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保洁,不是四界拆迁办—— by一个巨大的坑
一个巨大的坑  发于:2024年01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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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已经荒废了许多年了。
而陆仁所在的这方山间小广场,应当也是前人细心修建的。平台是用几块巨大的青砖铺成的。估算一下昔年往山里运大石头的成本,便足以知道这地方曾经是有多辉煌的存在。小广场不大,从南往北,从东往西都是十步以内就能走完。小广场的尽头长着一颗巨大的樟树,树干粗壮,需要多人合抱,陆仁不太会看树龄,但他不曾见过比这棵樟树更粗壮的树木了,他猜想这棵树的树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年了。
先有天地,后有了樟树,过了许多年,才有了树下的人。
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漏下,在陆仁身上投下了一片斑驳的树影。陆仁抬头,透过树叶看见了天光。而樟树的枝丫上鸟雀啁啾,一派繁忙景象,无数的生命又在陆仁的面前自顾自地忙碌着,不理会他这个偶然闯入的过客。偶尔一阵清风拂过,樟树便会发出一阵沙沙声,令人心情舒畅。
这棵樟树,已经活成了一个娑婆世界。
此刻陆仁昂起头看着樟树的树冠,嘴里忍不住嘟囔着:“我好像,来过这里。”
他似是不确定般,又低下头往不远处看去,树下有间不过半人高,没有门的小石头房子,里面似乎立着一座雕像。陆仁离那小房子有些远了,只能看见那雕像的脚,雕工并不细致,就像两个馒头,是十分原始的雕刻工艺。
陆仁怔怔地看着那座灰墙灰瓦的石头房子,虽然还没有看见那座雕像的脸,但他却说:“我好像,知道里面那座雕像长什么样。”说完这话,他又原地转了一圈,仔细看了看这个地方,再开口,说出来的话却比刚刚又多了几分笃定,“我小时候来过这里。”
陆仁似乎陷入了回忆里,开始了自言自语:“那个石头房子里的雕像,只有半边脑袋,另外半边几十年前被人砸坏了。我上次来的时候,有人正在修补它……”
说到这里陆仁停住了,他似乎终于想起了什么,他转头看向了白发蓝眸的山鬼,叫出了那个已经很久没人叫起的名字:“阿离……”
三岁的小陆仁第一次来到封胥村的时候,人还没有板凳腿高,走路也还有些费劲。但他当时就喜欢跟着比他大的孩子们玩。尽管这些大孩子都当小陆仁是累赘,想方设法地要丢掉他自己玩,但他每次都有办法偷偷跟上他们。
大孩子们感到烦了,决定想个办法彻底丢掉小陆仁。但大孩子毕竟也还是孩子,他们还掌握不好分寸,他们还不知道丢掉一个累赘和害死一个累赘的区别。
他们把小陆仁骗到了山里,然后甩掉了他。
等小陆仁终于同大孩子们送他的蟋蟀玩够了的时候,抬起头却发现周围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带他来这里的孩子们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陆仁嘴里不住地喊着大孩子们的名字:“乌鸦,福乐,胡姐姐,你们在哪里啊。”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风吹过旁边的草丛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山林中还传来不知名的鸟雀粗粝难听的啼叫声。年幼的小陆仁害怕极了,他开始一边哭一边寻找起他的小伙伴。
小陆仁就是在这个时候找到这个小广场的。但他不是从断掉的台阶上爬上来的,他是想下山的时候不小心跌下了一个不高的断崖,一屁股滚落在了这个台子上的。他瘪着嘴,正揉着自己的屁股站起来,就看到不远处有个很小的房子里有个人。那个人背对着小陆仁蹲着,正在忙活着自己手上的事,似乎并没有发现他的到来。
那个人看身形应当是个成年女性。她拥有着一头很白的头发,随意地披散着,拖到了地上,却没沾上一丝一毫的灰尘。她头顶带着一个用野花制成的美丽花环,穿着一身白色的古代装束,一双雪白的手腕从宽大的袖子里露了出来,正一刻不停地在小房子里捣鼓着什么。
阳光洒在她的身上,显得那么美好,又那么圣洁。
她的嘴里似乎还在嘟囔着什么,但是离得太远了,小陆仁听不清楚。好奇的心情战胜了之前的害怕,小陆仁一时间竟忘记了要继续哭。他乖巧地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然后擦了擦哭出来的眼泪和鼻涕,向着那个白色的人影走了过去。
待到走近了,小陆仁才终于听清了那个人在说什么:“可恶的人类,居然砸碎了我的雕像,等我修好了这座雕像,我就要开始讨厌你们了。”那是个委屈的年轻女人的声音,轻柔又宽厚,就像风吹过山岗的声音一样,让人听见了就不自觉地感到舒心。
那个人还是没有发现小陆仁,于是小陆仁又走近了一点。但她依然在自顾自地不开心,无暇分心给陆仁。
小陆仁已经几乎已经要走到她身边了,他甚至能闻见她身上传来一股很好闻的草木清香。他想跟这个姐姐一起玩,但是这个姐姐根本连他的存在都没有发现,这让小陆仁有点沮丧。但小陆仁的优点就是振作得很快,于是他便假装咳嗽了两声,借此引起姐姐的注意:“咳咳。”
那个人听见响动终于猛地转向了这边,也是在这个时候,小陆仁看见了那双湛蓝的眼睛。
“真是个漂亮的姐姐!”小陆仁这么想着,并由衷期待着这个姐姐能陪他一起玩耍。
然而当那个姐姐看见陆仁的瞬间,她原本轻松悠闲又带着一些苦恼的神色陡然变为了惊恐,她猛地退开了一大段的距离,边退边颤抖着说:“人类!怎么会有人类在这里,而且还是危险系数最高的幼崽!”
