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钧一发之间,祝盛安脖子一缩,往雀澜身下一钻,恰恰躲过了剑锋,然而那锋利的宝剑仍然擦过了他的发冠,皮革发冠登时嚓嘣一声裂开,掉在了地上。
而雀澜没有得手,却丝毫不惊讶,半空中翻了个身,一脚蹬在祝盛安后背,把他踢出老远。
在被踢飞出去的片刻里,祝盛安心里竟生出一阵感慨——
我堂堂东南王世子,从小横到大,打遍宜州无敌手,这辈子就没这么狼狈过……
然而这还不算完,他刚落在地上,背后就是一道风声,雀澜又来了!
祝盛安头皮一紧,连忙抽出剑鞘,回身挡住这一剑。
当啷一声,金属撞击发出清脆的剐蹭声,祝盛安虎口被震得发麻,简直被雀澜这一身怪力惊得怀疑自己眼神有问题。
这不是坤君么?!坤君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而且雀澜是单手持剑!
祝盛安方才同黑衣人斗了一阵,已经有些力气不支,咬牙同他角力,正在这时,雀澜闪电般出手,劈手就来抢他手里的神像。
祝盛安一把将那神像抛出,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单手过了数招,眼看着抛上去的神像要掉下来了,祝盛安目光一凝,猛然收劲,与收不住力道往前扑的雀澜擦身而过,跃上去就接那神像。
可他刚一接住,雀澜横里踢来一脚,跟之前踢他的力道可谓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祝盛安竟被踢得失手,神像又飞了出去,被网兜缠着,直接挂在了树枝上。
树下的两人叮叮当当又过了数招,后头一个冲得最快的黑衣人已经追上来,挥着刀朝祝盛安砍去。
千钧一发,雀澜却仍无半点要放过祝盛安的意思,祝盛安冷着脸,猛地运力同他一个对掌,迸发的内力硬生生将扑上来的黑衣人震飞出去。
雀澜生受了这一道掌力,闷哼一声,一条手臂卸了力,祝盛安腾出空来,旋身拿剑鞘抽飞了另两名扑上来的黑衣人,腰间又是一紧。
雀澜竟用那只伤手,又抓住了他的腰带!
祝盛安深知被内力震伤的厉害,雀澜这手应该动不了才对,这时候还用力,他难道不想要这条手臂了?!
他一面挡着黑衣人的袭击,一面难掩震惊,瞪着雀澜:“你疯了?!”
雀澜像不知道疼痛,一手握着祝盛安的剑,一手仍抓着祝盛安的腰带不松手,柔声道:“殿下若不帮我,今日就要死在这里。”
“与其死在青莲教手里,不如死在我手里。”
祝盛安寒声道:“你已废了一条手臂,有什么资格与我谈条件。”
雀澜道:“凭我愿意断一条手臂的决心。若殿下答应帮我,我定助殿下铲除青莲教。”
若他不是真废了一只手,这就是一句空话。
可放在此刻,祝盛安确实被这决心震撼了。
他道:“我帮你这个忙。”
后头源源不断的黑衣人冲上来,很快发现神像不在两人手中,而在树上挂着,立刻飞身上去拿神像。
雀澜微微一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他松开祝盛安的腰带,足尖一点,飞身而去,闪电般出手,刚刚取得神像的黑衣人还未落地,半空中被他一剑削去了头颅。
他一脚将黑衣人手里的神像踢过来,祝盛安上前一步,稳稳抓住网兜。
黑衣人的头颅落在地上,滴溜溜滚出老远。
第9章 闲逛
回想那时雀澜如此的决心,还以为他要救的师父定然对他恩重如山,没想到不过给了他一口饭吃,勉强将他拉扯长大罢了。
祝盛安一时心绪复杂,又从莲蓬里扒出几颗莲子,丢给雀澜:“给你吃。”
雀澜接了莲子,自己剥了一颗,丢在嘴里一咬,脸就一皱。
“这颗是苦的。”他皱着眉毛,但嘴里还在嚼。
“你嚼碎莲子心了。”祝盛安道,“吐出来,不吃了。”
他话还没说完,雀澜已嚼了两下,咽了:“还行,能吃。”
祝盛安:“……”
世子殿下受不了如此粗糙的吃法,亲手剥了一颗,教雀澜:“看,这样剥开,轻轻捏一下,莲子就分成两瓣了。里头这个绿色的芽,就是莲子心,把它拔掉再吃。”
说完,将那剥好的两片莲子递过去:“这个保准不苦了。”
可那头却没有接,祝盛安奇怪地抬头,雀澜两眼正定定看着他。
“……怎么了?”祝盛安往回缩了一些,“我可没有轻薄你的意思。行罢,我自己吃了。”
他将剥好的莲子丢进嘴里,雀澜忽然冒出一句:“殿下脖子后有一颗小痣。”
祝盛安摸了摸自己的后颈,不明所以。
“师父说这里长痣是很好的,说明聪明好学,侠肝义胆。”雀澜背过身,撩起半披散的长发,
“你看,我也有。”
祝盛安猝不及防看见了一段白皙细嫩的脖颈。而坤君的后颈正是长着气味腺体的地方,若非亲密之人,不能看、不能碰。
他立刻转过了脸:“不不、你转过去,你转过去。”
雀澜奇怪道:“怎么了?你没看见吗?”
