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开反派路线,拯救落魄白月光—— by解虎锡
解虎锡  发于:2024年01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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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得对。”
他整个人,也像突然感到疲惫一般,不再维持着以往仪态,有些倦怠地靠着软枕。
“我初入藏剑时,只是个十岁孩童。在那之前,我从不知何为‘道’。我问了清庸道君,道君说,道乃自然,是你心中所想的事……我只想吃饱。我问他,这是道吗,道君说不是;我又问,那什么才是?道君告诉我,等我哪天,想让所有人都吃饱,这就是道。
我不能理解,于是我问翁衡。我说,如果我想让所有人都吃饱,就是我的道吗?翁衡却说不是。让所有人吃饱,是农民做的事,并不是修道者的道。我问他什么是修道者的道,他却也不知。
我又问了梅师兄。师兄告诉我,道君说得没错,翁衡说得也没错。你的道心想让天下人饱足,怀着这样悲悯的心,努力修炼就能得道。我问他,等我得道,世界上就没有饥饿的人了吗?他却笑了,说当然不是的。
——那究竟为何要得道?我继续问,他说,得道是天命的奖赏。奖赏越多,世人的命运就越好……后来我缠得他没办法,师兄只好告诉我,努力修行,得道后你就不会为此烦恼了,也不会觉得寂寞了。”
拏离放下回忆,揉了揉眉心,语调轻柔:
“我的道心是‘圆满’,但造就圆满的总是种种缺憾。这般矛盾,却让我离人人渴望的‘道’愈发接近,想停下也不能
——那日顿悟元婴,我便是这么想的。天道如何,大抵我先前理解错了……若真有一朝登临仙界,我定会拨乱反正;无论铁石,让人人都能圆满。”

最后的梦境,停留在仙人离开后的百年。
百年间,野草疯长、树木葳蕤。植物大肆入侵着失去人类的土地,菌类在雨后漫山遍野地钻探,喷吐出无数孢子。
肥美的野鹿在林间奔走,倒塌房屋内是一窝兔子。曾经坚固的房檐下,挂满燕子堆砌的窝。
这美妙的情景,让每个人胃中泛酸、口齿发热。
——食物。
这些在黑暗中啃食地鼠和蚯蚓,从未感受过阳光的人类,在面对那幅美丽图景时,唯一能感受到的,便是对肉类的原始渴望。
即使只是幻梦一场,这份美好的幻想依然令每个人口舌生津。他们饥饿了太久了,即使在人口锐减的当下,即使他们已经适应了以恶心的虫类为食,但对粮食的渴求从未淡忘过。他们中绝大多数人从未去到过地面,却在梦中忆起了祖先分食同类的淡淡酸味。
曾经,仙人带来了希望,让他们在大地上繁衍,提供更大的愿力。而短暂的安稳总是要付出巨大代价,直到那次灾难降临,将他们全部赶入黑暗。
而如今,希望再一次出现了。
再坚固的城门,也阻挡不了向往自由的民意。三场梦境,也被视为上天降下的征兆。
全城人,都做了同样的梦,这是自然情况下绝无可能的事。终于,在聚集于城门的人越来越多后,城主做出了他的抉择。
通往地面的道路开放了,第一批人类踏上地面。常年昏暗的光线,使他们不得不在眼上蒙一块黑纱。即便如此,他们依然带着满心喜悦,同时牢记那梦中的指引:
此后没有新神,唯有太阳。
太阳,带来了光明雨露。在阳光下,万物生长。他们中有人忍不住脱去衣服,想感受那温暖直触肉体的美妙,却被另外几人七嘴八舌地劝住。
远处,是蔺含章设下的几十个聚灵阵。和只能聚集灵力传统阵法不同,结合亢固的那些秘文,他终于绘制出可以吸收‘炁’的阵法。
他成功了。如果‘炁’可以转移,一日登仙也并非幻梦——多杀几个修为高的就是了。
这份成功带来的喜悦,却萦绕着一丝忧虑。自那日和拏离说了那些话后,他们之间便始终隔阂了某种情绪。拏离所展现的别样野心,让他心中有了不详的忧虑。
他恐惧拏离的愿望终究落空。如果说蔺含章一直知晓自己的偏执,那么他也一向纵容了拏离的极端;宁玉碎,毋瓦全,无论是他的性格,还是他手中那柄剑,都是如此。拏离此前少用涤尘,就是因为涤尘血性太强,出鞘便沾血。
那日金丹雷劫下的对峙,比起被天雷震慑,不如说涤尘其实是臣服于他本人的狠决,而等待着这个执剑人,带来更多杀戮。
如果这也是书中的设定,他到底该不该告诉拏离真相。
蔺含章心中苦笑,比起大道的缺失,他更怕拏离会信仰那【世界一】中的天命。他想起了宋昭斐进入秘境前的警告。
以他那种沾沾自喜的笃定态度,定是有所变故。
到底是什么……无论怎么想,都不大乐观。
他这边忙着分散真炁,拏离倒整日和那俩小子在一块。蔺含章对此恨得牙痒,同时又诡异地想到——难不成师兄是喜欢孩子的?
