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尼禄最喜欢你了……”
他把蹭进自己怀里的小尼禄抱紧,手臂因再次成功偷窃而微微发抖。
是的,他就是个小偷。小偷又何妨?这就是埃利诺欠他的。
他不信仰众神,所以绝不忏悔,绝不负罪。
“对了,什么是‘处理’姨姨啊?”小尼禄在他怀里仰头问,“是帮姨姨维修什么东西的意思吗?”
“唔。就是看谁照顾母后照顾得最好,为了表扬她,就让她回家跟家人在一起的意思。尼禄往后见不到她们,就知道她们已经回家去了。”
叶斯廷轻描淡写地说,同时小心地脱下小尼禄的鞋袜,“尼禄的脚还在疼吗?我看看怎么样了。”
小尼禄举着一对被罚站得又红又肿的脚丫子,一边让叶斯廷给自己用药膏揉,一边发自内心地为别人庆贺:
“那太好了!姨姨们肯定更喜欢跟家人住在一起。说不定她们也有像哥哥一样好的哥哥!”
叶斯廷笑笑,并不出声。
他涂着药,头一回体验心脏隐隐抽疼的感觉。疼痛里,还有一股无能为力的难过和恨意。
真恨不得把所有无故伤害小尼禄的人都丢进湖里才好。也就只有在这种时刻,他的想法才会跟埃利诺完全同频。
“……‘诺瓦的心就像金子一样发光,把树上的小鸟和小松鼠都引来了。小松鼠在问,诺瓦诺瓦,你为什么在哭泣呀?要是有坏人来,我帮诺瓦赶走他……’”
叶斯廷抱着小尼禄在壁炉边念书。
每次他念书的时候,小尼禄就会直愣愣地看着他,连眼睛都不眨,小表情还会随着故事情节变化。
叶斯廷太喜欢被他这样注视。所以总在故事有点挠心的地方,故意放慢语速,让小尼禄急得乌乌叫。
他感觉心中那个森冷的冰窟,正在小尼禄的目光里一点点消融。
变成春天的原野,变成温暖的湖与海,将他的心脏暖融融地浸泡。
下午,等埃利诺的白狼骑敲门进来,他便立刻会意,起身对小尼禄说:
“哥哥想留下来陪你,所以把重要的事情全都推掉了。尼禄别跟别人说在这里见过我,要不然哥哥会挨骂的。这是我们的约定,好不好?”
“噢!”小尼禄立刻好乖地点头,“尼禄不会让哥哥挨骂的……”
还悄声请求书房里的其他狼骑,“你们也千万不要说哦。”
在书房外跟埃利诺交换身份时,他看见埃利诺眼中明显多了一丝赞赏。
隔日,叶斯廷以侍官身份出现在宫中时,无意看见埃利诺正在审阅皇后侍女的名单。
本该在寝宫中值勤的众多狼骑,今天却不见人影,估计是已经在去往“处理”的路上了。
叶斯廷看见一些熟悉的名字,脑子迅速开始飞转。
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回头提醒埃利诺:
“殿下,如果您让我背忆的宫廷人员关系图没有出错的话,这些侍女存在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或多或少,都能与鲁铂特勋爵扯上关系。”
埃利诺的眼神肉眼可见锐利起来。
他阴沉着脸,仔细看过一遍名单,又抬眼看看叶斯廷。
但他不告诉叶斯廷对或不对,只冷冷眯起那对狐狸眼,似笑非笑道:“你的工作范围,难道包括搜集宫廷情报么?”
叶斯廷于是默然离开,回到昏暗的密室里去。
当他在太阳宫度过12岁的春天时,帝国皇后溘然长逝。
叶斯廷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密室里,对这件事并不知情,结果偶然来到皇家学院才听说,小尼禄现在竟然不吃不喝,谁劝也不听,每天只趴在母后的床上哭泣。
他难以形容那一刻心脏的剧烈抽痛。
但他不能就这样冲到皇后寝宫去,以至于在埃利诺回宫时,他头一回掩饰不了尖锐的指责口吻:
“所以这就是您对待家人的方式,殿下?尼禄还那么小,您却只顾自己出宫游历,让他一个人住在至亲丧生的地方,任由他被思亲的痛楚折磨?看来尼禄身边的侍官,如今又能获得您的信任了?”
