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宸疑惑道:“同事?”
那名陆姓青年道:“外来户口调查局,在宣化街265号。我同事让我转告你们,伤好了记得来一趟,需要协助调查。”
此时如果宗庆春醒着,应该能一下子反应过来外来户口调查局意味着什么。但17岁的宗宸和15岁的宗年还没来得及接触太多玄学界的知识,再加上一晚上劫后余生,神经刚刚放松,竟然生出一种,到时候再说的想法。
直到救护车把三人都架上车,也没多问一句外来户口调查局是什么。倒是看见陆仁没上车,宗年多问了一句:“你呢?”
陆仁婉拒了宗年的热心“我朋友还在山上扫墓,我要等他,你们走吧。”
后来接受了输血的宗宸,终于有血液能循环回大脑了,久违的智商也占领了高地,紧接着满脑子的疑问也一起冒了出来:“他是谁?外来户口调查局是什么?为什么能一击制服阳关?怎么会有人七月十四号的半夜上山扫墓?”
当然,那是后话了。
陆仁送宗家三人上了救护车以后,便独自窝在散客中心的长椅上等俊方。
阳关被加班赶来的涂山绮罗接走了,虽然她什么都没说,但她对着陆仁的一个巨型白眼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陆仁也深觉喊她来加班不好,只得满脸赔笑。
玄山的散客中心其实也就是玄山墓场的一个值班室,唯有在清明扫墓高峰的时候帮着接待一下游客。其余时候只有一个上了年纪正在等退休的老头留守。
刚刚陆仁一行人进来的时候,老头听见声音走出来,上身穿着一件洗的发白带几个破洞的老头背心,下身只穿了一条裤衩,明显已经打算睡下。
几个人满脸血污进气多出气少的样子可把老头吓了个半死,几乎是当场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陆仁赶紧把老头扶了起来。
解释说他这些朋友是从外地赶来祭拜的,时间不凑巧到了这个点,结果一不留神从台阶上摔了下去。才看上去那么吓人。
其实按理说,晚上墓地是不应该开门的。不过玄山上元,中元,下元的时候都会破例,留个门。往年一般也没人来,所以老头才早早准备睡下。哪里知道今天来了这么些祖宗。
老头只把陆仁和还醒着的宗年骂了个狗血喷头,然后捂着被吓了个结实的心口回值班室去了。待救护车开走了也没见出来,估摸着是睡了。
散客中心建成应当是上个世纪的事情了。
这里的墙壁和地板用的是小小的正方形白色瓷砖。长椅是一排排的木质长椅,年代久远坐上去站起来都会发出吱嘎的声音。甚至还有几个椅腿长短不一,坐起来左摇右晃。悬在头顶的上个世纪出品的吊扇布满了粘稠的黑色污垢,此刻正在努力地工作,也贡献出了这静夜里为数不多的声音。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是坟场的原因,这地方竟出奇地凉爽。倒让陆仁有些昏昏欲睡了。
“公子!公子!”
半梦半醒之间,陆仁好像听见有很轻的呼叫声。他的意识一下子回了神。
陆仁四处望了望,却没有找到说话的人,内心不免有些疑惑,难道是幻听了?也不一定,半夜三更在墓地,有一两声找不到源头的呼唤好像也合情合理。
“公子!在这里!”那个尖细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陆仁寻声向窗边望去,却见一个只有巴掌大的小人站在窗边,正在朝他招手。那小人穿着一件样式精美的T恤,脖子上还挂着不少项链装饰,搭配一条很时髦的破洞牛仔裤,脚上的球鞋好像也是今年流行的款式,如果忽略他的实际大小,他就像是一个杂志的封面模特一样。
陆仁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思索着要不要回应。
小人却先开口了:“公子,你有看见一只黑猫吗?”
陆仁摇了摇头。
小人看到陆仁摇头,好像更着急了:“糟了,找不到它我该怎么去鬼市呢!”
他嘴里的词一下让陆仁起了兴趣:“鬼市?”
