回来了要好好请他吃一顿。
然而,国庆将至,依然没能见到司渊的身影。
这天晚上,陆仁正在认真地查找着周边旅游景点的攻略,突然收到了一条信息。
【阿仁,我们现在在村里,爸爸快不行了,他希望走之前能再见你一面。】
发信人是陆仁的堂姐,他伯伯家的女儿。
陆仁的母亲家里是本市人,但是父亲不是,父亲来自某个不算发达的乡村地区,因为跟母亲相爱才留在了这里。陆仁出生以后他们回去得不多,在陆仁的印象中似乎只有一回。据说是因为那个村里的青壮年全部出去打拼的关系,村里只留下了老年人,而这些人与陆仁的父亲并不是直系血亲。
他爸爸的直系血亲可能只剩下了伯伯一家。
父母去世后的一段时间里,伯伯作为父亲唯一的兄弟,其实是想收养陆仁的。但半大小子吃垮老子,再加上学费和一些必要的生活开支,现代社会养一个孩子的成本确实有些太高了。伯母为此一直有些抱怨。好在陆仁懂事,倒也平安无事地过了几年。
后来到了初中,陆仁和堂姐都渐渐长大,身体也开始了生长发育。但毕竟不是亲姐弟,且青春期对自己的个人隐私或多或少会开始重视,所以堂姐渐渐地也开始排斥起了陆仁。
伯伯很为难,陆仁心里清楚。于是他向伯母提出了要住校的请求,伯母惊讶于他的懂事,虽然假意推诿了几下,但最后也同意了下来。高中毕业后,陆仁选择了一个人住到了父母的老房子里独自生活。
他每个月都会寄两千块钱给伯伯家,但是这么多年,他去看他们的次数并不多。
突然收到堂姐的信息,陆仁还是反应了一阵子的,毕竟他们的上一条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今年过年,上面写着:【新年快乐!】
另一个人也回:【新年快乐!】
礼貌的寒暄,不走心的祝福,已经构成了陆仁对这个堂姐这些年所有的印象。
但陆仁记得去年他元旦的时候去隔壁市拜访伯伯的时候,伯伯身体还很硬朗,怎么才过了一年就到了这种地步,而且人不行了为什么不在医院?回村子里干什么?
怀着这样的疑问,陆仁向堂姐询问道:【伯伯怎么了?医生怎么说?】
堂姐只回答道:【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速回。】
然后不管陆仁怎么发信息,都如同泥牛入海,再没有回音了。陆仁料想堂姐可能在忙着照顾伯伯,也就停止了信息轰炸,转而看起了回村的车票。当然了,村子有些偏僻,并没有现成的车票能直接到村子里,好在陆仁知道离村子最近的车站是哪个。
离得不近,可以算是一趟小小的出远门了。
陆仁不敢耽搁,他请了两天年假,在长假到来之前就率先坐上了返乡的火车。
早晨六点的火车,车票比较便宜。赶车那天正好是个阴天,早上的雾气还没来得及散去。
坐在他身边的是幻化成了一个五岁男孩的麒麟崽。毕竟带宠物上火车有些麻烦,但是带一个五岁的一米二以下儿童不仅可以节省车票,还不用被查身份证,是麒麟崽最好的伪装了。
陆仁坐的是绿皮火车,一张桌子上有4个座位,当他落座以后,发现对面已经有个高中生模样的人率先坐着了。他听见陆仁落座放行李的声音,原本只是漫不经心地抬起了头,待看清了陆仁的模样,结结实实地皱了一下眉头:“怎么是你?”语气中的嫌恶之情可以说是溢于言表。
陆仁听了这话,抬眼看向了对面的男生,一张全然陌生的脸,在记忆中搜索了半天也没有找出曾经在哪里见过:“他好像认识我,而且对我有很大的敌意。”
这时五岁的麒麟崽,附在陆仁的耳边说:“阿仁,他好像是妖怪。”
是妖怪?难道是调查局里的人?
正当这时,又有两个人走到了他们这个座位旁,而且是两个熟人。
其中一个人看见陆仁,热情地打着招呼:“陆大哥!是你!”他高兴地坐在了陆仁和麒麟崽的旁边,“你还记得我吗?”
