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去扯被子,雀澜反而愈发往床里缩,祝盛安道:“这么闷在被里,你又不热了?你要闷也别拿
我的被啊,拿你自己的去。”
他又扯了两下,只听雀澜捂在被子里闷声道:“殿下拿我的被去盖。”
祝盛安道:“你都盖过了,上面有你的气味,我不盖。”
乾君对坤君的气味十分敏感,世子殿下又从没开过荤,要是今晚拿雀澜的被盖,这一晚上都不用睡了,得精神到天亮。
雀澜捂在被里不作声了,祝盛安碰了碰那团被子:“昨晚是一床被,我冻了半夜。今晚两床被了,还要我挨冻?”
过了一会儿,被里冒出半张脸,雀澜一双眼睛水意盈盈,小声道:“殿下去榻上坐一会儿。”
“?”祝盛安莫名其妙,但他也知道,从床上到榻上容易,从榻上再回来就说不准了。他道:
“我不去。”
他伸手去扯雀澜的被子,却猝不及防闻见一阵异香,像是夜来香的味道,十分浓郁。
“嗯?你身上怎么这么香。”祝盛安下意识道。
说完,他忽而反应过来,看向雀澜。
雀澜咬着嘴唇,面颊绯红,水意盈盈的眼睛同他一对视,立刻垂下来,不作声。
那气味对乾君简直灵得不得了,祝盛安心头突地窜起一股燥热。他一个激灵,连忙往后退,慌不择路地退了好几步,扑通一声跌在了床下。
见他如此大的反应,雀澜愣了愣,叫道:“殿下?”
祝盛安腾地从地上爬起来,一头冲出了屏风外,简直是如避蛇蝎。
雀澜怔了一会儿,扑哧一笑:“殿下去哪儿?”
外间远远传来祝盛安的声音:“今晚我睡榻上。”
雀澜脸上带着笑意,把自己埋在被子里。鼻尖还能闻到淡淡的松木清香味,这味道钻进他身体里,让他耐不住地夹紧双腿。
他若回自己的被里,会好受许多,可他却像为这味道着迷似的,一直埋在这个令他浑身发烫的被窝,辗转反侧,不知何时才睡去。
第二日雀澜起得有些晚,收拾完自己时,祝盛安已在院里晨练过一轮,见他出来,似是有话想说,却又眼神飘忽地别过了脸。
雀澜也有些不敢看他。两人一个立在廊下,一个站在院里,沉默了好一会儿,祝盛安率先开口:
“澹州来信了。”
雀澜抬起头:“要动身了?”
祝盛安点点头:“下午就动身。我一大早接到传信,就和母亲讲过了。”
他顿了顿:“母亲说,我们走前,他想同你说说话。”
雀澜没有同王妃单独见过面,但他本能地有些怕他。
倒不是怕王妃会把自己怎么样,而是怕看见王妃那样温和关爱的眼神,把他当成货真价实的儿媳妇那样看,会让他有种说不出的愧疚。
他坐在王妃下首,喝了进来的第三杯茶,仍然不知道讲什么,只能听王妃在上头,一件一件数给他们出远门准备的东西。
“这些东西,你们就带在路上用。盛安也真是的,才新婚第二天就要带你出门,还说得这么急,我也没有来得及好好准备。”慕白总算数完,看了一眼坐在下首的雀澜,才发现他的拘谨。
他看了雀澜一会儿,吩咐下人道:“你们都退下罢。”
下人们全部退出屋,带上了屋门,雀澜愣了愣,放下了茶杯,知道王妃要同自己讲话了。
他垂首等着,却听王妃起身,朝他走过来:“来,我们到榻上坐着讲。”
雀澜一愣,被牵了起来。那手不像乾君那样宽厚有力,像潺潺的温水,他呆呆地被王妃牵着往前走,仿佛霎时回到儿时,被母亲牵着,走过家中一道一道的高门槛。
那时他还很小,总要仰起头看母亲。现在他已长高了,可牵他的人也不是母亲了。
慕白牵着他到榻上,两个人挨着坐在一处,比在堂上一上一下坐着立时亲密不少。雀澜将脑海里的回忆挥去,道:“王妃今日找我,是有什么要特意叮嘱?”
慕白看着他,第一句却说:“雀儿,你怕我?”
雀澜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
慕白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奇怪?只同你见了一次面,就答应了盛安和你过小定。”
雀澜道:“殿下今年二十有二了,连拒了三桩婚事,王妃应该是为殿下着急。”
“是啊。我是着急,可不只是急他的婚事。”慕白握着他的手,温和道,“你们根本就不是什么一见钟情、两情相悦,对么?”
