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并非是说他们之间的情谊不真实,只是内观有几分悲凉。想来人心不过这么回事,镜中花水中月,不经触碰便是圆满的,一有风波就散开了。
月亮升到正中,把靠墙边一丛玉竹浸得发透。拏离半倚书桌,伸手拨弄叶片。脸颊被照得光亮了许多,也显得丰润些。转过头来时,鼻梁的阴影又投在颧骨上,半边脸隐没在昏暝里,双眼倒是透出雪一般的清光。
“今天还不是最圆的时候。”他放松地靠坐在桌沿边,“差一点,明天大概就完满了。”
“差一点也好,我看都是一样的。”
静了半响,蔺含章才道:“师兄怎么不提前说,我也没事先准备。”
拏离似乎也知道他要问,摇头道:“时间到了,自然就知道了,我本也是要与你一同的。至于礼物倒不必,平日里送得就够多了。”
“那师兄可有什么心愿?”
若说大的愿望,自然是得道……那确实不是他能帮上的。小的心愿,蔺含章也猜不着。由此契机,便直接问了出来。
拏离垂眸想了片刻,摇头:“没有。”
接着他说:“含章,你有什么心愿?”
他的心愿,也许就是……也不大好说。
“不年不节的,哪有什么愿望可许。难不成师兄见我表现好,要行奖赏了?”
“为什么不?”
拏离抬眼看着他,眸色如两汪深潭。
“你一向乖巧,提些要求而已……说吧。”
蔺含章镇静地看了他一会,等待心头鼓噪平息。其实他索求的,的确是面前这人能给的。可若真是求了,得到的却不同了。作为一个欲念强烈的人,在这件事上,蔺含章偏偏表现得极为虔诚,缓缓说:
“……现下到了俗世中,你我总以师兄弟相称,难免显露身份……若是情况特殊,我能直呼师兄姓名吗?”
这问题说出口之前,他都没想到自己能加这么些铺垫。问得这么合情合理,平白把难得撒痴的机会都错过了。
拏离的反应,也不如他所想。他本是可以直接作答,却轻笑着回道:
“你也不是没叫过,我难道责罚你了?”
蔺含章心头一跳,又低声说:“那师兄叫我阿贞可好?”
拏离此时已经完全坐在了桌上,双腿交叠,手指轻扶桌沿。还是那副温和自然的表情:
“我也不是没有过,从前以为你不喜欢……现在知道了。”
这人真没意思……这人可真有意思。这么对望一会,倒是蔺含章觉得心火烧灼,有些坐立难安。正要想个由头告退,又听他说:
“心愿,其实我也有。”
“……是什么?”
“我想吃你做的鱼,如果不是那奇形怪状的就更好了。”
拏离站立起来,二人距离就拉得极近。他抬手拍了拍蔺含章胸膛,手下触感坚实而健朗,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孱弱少年。
在他抽手的同时,蔺含章也把手掌附上,却扑了空,只摸到自己响成一片的心跳。拏离侧过他,嗓音平和而包容:
“日后还有得忙碌;阿贞,早些休息吧。”
……蔺含章不是那种硬拗仪式感的人,也没想过让这一顿鱼肉成为拏离的什么念想。
吃个鱼而已,师兄想吃,那就吃。天天吃,顿顿吃,吃到方圆十里的鱼闻见他气息就发怵,吃到蔺含章自己都有些见鱼色变。
清蒸红烧酥烩涮,焗烤熏煸氽炖熬,凡是世间有的做法,蔺含章全择良材做了一遍。拏离可能是属小猫,顿顿也吃不腻;最爱清蒸石斑——鱼身处理后抹细盐,姜丝切得细细得摆上。旺火蒸一盏茶时间,开锅后撒葱丝,浇熟油。
其次是松鼠鳜鱼,鱼肉腌制,改花刀裹薄面糊。炸制金黄,淋糖醋汁。
拏离吃东西也不大讲究——倒不是礼仪不好,是蔺含章发现他吃鱼不吐刺。后来都仔细剃了骨,又发现他连吃鱼眼睛这等脏器也吃得下去。
还是那句话,师兄爱吃就行。蔺含章贤惠得一如既往,日日醉心投喂,巴不得从此转行做厨子。
不过该来的还是要来,初三日,让应公子等得心焦气躁的鉴宝法会如期召开。
在【世界二】里,他是有美人相伴,春风得意得的神秘阁主。甚至拍卖间隙,二人还在包厢里狠狠口口了一场……出了大会又是一场,回到山庄还有一场。