“好了,够了。”
埃利诺紧紧按着额角,难掩头疼带来的暴躁。
但出乎意料地,他并没有生气。
“我出发前就已经跟四弟和三妹说过了,让尼禄在他们宫中轮流居住。谁知他们居然没能把尼禄接走——”
“在他们宫中轮流居住?”叶斯廷毫不退让,“您作为兄长的责任呢,殿下?只因为尼禄有可能影响您的替身方案,所以将他推给更年幼的弟弟妹妹?”
“——注意你的说话态度。”
埃利诺的白狼骑上前一步,硬邦邦打断他。
埃利诺抬手制止自己的白狼。
他仍然不适地皱着眉,说:“最近我离宫的频率会很高,尼禄确实不适合跟我同住。母后突然病逝,鲁铂特那个混账又——”
说到一半,他意识到这并不是能让叶斯廷听见的内容,便迅速止住话头。
但是沉默半晌,他还是低声询问:
“狼骑的报告说,尼禄一直躺在母后床上,也不肯吃饭。是真的吗?”
叶斯廷冷冷:“殿下为何不能亲自去确认?我想任何一个皇家医官,无需看报告都能回答这个问题,不是吗?”
埃利诺的白狼骑握住枪把,发出警告的喀哒声。
埃利诺沉默着,把白狼骑的枪把按住,然后动身前往皇后寝宫。
叶斯廷在密室快速踱步,足足踱了五个小时。
等到密室门再度开启时,他冲到门前,却只看到了埃利诺难掩挫败的脸。
“……劝不动。”帝国二皇子难得低声下气,别开脸道,“或者,你去试试?”
又嘱咐狼骑:“看好他。”
叶斯廷冲进皇后卧房时,第一眼甚至没找到小尼禄在哪。
因为相较那张裹着黑纱的大床,当时3岁的尼禄实在太小,小得只剩一点点隆起,藏在层层叠叠的被子底下。
叶斯廷小心翼翼揭开被子,就看见小尼禄攥着一条毛毯,一动不动地蜷在被子深处。
他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为什么埃利诺能松口放他过来——
小尼禄两只眼泡都哭肿了,脸蛋彻底瘦了一圈,鼻子和下巴埋进毯子里,闻着母亲在世间最后留下的气味。
即便这样,看见叶斯廷来,他还是好乖地叫人:“哥哥。你又来看我啦。”
但是小手却在紧紧抓住身下的被单。
很显然,之前埃利诺尝试过强行抱走他,却失败了。
叶斯廷难以想象,就连他这样的人,也有一天能体会到心口淌血的感觉。
他忍住刀割一般的心疼,双膝跪在床边,一边慢慢地抚着尼禄的额发,一边低低地问他:
“尼禄不愿意把母后一个人留在这里,是不是?如果尼禄也离开,母后就要一个人住在这座大宫殿里了。尼禄不愿意这样,对吗?”
这些天来劝慰尼禄的人太多,但能如此精准猜出尼禄心中所想的,却只有叶斯廷一个人。
起初小尼禄还能勉强忍着,但被叶斯廷温柔地摸了好一会儿。他的眼圈开始越来越红,鼻头也开始微微抽动。
最后,那双红眼睛里咕嘟冒出一大汪水,小尼禄从床上钻进叶斯廷怀里。
“哥哥……”
那天叶斯廷一直在床边陪尼禄讲话,给他讲有关天堂的故事。
直到入夜,才用那条小毯子把尼禄裹着,一路抱回寝宫来。
埃利诺从他手中把小尼禄接过去。小尼禄睡得迷迷糊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换的人。
埃利诺嘱咐白狼骑给他喂点营养液和水,又看了一眼还在身边凝望的叶斯廷。
他顿了顿,还是说:“没有你的事了。你……回去吧。”
皇后殿下已经过世,但卡拉古先帝前线战事吃紧,于是太阳宫里只剩下卡厄西斯家的孩子们。
皇子皇女们忍着悲痛,为皇后办理好后事,同时将还没有选白狼骑的小尼禄轮流接到自己宫中照管。
作为小尼禄最依恋的对象,埃利诺的寝宫上下自然承担起最大的照看责任。
埃利诺时常需要学习或工作到凌晨,一抬头就会发现小尼禄坐在沙发上,希望能等他一块上床睡觉。
小皇子困得脑袋直打点,却从来不出声催促,只裹着从母后宫里带来的毯子,露出一颗安安静静的银发脑袋。
埃利诺几次趁幼弟睡着,把他抱到卧室的床上去,但小尼禄半夜梦醒发现身边没人,就会自己爬下床来,再次裹着毯子,悄悄蹲在书房门口。
“……殿下?”