陆仁当然记得,是宗年,跟他在一起的人是宗宸。
宗年高兴地向宗宸和那个对陆仁有敌意的男生介绍道:“这个是陆大哥,鬼节的时候多亏他救了我们。”
然后又给陆仁介绍其余两人:“这是我表哥宗宸,你之前见过的。另外一个是我同学关尔越。”
陆仁扫视着另外两人的表情,宗宸显然没有宗年那么热情,他虽然带着客套的笑,但看着陆仁的目光里分明还有两份忌惮。
至于另一个嘛,陆仁一下子明白了他是谁。关尔越显然也知道陆仁知道了,正一脸懊恼地假装看向火车的窗外。
这时,宗年似乎发现了麒麟崽的存在,他惊喜地说:“好可爱的孩子呀!是你的吗?”
陆仁总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不,这是天上天下仅此一只的麒麟幼崽。于是他只好撒谎说:“不是,是朋友的孩子,我帮忙照顾几天。”
麒麟崽雪白的面颊上有红晕,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十分惹人怜爱,宗年忍不住问道:“那他叫什么呀?”
原本拒绝给麒麟起名字的陆仁:……
于是他看着窗外,早晨还未散去的雾气说:“他叫陆阳。”
这时,火车发出了鸣笛声,然后缓缓驶离站台。
因缘际会,人们向着朝雾中前行,去往那不可预知的未来。
第35章 返乡(二)
陆阳正趴在窗户上看着窗外的风景,他的嘴变成了一个“o”型,可能因为几乎没有离开过巫山的关系,他看什么都觉得新奇。
绿皮火车的行进速度不算快,陆仁等人需要在车上坐上五个小时。闲着也是闲着,他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宗年聊着天。
陆仁对宗年的情况还是有些了解的。那晚在玄山上面,他们也曾有过短暂的交谈。尽管后来陆仁受困于罗剎鬼市,没能遇上去做笔录的宗年,但他事后还是向涂山绮罗打听过后续情况的。
据说阳关因为多年在宗家当家神的原因,没有建国后的身份证,算是黑户。而宗年又未成年,上面说这种包办婚姻简直是封建陋习,所以被判无效。阳关更是因为伤人戴上了锁妖链,说是能封住阳关的大部分妖力,一旦有了伤人的念头,锁妖链更是会直接电他。由于近两年科学发展水平较快,锁妖链甚至还带上了GPS定位系统。
总之,阳关已经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列车上,宗年笑着与陆仁攀谈。宗年其实不是个自来熟的性格,但在他心里,陆仁是救命恩人,所以什么都愿意同陆仁说。
宗年跟陆仁说:“我们这次去是因为祁家有个小辈,是表哥的好朋友,最近发了条信息给表哥说需要帮忙。”
表哥指的是宗宸。陆仁下意识地朝宗宸望去。从见到陆仁开始,宗宸就表现得有些许忧心忡忡,他礼貌但防备的样子与热络的宗年形成了鲜明对比。
到底是个孩子,还不太会隐藏自己的想法。
与什么都不知道的宗年不同,宗宸对陆仁的感情很复杂,一方面,陆仁确实出于好心救过他们;另一方面,他上次出现的时候,带着至邪之物旱魃,尚不清楚是敌是友。不能排除陆仁救他们,不过是他为祸人间过程中的一时兴起。
宗家本家给出的评价是:不宜贸然接触。但宗宸哪里知道最近运气这么寸,只是坐个火车都能遇上陆仁。
陆仁听了宗年的话,不免一时好奇,他看向宗宸,问道:“帮什么忙?”
在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上,宗宸倒也实话实说,他摇了摇头“不知道。”他又接着补充道,“但他说,他在调查当地民俗的过程中遇上了一些小问题,希望我能去搭把手。不是什么大事。”
宗年自然地接过了话头:“然后我呢,为了庆祝劫后余生,正好暑假作业也做完了想出去散散心,就缠着表哥带我一起了。”
陆仁疑惑地看向坐在窗边默不做声的关尔越:“那你同学呢?”