雀澜心头微惊,刚想说话,又听慕白道:“我的儿子我清楚。他对着政务、农商、案件,能说得头头是道,你让他说中意一个人是什么感受,他保准说不出来。”
雀澜:“……”
他道:“那王妃怎么还答应呢?”
慕白轻轻叹了一口气,并未直接回答他,而是说起了旧事。
“王爷和我这么多年,只得这一个儿子。盛安没有兄弟姐妹,他又比同龄的孩子聪明许多,和别人玩不到一处,所以从小就是一个人,连稍微要好一些的朋友都没有,更别说中意的人。”
“他小时候也顽皮得很,三天两头上房揭瓦,被王爷揍了,就来我这里哭诉。”慕白想起儿子的童年趣事,微笑起来,“可是到了十四岁,就是半大少年了,再也不能进我房里。也就是从那时候起,他不再什么话都来同我讲了。”
“这本也没有什么,他总有长大的时候。只是我和王爷也粗心,把他送到余大人那里磨炼,本是觉得余大人刚正严厉,能下得了狠手纠正他身上的纨绔毛病,却没有想到,余大人日日办的都是些什么案子。”
东南第一名捕余非明,能劳动他的,都是惨绝人寰的大案。
“日日见那些兄弟相残、夫妻反目、屠戮满门的凶杀案,人哪能不变?余大人自己就是独来独往,一辈子都没成婚。盛安跟着他,见这些见得多了,身边没有朋友倾诉,也不对我们讲。我就是怕他……有些疯魔了。”
雀澜宽慰道:“王妃多虑了,殿下还远不到疯魔的地步。”
慕白顿了顿,不再说下去,转而看向雀澜,“这些年来,你是第一个能让他带在身边的人。我很高兴他有转变,不论你们最后会不会有结果,只愿同行这段路,你们都能开心。”
“既能相逢,便是有缘。若他惹你生气,也请你担待些,他只是有些傲气的小毛病,心地不坏的。”
作者有话说:
更文时间是每天下午六点哦
第12章 围城
从宜州到澹州,坐马车要走八日,骑马急行也需五日。世子殿下的队伍浩浩荡荡,光马车就有四五架,雀澜本以为到澹州少说也要七八日,可一出宜州城,祝盛安就收起了懒洋洋的做派,掸掸衣摆:“我先走一步,你坐着马车慢慢过来。”
雀澜一愣,祝盛安已从行进中的马车上跳了下去。
他立刻反应过来,澹州传来的消息十分紧急,上午收到信下午就出发还不够,若不昼夜兼程,怕是赶不上了。
雀澜立刻也跟着跳下车,看见祝盛安已上了马,飞驰而去,前方的亲兵们像是得了信号,全都跟在他身后,纵马奔驰。
轰隆隆的队伍往前急行,马蹄扬起大片尘土,后面的马车队伍霎时被抛得老远。
宋奇从后骑着马过来:“少夫人,殿下命属下一路护送您进澹州,虽然咱们这一队只剩下五十个人,但是……哎哎哎!少夫人且慢!!!”
他眼睁睁看着雀澜飞身一脚踹下一名骑马的士兵,自己骑上马,追了出去。
宋奇嘴巴张得老大,呆愣片刻,连忙吩咐都头王铁带着马车队伍,自己赶紧往上追。
祝盛安在队伍最前方,察觉背后的队伍中一片骚乱,回头一看,雀澜一身青衣,在穿着轻甲的士兵中间尤为显眼。
祝盛安顿时头大,朝后喊了一声:“你跟上来做什么?!”