密室门被拉开的时候,叶斯廷惊愕地看见埃利诺的臭脸。
他连书桌上的书都还没来得及收拾,就见狼骑们把他的桌子连书带桌一齐推开,然后把书房里的精致书桌扛进来。
二皇子打量一圈密室里的环境,降贵纡尊坐到自己的书桌前,开始正常审阅狼骑给他的密报。
“愣什么,你的面具呢?”
他淡淡说,冷淡的语气里掩不住烦恼,“只要看到我在书房工作,尼禄就不肯睡觉。”
叶斯廷连头发上的漂染剂都没干,就被赶回书房去哄尼禄了。
他有些怔愣,只是从没想过埃利诺能做到这个地步。
但是很快,他就无暇再想,赶快来到沙发旁,把迷迷糊糊的小皇子抱上床去。
那段时光如今回想起来,处处都是梦境一般的不真实。
壁炉的火像在烤甜软的棉花糖,让记忆里的空气甜中又掺着酸涩。
作为一个曾经要戴着小丑头套讨好至亲的人,他总会无端地陷入担心,担心自己不配得到这样多,或许未来会有什么惩罚等着他。
但他情不自禁深陷在尼禄对他的依赖中,只有在小尼禄的注视里,他才是被需要、被爱着的,与曾经那个必须靠一根蛛丝将自己悬挂在世界边缘的孩子判若两人。
他给尼禄讲了很多好故事。全部都是结局圆满的,=那些结局不好的,全都被他挑出来丢掉。
因为他觉得,世界上沉沦苦难的人已经足够多,而尼禄只要接触最美好的东西就行了。
他在密室里的藏书,被一点点地搬出来填在书架上。小尼禄拿指头点着书页,一边跟念一边识字,读得很认真。
而那部《流浪者号》,一开始并不是叶斯廷主动要给尼禄念的,而是小尼禄自己在书架上发掘,然后被无名舰长的旅行生涯深深地吸引。
因为系列作品太长了,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念到尾声,小尼禄就自己给无名舰长编出好多结局,还讲给叶斯廷听:
“……最后的最后,舰长先生在一颗星球上找到了自己的家,于是他跟公主殿下幸福快乐地生活下去……”
还有成为英雄版本的,“……舰长先生打败了邪恶的鸡脖星人,大家都很感谢他,所有人都想让舰长先生到自己家里做客,抢得打破了头……”
甚至还把自己编进故事里去,“后来有一天,舰长先生旅行经过尼禄的家,看到尼禄家里有好多小动物……尼禄请求他,把我带上你的船吧!我也想去宇宙里旅行!舰长先生答应了,但是他的船带不了那么多小动物,于是尼禄只好带上叫叶斯廷的小狗,叫盖尔的小鸡,叫拉姆德的小羊……”
小尼禄在掰着指头认真数,叶斯廷垂着一双绿眼睛,温柔地注视他。
他心想,真是幸运的小狗,小鸡和小羊。
能被选中跟尼禄一起旅行,会是一件多么快乐的事啊。
他认真记下尼禄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故事——哪怕尼禄本人第二天就会忘在脑后。
因为这是一场偷窃。他所珍视的人,从来不属于他,所以他必须随时做好失去一切的准备。
或许在不远的未来,叶斯廷会坐着他的探索舰,离开这座宫殿。在无人的宇宙深处飘荡度过一生。
但与帝国小皇子闪闪发光的回忆,将变成他寂寥宙域中最瑰丽的群星。
叶斯廷过度沉浸在与小尼禄的相互陪伴中,以至于忽略了埃利诺那些有迹可循的变化。
为了不让小尼禄陪自己学习到深夜,埃利诺不得不在晚上把工作搬进密室,让叶斯廷去陪尼禄读书睡觉。
某天晚上,叶斯廷正在教尼禄搭建星际沙盘,突然听见书架后方传来一声重响。
然后就是隐约的打斗挣扎的声音。
不过很快。
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嗯?”小尼禄抬起脑袋,“哥哥听见了吗?”
“我听见了。”叶斯廷温和地说,“最近我在让狼骑修缮宫殿,是狼骑正在工作呢。”
他临时想出的借口其实不算完美。
但小尼禄早已经习惯相信哥哥的每一句话。
甚至想也不想地点头,哦了一声,就继续拼沙盘去了。
等到小尼禄上床睡觉,叶斯廷从壁炉上方拔下一把装饰刀,安静地来到书架前。
负责看管他的狼骑早已在书架前等候。
但不知道是否因为接到了白狼骑的什么命令,他们只在书架前焦灼等候着,却都不敢进入密室。
见叶斯廷过来,狼骑犹豫了一下,然后索性将他推向身后。
他们警惕地扶着枪套,小心把密室的机关门推开一条缝。
“二殿下,白狼?出什么事了吗?”