看向关尔越,然后笑了一下:“他呀,他身子骨弱,老遇见脏东西。正好我们家祖祖辈辈都是驱邪的,他知道了以后就非要拜我为师,学些有用的招式防身。正好表哥得了这个工作这个机会,危险系数也不高,我就让他来观摩学习一下。”
宗年笑得很开心,似乎特别满意他这个新收的小徒弟。
陆仁瞧见状似在看着车窗外的关尔越,其实不住地在用余光打量这边,虽然面上不显,但他发红的耳垂似乎已经在不经意间彻底出卖了他。
宗年话音一转,又开始关心起了陆仁:“陆大哥你这是要去哪里啊。”
陆仁也没什么可隐瞒的:“我伯伯病危了,我去看他。”
宗年没想到自己无心一问竟然戳到了人家的伤心事,赶忙补了一句:“对不起,我不知道……”
陆仁表情很是平淡:“没关系,我们也十几年没见过面了,关系并没有那么亲近。”
宗年不想在这个话题上久留,于是岔开话题问:“那你坐到哪一站?”
陆仁报了个站名,然后宗年惊讶地说:“这么巧,我们的目的地是一个地方!”
陆仁刚想说真巧,却看见宗宸听了宗年这句话立马坐直了,他着急地问陆仁:“你的目的地是不是封胥村?”
陆仁看着宗宸目光中的不安,还是老实点了点头。
宗宸没有说话,剩下的时间他都坐在他的座位上沉思:祁屿遇见麻烦的地方和陆仁要去的地方是同一个地方,真的只是巧合吗?
可能是发现了宗宸眉宇间突然的的忧虑,原本因为看见熟人而突然活络的宗年也迅速沉寂了下来。
他这时才迟钝地发现今天的表哥哪哪儿都不太对劲,宗宸往日里并不是那么容易皱眉的人,但自从看见陆仁之后,宗宸的眉毛似乎就没有解开过。想到这里,宗年偷偷看了陆仁一眼,此时看风景看累了的陆阳正拉着陆仁的衣角,说:“阿仁,饿。”陆仁低头从随身的背包里拿出了昨晚做好的三明治,低着头温柔地哄着陆阳吃东西。
太阳已经出来了,阳光散在陆仁的脸上,他脸上有一些细小的绒毛,在朝阳的照耀下仿佛整张脸都镀了一层金色。这样的人实在是让宗年生不出敌意。
宗年这么想着,竟然不自觉地注视了陆仁许久。而他也没有发现,在他看着陆仁的时候,一旁原本在看风景的关尔越,也在不知不觉间看向了这个方向。关尔越看上去面无表情,但他紧紧抿起的嘴唇,似乎又透露出了一些不为人知的信息。
陆仁当然不知道他身边那三个人心里百转千回的想法,他一边喂着陆阳,一边在心里感叹着流年不利:“一不小心就给麒麟起了名字,这以后不会让我负责吧。还有他们竟然跟我是一路的,村里不会有什么怪事吧?”
不过陆仁已经订好了放假第二天的返程车票,打定主意只住两晚,这么想着他安慰自己:“只是两晚,应该不要紧吧。”
列车还有半小时到站,因为最终目的地都一样,宗年提议几人结伴前往封胥村。陆仁没什么意见,奇怪的是连对陆仁的出现存在着些许抗拒的宗宸竟然也赞成这个提议。
陆仁没什么意见,于是他给说了会来接他的堂姐发了条信息:【不用来接我了,我正好遇上三个要去村里的朋友,我跟他们一起走。】
堂姐的答复来得很快:【没事的。我在照顾爸爸走不开,我的朋友会来接你,他们的车大,你们都能坐得下。】
陆仁疑惑了一瞬间:“朋友?可是堂姐又不是从小在村里长大的,他怎么在村里还会有朋友?”这个困惑只是在陆仁脑海中稍纵即逝,毕竟很多年没见了,可能表姐成了一个社交达人呢。
陆仁向其余三人说了他堂姐的朋友可以顺路把他们一道都接回村里的事情。宗宸表示祁屿也曾经说过进封胥村的路并不好走,能有人带路再好不过了。
见众人没意见,陆仁给堂姐答复了一条:【好的。】
列车缓缓进站,陆仁抬头,发现这个城市是个大阴天,早上看见的明媚日光已经被厚厚的云层遮盖,灰色的天空让人的心情也压抑了几分。
而当陆仁看见堂姐的那几个所谓的朋友时,这份压抑更是到了极点。
四五个穿着黑衣服的人在出站口一字排开,脸色苍白,面无表情。他们拿着一块白色的纸板,上面用红漆写着陆仁的名字,可能因为漆还没干的时候就把牌子给立起来了,笔画尾部堆积的红漆正在一滴滴地滴落下来,远远看去就像是一道血痕。
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年龄跨度不算小,是堂姐的……朋友?