眼下,则变成两个杀胚相挟。虽然人也美,总归比不上温香软玉——这也是世事不能两全,比起下头,他还是更紧着上头。
因此看见师兄弟二人,他比见着哪个绝世佳人都更热切。
拏离今日穿了一身湖色锦袍,手臂绑皮革护腕,很是潇洒利落。那衣袍上暗纹浮动,鹤纹游走,是一件高阶法衣。
蔺含章则是着黛蓝色道袍,束发披氅,端得仪态清冷,有几分超凡入圣的道气。
相比之下,应崇惠低调得多。他甚至脸都未露,以法宝遮掩面部,周身衣着也朴素。若非怕玉霄子偷了家,他根本不想前来。
三人同行,拏离自然走在前头。蔺含章保持着稍稍落后,又不至于隔阂的距离。应崇惠倒上蹿下跳,一会和前头说话,一会和后头说话。他这般一反常态,果真没让熟人认出来。倒是拏离遇见几个相识的,连连点头致意。
进了包厢,应公子才一整精神,大喇喇坐在正中雅座上。他呼来一对极为标致的双生子,将今日要拍的几件藏品、能操作的价格都一一点明了。
双生子看着约莫十几岁,是对龙凤胎,处处透着机灵。闻言脆生生应下,又将今日来客中值得注意的人介绍了,包括缺席的那些去做了什么,都笼统做了说明。
往来四方阁的修士,大多是自己看上了什么,提前探好消息,再准备钱财来竞拍。可也有少数常客,是不会亲自参与拍卖,而让伶俐的小厮代为叫价。眼前这两姐弟,就是应家的代拍人。
寻常人只请一个,他却一次就派两个。二人互相叫价,也可把数额提上去,让真正有需要的人多多破财。
四方阁甚至有一个盲拍的玩法——即不明着叫价,只暗中给出各自价码,阁中统计后,由价高者得。此拍法下,为了得到心仪法宝,与会者往往出到高几十倍的价格,才能盖过其余竞拍者。
龙凤胎介绍完规则,就退出了厢房。分别去往不同隔间,准备控场。
拏离等他们走后,才道:
“这样狡诈,岂不是让真正想买东西的人为难。”
这“狡诈”法子,正是蔺含章提出。应崇惠也不揭露,笑吟吟道:
“师兄若有看上的,蔺老板倾尽全力也会为你拿下,大可不必操这份心。”
“我何时成你师兄了。”
拏离这人有个特点,不该搭的筋是半点不搭。面对应崇惠暧昧调笑,也只平淡道:
“何况,你这有什么东西,值得让阿贞倾尽全力?我还真没看出来。”
……挺能噎人的,但他难以反驳。应崇惠挑挑眉毛,眼见小厮摆上席面,又有几个身量娇柔、容颜俏丽的少女鱼贯而入,端起那些蜜饯、果脯之类小碟,为他们布菜。
三五伶人,身着轻纱,手拨丝弦,在一旁弹奏乐曲。一个头戴簪花的美貌女子,甚至提了玉壶要给拏离斟酒。
软香环绕,拏离也没显得慌乱,只沉默饮酒。见那雪白臂膀都要凑到他胸前,应崇惠深知玩笑不能开过,连忙利喝一声,挥开身旁的少女道:
“谁让你们来的,二位道长清风峻节,只是前来参与法会,不用你们在这卖弄——都出去!”
他的话,在此处可是极有分量,立即把几人吓得跪倒在地,不住请罪。拏离这才皱了眉:
“她们不过是做自己的营生,留在此处也无妨。”
没看出这剑修还是个风流的。应崇惠听他这么说,又换了副笑颜:
“既然道长发话,你们还不快过去伺候。”
那几个伎人见状,纷纷将手里东西往那俊俏的道长身边送去。拏离倒不动声色,果脯也接了,酒也喝了,只不和她们有肢体接触。
蔺含章一时掐不死应崇惠,只好坐到他师兄身边,挡开那些娇软葇荑,冷冷道:
“在一旁侍立就好,不必上前。”
那些女子听罢,又乖巧似人偶般退到一边。蔺含章本是微恼,见拏离含着果脯缓慢咀嚼,有几分呆滞的模样,又忍不住笑道:
“你这是何苦,发善心也不必委屈了自己。不喜欢就叫她们下去好了。”
拏离咽完了嘴里东西,才说:
“谁又想过这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日子……我左右不过受些限制,这些女子让人驳了回去,却是要挨打骂。
说着,他又转向应崇惠,言语中带上几丝寒意:
“公子的玩笑未免太无趣了,有心思作弄这些侍人,难道是忘了自己的命也还捏在他人手里?”