狼骑们低声问。
寂静片刻。
“没事。”
门缝里传来埃利诺略带嘶哑的声音。
“尼禄已经睡着了吗?”
“是的,殿下。”
“好。”埃利诺说,“你们可以进来了。”
叶斯廷顿了顿,放下装饰刀推门进入密室。
密室里一切如常。
白狼骑依然守候在埃利诺的身后。
埃利诺则坐在书桌前,借着昏暗的光线查看光屏。
“就为了这个小家伙,我的视力又该雪上加霜了。”
埃利诺半真半假地抱怨着,将左眼上的单片眼镜取下来擦拭。
但是借着书房透进来的灯光,叶斯廷敏锐地观察到,埃利诺的额发下有冷汗浸透的痕迹。
当他抬手佩戴眼镜时,袖口滑落。
露出的一截手腕上,甚至有被坚硬手甲牢牢抓握过的痕迹。
叶斯廷不动声色,视线掠过埃利诺身后的白狼骑,在狼骑盔甲那双金属手甲上停留片刻。
被打量的骑士仍在墙边一动不动地守卫着。
但叶斯廷总觉得,对方的身体像在盔甲下微微发抖。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作为埃利诺的替身,叶斯廷也不能多问。
于是他只能微微躬身,象征性地朝埃利诺行礼。
然后像往常一样。将书房和小尼禄还给他。
这在从前,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埃利诺虽然沉醉于自己的野心,但他不会缺席家人的任何一次重要庆典。
卡厄西斯家的孩子们在给弟弟唱生日歌。
而叶斯廷戴着埃利诺的面具,一个人站在宴会厅的角落里。
他心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并且随着埃利诺让他扮演自己的时间增加, 而变得越来越强。
对他而言, 散发着棉花糖般香气的美好时光,正在不容置喙地离他远去, 露出底下一层铺着残酷铁锈的现实。
可他始终不明白这种预感的来源。
他当时能做的, 也就只有加倍珍惜还能与小尼禄在一起的时间。
生日宴会结束的那天, 小尼禄理所当然地缠住叶斯廷的大腿,撒娇要到二哥的寝宫去过夜。
就连卡拉古先帝也忍不住调侃:
“生日就这么一天, 不应该分给父王吗?反正尼禄眼里只有哥哥,我不给尼禄当父王了。”
小尼禄顿时大惊失色。
他赶快松开叶斯廷的裤腿,跑过去哄爸爸:“不、不能不当父王……尼禄也要父王……”
话虽这样说,宴会结束后, 小尼禄还是觍着脸溜进了叶斯廷的穿梭艇。
叶斯廷微笑不语, 一路把他引进寝宫的书房。
推开房门前,他轻声对小尼禄说:
“哥哥还有礼物要给你。希望你能喜欢。”
小尼禄仰着脸:“啊, 可是哥哥不是已经送过了吗?”