雀澜骑着马追上来,与他并行:“不跟着殿下,怎么知道殿下有什么安排。”
在办案一事上,祝盛安独来独往惯了,被人粘着尤为不快,冷着脸道:“我们昼夜行军,你要是扛不住了,我可不会等你。”
雀澜道:“不过三天两夜,小菜一碟。”
祝盛安想到他能练成那一身功夫,应当早就习惯了吃苦,便不再作声,板着脸专心赶路。
先行队一路急行军,直到后半夜,恰好路过一座小村,才停下来歇脚。
武泽去找了里正,里正连忙亲自把世子殿下迎进村里,给世子殿下和少夫人腾出了一间屋子歇息,其他亲兵就在村里随便找个地方露天一躺。
这间木屋倒是很大,地面是平整的泥土地,但屋里头空荡荡的,只有一张床、一张方桌,那张床还窄得不得了,两个人往上一躺,手脚就挨在了一块儿。
昨晚才闹出了尴尬,今晚又躺在了一块儿,两个人都觉得不自在。祝盛安默默往床边挪,就听雀澜道:“殿下再动,就要掉下去了。”
祝盛安不动了,帐子里安静得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粗麻帐子外是秋后歹毒的蚊虫在嗡嗡作响。
睡前草草洗漱只来得及擦了擦身子,呼吸间仍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汗味,在闷热的被窝里,捂出了几分说不出的黏腻暧昧。
好一会儿,祝盛安轻轻转头,想看看雀澜睡了没有,却对上一双清明的眼睛。
两个人近在咫尺,温热的鼻息都扑在对方面上,雀澜的脸在昏暗的帐中,像一块剔透的玉。
祝盛安不由自主地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把头转了回来,低声道:“睡罢,天亮之前要起来赶路。后面两天可没有这样舒服的地方睡了。”
雀澜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一会儿,翻了个身,背对他。
祝盛安悄悄松了一口气,盯着黑黢黢的帐顶,不一会儿就倦意上涌,睡了过去。
胡仁怀喝完酒壶里最后一口酒,抹一把嘴,起身走出屋,看了一眼群星璀璨的夜空。
整个澹州府已沉入梦乡,初秋的夜晚偶有微风吹过,带起一片虫鸣鸟叫。更夫走街串巷,慢悠悠地打更,胡仁怀一听,已是三更了。
副手张大兴也走出来,伸了个懒腰:“老胡,今夜也过三更了,回吧。”
胡仁怀道:“再上城楼转一圈。”
张大兴搔了搔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我的亲娘哎,天天这么守,真是扛不住啊……”
他看胡仁怀没搭理他,径自往城楼上走,连忙跟上去,在他背后小声嘀咕:“老胡,你说世子殿下怎么想的?让我们守着衙门那些人犯和赃物就罢了,这守城的事,自然有守城的官丁来做,咱们这不是,那叫越什么代庖吗?”
胡仁怀哼了一声:“我要是知道世子殿下怎么想的,我还能待在这儿当个小小的营指挥使?”
他转头瞥了张大兴一眼:“你也警醒点,咱们兄弟俩能不能出头,全看世子殿下一句话。这殿下
亲自吩咐的差事,要办砸了,咱俩都得滚回老家种地。”
张大兴悻悻道:“知道了。”
两人上了城楼。城楼上每个瞭望口都守着一名官丁和一名民兵,不过到了这个点,大家都昏昏欲睡,脑袋一点一点的。
胡仁怀走过去,一脚踹在一名民兵身上:“给老子打起精神!”
他这一声大喝,附近瞭望口的人全被惊醒了,连忙强撑眼皮,挺起身子站好。
“胡指挥使,好威风啊。”迎面走来一名中年男子,长脸,方下巴,腰间挎着刀,脸色黑沉,眉间的川字纹能夹死苍蝇。
“梁都头,还没回去呢?”胡仁怀看见他就烦,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招呼。
“职责所在,不敢耽误。”梁重山走到一处瞭望口,“倒是胡指挥使,不是自个儿的事,也管得这么勤快,真叫梁某佩服。”
胡仁怀心里骂了句娘,刚要回嘴,忽然见瞭望口前的梁重山脸色一变。
“怎么?”胡仁怀心中咯噔一声,立刻跑到瞭望口前。
远处有星星点点的火光,在漆黑的夜里起起伏伏,连成了一条线,像一条火龙。
“土匪来袭!!!”梁重山抓起胸口的哨子,尖利的哨声划破夜空,“击战鼓!城中戒严!!”
一时间,战鼓如闷雷一般轰隆隆地响起来,震得脚下古旧的城墙都在颤抖,城中的家家户户很快就陆陆续续点起了灯,虽然没人敢跑到街上来,但惶恐不安的氛围却在迅速蔓延。
“他奶奶的!”胡仁怀把脑袋从瞭望口缩回来,骂了一句,“土匪那么多人,这破城墙能撑多久?”