已经被大孩子抛弃过一次的小陆仁不想再被这个漂亮姐姐抛弃了,于是他绞尽脑汁,学者电视上的对白,用含糊不清的普通话撒了人生中的第一个谎:“窝不是人类,窝是一只屎壳郎精!”

第43章 返乡(十)
小·屎壳郎精·陆仁的神色前所未有的认真,其认真程度甚至能赶超每一个在暑假结束的时候对老师说“我做了作业,但是作业被偷了”的小学生。
这直接导致山鬼愣了一瞬间,她迟疑了一下,试探性地问道:“真……真的吗?”
小陆仁看着山鬼的眼睛,郑重地点了点头。
令人意外的是山鬼竟然轻易地相信了,她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说:“太好了,我还以为是有人类出现在这里了呢。”
小陆仁复又严肃地摇了摇头,他一本正经地对着阿离说:“不是人类。”
得了保证的山鬼似乎很开心,笑容攀上了她的脸颊,她毫不吝啬地对自己这个小小的不是人类的访客表示了喜爱,于是她靠近了小陆仁,并温柔地问:“小屎壳郎精,你叫什么呀?是从哪里来的呀?”
陆仁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然后说:“窝叫阿仁,是从家里来哒。”
尽管小陆仁回答得驴唇不对马嘴,但山鬼却被这个回答逗笑了,她甚至配合地说:“是吗?那真是辛苦你了,阿仁。哈哈,你叫我阿离就可以啦。”她用宽大的袖子遮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然后愉快地笑了起来,那动作就像是从古画里刚走出来的侍女那样优雅柔美。
小陆仁听了这话,赞同地点了点头,神气地叉了会儿腰。可不是嘛,真是太辛苦了。
这时陆仁的余光瞥见了刚刚的那座石头房子和房子里的那座雕像,他的注意力便又被吸引回了那座雕像上。先前陆仁站得比较远,没有发现,现在走近了他才发现这个雕像的脸竟然被砸坏了半边,显得残破不堪,看上去异常凄凉。而此刻,那被毁坏的半边脸颊上,正堆积着许多的泥土。这些泥土显然是分了很多次糊上去的,可以明显看出已经分层了,底下一些的泥土已经彻底干透了,甚至还有皲裂的痕迹;上层的泥土却绝对是刚糊上去的,还湿漉漉的。甚至还有一道湿泥正在往下滴落,这些湿泥在雕像上留下了一道显眼的痕迹,远看就像是一道泪痕。
小陆仁不明白这座雕像为什么变成了副模样,而山鬼又一个人在这座可怕的雕像面前做什么。他好奇地问山鬼:“阿离姐姐,你这是在干什么呀?”
阿离弯下了腰,视线与小陆仁齐平,她点了下小陆仁的鼻子,用带着笑意地向他解释:“这个呀,是我正在修我的雕像呢。”
尽管阿离对着小陆仁很温和地笑着,但年幼的小陆仁依旧能敏锐地从她的笑容中发现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他歪着脑袋,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姐姐明明不开心却还要笑。他眨了眨眼睛,天真地问道:“你的雕像为什么坏了?”