宗宸和宗年也看见了那群穿着黑衣服的人,微微皱起了眉头。
陆仁隐约觉得事情有些不太对劲,但是伯伯一家还在村里,总不能一走了之吧。于是他悄悄地询问同他牵着手的陆阳:“那几个,是人吗?”
陆阳朝他指的方向看去,打量了一会儿那群人,点了点头说:“是人类。”
得到了陆阳认证的陆仁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虽然看着不太正常,但毕竟还是一群人类。于是陆仁大着胆子走上去,同他们打招呼:“你们好,我就是陆岚的堂弟陆仁,是我堂姐让你们帮忙来接我的吗?辛苦你们了。”
听见陆仁的话,这群死气沉沉的人脸色突然变了,一下子从半截入土的老年人变成了洗浴中心热情的迎宾小姐。
人群里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大妈一把攥住了陆仁的手,颇为激动地说:“是阿仁吧,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这是你的孩子吗?”
而迎接队伍里另一个八岁左右的孩子,略比陆阳高一些,也笑着对陆阳说:“我们可以做好朋友哦,永远在一起那种。”
宗宸、宗年、关尔越三人的行李也被其余的几个人热情地抢走,三人被簇拥着往停车场走去。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这些人同他们说话的距离却特别近,而且脸上的笑容十分夸张,莫名让人不舒服。但除此以外,谈话的内容十分正常,在得知陆仁还没对象,陆阳只是朋友的孩子之后,那名大妈甚至还对陆仁进行了催婚。
陆仁说服自己不要多心,毕竟只呆两个晚上。
说话间陆仁发现几人带着他来到了停车场的一辆小巴车面前,大妈指着迎宾队伍里一个三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说:“虎子平常开小巴做点生意,今天正好休息,听你姐说你来了,就带着大家一起来看看,顺道进城买点东西。”
她把写着陆仁名字的牌子随手扔进了垃圾桶里,说:“来的时候大家发现都不认识你,正好看见那边有家店在装修,顺手做的,不太好看,你别介意。”
一切似乎都能说通。陆仁便也不再怀疑,与宗宸等人坐上了去封胥村的小巴车。
第36章 返乡(三)
小巴车平稳地开上了某条乡道。起初车窗外还是村镇风景,可以看见上个世纪风格的老旧房屋和宽阔的农田。渐渐地两边不知名的乔木开始增多,人类文明建筑开始变少,路也开始变得狭窄。水泥路上的坑洞和灰尘似乎多年没有被清理过了,路面坑坑洼洼,车子每开过一个坑,车里的人都要被颠簸得跳起来。
陆阳似乎对这个蹦蹦床似的体验感到欢迎,不过倒是有些为难陆仁的老腰了,宗家三人也看上去面有难色。他们一行五人不约而同地坐在小巴车的左侧,而来迎接的村里人又都坐在小巴车右侧,中间隔了一条过道,就像楚河汉界那样分明。
尽管小巴车颠簸的厉害,但这些人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他们既不交谈,也没有表情,就像是齐刷刷坐在车上的两列人偶。但毕竟是接人返程的小巴车,若说是累了不想有太多谈话,似乎也并无不妥。
要前往封胥村需要翻过一个山头,村子坐落在几座山的山谷之中。
进山的路尽管颠簸还算宽阔,但是待小巴车行驶到下山路段时,路面已经变得只有一车多宽,偶尔会有斜着长出来的树枝敲打在车窗上。坐在窗边的宗年就结结实实地被树枝的敲击乐吓了一跳,他忍不住捂着胸口转头看坐在他后面的宗宸:“表哥,祁屿那小子没事来这种地方干什么呀?”