小人名叫焦侥,居住地是玄山商业街玩具店。他在店里的娃娃屋里扮演娃娃。黑猫是玩具店的老板,平常也兼职做焦侥的代步工具。毕竟作为一个小人,他的移动速度实在是太慢了。今天黑猫和焦侥本来说好了一起去一年一度的鬼市,然而黑猫路过玄山的时候看见了树丛里的三花猫,一下子蹿了出去。而他背上的焦侥则一不小心被树枝挂了下来,跌坐在地上摔了个屁股蹲不说,还失去了黑猫的行踪。
说到这里,焦侥“嘤嘤嘤”的哭了起来。他抽泣着说:“我表妹说要来看我,我想去鬼市买礼物给她向她求婚的。”他边哭边用衣服下摆擦自己的鼻涕,“这下去不成了。”
焦侥因为体型的原因,哭声细密尖锐,配合着半夜和坟场两个主题,让人浑身发冷。
陆仁深怕他在这么哭下去惊动了值班大爷再吓出个好歹来,连忙阻止:“不如你给我指个路,我带你去吧。”
焦侥顿了顿,赶紧抬起了头,激动的光彩从他的眼睛里迸发出来:“真的吗?公子愿意帮我吗?”
陆仁点了点头,但他还是不解地问:“你为什么一直叫我公子?跟你这身潮流打扮却是一点也不搭。”
焦侥不好意思地挠挠自己的头:“我们焦侥,世世代代都叫人类男性作公子的,也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却只知道从古时开始便是如此。”
陆仁顺着肩上小人的指示,往玄山北边走。
“山北有一条河,鬼市便在河流之下。”
这是焦侥的原话。
陆仁不知道怎么到河流之下,不过他还是先照着焦侥的话往前赶路。
“大不了到河边把焦侥放下来,让他自己想办法。”陆仁这么想到。
小人热情地向陆仁解释:“山北水南谓阴,而此时快接近中元子时,恰好是阴时。双阴交汇,可连通北冥。一年中就这么一个日子能到达鬼市。鬼市多罗剎,古时凶险万分,不过近两年界司多有管束,安全了许多,也有各界往来的商贩,十分热闹。”
接着,焦侥很热情地邀请陆仁同去:“公子既然都到了这里,难得有缘,不如跟我一起去看看。”
陆仁有些犹豫:“但是…”
“我见公子刚刚就跟界司的那位涂山大人在一起,还以为公子定然对鬼市有兴趣,原来是我想多了。”
原来焦侥先前看见了涂山绮罗才会向陆仁搭话,或许是把陆仁当成什么能人异士了。
陆仁犹豫道:“要说完全没兴趣倒也不太可能,可我朋友还在山上等我,而且我明天还要上班呢,时间怕是太晚了。”
“公子莫慌,鬼市的时间流速与人间不同,我们进去逛上一个小时,外面也过不了五分钟。而且鬼市难得一见,就这么放弃了,属实有些可惜。”
陆仁本就心动,如今听了焦侥的话更是轻而易举地被说服了,心里也忍不住想看看热闹。更何况俊方这么多年没来看老杨,没个一宿怕是也说不完话。遂点了点头。
得了允许,焦侥却是更欢天喜地了。
月上中天,眼瞧着就子时了。
却见眼前湍急的河流突然失了声响,原本不停向前奔流的河面此时全部停下了,如同一面光滑的镜子,倒映着一轮又大又圆的月亮。
焦侥见此,惊呼一声:“时间到了。”便指挥着陆仁踩上了水面,竟奇异地如履平地。而后陆仁在焦侥的指挥下走到了那轮满月旁。
焦侥说:“跳下去。”
陆仁虽有迟疑,但也还是照做了,便朝着月影纵身一跃,接着光影变幻。他再睁眼,面前立着一座大大的牌坊,上面写了四个大字。
罗剎鬼市。
第14章 罗剎鬼市(二)
陆仁穿过牌坊到了一条长街。他抬起头,一轮明月高悬,却不是悬于空中。在月光的照耀下,他能看见头顶是一片汪洋,甚至有数尾巨大的彩色鲤鱼游弋其中。在月光和海水之下,整个世界仿佛都被映照成了蓝色。细微的海潮声包围着这个世界。
幽静且神秘的一个世界。
长街上铺着青石地砖,可能年岁较长且鬼市人员往来不勤快,青砖的缝隙间已经生出了几棵青草。两旁是一排排古色古香的建筑,白墙灰瓦,飞起的檐角和雕花的窗棂户牖,让陆仁感觉自己仿佛穿越了。
这些店铺都没有电灯,只在店铺内点了一根根蜡烛。连在一起的商户构成了一排排井字形的街道,每一件店铺的檐角都挂着一盏纸灯笼。不过有些灯笼是白色,有些是黄色,还有些是红色。