阿离看向了只剩下半张脸的雕像,神色有些戚戚然:“这是很多很多年前的时候,人类干的。”
小陆仁听了这话,震惊地捂住了嘴巴:“人类怎么这么坏!”可刚说完这话,他又想起他自己也是人类,那是不是说明他也是很坏很坏的,想到这里,小陆仁突然有些着急,几乎要哭出来了。
阿离看见了小陆仁不开心的神色,摸了摸他的头,说:“不用为我难过,我和人类本来也是很好的,这个地方还是人类帮我建的呢。
我还记得那时候这里不过是一片荒地,是住在山脚的村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运了这么多大石头上来。他们每个人都流了好多好多的汗,好多人脚底都磨破了起了大大的水泡,但他们却从来不主动说自己不舒服,每天只想着怎么把广场造好。他们总说:‘才这点路累什么累啊,先来看看我们找的石头,都是最平整的,这样山神娘娘踩着才不会硌脚啊,哈哈哈。’他们笑得那么开心,让我觉得就像看见了冬天里的太阳那样温暖。”
小陆仁听得有些入神:“后来呢?”
阿离的目光望向了远方,她的目光中写满了怀念:“后来呀,他们开始刻我的脸,他们特地花钱去外村找了个手艺顶好的师傅,照着村里最美的姑娘的样子,一笔一划地刻出来。工匠工作的时候,全村的人都站在旁边监工,工匠每刻一刀,就会有个人插句话:有的说眼睛刻小了,有的说嘴巴刻大了。气得工匠师父摔了刻刀直说这个村的人难伺候。”她似乎是想起了那时候的情形,忍不住浅浅地笑了起来。
小陆仁也跟着笑,他忍不住想接着听,催促着阿离继续往下讲。
“后来呀,外乡发展起来了,人渐渐都涌去了外乡。知道这里的人也慢慢少了,只剩下了几个村里的老人。再后来,他们不再相信山神了,为了破除迷信把我的雕像砸了,这里也就荒废了。”阿离的手抚上了雕像尚且完好的那半边脸蛋,目光里有很多年幼的小陆仁读不懂的东西。
小陆仁听见她伤心地说:“所以我决定再也不要喜欢人类了。”
小陆仁为人类的所作所为感到愤怒,又为自己身为人类感到愧疚,于是他说:“阿离姐姐,窝帮你修这个雕像吧。”
“好呀。”
于是小陆仁帮着阿离用泥巴糊了一下午的雕像,可是泥巴干了就掉了,根本没办法长久地填补雕像的空缺。太阳快要落山了,雕像却还是之前那个样子。这快把陆仁都急哭了:“这样根本修不好雕像啊。”
阿离笑了,似乎在笑他是个傻瓜,她说:“我知道呀。可是如果我把雕像修好了的话,我就要开始讨厌人类了……”
小时候的陆仁不懂阿离到底经历过什么,又背负着什么,但从她的话里,小陆仁能听出阿离心里应该是很喜欢很喜欢人类的。
那天晚上,村里人没有找到在山上走失的小陆仁,而村里也彻夜地响着几个熊孩子挨打和哭号的声音。
夜凉如水,阿离带着小陆仁坐在小小的破败的山神庙门口,向他讲述着这座山上发生的各种各样的故事:“看见那边那个小土坡了吗?那上面好几百年前住着一只黄鼠狼。黄鼠狼一族有个说法,说是黄鼠狼修炼到了一定的年纪呀,是要去讨封的。”
陆仁弄不明白阿离说的讨封是什么意思,他只能用含糊的口吻重复阿离的话:“掏……粪?”