他明明会勾人得很,总是笑得柔情蜜意,一举一动都拨人心弦。却又好像不明白这些勾人举动的真正含义。
不懂,便也不知道害羞。
可祝盛安是懂的,也做不到仗着他不懂而欺负他。他吭哧着,脸都红了:“……这里不能随便给男人看。没人教过你么?”
雀澜一愣,放下了头发。
气氛一时有些微妙的尴尬。
祝盛安话已出口,才想起雀澜幼失怙恃,跟着个马虎师父长大,这话实实在在踩了人家的痛脚。
可重提似乎更加不妥,这话题太逾越,既然过了,就不能再提了。
他眼睛盯着船边的荷叶,根本不敢往雀澜那里看,干巴巴地说:“你也摘个莲蓬试试。”
雀澜抿了抿嘴:“不摘了。”
他站起身回了船篷,祝盛安从那背影里看出几分恼羞成怒,颇感无奈。
他哪知道雀澜连这些常识都没有,不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只怕雀澜还要做些更过分的惊人之举。
又想:不该说那句没有人教他,没有谁是愿意从小没有人教的。
“少夫人,怎么不同殿下一块儿摘莲蓬?”他听见船尾的刘叔在问雀澜。
祝盛安不由朝船篷里望了一眼,雀澜面色淡淡:“我是个山沟沟里出来的乡巴佬,没见过莲蓬,不会摘。”
刘叔赶紧说:“少夫人这是淳朴天真嘛。您有什么不会的,让殿下教就是了。”
一面说,一面给祝盛安使眼色。
祝盛安也回到船篷里,坐在雀澜对面:“你一个莲蓬都没摘,真不摘了?”
雀澜没做声。
祝盛安瞥着他,假意道:“那就回画舫上。武泽,宋奇,划船。”
雀澜竟然毫无反应,抱着双臂看着船外。
祝盛安暗道一声棘手:这下真生气了,我还逗他说要回去,岂不是火上浇油。
武泽和宋奇分别到船头船尾划船,小船动了起来,往画舫悠悠驶去。
祝盛安咳了一声,探身到船篷外,折了一支荷花,递过去:“来都来了,总要带点什么回去罢。”
雀澜的脸仍对着船外,只斜过眼睛看了一眼递到自己跟前的荷花,道:“多谢殿下了。”
他说话仍是轻轻柔柔的,但那荷花一接过去,看也没看一眼,就放在了小方桌上。
“……”祝盛安尴尬地搔搔头,左顾右盼,一时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武泽和宋奇在两头一边划船,一边看笑话,祝盛安看见了,粗声说:“看什么看,快划。”
小船很快回到了画舫边上,雀澜起身往外走,祝盛安这下机灵了,伸手去扶他。
可没等他碰到他的衣袖,雀澜一步跳上了画舫的舷梯,噔噔噔就走了上去。
祝盛安一伸手扶了个空,两边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尴尬极了,只能顺势将手抬高,假意理了理丝毫没乱的鬓发。
刘叔在后急道:“殿下,哄两句呀!”
祝盛安压低声音:“我没哄?你看他搭理我么?!”