第90章 “救风尘”
莫说应崇惠,就是蔺含章都极少见拏离动气。他说完这话,自己也觉得不妥,于是在师弟微凉的手背上一拍:
“负下未易居,下流多谤议;你是懂事的,也应当懂别人的难处。”
“那是自然。”
蔺含章将他的手拢住,压低声音道:
“我明白师兄意思,绝做不出欺凌之事。往日量小力微,初入门时,连老师也不愿收我。若非师兄出手帮扶,哪有今日的蔺贞。”
“你倒惯会说好听的。”拏离却摇头,“这并非我帮助,而是你自身力学笃行的效用。”
蔺含章只勾勾嘴角,慢慢放了他的手。他笑容里哀怜,惹得拏离又不得不猜起对方心思来……可的确也都是他自个努力,说到底他连亲师兄都不算,怎好居此功?
应崇惠听了他的话,虽有几分敬服,更多却也是暗笑他天真。那些伶人颇具眼色,见此情景,纷纷站地远了,轻手轻脚地拨弄起乐器。
丝竹之音隐约,听得人昏昏欲睡。头几件藏品都是按着礼单,也就还是那日蔺含章见过的一批,自然没什么新意。倒是那法坛还比较新鲜,做了个可从下方升上来的台子。一片玉栏杆围着,眼见是布了防御法阵,只有摆在正中的藏品变换,隔着一层水晶罩让人观赏。
那法阵是蔺含章所作,也就确保不会有人能上台抢夺。说来应家虽然有钱,却不大能触及到修士们的核心圈子。歙南州广大,各处聚落都是依着灵脉灵眼所建,而无相灵山从位置上看,和法门兴旺的太乙宗门一脉可谓十分遥远。
所以就算是应崇惠这样财力,也很难寻到一个指点他修行的老师。就连那些法阵流传过来,也多少变了模样,效果大打折扣。
不过现在情况有所改变——淘多多出现了。无相灵山有专门豢养灵兽的养殖场,也有大规模耕作灵植的农田。其中许多程式早已固定,其产出商品的价格,比太乙那些娇滴滴的弟子们亲手所培,要便宜上三分之二还不止。
应崇惠和蔺含章联手,就是靠的这条线上商路。再加上万灵山庄有大量游船,可往来运送商品——每个环节,处处油水,其实是大大让利给了应家。
而应公子从中又吃了多少回扣,以他对蔺老板颇为谄媚的态度来看,至少是一个让他满意的数额。
买的不如卖的精,让一点给人家,自己才有得赚。蔺含章不同于拏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他来说并不难。若像他师兄这样容不得沙子……要做好事,只会有做不完的好事缠上来。
果真,他刚有这么个想法,就见那伶人中,一个柳弱花娇、楚楚动人的女子走上前来。似乎鼓足了极大勇气似的,怀抱玉琵琶,柔声道:
“奴家见道长风姿不凡,心生向往,自请为道长弹上一曲。”
伶人衣裳轻薄,抚琴摇弦间,显露出婀娜身姿,和些许娇嫩肌肤。应崇惠单手托腮,饶有兴味地看着。他倒想知道,拏离到底有没有那断袖癖好——哪有让蔺含章这般人物上赶着当娈宠,却还看不上的。
拏离视线仍瞧着法坛,淡淡道:“请便。”
一曲毕了,也不见他转半分头。厢房中更只有应崇惠冷冷叫好。伶人眼眶微红,已是豁了出去,娇声道:
“道长,奴家本也是正经人家的女儿,一朝糟了横祸,全家被仇人所杀,为谋生计,才到四方阁寻了差事……现在奴家已凑够了赎身钱,也还是清白身子,若道长不嫌弃,奴愿侍奉左右,即使是为奴为婢……”
这女子既不要花钱为她赎身,又不要所谓名分,还看上拏离这么个清贫修士——多半是她那仇家不简单,定要得一位修为高深的冤大头庇护。其中机关,蔺含章都不用过脑子,心下冷笑几声,故作疑惑道:
“你既然攒够了银钱,便是自由身,为何上赶着要当奴婢?好好寻一位郎君,组建家庭不好么。”
“道长说笑了。”那女子拭去腮边泪,“我一个孤女,既无娘家人撑腰,更没有嫁妆傍身。若仅以此身换前程,又和那勾栏妓子何异?”