这直接逗得山鬼噗嗤一笑:“你还真是个小屎壳郎精呀!讨封,就是随便找个人,问他:‘你看我像人吗?’如果人家说像,那黄鼠狼就能变成人;如果那个人说的是不像,那它就还是黄鼠狼。但是对面那个山头上那只黄鼠狼有些缺心眼,找了个喝醉酒的人问。它刚问完‘你看我像人吗?’那个醉汉就说‘我看你像个缺胳膊少腿的傻子’,结果它虽然成了人,但却成了天残地缺,还不如就当只四脚兽呢。还有山脚住着只山鸡……”
夜色渐渐深了,山间的黑夜总是特别地黑,而且树丛里时常有鸟兽发出的奇异声响,让小陆仁有些害怕,忍不住朝阿离靠了过去。阿离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恐惧,她朝着空中挥了挥手,然后小陆仁就看见无数只萤火虫从四面八方的草丛中钻了出来。
这些萤火虫像一颗颗星星一样聚集在广场上,幽幽的飞舞着,照亮了凉夜里的青砖,青砖上丛生的杂草,茂密的树冠,树冠里安眠的一窝小鸟,还有小小的山神庙里笑着的一人一妖。
第二天陆仁是被他妈妈的哭声吵醒的。
救援队找到了在山神庙里睡大觉的他。他睁开眼就看见了他神情紧张的父亲和他泪如雨下的母亲。小陆仁的妈妈二话不说上来就紧紧抱住了他,说着一些情难自已的话。但当时小陆仁完全没有听进去,妈妈抱得太紧了,血液已经无法运输到他的脑部了。当时他离当场去世可能只差那么一点了。
等妈妈终于放开了他,他才开始急着寻找阿离的踪迹。
阿离不见了。
大人们以为他是一个人晚上被吓到了才这么六神无主,催促着他赶紧下山。小陆仁失落地停止了无头苍蝇一样的搜寻,然后被簇拥着离开了。下山前,他偷偷地回头看了一眼,看见樟树的某个枝桠间垂下了几绺白发。于是小陆仁知道,阿离是主动躲起来了。
是不是因为阿离发现了他不是屎壳郎精,而是人类的事实,所以讨厌他了?
“没有人会喜欢一个骗子小孩的。”小陆仁失落地想。
直到回城的那天,陆仁都没有再见过阿离。再后来,陆仁的父母出了事故,一晃这么多年,他都没有再来过村子里了。这段记忆也被他当成了童年的梦境,深深地尘封了起来。
此刻他看着面前与记忆中一致,但更显破旧的山神庙,记忆终于回笼。
他望着面前白发蓝眸的祁屿,叫出了那个久违的名字:“阿离。”
阿离顶着祁屿的脸笑了,还是陆仁记忆中的模样,温柔友善。就好像她从来没有发现她的小屎壳郎精骗了她那样。
但陆仁不能当成自己没想起来,他说出了那句他亏欠了很多年的话:“对不起,我骗了你,其实我是个人类。”
阿离却带着笑意摇了摇头,因为祁屿比陆仁还矮一个头,她努力地踮起了脚尖,才好不容易摸到了陆仁的头。她像陆仁小时候那样,边摸着陆仁的头发,边温和地说:“你长高了呢。”
午后的阳光洒在她澄澈的眼眸里,留下一片岁月沉淀后凝固而成的蔚蓝。

宗宸此刻心里在骂娘,因为他正忙着在跟宗年搏斗。
准确来说不是搏斗,而是他单方面把宗年按在地上锤:“小小年纪不学好是吧,这么跟你哥哥说话!”他一只手按着宗年的左脸,保证宗年的右脸与地面紧密贴合,另一只手使劲扇着宗年的脑壳。
被锤的宗年脾气却很好,并不曾还手,只是不住地喊:“哥!你冷静呀,我说错什么了!”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
宗宸和陆仁分开跑以后,眼见着那尊邪佛追击者陆仁而去,越来越远。当时的宗宸要说没有在心里偷偷庆幸是不可能的。但是宗宸更加明白,现在他的命,是陆仁用自己的命赌出来的,他必须想办法让自己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于是宗宸赶紧趁着邪佛不在,冲回了陆国庆家,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想办法保住剩下的人。然而当他狂奔着冲进陆国庆家大门的时候,却看见他不知是敌是友的表弟宗年,正在悠闲地给空空如也的佛龛上香。宗年面色沉静,上香的动作看上去十分熟稔,甚至颇有些方外居士的味道。
看见眼前这场景的一瞬间,宗宸额角的青筋就不自主地跳了起来。但宗宸忍住了,他告诉自己,宗年不过是被邪佛迷惑了,是受害者,更何况宗年也并没有伤人,不过是一些无伤大雅的仪式而已,不能同他计较。
另一边的宗年上完了香,转头终于看见了他满身狼狈的冤种表哥,他震惊道:“表哥,你这是刚跑完步回来吗?”