焦侥向陆仁介绍道:“白色的灯笼只做亡者的生意,我们即便是去光顾了也讨不到好,因为我们没有可以支付的报酬,弄不好会被要求用寿数支付,得不偿失。”
他又指着黄色的灯笼:“黄色的灯笼各界都可以买,但是里面的东西不能问来路,一般来路都不正。钱货两讫,出了商户大门概不负责。这种最好也不要买,前两年有一个小妖怪,左脚一出门,后脚就叫一只马腹吃了,据说是他买来的东西是一刻钟前店家刚从那马腹身上偷来的。马腹上门寻仇,他又打不过,平白赔上一条命。”
焦侥又补了一句:“据说自从那件事以后,很多恶妖便会故意把东西放进这些店,好效法那马腹满足口腹之欲。”他特意凑到陆仁耳边,小声同他讲:“鬼市严禁闹事杀戮,却不管寻仇。”
陆仁会意点了点头,心想还好有焦侥这个向导,不然说不定买到什么不该买的,直接就被谁给吃了。
陆仁遂决定,还是要把此地的规矩记得烂熟于心。
焦侥见他什么都不懂却又好学,不由得生出一股当人老师的自豪感来,便说得更具体了些:“至于那些红色灯笼的,进去也无妨,都是些各界的流通货,大不了被宰点钱。”
陆仁闻言点了点头,控制不住好奇地朝着附近一间挂着红灯笼的商铺内看。
坐在门边的是个美丽女子,眉目颀长,还在眉心画了一枚繁复的花钿。穿的是唐时的襦裙,头上珠翠熠熠生辉。
商铺里摆的都是些古时的女子用品,木梳子,雕花奁,珍珠蝶贝…看上去都有些年头了,但保存很好,在烛光下折射出有质感的光泽,应当是很贵重的古董。而那柜台后女子见陆仁看向她,羞红了脸,赶紧拿起桌面上的绣花团扇遮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
犹抱琵琶半遮面。
焦侥顺着陆仁目光的方向看去,也看见了柜台后那个美丽的女子。这可急坏了焦侥。
“这是罗剎女。她看上公子了,可千万不能进这家店。”
陆仁只是随便看看,并不懂焦侥为什么这么紧张,他疑惑道:“为什么?她若是对我有好感,岂不是说不定还能给我送上一些折扣?”
焦侥怕他真的进去,连忙解释:“罗剎族女子美若天仙,男子状似恶鬼。但是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爱好,就是吃人。”
陆仁听完他的话,再转头向罗剎女的方向望去,却见她掩面的折扇已经拿了下来,正张嘴笑着。虽是烛火昏黄,却也能清晰的看见她嘴里长了一排鲨鱼的牙齿,散发着凛凛寒光,正看着陆仁的脸肆意磨牙。
见被陆仁发现了,她也觉得不好意思,拿起手边的绢帕,偷偷擦了擦嘴角的口水。然后冲着陆仁露出了个害羞但绝算不上友善的笑。
焦侥连忙安慰受到了巨大视觉冲击的陆仁:“往好处想,迫于鬼市的规矩,只要你不进她店,她就不能把你怎么样。”
陆仁听了却没觉得有多大的宽慰,但他转念一想,罗剎女虽然只是中意他的血肉,但这其实也可以算是罗剎一族表达喜爱的一种方式。于是陆仁扯起嘴角,向罗剎女回以了一个可算得上是勉强的微笑。罗剎女得到响应霎时更激动了,简直要从柜台后站起来。
陆仁见状,赶紧灰溜溜地带着焦侥三步并作两步赶紧往前跑。
焦侥指挥着陆仁在鬼市中左转右转。到了一家悬着红色灯笼的店面前。这就是焦侥此行的目的地。他来找一种花,帝休开出来的花。
店老板是个拿着蒲扇穿着白色练功服的老人。花白的头发,拉碴的胡须,走样的身材。陆仁见了倍感亲切,简直跟他们家楼下晨练的大爷一模一样。
焦侥一进门就嚷嚷开了:“彭公子!我来买帝休的花了!”
陆仁这才知道,他说所有人类男性都叫公子,其实并没有作伪。
彭大爷笑眯眯的同他打招呼:“焦侥,今年又来了?还没有被人买走呢?”
陆仁想,彭大爷说的应当是焦侥在玩具店假扮娃娃的事。
焦侥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脑袋:“还没有,嘿嘿。”
彭大爷这才看见一旁的陆仁。
“这位是?”