她倒坦诚,也的确是个脑子清醒的。蔺含章这下也是无话,只想早知不带拏离来这种地方。宗门中勾心斗角就罢了,下了山还是人心叵测。心慈几分,在他人眼中便成待宰肥羊。若出一回门就碰上一回这事,他师兄那迟早变了尼姑庵。
拏离静静道:“我常年清修,无需仆从。又有要务在身,也难分神。姑娘找错人了。”
对方也不纠缠,勉强拜了拜,眼角一滴泪将落未落,很是惹人怜惜。拏离蓦然分出一丝真炁,在那女子周身一探道:
“炼气五阶……你天资一般,有此成果,想来从前也是刻苦的。”
他站起身,引那女子看向外侧隔间,指了一处道:
“那雅间中坐的,是金光盟盟主华英卓和他三位姬妾。此人尤好美色,但从不苛待内室,在州内也有一定势力。你若愿做他的第十二房小妾,他定能保你衣食无忧。”
那女子面露犹豫,拏离又道:
“亦或者,往梵海西去百里,有一处道观,名为青霜,其中所居皆为女冠。观主妙童真君是位大善人,常收留些凄凉女子。观中生活清苦,你若能忍受,便设法去投奔,也可得一处庇护。”
应崇惠听罢,再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连说三个好字:
“好,好,好!都下去吧,去领些赏钱,本公子很满意。”
待人走后,应崇惠转向拏离:
“师兄真是妙人,纵观全州,还有谁想得出这样精妙的法子?不是叫人去做小妾,就是让人当道姑……真是有趣,那姑娘一心只要你怜爱,你这样无情,恐怕伤透她的心啊。”
见拏离不回,他又说:
“拏离兄,你认为她会如何选?我看大多数人还是贪恋荣华富贵,不会去过那种苦日子。”
“别人怎么选,是别人的事;世人若都能像你这般自得其乐,当然也没有人想要吃苦。”
“说不定,那姑娘也是本公子准备的小小玩笑,道长这就上了套么?”
“是也好。”
拏离不再看他,而是盯着那变换法坛。此时拍卖已经进行到最后一件藏品,透过法幕迷障,他看见台阶降下,露出幽深的空洞。
“上当受骗,怎么个好法?”应崇惠追问。
拏离的好脾气都有些被他磋磨了,无奈道:
“不比一介孤女,还要背负全家深仇宿怨的境遇好么。”
随着他话音落下,此次法会的最后一件展品,也浮现在光幕上。
【《洞玄罗天阵法大义》残片】
这是礼单上所没有的藏品,也因此引起了不小骚动。
拏离的视线,逐渐凝着一处。随着神念聚集,他能听见机枢转动的细微声响,似乎那法坛正缓缓从地心升起。甚至,隔着重重屏障,一丝血腥味,钻入了他的鼻尖。
一片猩红之色,占据了逐渐浮起的水晶遮罩。
随着光线聚集,那精美的玉质展台之上,突然曝于众人眼前的,并不是什么古籍宝典
——而是一大团血肉模糊的人体残肢。
第91章 人人喊打
应公子一拍手,当即封锁所有出入口。他几跃跳下厢房,踏上法坛,嘴中还喃喃念着:
“这是怎么了,是谁敢闯入四方阁,在此杀人夺宝!”
众人此时才认得他,交头接耳,都不知出了何等情况。好得在座大多是修士,见这血腥场景也只惊愕一瞬。除几个前来参观的娇妻美婢被吓得晕厥,其余人倒不至于过度反应。
应崇惠戏瘾未过,又召来台上那脸色苍白的老者,急切道:
“有我应崇惠在此,快去通传阁主!”
老者支支吾吾,脸上淌下豆大汗珠。从旁站出个穿鹅黄宫装的少女,见了应崇惠,悲切道:
“应公子,你可算露面,我们阁主已经失踪多日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恰好能让在场人都听见。登时场面嘈杂起来,你一言我一语,怀疑声有,叫骂声有。多的还是刚拍下藏品的修士,唯恐出了变故,宝贝到不了手里。
应崇惠大展才能,一一安抚了过去,又说:
“我与朱鸢阁主是多年老友,深知她为人,绝不会做出欺天诳地之事。各位若不信,我可以我应家万灵山庄为其担保。”
他话音未落,人群中又有人道:
“看这情况,失踪多日,只怕是凶多吉少。”
“不可妄言!”