梁重山一面叫人去知府处报信,一面吩咐把城中的兵力全集中到城门处,面色凝重:“城墙年久失修,不过一时三刻就破了。”
胡仁怀又想骂娘,又听梁重山道:“我怕的倒不是这南城门,而是东南门。”
澹州府西面靠山,整个州府呈长条形,北门和东北门距此很远,不必担心,但东南门近日正在修葺,旧大门被拆下来了,新大门还没装上。
“一旦有土匪游过护城河,放下悬索桥,就能直冲城内。”
“他奶奶的,早不修晚不修,偏这个时候修什么城门!”胡仁怀骂完,道,“你这官丁才百来人,要是土匪冲进来,肯定守不住。我留两百人给你,我带剩下的三百弟兄去守东南门。”
梁重山颇为动容,像是对他刮目相看,但这危急时刻也没空说什么虚的,只道:“澹州百姓定会牢记胡兄义举!”
胡仁怀带着三百人匆匆赶到东南门,远远就看见那两扇新大门正立在门洞里,还没往上装,大敞着,而穿过门洞看见河对面,已经有了点点火光。
张大兴在他身后急道:“老胡!土匪已经开始渡河了!”
与此同时,南门传来了震天的喊杀声。
看着护城河对岸那密密麻麻的土匪,胡仁怀把心一横,大喝:“准备火油!把吊索桥给我烧了!都到城门外守着护城河!土匪上来一个杀一个!”
他抽出刀来,率先冲出城外,恰巧有土匪已渡河过来,浑身湿漉漉的,往吊索桥跑。
胡仁怀冲过去一刀将人砍落,踢进河里,可接二连三的,土匪就像水鬼一样,源源不断往岸上爬。
民兵们一批死死护住城门和吊索桥,一批主动出击,胡仁怀冲在前头,杀得红了眼,握着刀的手都微微颤抖。被砍死砍伤的人像下饺子一样扑通扑通掉进护城河里,把河水都染红了。
胡仁怀不知自己挥刀挥了多久,两条手臂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他背上一不留心叫人砍了一刀,挥动兵器时烈烈作痛。
他勉强避开迎面冲来的刀锋,一脚踢在土匪胸口,可因为力竭,没能踢动,反叫人抱住了脚,一把扯翻在地。
那土匪把他拖在地上,拖出老远,胡仁怀背上的伤口在粗砺的地面擦过,火辣辣地疼,他奋力挥刀,却没能砍中那土匪,被土匪扑上来,用刀就砍。
眼看着要被一刀砍掉脑袋,上方的土匪被人从后一剑洞穿,剑尖从胸前穿出,溅了胡仁怀一脸滚烫的血。
张大兴抽出剑,一脚踢开土匪,将胡仁怀一把从地上拉起来:“老胡!土匪太多了!”
“火油呢!那帮拿火油的拿到老家去了?!”胡仁怀喘着粗气,由于力竭,手抖得快要握不住刀。
他勉强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对岸还有那么多土匪,不把这桥烧了,他们放下桥一路冲过来,咱们挡个屁!”
“就算烧了桥,他们要过来也是迟早!”张大兴道,“咱们只有三百人,对岸足有千人啊!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咱们先撤罢!”
胡仁怀一把挥开了他的手:“他奶奶的,你的婆娘孩子不在这澹州城里,你就安得下心当逃兵?!”
张大兴道:“就算咱们不跑,土匪照样会打进来!”
正在这时,不远处的铁索桥底猛地蹿起火焰,火舌舔过被油浇满的木桥,顷刻间就将整座桥包裹在熊熊烈火中。
护城河对面的土匪骚动起来,但并不全是因为吊索桥被烧——他们的后方隐约传来了喊杀声。
张大兴面上一喜,又有些不敢确定,伸长了脖子往对岸看:“那是援兵?”
胡仁怀脑子灵光一现,一把拍在他后脑勺上:“世子殿下安排了咱们在这城里,就是等这帮土匪!城里有咱们,城外肯定还有别的人!”
张大兴恍然大悟:“对啊!我就说殿下怎么让我们留在城里夜夜巡逻!”
两人心中大定,胡仁怀立刻高声大喊:“援兵来了!兄弟们都给我杀!!”