刘叔捡起桌上的荷花递给他:“游湖回去,还能逛逛城里。买点漂亮东西,吃个饭,就什么都好了。”
祝盛安一点就通,双眼一亮,接过了荷花,笑道:“还是您老人家点子多。”
他上了画舫,见雀澜独自坐在八仙桌边,一边看风景,一边剥花生吃,便走过去,在雀澜对面坐下,将那支荷花放在了桌上。
“你的花忘记拿了。”
雀澜嚼着花生,看都没看他一眼。
祝盛安就在桌子下踢他曳地的衣摆:“同你说话呢,听见了吗?”
“……”
见他还不开口,祝盛安得寸进尺,拿脚去踢他的靴子。
雀澜一脚就跺在他脚背。
他力气极大,祝盛安痛得差点失声叫出来,连忙要抽脚,雀澜却把他踩得死死的。
“我听见了。”雀澜拿起桌上的荷花,在手上随意把玩,“殿下还有什么想说的?”
他一边说,一边狠狠在祝盛安脚上碾。周围那么多下人看着,祝盛安用尽全力维持世子殿下的体
面,憋得一张脸表情狰狞,额头青筋直跳。
“我、我带你去宜州城里逛逛如何?”他咬着后槽牙挤出话来,“有家酒楼,很有特色……”
雀澜松了脚。
祝盛安立刻把脚抽回来,暗地里痛得嘶嘶抽气。
看他吃瘪,雀澜眼睛里终于有了笑意,也肯搭理他了,说:“我前几日跟着殿下进宜州城时,殿下说书林大街上的小摊最好吃,怎么不去吃那个?”
祝盛安只能顺着他:“那就去书林大街,你吃到饱我们再回去。”
书林大街在宜州城西,是宜州老百姓最喜欢逛的长街。街上的商铺琳琅满目、物美价廉,茶楼酒馆日日爆满,小摊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热闹得不得了。
雀澜走进这条市井气息浓厚的熙攘大街,左边走过一个小童手里端着竹筒吃蜜汁,右边经过一对夫妻举着红鼻子大脸的鬼面。
小贩兜着货篮走街串巷,有的货篮里插着一支一支惟妙惟肖的小泥人,有的货篮里是奇形怪状的手钏。
到处都是没见过的新奇玩意儿、新奇吃食,雀澜像头回进城一样,眼花缭乱,看这个也新鲜,看那个也有趣。
武泽走在前头,帮两位主子拨开熙熙攘攘的人流,雀澜四处打量,看得目不暇接,祝盛安就在他后头慢悠悠地走,眼睛偶尔看一看周围,但大部分时间都落在雀澜身上。
雀澜好奇地看四周时,四周不少人也在看他,可他却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成为了别人眼中的风景。祝盛安不由轻叹,在嘈杂的人声里稍稍提高了音量,问:“可有看中什么?”
雀澜回过头看他,下意识摸了摸腰间。
不过他今日穿的衣裳是听雨苑里的下人打理的,腰间根本没有挂荷包。
祝盛安道:“怎么能让你花钱。看中什么只管说,本殿下还差这几个钱么?”
正说着,又一个小童捧着竹筒一边喝一边路过,雀澜指着那竹筒,问:“这是什么?”
宜州地处东南,夏季天气炎热,夏饮便做得五花八门,祝盛安也没法一眼看出来,索性一把拦住那小童:“小孩,你喝的这是什么?”
他常年办案,养出了一身凌厉的气势,小童捧着竹筒怯怯地看了他一眼,小嘴一瘪就哭了。
一边哭,还一边凑着竹筒猛喝,生怕祝盛安来抢他的喝似的。
“……”祝盛安收回了手,然而小童的哭声并没有停,四周的人群已经在朝这边看了。
宋奇在后头说:“殿下,您招惹小孩干嘛呀。咱们宜州老百姓爱嚼舌根您又不是不知道,明天城
里该传成什么样了。”
祝盛安正要开口,雀澜走过来,蹲在那小童跟前:“我给你跑腿费,你帮我再买一个这个,好不好?”