“今年小黑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这是送我来的陆公子。”
彭大爷笑眯眯说好,然后转头去柜台取了什么交给了焦侥。是一朵风干的花,帝休的花。
彭大爷向焦侥说道:“希望今年能送出去。”
焦侥道谢,并从牛仔裤口袋里不知道掏了什么出来递给彭大爷,当作货款。
陆仁敏锐地捕捉到一个词:“今年?”
彭大爷见陆仁不知情,便有些嗔怪地解释道:“他呀,年年都说他表妹要来。来我这里买花,但是年年都没等到。”
陆仁隐隐觉得有些不好。但焦侥却熟练地打着圆场:“表妹太忙,耽搁了,今年指定来!”
“你每次都这么说,一转眼都快两百年了。”
焦侥只是笑着说这次一定。
等到两人各怀心事地从彭大爷的店铺出来,已经过了半个小时了。
陆仁正想劝焦侥去外来人口调查局报失踪,恰在此时,他余光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从他的旁边经过,进了街角的一间商铺。
陆仁在记忆中搜寻了半天,才想起来刚刚擦肩而过的人影是战斗组的陆青舟。而他进入的店铺,挂着一盏黑纱制成的灯笼,灯笼里冒着幽幽的蓝色火苗。
陆仁对陆青舟的了解可以说是相当有限。
除了陆青舟养了只彩色鸵鸟一样的鸾鸟以外,陆仁对陆青舟几乎等于一无所知。但他也曾经隐约从八卦王俊方的口中得知过,陆青舟是个很厉害的人。
说是人其实也不贴切,他是大妖与人类的混血。只能说是一半的人类。
但他确实年轻有为。
俊方的原话是:“才一千岁就坐上战斗一组的组长了,好让人羡慕啊。”
好吧,千年的…emm…陆青舟。
陆仁与陆青舟的接触其实相当的少,唯一的交集大概就是有一回在走廊拖地的时候,陆青舟带着组里的人浩浩荡荡地去出外勤。
据说是个大案,有只即将化妖的蜈蚣让人从深山老林里当成药酒给带了出来。结果蜈蚣跑了,在窨井盖里筑了巢。虫类的繁衍能力太强,一个月不到生了一个族群出来。有一两只不守规矩的会从别人家的下水道里跑出来,偷吃人类。
战斗一组那天收到了蜈蚣的消息,可谓是倾巢出动。
战斗一组常年在战斗里浸淫,各个身上都带着血气,气势非凡,远远看着一群人快步而来就如同山岳奔袭,很有压迫感。
而站在这群人最前面指挥全局的就是陆青舟。他穿着一件白衬衣,一条黑色西裤。衣袖和裤管微微挽起,露出了脚踝和手腕,手腕上带了一条黑色是皮质手表,显得皮肤十分白皙。
在一起奇形怪状的怪物中间,陆青舟清隽的长相甚至显得有些瘦弱。但他神情肃穆威仪,生人勿近的气场让人绝不会弄错,是谁在掌控局面。
这才是战斗组的组长难做的原因,组长不光要执行对外任务,还需要可以震慑他蠢蠢欲动的组员,而这些组员,绝非善类。甚至这些组员非人的外形和巨大的体型,本身便能体现出巨大的恶意。陆青舟的存在,使他身后战斗一组的非人生物因畏惧而收敛,没有人会怀疑这点。
那一刻陆仁看着面无表情的陆青舟,觉得他就像是开在地狱血海里的雪莲花。
陆青舟和他的组员几乎是脚步带风地从陆仁面前经过,目不斜视。
这几乎是陆仁与陆青舟唯一的一个照面。但很少有见过陆青舟的人会不记得陆青舟。
陆仁好奇地指着陆青舟进去的店铺问焦侥:“那挂着黑色灯笼且燃着磷火的店铺里,有什么?”
焦侥听了陆仁的话扭过头去,这才发现他们离黑灯笼这么近。
焦侥瞪大了眼睛,语气紧张地说道:“快走!闭上眼睛别看那灯笼!”
陆仁听他的语气急促且透露着恐惧,没有丝毫犹豫就照着焦侥说的做了。
待走出去一大段路,再经过了两个左拐之后,陆仁才停下脚步,睁开眼睛,向焦侥继续询问。
焦侥说:“鬼市里最忌讳的,就是撞上归墟的人。”
“归墟?”
“归墟立于九幽之下,乃无穷极之地,灵魂消散之处。那黑灯笼便代表那店是归墟的势力。”
陆仁不解:“就算归墟是无穷极之地,那你也不用如此害怕吧?”