……世上若有什么他绝对做不到的事,那就是这个了。他再大的神通,也生不出大胖小子。
在他想七想八的同时,那句箴言,在人们心中愈发深刻。
此后没有新神,唯有太阳。
私下设立的祭坛,又在私下被摧毁。罗华观音的神像,也变为一张张废纸。比起那恐惧中的祈祷,人们带回来的食物、地面上猎来的兔子,那毛皮间阳光的味道,使得他们一夜间倒戈。
纯洁无瑕,却没有为他们带来任何恩典的罗华观音,在伟大的太阳面前,终究是空皮囊一具。
这便是梦境的魔力,就连一向谨慎的袁绍,也从中窥见了丝丝光亮。他眼前是那对双生子,正缠着拏离看他们所造的简易风筝。
“只要有足够大的动力,这个就可以搭着人,飞到天上去。”
袁术兴致勃勃地说,一边用手演示:
“到你们极人去不了的地方,我就能看见其他的世界……只要我飞得够高,说不定还能到新的世界去。”
拏离向来是唱红脸那个,也颇得孩童喜爱,对此温和道:
“你难道不害怕么?如果新世界也是像‘极人’一样的人呢。”
“如果是像我们一样的人呢。”袁术反问,“我不害怕,害怕的话,我一辈子也走不出地下。”
这样笼罩希望的故事,终究迎来了转折。
这一天,人们再次踏上大地。他们手中拿着武器,背着皮囊,要打到足够多的猎物,也要绘制新的地图。
先是一个人发现了异像。他们在林中穿行,阳光斜照,透过稀疏树荫,点点洒落。
一缕红光,照射在他脸颊,这光线带来了轻微刺痛。
紧接着,数道血色,从枝杈间,一道道流淌。人们惊慌失措,抬眼望去,天空已是血红。恐惧瞬间袭来,他们想往回走,数日积攒的信心开始动摇,将他们摇向黑暗、却安全的地心。
跨过溪流、翻过山丘,曾经美丽的景象,在红光下都摇摇欲坠。一只雌鹿疯狂地奔入山林。没有人挽弓,他们沉默地走着,脚步在枯叶上吱呀作响。
最后一条藤蔓被割开,树林消失在背后。眼前是一片断崖,光耀的太阳,本该高悬正中。
他们眼前,却是一片血红。一朵莲花,绽开在天空正中。那个高大的身影,在红光正中,如一座端庄的血神像。
祂幽幽开口:
“身如濯濯白莲光辉耀;
顶礼本师罗华观音佛!”
“太阳!”
一个人惊惧出声,他们都看见,太阳的一边,出现了阴影。
那影子越来越大,犹如蚕食般,渐渐将硕大的火球吞没。霎时间,世界如蒙黑纱,昏沉光线恰似黑夜,却比黑夜少了静谧,透露着朦胧的危险。
太阳,在他们眼前消失了,取而代之,是那强大的新神!

莲花座中的鬼修,缓缓睁开了眼。
远望大地,玉霄子眼中是无边翻涌的血池。那是他出生的地方,歙南北境的袈裟悬海。也是正道修士们屠杀妖邪后,用于投掷尸体的天池。
皑皑白骨,在血海中堆积成岛屿,他便从此处诞生。
他活得够长,换了几具身躯,也曾亲眼见过那些仙人。和现在只会读几本死书的修士不同,曾经的仙人那般神通——他们抬手,便可分割海水;跺脚,就能掀翻群山。
玉神机的第一次死亡,就在这样的神通中得到了实现。
那个仙人,似乎要与他们同归于尽。她明明可以立地飞升,却决定用自己的躯壳封住血海,将他们这些妖邪围困于此。
玉神机死了,但他的阴魄,吞吃了血池中所有魔物的残魂,同时也蚕食了那仙人的仙蜕。
用那具仙躯,他创造了玉霄子。这孕育五百年的仙胎,是他登仙的最好容器。
如今,离他的目标,似乎只有一步之遥。
善巧大悲降生罗华族;
上界独尊降服众魔军!