民兵们士气高涨,霎时压过了土匪。渡河过来的土匪们听闻还有援兵,人心立刻散了,纷纷往河边退去,扑通扑通往河里跳。
胡仁怀带着人乘胜追击,又斩了不少土匪,这一场激战,直把东南门口的泥土地都染成了红色。
五更天,天光微亮,几颗星星在深蓝的夜空闪烁着,预示着今日又是一个大晴天
澹州城内的大街上萧索冷清,家家户户大门紧闭,街上偶有军士们急匆匆的步伐,像疾风骤雨,很快就从巷子口过去了。
东南城门外,烧毁了的吊索桥已经塌进护城河里,仅剩的断木还在噼啪冒着火星。
来来往往的民兵们清理着尸体,梁重山刚拉来的一队工匠正奋力将新城门安上,在门洞里敲得叮叮当当作响。
胡仁怀背上缠了纱布,在城门口的小茶棚里打了个盹,就被张大兴叫醒:“老胡,知府大人来了。”
胡仁怀勉强撑起眼皮,爬起来:“林大人。”
“胡指挥使,辛苦了。”林泉生是个儒雅的中年男子,面上带着几分忧虑,他背后还跟着梁重山和另两位陌生的营指挥使。
“这是昨夜前来驰援的姜有、吴家才。昨夜真是多亏了几位,林某代澹州百姓谢过几位的大义。”林泉生郑重行了一礼。
几人连忙说:“林大人不用这么客气。”
林泉生又同他们寒暄了几句,才问:“几位指挥使,如今我们有多少人马?”
胡仁怀道:“刚刚清点了伤亡,我这儿还剩三四百人。”
姜有道:“我和吴兄赶到时,土匪很快就散了,我们几乎没有折损人手。两个营加起来,有一千人。”
“再加上城里的官丁,如此就有一千四百余人。”林泉生稍稍松了一口气。
“但昨夜来袭的土匪,应当有三千余人。”姜有道,“我们进城之前经过了这帮土匪曾驻扎过的营地,数了灶台。”
吴家才也开了口:“澹州府附近没有土匪的窝点,他们是从其他地方长途跋涉来的。既然肯跑这么远,肯定是有备而来,不进澹州洗劫一番,不会轻易罢休。”
梁重山叹了一口气,眉头紧蹙:“昨夜南门已经被撞坏了,今夜要是土匪再来,南门也只能烧吊索桥。”
林泉生擦了一把额上的汗,道:“可那样一来,澹州通往南面的两座城门就都走不了了。”
他是澹州府知府,为澹州的长远着想,不到万不得已,自然不愿烧掉吊索桥。
这一座桥造价可不低,以澹州府的本事,修起来要好几个月,山匪一走,澹州的老百姓还要正常生活,城外的村民也要拉着车进城卖货,烧了桥十分不方便。
听他这么一说,刚刚才烧了一座桥的胡仁怀有些不满,道:“林大人,这山匪人数众多,咱们烧桥也是为了挡住他们,别让他们冲进城里作乱,不是平白无故烧的。”
“不烧桥,难道让咱们硬抗?咱们也不是刀枪不入的铁人啊。”胡仁怀转个背把伤口露出来,“我老胡昨晚都差点没命了,要不是烧了桥,又有援兵,早跟饺子一样泡在护城河里了。”
眼看他火气上来,梁重山连忙说:“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他转向林泉生:“大人,咱们当务之急是想个破局的办法。山匪人多,咱们人少,就算能守城,也是咱们先消耗完。”
林泉生对行军打仗一窍不通,但人多人少的账还是会算,听梁重山这么一说,将手一摊:“我已上报朝廷,也给王府送了急信,只是澹州实在太偏了,远水救不了近火呀。”
他转向姜有和吴家才:“二位指挥使,你们是奉世子殿下之命前来驰援,那殿下有没有再安排其他帮手?”
姜有道:“这……殿下的安排,咱们也不清楚。”
林泉生又擦了一把汗,来回踱步。
梁重山道:“大人,属下以为,应当尽快安排百姓撤离,从北城门走,先在外头暂避。”
林泉生摇摇头:“安排百姓撤离是那么容易的事?你这消息一放,保准澹州城一片大乱,人人都往北边挤,保不齐有人走散、有人哄抢、有人趁乱作恶。”
“再者,有的人撤了,有的人不愿意撤,难保这些留在城中的人不会趁机四处偷盗。”
“要是最后土匪没打进来,撤离百姓的损失反而更大。”林泉生道,“撤离的消息不能这么轻易就放。”
不能撤,便只能守。可敌强我弱,守城也坚持不了几天,几人争来争去,事情像车轱辘一样转来转去,又回到原点。
可是他们僵持着,时间却在流逝,天光渐亮,太阳升起了。
另一边,王府亲兵一行千人,天不亮就上路,在路上跑了一整天,半夜时才寻到个破庙,准备稍事歇息。
王府亲兵乃是精锐,队伍里几乎都是人高马大的乾君,吃喝住行都不讲究,在破庙里随便找个地方就歇了。
宋奇带着人给殿下收拾出了一个干净地方——神像背面的神坛,铺了些干草,就算是床铺。
雀澜戴着个帷帽,一边吃面饼一边走过来,手里还抓着世子殿下的水囊,不时喝一口:“离澹州府还有多远?”