“是啊。”叶斯廷望着他, 轻轻地说:“但这是‘我’想送给你的礼物。”
他知道小尼禄永远不会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少年推开房门,任由温柔的星光倾泻他们一身。
小尼禄整个崽都傻了。
熄着灯的书房, 现在完全就是另一个世界。
地面上是鳞次栉比的街道、错落有致的全息建筑物,建筑物比小尼禄的个头还要高, 忙忙碌碌的小人和穿梭艇在其中川流不息。
空中则是井然有序的曲速通路、要塞和港口, 而在更远处, 还有隐约显现的巨大行星环。
“这是哥哥给你做的全息星建游戏。只要戴上触点手套, 尼禄就能自己建设行星了。”
叶斯廷弯腰给小尼禄戴好手套, 引他去触碰地面上的全息建筑物。
建筑物被小尼禄碰翻,楼里居住的模拟小人于是骂骂咧咧,下饺子般往街道上跳伞逃生。
吓得小尼禄再也不敢乱碰,只敢把小手往天上举着。
叶斯廷又操纵着游戏视角,将远在天边的行星环拉近。
行星环上原来还有一座巨型都市。
只是叶斯廷在制作时,故意没有安置太多公共建筑和通路。
结果行星环上的模拟小人,全都乱糟糟地挤在一起,到处都是火灾和车祸。
小人们跪在地上泪花四溅,嘴巴一张一合,朝进入游戏的小尼禄做出祈祷的姿态,希望他能尽快为他们打造一个适宜居住的家园。
“时间太赶了,哥哥只来得及设计出一颗小行星。如果你喜欢的话,我还可以往这个世界里添加更多星球,尼禄来规划港口和通路,让不同星球的人到处旅行。”
叶斯廷轻声细语地朝小尼禄解说玩法,语气有些惴惴的,害怕对方不喜欢。
自从他给小尼禄讲了传奇星建家理查的故事以后,小尼禄就迸发出强烈的星建兴趣,平时有事没事就会对着全息星图念念叨叨,还会在白纸上认认真真摹画星系通路图。
星系建设其实不是帝国王储的必修课,但叶斯廷带有私心地想,反正王座自有埃利诺和他的皇长姐去争,既然小尼禄喜欢,那就当做兴趣发展也无何不可。
帝国当前的全息游戏都以星际战争为主,他在市面上找不到满意的,干脆花去将近一年的时间,在那个密室里反复研发调试,最终亲自完成了只属于尼禄的星建游戏。
他紧赶慢赶,好不容易赶在尼禄生日前一天,把这份礼物完成。
可是,小尼禄站在繁忙的全息街道中,戴着触点手套的手呆呆朝天上举着,一直没有什么反应。
叶斯廷难掩心中低落,还是温柔说:
“不喜欢也没关系。哥哥让科学局的叔叔们研发的,没有花太多时间——”
然后他的话音,就被小尼禄的持续尖叫打断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小尼禄开始在全息街道中撒丫子狂奔。
他一会儿碰碰地上的建筑物,一会儿摸摸空中悬浮的港口,就这样瞎跑了十几圈,然后继续尖叫。
“啊啊啊啊啊——!!!”
书房门口的狼骑以为小尼禄出了什么事,迅速推门进来,却也被房内的全息景象惊呆。
他们还没来得及将复杂的眼神投向叶斯廷,就被狂喜过望的小白猫一路抓着披风爬上肩膀,狼耳朵险些被震聋:
“你们看哥哥送了我什么——哥哥送了我一整个星球!!是一整个星球!!!”
“……哦哦,看到了,小殿下,看到了。”
二皇子的狼骑们担心摔着他,赶忙把人从肩上抱下来。
小尼禄脚丫子都没碰地,就已经开始在空中乱蹬:“……一整个星球!!!尼禄的星球!!!”
叶斯廷就微笑着站在墙边,看兴奋的小尼禄满屋子撒欢。
万幸他在打开门以前,就已经把书房内的家具全都靠边,这才不至于让尼禄撞到桌角上。
小尼禄的狂欢,足足持续了半个小时。
最后,他却突然一头撞在叶斯廷身上,彻底不吭声了。
叶斯廷弯腰摸他的脑袋时,感觉自己被小尼禄埋住的腰部,开始慢慢有种湿意晕开。
“……怎么了?”叶斯廷哭笑不得,蹲下来捧住小尼禄的脸,“怎么哭了呢?尼禄不是很喜欢这份礼物吗?”
“很喜欢礼物……”小尼禄抽抽噎噎地说,“但是……最喜欢哥哥了……尼禄最喜欢你……”
无论再来多少次,叶斯廷都根本抵挡不了这样的温情。
他将小尼禄拥进怀里,嗓音都微微发哽:“……尼禄,哥哥也爱你。”
小尼禄埋在叶斯廷怀里哭泣时,埃利诺的白狼骑正守在寝宫密道入口,焦灼而沉默地等候自己的主人。
埃利诺最近在皇家医学院获知了一个秘密,但却拒绝跟自己的白狼骑分享。
而就在今天夜里,埃利诺又独自戴着医官的面具出发,前往那座位于太阳宫边陲,却并未标识在宫廷地图上的秘密疗养院。
他在那所连狼骑都不能进出的秘密疗养院里。亲眼目睹了卡厄西斯家族最残酷的秘密。
他看见自己儿时曾参加过葬礼的、最喜欢的亲王皇叔,正像什么奇怪生物一样在地上蠕动爬行,并发出毛骨悚然的尖利怪笑。
身上雪白的精神病束缚服,早已被排泄物和呕吐物染成暗黄。
再下一个病房。
依旧是雪白的束缚服,标志性的银白头发。
他极其艰难地辨认出,那正是皇家学院必会播放的战斗影像中,上一代女亲王、帝国战神卢塔沙·奥古斯都·卡厄西斯。
在影像中那位一骑当千、为帝国创造诺特烈神迹的女战神,此刻正呆滞地咀嚼着自己的银白长发,唇边流出黏腻的涎水,跟身上的精神病服拉出一道银丝。
然后是再下一个病房。
再下一个病房。
13岁的帝国二皇子,开始只是缓步前进,然后越走越快。
最后他在寂静的走廊中惊惧狂奔。
无数梦魇般的尖叫和呢喃在他耳畔闪过。
在快要奔跑到出口的那一刻,他听见身后的走廊中,不知是谁在撕心裂肺地吼叫:
“……杀了我们吧,卡拉古!”