他缓缓抬手,感到星点愿力已经涌入他的身体。不只是真诚的祈祷能带来信仰,恐惧,也是一种力量。
天空暗得近乎落寞,玉霄子感到额上散发着丝丝凉意。他低头看去,密林中的人们跪拜一地,或许那墨团般的松林中还有,或许远处还有——他们顶礼膜拜的身姿,在黑暗中都是那么渺小而凄凉。
头顶传来滋啦声响,在仙道的感召中,这声音粗鲁而美妙。抬头望去,一阵轻轻的风,从莲花花瓣的缝隙间吹来,拂过他的衣襟。
雷云形成了旋涡,闪烁白光,都在等待着这一刻到来。
只要渡过化神,洞天中无人再可阻止他。他会是真正的神!
第一道雷光,在汹涌杂乱的祷告中到来了。碗口粗的天雷,径直贯穿了玉霄的身体。
他此时所拥有的,是由渡劫期修士所诞,被无色真火淬炼过,最最纯洁的仙胎。一道天雷,只是劈碎了他的法袍。
“哈……哈哈哈……如此容易——”
玉霄子笑了起来,笑声中,第二道雷劫紧跟而来。在他放肆的狂笑中,也未能伤及本尊分毫。
真炁涌动,如风暴一般汇聚。而这时,他瞳孔一缩。
一条手腕粗的链条,出现在他眼前。那冰冷的物体,似乎早就在云中潜伏着,一直通往天际。
这显然不是人力能到达的神迹。玉霄子神情一变,身周菁纯的真炁,却并不如他所想般,涌入他体内。
而是如隔着一层薄纱般,在身周游走。在这变故中,第三道天雷到来了。
——钻心的痛。
玉霄子以为自己早已忘记疼痛,但此刻,如一只手紧揪着心脏的痛楚,使他将牙咬出了血。
声声婴啼,在他脑海中萦绕。这痛,似乎就是他那日亲手剖出这胎儿,将他的神魂提出身体时,他亲生子的痛苦。
“哈……”
玉座碎为齑粉,他再度向下望去。数百人、数千人,以神君为圆心,围成了一圈又一圈的墙壁。
他们的手中,全都拿着极金。带着泥土的、破旧斑驳的,从不知何物上摘取的,甚至照灯的灯丝,拧成了一团。
亢固城三千勇士,举全城之力,团团围住了这个伪神。
随着包围圈的靠近,他的力量在消逝!
坠下天空的那一刻,玉霄子看见了云层之上的景象——一只金属做的巨鸟,在云团中指引着雷光靠近。
根本就没有什么雷劫,这是一场骗局!
“我才是真神!我会消灭太阳!”
他挣扎间逸出的魔韵,在每个人耳中犹如尖刺。人们耳中流出了血,却始终不曾放开手中的极金。即使那照射之力已经让他们的牙齿脱落、皮肤剥离。
“到此为止吧。”
另一个声音响起了。他未用任何术法,只是让风带着他的话语,传达到每一个人耳中。
“没有新神,唯有太阳。”
拏离站在断崖边,任凭风将他的发丝吹乱。他没有任何真炁附身,悬于崖边,仿若风一吹就摇摇欲坠般。他此刻,就像某个怯弱凡人。但那毫无动摇、精致地近乎残酷的面庞,却无比接近神性。
那玄秘的身影,高声宣布:
“幽暗的王经亡故,大路已然敞开。这大道并不通往巍峨宫殿、也不通往神阙仙山。但这道路,比以往的任何通路都更加宽阔光明
此后黑暗将被驱逐,灯光通宵达旦;此后食物将充足丰盛,大地会赐予生机……此后无需等待神明,凡人,已经创造出新的太阳。”
在他身后,一轮巨大的圆日,从崖下升起。那是照灯发出的光耀,如朝阳般,洒落在整片土地上!