宗宸摇了摇头,表示不清楚:“我只知道他出发来这里的三天前,说他得了一样好东西,要去寻找使用方法。”宗宸皱着眉头似乎在思索,“他还说,让我等他的好消息,到时候玄门四家的排名说不定,要重新洗牌了。”
前排的陆仁听见了宗宸的话也忍不住想:“这个祁屿到底得到了什么好东西,值得他有福不享跑到这穷乡僻壤来?”陆仁漫不经心地望着窗外的风景,在心底默默地也打上了一个问号。
小巴不知开了多久,车辆的左侧突然出现了一块开阔地。是一湾山间池塘,池塘上方的岩壁上刻着一尊卧佛雕塑。山泉水从岩壁上缓缓留下,浇灌在卧佛身上,然后又从卧佛身上流入池塘。
山涧潺潺,倒是有几分禅意。但陆仁不经疑惑:之前,有这么一尊卧佛吗?
他想询问坐在左边的村人,然而侧头才发现,原本像木头一样一动不动的一群人,竟然突然齐刷刷地朝这边看来,他们的行动实在是太整齐了,就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把他们每个人的脖子都掰了一下,掰成了一个整齐划一的角度。
其中甚至包括正在开车的司机。
他们突如其来的行注目礼让宗年吓坏了,他坐在靠窗的位置,他的外侧是关尔越。他忍不住往后缩了缩,而关尔越也更改了坐姿,他向左边侧了一下身子,面朝着这些诡异的村人,似乎随时准备动手。事实上,他的大腿已经开始发力了,即将站起来背水一战了。
宗宸制止了他:“别冲动。”
仔细一看,随着车子不断的行驶,这些村人转头的角度并不是一成不变的,他们在慢慢地转头,就好像是在看着车窗外的什么东西似的。
他们在看那尊卧佛。
车子又顺利地绕过了一个弯,已经看不见那尊卧佛了。车里的村人都也都收回了视线。其中,之前那位热情的大妈可能对自己有些吓人的行为感到不好意思,主动笑着向陆仁赔礼,并解释道:“阿仁你别见怪,这个菩萨是村子里的保护神,救苦救难的,所以大家每次路过都要跟菩萨打个招呼。”
陆仁只好干笑着表示理解,又疑惑地问:“可是我小时候好像没这么个雕像啊。”
“嗐,你没见过也不奇怪,这雕像是后来才造的。”那大妈解释道,“就是前两年,你伯伯回来请人雕的。”
陆仁愣了一下:“我伯伯?”
大妈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是啊,花了大价钱呢。”
可陆仁的印象里,他伯伯只是普通工薪阶层,不可能有这样的财力。即使有这样的财力,他伯母那个人也不像是能同意伯父这么烧钱的样子。
陆仁有些怀疑伯伯的病兴许是被伯母打出来的。
大妈见陆仁皱眉头,以为他是心疼钱,便劝解他说:“你伯伯可是做了大好事,自从请了这尊佛回来,村里人的身体都好了不少呢!”
一直看着窗外的陆阳扯了扯陆仁的衣服,激动地说:“阿仁,到了!”
陆仁朝窗外一看,拐过最后一个弯,一座不大的小山村出现在众人眼前。
封胥村到了。
众人鱼贯下车,车上的村人下车以后并没有再搭理陆仁他们,他们忙着去小巴车的行礼舱搬采购来的东西,陆仁没看清他们买了什么,只知道体积不小,村人还特地有喊来了几个青壮年劳动力帮忙。
陆仁与宗年、宗宸也打算上前帮忙,但被那个大妈一口回绝了:“你赶紧去看你大伯吧,一会儿他该等急了。这些有我们就够了。”说着,便带着一众乌泱乌泱的村人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