应崇惠一副煞白面色,分明也慌了神,急促道:
“现在谁也不知道状况。既然阁主不在,众位道友,谁能试着开解这阵法,也好上台一观?”
修士大多还是乐于挑战,加之唇亡齿寒的感慨,纷纷上前尝试。可专为防御的阵法哪有这么好破。最终还是人群中,走出一高大俊美的蓝衣修士,称自己是太乙弟子。他看着年轻,却有几分本事。仔细研究了一阵,才把此阵化解。
三两个胆大的修士,又走上法坛,小心掀了那水晶罩起来。顿时残肢断臂流了满地,将人脚面都没过半截。
介绍藏品的老者上前辨认一番,又从血污中拣了二人衣物。其衣领内侧绣着“四”字。
“这大概,是今日负责去密室取物的两个小子……”
他脸色一变,惶恐道:
“哎呀,难不成密室遭窃了……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应崇惠以袖掩面,低声训斥:
“性命悠关,还在乎那死物件……到底是谁犯下这等罪责,朱鸢又在哪?”
……这戏也太过了。
蔺含章——也就是方才那蓝衣修士,这才走上前。他微抬手指,调动真炁将那滩血肉拼成两个人样,礼貌道:
“在下略通些搜魂法术,不如拷其魂魄,问问真相如何?”
台下修士见此局面,除了少数嗤之以鼻的,其余就是请也不愿走了——如此精彩刺激的一出戏,谁会错过。
修士在台上写写画画,忙碌一番,把众人胃口吊到顶点后,却低头叹气道:
“唉,不知为何,这搜魂之术无法启用……难不成是尸身太过残缺?”
此言一出,就听台下冷哼一声:
“学艺不精还敢卖弄。”
一白须老者从厢房中走出,跃到台上,细看了半晌道:
“你这愣头青,这二人明明是魂魄也被人打散了,能搜到才怪。”
蔺含章也配合着一脸受教,惊讶道:
“散了魂……那岂不是有鬼道修士?”
老者脸色一黑:
“这可是你说的,不是我说的。这四方阁阁主惹到了谁,老夫怎会知道。”
“我们阁主从不与人结怨的。”
听闻此言,那黄衣少女连连反驳,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犹豫道:
“只是前些日子……一个叫玉霄子的道人来寻过,指明要那洞玄罗天大义残片。也不知阁主见了他吗,后来就失踪了……”
白须老者一听这名字,身形一僵,叹道:
“嗐!定是这妖人——他与鬼修也无异了!”
没想到此处还有知道玉霄子底细的。蔺含章倒想再追问几句,可那老头却像如临大敌,跑得极快。只说了句这是他的手笔,便匆匆下了法坛,趁众人混乱之际开溜了。
应崇惠拭干眼泪,恭敬地向众人作揖道:
“万灵山庄与四方阁多年交好,此时阁主罹难,本人决不能坐视不管;我应崇惠在此通缉,捉拿妖道玉霄子——若有此人线索,赏黄金百两;若能提头来见,本人自掏腰包,以十件八品灵宝相赠!”
比起那日给师兄弟二人的回报,这赏金算是通货紧缩。应崇惠也不指望谁能真杀了他,只要能限制此人行动,叫他分身乏术,不把主意打到自己项上这颗人头来就好。
在场也无几人响应,除了对那大义残片感兴趣,或是此前知道玉霄子这号人物的,大多数还是事不关己。
有些机灵的,又看向台上的蓝衣修士。他方才不是说自己是太乙弟子,那想必也是为了残片而来,不知该作何打算。
这修士年纪轻轻,修为倒不简单,收放间毫无气息可察。他见此情景,也面露沮丧,微叹了口气道:
“鄙人是奉宗中命令,来此寻找残片线索。谁知道出了如此惨绝人寰的祸事……这实在是我不愿看到的。
找寻洞天是宗中为了考察弟子心性,若演变为相互厮杀,实在有违初心。宗中若得知,只怕也有所唏嘘。
即日起,我将于淘多多平台放出手中残片内容,只愿莫再起争端。也希望那妖人得偿所愿后,莫牵连其余无辜人性命。”
……温白芍怎么也想不明白,蔺含章是如何让淘多多的玉牒,在一月之内,流通率翻了一番的。
宋昭斐也想不明白,如今这人人喊打的局面是如何造成的。
他刚把剑从一人身体中抽出,手掌还微微颤抖。血洒了满身,他也从一开始嫌弃的尖叫,到如今已然麻木。
玉霄子——依旧是一袭白衣,好整以暇。见他解决完跟踪者,轻笑道:
“你这不是有点用处么。”
——这个疯子!