玉霄子逃走了,用他最擅长的法阵。
在生命的最初,他便是因为对法阵的天赋,搏出一线生机,没有沦为食物。
当初教他的那个人是谁来着……早就死在他手下了。不过他说过,他是他见过最有天赋的阵法师。
但现在,显然有人超过了他。
法阵亮起时,玉霄子再也无法抑制地笑了出来。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我输了!哈哈哈哈哈……”
蔺含章步步向前,看着这个前世的仇人。此刻他心中已经没有了仇恨,只有对宿命的驱逐。
抗拒宿命,何尝又不是一种宿命?步步维艰,蔺含章缓慢开口:
“我已经知晓了,颠倒奇门阵的奥秘。没想到第一个会在你身上实验。”
“你似乎舍不得?”
迎着他的嘲弄,蔺含章也古怪地笑了笑:
“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
“为何?因为我是反派,还是你是反派?”
玉霄子笑个不停,
“原来你也看过那‘书’?你相信了?你居然信了。”
“你不也相信么?”
“不,本座只是不在乎。书也好,故事也好,命运也好……我的命在我手里。”
多么熟悉的说辞。蔺含章心中有一丝近乎怜悯的情绪,他幽幽道:
“我没看过什么书,但我经历过。”
他的身后,八根附肢徐徐展开,如一朵白骨雕琢的花。
“这种翻覆折磨,我不介意,让你也享受一番。”

真实的回忆,如潮水般灌入玉霄子破碎神识。
他看见了那座小楼前的对峙,看见自己如提线木偶般被一个蠢货操控,也看见捏死宋昭斐后,世界的分崩离析。
一种莫大的、他此生从未感受过的恐惧,侵袭了这个鬼修的大脑。
“呵呵……不可能——这都是假的……哈哈哈哈……”
他不会受任何控制,他所做的事,都是他想做的……就算宋昭斐能知晓他不为人知的奥秘,也只不过有人泄露了天机。他是玉霄子,他的名字、他的人生,都是他自己选的!
那俊美的脸上,不知何时流下了血泪。他的头脑,似乎要在这激荡的回忆中爆裂。
“这是假的,那不是我。”
他睁大的双眼,紧紧盯着蔺含章:
“否则你怎么会……你早就知道,你怎么会忍受得了?你怎么能忍受被控制的命运!”
“我有自己要做的事。”
蔺含章语调淡淡。比之玉霄子所受感触,那些前世记忆在他眼中,早就如死水平静。
——并非那些不堪淡去了,而是曾经的遗恨在他心中,已轮回超度百万次。中心藏之,何日忘之;无论爱恨,令他每一刻都铭记的感悟,早就像清水般透彻。
“那是什么?你才是那个反派?”
玉霄子似乎找到了答案,他低头看去,古老的阵法已经嗡鸣作响。蔺含章是当之无愧的阵法天才,现在只要玉霄子一死,颠倒奇门混沌大阵,就会带走他所有的修为。
“这真是……太美了。”
生命的最后一刻,玉霄子抹去眼中血,想要将这阵法看得更清楚。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你是那个反派,你——你怎么会不是。”
他的笑容愈发真诚,在那张扭曲面容下,显得格外疯狂。
“恭喜你,蔺贞。去杀更多人吧,杀了所有人——你会成仙!”
他的叫喊还停在喉咙中,头颅已经爆成了一个血球。蔺含章收回手,那些秽物依然留在他的掌纹中,像是一层洗不去的翳。
他的眼神,转向一旁洞府。除了被他身上真炁所照射、早已死去的凡人。那几串急促的呼吸,在他耳中犹如雷鸣。
在他动身的前一刻,宋昭斐摔碎了玉符。这是玉霄子留给他的法器,据说可将他送出千米外——他居然死了,玉霄子居然死了!死在一个炮灰……不,他才是那个反派观音!
白玉碎裂,散发出一道清光。但在那之前,一柄剑从他的胸口重重穿过,将他的身躯,如一只蝴蝶标本般钉在了墙上。
宋昭斐口中呕出鲜血,眼前一阵模糊。他用了好久,才看清眼前人。
那是个不大年轻的修士,分明是先前一同进入洞天,后来投奔他的太乙修士。
“你……你以为杀了我,他就不杀你么……见风使舵的无耻小人!”