“归墟可怕便可怕在,他们不受鬼市的规矩束缚。鬼市如今安泰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界司立下规矩,鬼市不可斗殴,不可杀生。”
焦侥紧接着压低了声音说道:“但归墟不属于人妖两界,不归这两界的界司管辖。九幽界司偏安酆都,上万年不曾管过九幽之外的事情了。故而归墟的事情根本无人能管。”
陆仁瞬间懂了,那黑灯笼的店,是一个真正的无法地带。
焦侥又指着灯笼补充道:“鬼市的灯笼可不光是灯笼,它是店的眼睛。人类在鬼市可是十分稀奇的商品。你若是被归墟发现了,怕是很难全须全尾的离开鬼市。”
话音未落,却听见那黑灯笼的店铺方向传来一声巨响。
陆仁刚刚被科普了归墟的恐怖,又想起刚刚进入那店铺陆青舟。他赶忙拿出手机想给调查局的人打电话,却发现手机没有信号。
也确实,很难有人会在河底建信号基站吧。
陆仁想了想还是不放心,跟焦侥商量着还是要回去偷偷看看情况:“我同事刚刚进了那家店,我得看看情况。”
焦侥尖叫着坚决表示他坚决不要去归墟的地盘。
“但他是一个人来的,如果出了什么事情,总是需要个人帮忙报信的。万一我就这么走了,他又出了什么事,不就只能等死了吗。”
陆仁再三保证只是看看,绝不多管闲事,看一眼情况,确定陆青舟需不需要他离开鬼市去搬救兵就走。焦侥这才勉强同意一同前去。
陆仁再回去的时候,那黑灯笼店铺所在的整条街灯笼都灭了。每一户店铺都是门窗紧闭。那黑纱灯笼已被打翻在地,里面的磷火也随之熄灭了。
陆青舟混身燃烧着青色的火焰,手里拿着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剑。他的对面站着一个浑身被黑色长袍覆盖的人,看不清楚面容。
陆仁与焦侥猫在墙角,听见那个黑衣人说:“这么说,陆组长今日,是必然要与归墟为敌了。”
那黑衣人的声音像是蒙着一层玻璃般,听不真切,却又字句清晰,一时竟然听不出是男是女。
陆青舟没有答复他,转而一剑劈开了身后曾经挂着黑纱灯笼的店铺。店铺被劈开的同时,他身上的火焰蔓延到了店铺木质的大门上。
瞬间,整个店铺被淹没在熊熊大火中。
黑衣人见状,猛然发难。他的黑袍竟然如同触手般向着陆青舟袭来。
陆仁这才发现,那根本不是黑袍,这人全身覆盖着一层黑雾。那黑雾浓郁异常,犹如实质,才看上去像是穿了一件黑袍。
那些触手被陆青舟一剑斩断,然后他栖身上前,两人一时间打得难舍难分。
店铺还在燃烧,火光蔓延直至穹顶,几乎与头顶的海水接壤。
不知道是不是陆仁的错觉,在不远处愈演愈烈的打斗声之中,鬼市的海浪声似乎越来越大。
那起伏的海潮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越清晰,更上去更像是……什么庞然大物的呼吸声。
这样的联想让陆仁自己也吓了一跳。
他定了定神,再次侧耳倾听,依旧是海潮声,并不是什么呼吸声。他这才放下心,默默提醒自己不要吓自己。
也是这时,陆仁肩上传来了焦侥焦急的声音:“我好像听见我表妹的声音了。”
陆仁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就见焦侥直接从陆仁的肩膀上跳了下去,独自一个人向着一条小巷中走去。
那小巷十分幽深,站在巷口只能看见一片黑暗。
陆仁见状也顾不得不落下风的陆青舟了,正打算起身去追焦侥。
没走两步却发现抬不了脚。
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脚腕上正绑着一根黑雾凝成的触手。
在陆仁作出反应前,那触手骤然发力,将他向着黑袍人拖了过去。
“我没惹任何人。”这是陆仁当时唯一的想法。
抓着陆仁的是被陆青舟斩断的两条触手的其中之一。
它被打飞到了陆仁附近,远离战局,眼睁睁地看着本体挨打,却又帮不上忙。
可怜的触手很努力地想要回到本体身边,于是它在地上疯狂蠕动前行。
正巧路过了躲在墙角的陆仁。
它察觉到了陆仁的气息。
“一个人类。”
没有脑仁的触手如是想。
“如果抓回去的话,本体应该不会生我被打飞的气了吧,毕竟人类还是挺好吃的。”
就像每个回老家过年的人都要带些土特产一样。
触手快速而准确地缠上了土特产陆仁的脚脖子,并一路拖着他回了本体。
触手融进了本体。
本体很满意。
陆仁不满意。
但他被捆着脚踝倒吊在半空,他发表不出什么意见。
只有陆青舟,一个本来占据绝对优势的执法者,在看见陆仁的瞬间微微蹙了蹙眉头。
“你怎么在这里?”