埃利诺在深夜的太阳宫中狂奔,甚至忘了应该叫一艘穿梭艇。
他冲进由自己的狼骑把守的密道入口,一边撕扯掉脸上的全息面具和身上的医官长袍,一边发出如濒死病患一样的粗喘。
而当少年看见在密道尽头守望的白狼骑时,他并没有减缓速度,而是直直撞进了自己的骑士怀里。
“……他们没有好起来,谁都没有!”
他拽住骑士的披风领口,那双碧绿的狐狸眼绝望睁大,“……我也不会好起来!”
“殿下,殿下……”
埃利诺的白狼骑紧紧抱住他。
他察觉自己的主人发抖得厉害,当机立断,抓住埃利诺的手腕,扶向自己的后颈。
随着咔咔几声细响,他身上的狼骑盔甲便迅速褪去。
骑士用自己带着体温的身体重新抱紧他。
“请您不要害怕。”骑士低声承诺,声音也抖得厉害,“无论最后您会变得怎么样,我都会永远在您身边……任何人都不可能从我手中夺走您——”
“——你说谎!骗子!他们每个人身边,都没有他们的白狼!”
因为巨大的刺激和惊惧,埃利诺的疯症再一次被诱发了。
他的发病期一次比一次长,一次比一次剧烈。
骑士用尽全身力气,将他的主人压制在幽暗的密道里,承受对方永无止境般的咒骂和撕咬。
他自开始追随埃利诺,就从未向谁屈膝祈求过什么。
但此时此刻,骑士只想双膝跪地,像奴隶般朝这可怕的疾病祈求,乞求对方不要从他手中夺走自己的主人。
骑士背着虚弱的埃利诺,回到书架后的密室里。
他本想推开密室的门,却听见从门缝里,传来小尼禄咿咿呀呀的歌声。
“……等等。先别进去。”
埃利诺无力地趴在他背上,嗓音很轻很轻,“尼禄还在书房。”
他透过门缝,望向灯火通明的书房。
今天是尼禄的生日,看来宴会上一定发生了许多有趣的事情,可把小家伙兴奋坏了,一张小嘴叭叭地唱歌,就没有停下来过。
埃利诺注视着他,眼神慢慢变得柔和。
但是下一秒。
他看见另一个“自己”走向小尼禄,熟练地将他抱进臂弯。
“该睡了,尼禄。”是叶斯廷在低声哄他,嗓音里全是宠溺的笑,“也不至于高兴这么久吧。礼物就在这里,明天睡醒起来也不会跑的。”
“就要高兴!就要高兴!”小尼禄在他怀里乐颠颠地扭来扭去,“尼禄就要说一百遍最喜欢哥哥!全世界最喜欢哥哥!”
“好。”叶斯廷用额头抵住小尼禄的脑门,闭上眼睛,“哥哥也最喜欢你。”
他安排监视叶斯廷的狼骑们,此刻都静静守立在书房里。
姿态却不像是监视,反倒像是在戒备外来者。
埃利诺抬起头,望向密室昏暗的穹顶。
这个密室有些年头了。
狭窄、陈旧且不通风,天花顶上全是蜘蛛网。
一门之隔就是他自己的书房。
然而现在,他只能穿着被冷汗浸透的衬衫,在这个密室里像贼一样往外看。
看着他的替身,享受本该属于他的拥抱和亲吻。
这个场面实在可笑,而最可笑的是,这就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
埃利诺不由无声地笑了起来。
他越笑越难以控制,甚至不得不咬住自己的食指,以避免嗤嗤的笑声漏出。
他的骑士感受到主人胸腔的震颤,迟疑地回过头。
而后埃利诺慢慢敛起笑容。
目光落向叶斯廷时,面上掠过阴暗的嫉妒。
“哥哥,我已经把行星环上的城市都建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