跑步吗?落后会死那种。
宗宸被他表弟无神经的问话整得又是额角青筋一跳。但他告诉自己要冷静。也来不及同宗年多做解释了,宗宸拉着宗年直接前往了存放着陆阳和关尔越的房间里,然后认真地跟宗年说:“情况紧急,你背上陆阳,我背着关尔越,咱们赶紧往村外跑。哪怕找个山洞窝一晚上都成。”
宗年不清楚他的表哥怎么了,但若是换了“重生”以前的宗年,无论他的表哥说什么,他都会无条件点头答应。问题就出在此刻站在宗宸面前的这个人,不是以前那个宗年,是重生回来的钮祜禄·宗年。这个宗年经历过太多九死一生的场面,实在是太有主意了,更何况他现在还全心全意地相信着村里的菩萨。
宗年制止了宗宸的举动,并认真地同他说:“表哥,我觉得你应该先冷静一下,不要冲动。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一起解决,实在解决不了,我们还可以向菩萨求助呀。”
此话一出,事不过三。宗宸不打算忍着额角跳动的青筋了,他决定发泄自己的情绪。于是他冲动地暴起揍了宗年一顿,虽然并没有下重手,但宗年看上去也不会太好过。
实际上,看似正常的宗宸也不过才十七岁,尽管在宗家地位被捧得很高,但他依然还是个高中没毕业的孩子。别的孩子这个时候唯一的烦恼不过是暑假的作业和暗恋的女孩,他却在选择如何最大程度地少死几个人。更何况宗宸之前也不曾见过像陆国庆家的邪佛这样可怖的场面,他的san值其实也掉得差不多了,脑袋里的那根弦只要稍加刺激就会绷断。
一个半大孩子的崩溃,其实情有可原。但宗宸被情绪控制的时间点不对,他不该在这个节骨眼上被情绪左右自己的行动。从而导致他们所有人都错过了最好的逃跑时间。
被按在地上的宗年首先发现了不对,他指着窗外对宗年说:“哥!哥!你先冷静,那里有人!”
听了宗年的呼喊,宗宸的理智才终于回笼。他放开宗年站了起来,顺着宗年指的方向望去。十几个村民正或近或远,三五成群地站在他们窗户面前。这些村民依然统一地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脸色煞白。乍一看行将就木,不人不鬼。更可怕的是,他们此刻正集体面无表情地直勾勾盯着这间房间里面,好像下一秒就会破窗而入,却又不约而同地只是木木地站着,没有进一步的行动,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宗宸见了这场面一种不好的预感浮现在心头,然而还没来得及等他采取进一步的行动,屋里的房间门口,竟也逐渐传来了杂乱无章的脚步声。
另一方面,在山神庙的阿离和陆仁正在交换着目前为止收集到的信息。
阿离对陆仁可谓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那尊邪佛大约是今年过年的时候被你伯伯带回来的。山下的村里本来就只剩下几乎老人了,年轻人除了过年根本不会回来。你如今看见的那些年轻人都是那尊邪佛来时带来的信徒。”
阿离顶着祁屿模样认认真真地在同陆仁解说,似乎完全没有变回自己原本模样的打算。
陆仁忍不住问道:“阿离姐姐,你为什么要用祁屿的样子出现?”
“不是我用他的样子出现,而是他请我附在了他身上。”阿离耐着性子解释道,“你走之后的很多年我一直沉睡,我的力量一日不如一日了。邪佛出现的时候也仅仅只是醒了一瞬便支撑不住又睡过去了。那天这个年轻人带着一样东西逃到了山神庙,施展了请神之术,才把我从沉睡中唤醒。”
陆仁疑惑道:“东西?”
阿离点了点头:“是的,我把它藏在我的雕像后面,据这个年轻人说,这是唯一能镇压邪佛的东西。”
听了这话陆仁心里不经有了点底,看来祁屿所说找到了一样法宝的事应当是真的。如果能用来对付邪佛,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说起邪佛,陆仁忍不住问道:“那邪佛到底是什么东西。”
阿离猜测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祂应该来自缘觉界。”
缘觉界这个词陆仁倒并不是第一次听见了,毕竟不久之前他才刚刚被司渊科普过:“是不是,被善见城界司管辖的那个缘觉界?”
阿离听了这话,略带意外地看了陆仁一眼:“你竟然还知道界司的事情?”