宋奇道:“天不亮就出发,明晚应该能到。”
雀澜道:“为何赶得这么急?”
宋奇虚假一笑:“这属下就不知道了。”
雀澜吃完了面饼,就想到那神坛后去休息,可是祝盛安不知去了哪儿,周围还有其他乾君,他便不太想摘下帷帽。
这顶帷帽是祝盛安让昨夜借宿那家的妇人用斗笠做的,丢给雀澜的时候一句话也没说,但这样的心细还是让雀澜颇为惊讶。
他戴着帷帽遮住了脸,队伍里就不会总有士兵看着他走神了。
正想着,祝盛安大步走进来,看见还有几个人晃来晃去,立刻就骂:“闲晃什么,还不滚去睡觉?!”
不自觉的,雀澜嘴角一弯。
他上了神坛,摘掉帷帽躺在干草堆上,祝盛安随即也上来,躺在他外头,面朝着他,宽厚的肩膀挡住了其他视线。
不一会儿,雀澜翻了个身,同祝盛安面对着面。
祝盛安将脸往后退了一些,低声道:“怎么?”
雀澜轻声道:“殿下方才听武泽说了什么?”
顿了顿,祝盛安才开口:“昨夜有土匪袭击澹州府,约莫三千人。”
雀澜眉头一皱,不知想到什么,脸色微变。
“我在腊子山活捉了两个首领,从他们口中得知,青莲教要对澹州府动手。”祝盛安道,“我特意留着这两人,假装什么都还没审出来,就匆匆回宜州过小定了。”
“青莲教知道我只是暂时离开,很有可能会在我小定时出手,所以我提前做了安排,调集了周围的几个民兵营埋伏在澹州附近。昨晚民兵营及时赶到澹州援助,土匪的第一次进攻没有成功。”
他看向雀澜:“我把我的安排全告诉你了。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在腊子山有什么发现么?”
他如此坦诚,雀澜不由望了他一会儿,道:“殿下走得这么急,是为了与民兵营形成合围,将山匪一网打尽么?”
“不止。”祝盛安丝毫没有隐瞒,“我接到的线报,此次袭击澹州的山匪约有三千多人。我先前的估计有误,安排的民兵营才两个,加上留在城里的胡仁怀,不过一千五百人,我怕他们守不住。”
雀澜道:“那两名首领交代了袭城行动,难道没交代会来多少人?”
“他们确实交代了人数,但实际来的人数翻了两倍。”祝盛安叹了口气,“我现在问你,就是想知道,你发现的线索,是不是能解答他们为何人数激增。”
世子殿下得的皇差是剿灭腊子山山匪,他已办完了差上了折子,澹州后面的事就与他没有关系了。
就算他审问出了山匪即将攻城,他大可以一边纠集人马留在澹州暂时震慑山匪,一边上书朝廷让新派人手剿匪,然后自己拍拍屁股走人。
朝廷已劳动了东南王府一次,短期内不会再来第二次。而朝廷派人下来剿匪,吃的是朝廷的军饷,世子殿下自己调兵剿匪,就要自己筹粮。
可祝盛安没有选让自己轻松的方式。他煞费苦心设下圈套,要把这些山匪一网打尽,是为了澹州老百姓永无后患。
雀澜定定看着面前的男人。
前日他还是宜州府里仪表堂堂的世子殿下,跑了两日就成了个不修边幅的行军汉,发髻乱糟糟,下巴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枕着自个儿的手臂,睡在干草堆上。
但这样的殿下,似乎比仪表堂堂时更英俊似的,雀澜微微一笑,道:“殿下与我先前见过的那些伪君子,确实大不相同。”
祝盛安一抬眉:“在我之前,你还找过别人?”
雀澜没有回答,而是说:“我在腊子山上,发现了一件信物,和一些往来书信。”
祝盛安心下了然,道:“有人与青莲教勾结?”
“不错。”雀澜道,“但殿下大概想不到,此人是谁。”
第14章 围城3
“这天都快亮了,土匪今夜是不是不会来了?”张大兴靠在城墙上,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不少士兵同他差不多,昨夜经历了一场恶战,今天白天又抓紧修缮城门、准备军需物资,一直没合眼,熬到这会儿都有些撑不住了。
“别松劲。保不齐就是熬着我们。”胡仁怀说着,自己也打了个老长的哈欠,眼皮子直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