那人忽而笑了,已有不少岁月痕迹的眼角弯弯:
“宋师兄,我死不死,都没关系。
——不知你还记得我吗?我叫李云厢。”
面对此人茫然眼神,修士嘴角微颤:
“我是李云厢,我弟弟叫李蓟无——就是那年在云蒙秘境中,被你遣去寻找高阶灵兽,最后葬送沙海的修士!”
宋昭斐张了张嘴,怎么也忆不起这段往事。但这却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少年时光,那意气风发的华彩,终于慢慢黯淡了。
他喃喃道:
“我只是想回家……”
蔺含章走了进来,多条手臂,半身鲜血,使他的身影仿若罗刹。
“蔺师兄。”
“云厢师弟。”
二人简单行了同辈礼仪,李云厢再抬首,眼眶已是泛红:
“多谢师兄那日点拨,这份仇恨,我一直牢记在心,没想到还有得报的一天。”
蔺含章看着他,点了点头。那些的卑微命运,往往因为大人物的一句话,一个标点就改变。李云厢是如此,他自己也是如此。
但往后,就不同了。
将宋昭斐捏在手中的那刻,蔺含章从未觉得生命如此有实感。他没有急着做自己计划中的一切,而是沉默良久,才问了一句:
“我是那个反派?”
在阴阳蛛的操控下,宋昭斐半分假话也说不出:
“反派……大概是……反派是叫、什么观音的……你弄这么多手在身上……”
他每说一个字,脸色就苍白一分,直到最后完全面无人色,也不敢直视蔺含章。
“你到这里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你的那个世界在哪里。”
“我来这是为了……拯救大家;飞升之后……我、我就能回家了。”
这话听来荒谬极了,但蔺含章此时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没有说谎。
如果他是反派——杀了所有人的反派,前两世也就说得通了。杀了他,就能拯救苍生……只不过站在他的角度不大美好罢了。
还真是……荒谬。
“你不是一直说,我是炮灰一个?”
“可能你……只是前期出现的少……你比玉霄子、还厉害,还懂阵法……怎么可能是炮灰。”
“你又怎么知道飞升后可以‘回家’,可以去你的那个世界。”
“……我不知道。”
宋昭斐的眼神,蓦然空洞起来:
“我不知道……我只是,一直这么想着。”
蔺含章手指一松,险些连带着他一起跌在地上。
他已经将宋昭斐的神魂搜了好几遍——没有。没有那本【世界一】的内容!
甚至连【世界二】也没有丝毫印记。就连那抹魂火——宋昭斐的真灵还是完整的。
可分明,他识海中存在前两世的回忆……甚至更多。
为什么?
死在他手中的玉霄子,眼前恍若空壳的宋昭斐,蛰伏的李云厢……由近及远,所有人、所有物,都在他编制的命脉中,交织了一遍又一遍。
无数条丝线的聚散离合,汇聚出无数交点。
到底真相是什么。反抗宿命是也宿命的一环吗?那些不重要的角色真的不重要吗?
宋昭斐真的是牵动天命的【主角】吗?或者说——
他只是被设定成主角。
“你是谁。”
蔺含章问。这问题,似乎贯穿了他的神魂,直达脑海的最深处。
“我……是宋昭斐。”
“对,你是宋昭斐,你也只是宋昭斐。”
蔺含章放松了手指,他忽而感到心潮澎湃,又觉得浑身冰冷。
“你不是‘穿越者’,你也只是一个设定的角色。你根本不记得以前的事,因为那个‘作者’,只是随便写了几笔,所以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谁。
你——并不是什么主角。你和所有人一样,都是纸上的墨点。而我,我才是那个历经轮回的例外。”
他顿了顿,透过沉闷到喘不过气的威压,一丝光亮豁然开朗。那是顿悟,他的道心开始聚合。他并非不相信道,否则怎会在此刻,有如此雷霆万钧的开悟。
一关破,万坎平。道道清光,从上方厚重的云层中洒下。
阵法嗡鸣,一个金丹、一个元婴的真炁,在此刻都为一人所用。
“而我是谁,无论存在于哪个世界……”
他静静凝视着天光。
“都由我决定!”