宋昭斐盯着他,再英俊的一张脸,此刻也变得格外令人生恨。
他都说了,他都把书中的事说了。他为何还要招惹那四方阁——虽说杀了应崇惠那红颜知己是他的主意,可他干嘛要把事情闹这么大,引得现在全州的修士,以为他们偷空了四方阁,都来追杀。
还有那个炮灰——炮灰就是炮灰。蔺含章那厮,胆小退出就罢了;不直接把残片给他,为何要公布在“网”上!
惹得现在所有人都盯上他们——人人手握一份残片,再抢了他们的,可不就能找到那玄明洞天了。
他小声埋怨道:
“冲虚,你现在也有三块残片了,怎么还是找不到地方……”
玉霄子闻言一顿,回过身。面容还是含笑,眼神却逐渐冰冷。
“真是个蠢货。”
他摇摇头,将两张残片扔到他手上。一份是他从那淘多多上档的,一份是之前大费周章,杀了应家人才拿到的。
“我又看不懂……咦,这怎么像是……一样的?”
……蔺含章公布的残片,怎么会和他们拿到的一样,他不是没见过吗!
见他面目狰狞,百思莫解的模样,玉霄子忍不住叹了口气:
“你一个主角,怎么每天痴痴昵昵的;
而你口中那不重要的角色,可是把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中啊。”
另一厢,密室再度开启时,师兄弟二人才见证了应家财力。
满目金碧,可真是……也不过如此吧!
且不说蔺含章这收集癖那层出不穷的法宝,拏离身为首座,也见惯了大世面。二人面对传说中的四方阁密室,都有些微妙的……失望。
并非是应公子没钱,而是好的法宝,往往用钱也买不到。他张口就是十件八品灵宝,可谁知道具体哪十件。银蚺是七品灵兽,鳞甲可御天雷;紫金鼹可也是七品灵兽,也就扔在山上能找找草药。此时这小鼠全无用处,正在后山,和那条火蛟作伴呢。
应崇惠察言观色,清咳了两声:
“残片就在里面架子上,你自己去拿吧,我可不想再看见。”
蔺含章找到残片,略看几眼,才收入囊中。东西还是握在手里才安心,他笑道:
“应公子,看来你对那玄明洞天是没兴趣了?现如今人人都想造访洞天,公子这般迥然不群,真让我等佩服。”
应崇惠翻了个白眼:
“那也得我有那个命,再说……”
他伸手敲敲楠木架子,又拿起一对白玉环。轻轻触碰,清鸣悦耳,其中道韵,使人身心舒畅,如沐春风一般。
“去一回那洞天又如何——就算能涨多少修为,也不是立地成仙。拼死拼活的,哪有现在舒服?世上除了你们这些修士,大多数人,终究是天地过客……
人活一辈子,比起没有尽头的苦修,最后也不知能得到何种境界。我等俗人,还是把日子过好了要紧。”
蔺含章倒觉得他说得没错,若人人都如应公子一般,能含着金汤匙出生,也不必没日没夜的修行了。说到底,人心就是有了千钱想万钱,做了皇帝想成仙——三皇五帝都成了传说,可不就只剩下修仙一条道。
不过他师兄还在这,蔺含章也不敢表现出赞同。只听拏离说:
“如你所说,这些身外物也是生带不来、死带不走的。费力去拥有,又有何意义?”
“嘿,道长真有意思。生死之间不也还长么?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如此快活度日,也比竹篮打水——一场空要好吧。”
“既然你觉得道乃一场空,为何还苦寻修行之法?”
“自然是强身健体,延年益寿。实力变得强些,也活得更长,快活得更久。”
他打量着拏离,补充道:
“不过道长与我不同,天资过人,目光也不会短浅。师兄如此卓立,来日若成一方宗主,叫天下人供成真仙,本公子也丝毫不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