陆仁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解释道:“其实我现在在外来户口调查局工作,也是个界司,虽然我只是个保洁。”
阿离闻言露出了惊喜的表情:“打小我就觉得你聪明,将来肯定有出息。没想到如今竟去了界司。”陆仁观阿离的神色,便知道她确实对他如今的近况十分满意,也不自觉地生出了几分自豪感来。
话说陆仁此次返乡,一路上光遇见了些灵异怪谈之事。却不曾真正体会过被家人热情迎接,嘘寒问暖的感觉。也许也是因为陆仁也独自一人过了好多年,所以他也习以为常,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却不知此刻同山鬼在一道,他露出的些许放松的神态,才更像是回到了真正的家乡。
不过话题也只是扯远了一瞬,不一会儿便又被阿离拉回去了:“关于缘觉界,我也只是道听途说,听说自从声闻界,缘觉界,菩萨界,佛界并归入善见城界司之后,除佛界,菩萨界之外的其余两界竟然好似销声匿迹一般,多年不曾听闻过那两界之事,也不曾见过有大神通的人再出现,谁知道竟突然凭空出现了这么一尊邪佛。”阿离皱了皱眉头,显得有些忧心忡忡,“也不知道,善见城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但陆仁突然发现了一个知识盲区:“等等,他来自缘觉界,难道他是真的菩萨?”
阿离摇了摇头:“自然不是,缘觉界人称作摩利,传闻离成为菩萨界的住民婆娑仅是一步之遥,但多年以来,无人可知这一步究竟是哪一步。人间界与善见城四界早已井水不犯河水上千年,所得到的消息也不过是一些只言词组的小道消息。无人知道真伪了。”
尽管消息不能说多么确切,但是比起陆仁之前两眼一抹黑的状态好了太多。陆仁原本忐忑的心,终于踏实了些许。
陆仁想起了宗年的情况,于是开口向阿离询问道:“那这么说,我朋友说他因为邪佛影响重生的事,也不过是障眼法罢了吧。”
但出乎陆仁意料的是,阿离却摇了头:“说假也假,说真也真。”
这回答着实让陆仁傻了一会儿眼:“什么意思?”
阿离解释道:“善见城外是须弥山,须弥山外有三千大世界,三千中世界,三千小世界。邪佛并没有办法凭空创造出不存在的记忆,祂不过是在这无穷无尽的世界里,为你的朋友找了一段有利于祂的记忆。”
如果一个人每做一个选择就会发展出一个平行时空,那么这个世界上会有数以亿万计的平行时空。在有些时空里,你的朋友会变成敌人,而在有些时空里,你的失去的东西都会还存在。宗年只是接收了一段不同时空的自己的记忆而已。他并没有重生,但他又确实活过了一段那样的人生。
究竟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然而这厢阿离的话音刚落,转头陆仁便看见在村子的方向,有一道火光拔地而起,直冲天际。

宗年整个人都站在了熊熊大火中。
宗年曾经历过末世二十年,早已在出生入死之中把宗家的秘术练习得淋漓尽致。此刻他正如同松柏一般,站在他用火符创造的火圈之内。四方涌动的风扬起他身上宽大的白色衬衫,衣袂翻飞,露出了一节劲瘦有力的腰肢,这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根轻轻一折就会断裂玫瑰枝一般,引人遐想。可尽管宗年看上去是那样的弱不禁风,但他坚毅沉静的表情,却又让旁人无法轻易把这个站在火圈里的少年当成无害的菟丝花。
包裹着众人的火圈愈燃愈烈,已经彻底变成了一道首尾衔接的圆形火墙,直冲天际。这火符创造的火焰并没有很高的温度,但是却让火圈外的村民感到畏惧,从而很好地保护身在其中的宗宸、关尔越和陆阳。
事实上,末世里的宗年算不上一个聪明人,但他之所以能在末世活到最后,是因为他足够努力,努力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在绝对力量面前,一切聪明人的勾心斗角都也不过只是过家家般的隔靴搔痒。
而在宗年的旁边,被誉为玄门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的宗宸,正惊讶地看着这个刚刚还被他按在地上揍的表弟。宗宸突然意识到这个曾经只会跟在自己身后叫“表哥救命”的宗年,如今竟然已经不是他能望其项背的存在了。至少宗宸自己,现阶段还无法用火符画出这么坚挺又这么大面积的护身结界。
一丝不为人知的苦涩涌上了宗宸心头。
但好消息是原本气势汹汹的村民被悉数拦在了火墙之外,不得寸进。
但是对宗家几人有利的局面却并没有能够持续多长时间,不多时,一声佛偈从人群后方传来。
正在卯足力气施法的宗年听了这声佛偈,表情明显怔愣了一瞬,周围火圈的火势也同时随之变得弱了一些。宗年看见了给他重来一次机会的菩萨,祂此刻竟然就站在火墙之外,向他投来专注的目光。
菩萨脚踩莲台,身上穿着层层迭迭的白衣,纤尘不染。眉间的一点朱砂鲜艳夺目,全身散发着圣洁的光,正含笑看着宗年,庄重地开口问道:“宗年,你信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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