陆青舟认识陆仁。事实上,外来人口调查局的每一个人都认识陆仁。
外来人口调查局,是盘亘在无尽渊与尘寰之间的一座大山。
两界界司。
尽管这些年在司渊的领导下,界司向着和平的路线发展,但这里毕竟充斥着大妖,大妖的内在不会轻易改变。
界司本质上,还是一个奉行弱肉强食的地方。
在外来人口调查局干保洁的一般是些实力不济的妖怪。陆仁更是实力不济中的佼佼者。在调查局,保洁本身并不受人尊敬。
如果没有陆仁的上任保洁的话。
陆仁的上一任是一群菌人,菌人长得跟蘑菇差不多大,是一种喜欢群居且弱小平和的种族。
他们在调查局里无处不在,把整个调查局整理得井井有条。
他们可能在任何地方,楼梯的角落,办公桌的抽屉里,甚至厕所的马桶旁……
他们不会说话,只是埋头勤劳工作,无怨无悔。
他们太过于常见,导致在调查局里没有人把他们当一回事。
直到一只菌人的死去。
他死于一场意外。
菌人死于一个屁。
起因是战斗二组的蜚上厕所的时候没有发现正在作业的菌人。
蜚长得像牛,但是只有一只眼睛,是一种全身都带有剧毒的异兽,他的屁更是他毒素的浓缩精华。
因为蜚的不在意,菌人死去了。
悲剧本来是可以避免的,只要蜚低头看看他的同事。
存活下来的菌人们感到悲伤,但尚存理智,他们唯一的要求就是蜚能够道歉。只要蜚道歉,他们就既往不咎。
但蜚说:“他这么小,谁能看见?”
这句话激怒了菌人。
菌人们开始了罢工,他们要求调查局给蜚相应的惩罚,否则绝不返工。
罢工并没有取得理想的效果,有这样的言论开始传了出来:“本来我们为什么要养这些小东西,正好他们连打扫也不愿意了,是不是可以开除他们了,可以煮蘑菇汤喝吗?”
菌人出离愤怒了,菌人发动了战争。
他们用石头堵上了调查局所有的下水道。
一百年过去了,陆青舟至今仍然记得那场灾难。在他一千多年的生命里,他从没见过更可怕的场景。
在调查局,这个全都是大型异兽的地方,厕所堵住了。
没有人会通厕所,或者说,没有人想过要去通厕所,他们都太自以为是了,他们认为这不过是菌人愚蠢的小把戏。
厕所成了一片泽国,污秽的泽国。
等神兽们意识到的时候,打开厕所门的人已经被这个名为厕所的深渊吞没了。
不可一世的神兽们妥协了,他们甚至提出可以处死蜚,只要菌人能通厕所。
“我们把蜚沉进厕所里吧!都是他惹出来的。”
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蜚被挂在了调查局后院的旗杆上,激动地人群包围着他。旗杆底下已经堆满了柴火,人群已经在讨论烤全牛要用什么味道的调料搭配了。
蜚哭嚎着,但他的嘴已经被堵了起来。
远处,是沉默且悲痛的菌人。
最终是司渊亲自出面调停,他向菌人一族表示了诚挚的歉意。那可能是司渊一生里唯一一次低头。
菌人接受了道歉,但他们拒绝再继续为这群不知好歹的神兽服务,他们想要去寻找新的家园,一个没有不公和漠视的家园。
蜚最终活了下来,据说是因为司渊大人不爱吃牛肉。但他被判处流放,他被要求负责菌人一族的安全,需要驮着菌人一族去寻找新的家园。
临出发前的那一晚,菌人们在蜚的牛背上敲敲打打了一整晚,而蜚也痛哭了一整晚,那真是一个吵闹的晚上,吵闹的陆青舟现在想起来还会感觉到头疼。
菌人最终在蜚的背上建成了一座微型城邦,里面有微型的城堡和街道,有学校和医院,这将是他们暂时的家,一个始于流浪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