第133章 也包括我吗
魔障散去,赤色的火球升起。巨阳依然是昨日的巨阳,所照耀的世界却已经天翻地覆。
死者被掩埋在极金浇筑的棺材里,从此不见天日。而地宫中的幸存者们,终于得以重获光明。
拏离在远处看着一切。悲戚的亲人,从山崖外观,像蚂蚁般渺小而忙碌。他感到了迷茫,他的话语明明昭告着神权的离去,而此刻他所感受到的愿力,却比他得到的任何感召都要充沛。
甚至让他,一举化神。
“物有恒姿,而思无定检。”袁绍的声音出现在不远处,“思想,是不能被控制的。”
迎着对方略显迷惘的眼神,他真心地微笑了:
“拏离,你是一个单纯的人。”
拏离没有否认,也没有迎合,只是平静地看着他。袁绍的目光越过山脊,看向那一轮初升的朝阳。清冽的寒气让他微微颤抖,拏离解下外氅,递了过去。
城主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你得偿所愿了吗?”
“也许吧。”
“我还以为,你们在乎的只有力量……”袁绍眯了眯眼,“你是否觉得不解,为何你口口声声说不要等待神明,他们依然要献上信仰?”
不等对方回答,他便迫不及待地说道:
“因为凡人,就是这样一种生物。只要得知世界上有神,就会去信仰神;得知有天地,就会信仰天地;得知了权力,也会信仰权力……就算蒙上我们的双眼、闭上我们的耳朵和嘴巴,也依然如此。
因为我们中的大多数——甚至是全部,都太弱小了。”
他温和地看着这个极人:
“但现在,情况改变了。我们发现了‘照射’,这种力量,能够帮助我们繁衍生息。只不过……”
“真炁并不是无穷尽的。”拏离接上他的话,“极人能将灵力转化为真炁,你们再将真炁转化为照……没有了极人,就没有照,这才是你的祖先,要违背誓言的原因。”
“对。”袁绍点头,“我看过先祖遗记。极人不通的‘秘文’,在我们这里却是小孩也能学习的语言;我们无法对抗的生老病死,却是极人早已破解的谜题……极人和凡人是不同的,却不是敌人。或许从造物的角度来看,我们都不算完整,但现在有一个机会,能让我们一窥真正圆满的未来。”
他恭敬地握住了拏离的手。他指尖凉意,沿着皮肤,一点点蔓延。
袁绍瞳孔颤抖,似乎用尽了所有力气,以至于发出的声响,更像重重叹息:
“——请仙师垂怜,与我们、共筑仙朝!”
良久,拏离垂下的眼睫,终于抖动两下。他握住了袁绍的手,用一种轻巧、却难以抗拒的力量,将其剥离。
“有一件事,你说错了。”
他注视着对方的双眸漆黑深邃,仿若两颗陨石。
“我们没有什么不同。”
拏离过转身,向林中走去。走过潮湿沼泽,走过残破庙宇,旧日的神像在废墟中屹立,前路沿着新芽铺展。
道路尽头,一个人影不知站了多久。蔺含章摆弄着手中几根植物,那洒落身姿,居然和他那年御剑经过,所看见院中分拣草药的少年,逐渐重合了。
“师兄为何不答应?”
“你认为我该答应么。”
一问一答间,二人距离已缩得极近。蔺含章手指一抖,掐断了草茎,苦笑道:
“他们的理想,才与师兄一致吧。那抛却凡俗的上界,怎么能算圆满。”
“你说得没错。”
蔺含章却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握得极紧:
“你可知他所求的是什么——他要你永生永世都困在这洞天里,直到他们拥有面对极人也可自保的能力……只凭你一个人,即便你已是化神,也供养不了这么多张嘴。”
“这我也明白。”
“拏离,你以为我定会陪着你么?”
“……不。”拏离抚摸着他颤抖的手指,“一路艰辛,你已经受苦了。”
此话犹如宣判了他的死刑般。听在耳中,蔺含章居然感到了一阵头晕目眩。他是反派,拏离是主角,他们注定要分道扬镳。而多年努力,竟成了这一刻的铺垫……如果无法改变这局面,没准他真的会将这荒诞的故事杀穿。
蔺含章思潮翻涌,额上居然浸出了冷汗,腑脏也有几分扭曲疼痛。他的身形突然佝偻了,头颅重重埋在拏离颈窝里。眼前,是阴阳蛛的幻象——那是另一个他,面容成熟不少,看起来沧桑忧虑,饱经风霜。
那是他不曾见过的样子,也许是他不曾挣扎的样子。那个他无声开口:
——你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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