听闻有钱拿,小童立刻止住了哭泣。
祝盛安不由小声对宋奇嘀咕:“这小屁孩不会是讹我罢。一句话就哭,一句话又不哭了。”
雀澜抬起头看他:“殿下,借点钱使。”
祝盛安伸手掏出钱袋,正要数钱,宋奇在旁道:“哎呀,少夫人还这么客气,咱们殿下的钱不就是您的钱嘛。”
“……”祝盛安一时不知道该继续数钱,还是直接把钱袋交给雀澜管,狠狠瞪了宋奇一眼。
好在雀澜没想这么多,见他顿住,便伸手过来,在钱袋里拎出半吊钱。
小童立刻两眼亮晶晶地望着他,期期艾艾地开口:“哥哥,好多钱哦。”
雀澜笑眯眯的,从半吊钱里拨出六枚:“六文钱够买两杯么?”
小童道:“这是荔枝膏水,是最贵的,要五文一杯。”
雀澜给了他十文钱:“替我买两杯来,就给你十五文跑腿费。”
小童高兴地接过钱跑了。
雀澜从剩下的钱里数出来十五文,然后将钱吊子又还给了祝盛安。
看他杀起人来眼都不眨一下,实在想象不到竟是一个精打细算过日子的人,祝盛安道:“我以为你要给他半吊钱。”
“我是冤大头吗?”雀澜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要不是殿下惹哭了他,我这十五文都不用花。这钱都够喝三杯荔枝膏水了。”
“……”经常当冤大头的祝盛安默默收好了钱袋。
不一会儿,小童捧着两个竹筒挤开人群跑了过来,深怕他们走似的,老远就喊:“哥哥!漂亮哥哥!”
他小脸红扑扑的,跑得额头上都出了一层汗,挤到雀澜跟前:“给你。”
雀澜接回来,递给祝盛安一杯,见小童眼巴巴地等着,也没有多逗他,将十五文钱递出去:
“喏,仔细数数。”
小童乐滋滋地数着钱,跑远了。
雀澜闻了闻这杯荔枝膏水,喝了一口,当即说:“好甜!”
祝盛安只闻了闻,并没喝,将竹筒递给宋奇拿着,道:“你喝一杯荔枝膏水就够了?还要不要吃点什么?”
雀澜两眼滴溜溜乱转,似乎在思索,祝盛安却先一步看见了街边的一家小店。
店里的墙面上装模作样挂了几张兽皮,里头专卖皮具,有护腕、革带,雀澜会武,送这个正合适。
刘叔说的买点东西,那就是买这个了!
祝盛安立刻道:“我们去看看护腕。”
两人踏进店里,掌柜正在柜台后头打盹,被店里仅有的一名伙计一把推醒:“掌柜的,殿下来了!殿下来了!”
掌柜一激灵就跳了起来,换上一张笑脸,乐颠颠地从柜台后跑出来:“殿下,您看点什么?哦哟,这就是少夫人罢?真是天仙一样的人物哪!”
雀澜一阵莫名其妙。虽说祝盛安的身份摆在这儿,但这些做生意的似乎不止是敬畏他,献殷勤献得有些过头了,在沁阳湖上碰到的采莲汉也是这样。
正想着,就听祝盛安道:“把你们这儿最贵的护腕拿出来。”
雀澜:“……”
他明白了,掌柜的看祝盛安的眼神,不仅是在看世子殿下,还是在看大财主。
掌柜立刻让伙计把压箱底的好货翻出来,一一排在柜面上。
可祝盛安见过Hela的好东西多了,这路边小店里的好货,在他眼里也只值平平无奇四字。
掌柜的在旁边吹得天花乱坠,祝盛安一边挑着,一边问雀澜:“看中哪个?”
雀澜一愣,看了看柜面上的护腕,个个精致,没有一点膻味。
兽皮去毛、鞣制,做成革和韦布,可比别的面料要花更多的成本,因此好一些的皮料制品都不便宜。
雀澜拎起一对看起来最轻巧的:“这个多少钱?”
掌柜热情道:“少夫人好眼光!这一对是白狐皮做的,里头包着软铁线,既轻便,又抗碰,寻常的刀剑都砍不穿。咱们这儿可没有白狐,是从北边来的猎户……”
雀澜可不管他哪儿来的猎户,又问了一遍:“多少钱?”
掌柜道:“三十两银,少夫人。”
“??”雀澜难掩震惊,这小小一对护腕,够普通人家五六年的花用了!
他毫不犹豫放下了护腕,转头同祝盛安道:“换一家。”
掌柜连忙道:“少夫人是不是瞧不上?我们仓库里还有好货,我这就叫人去拿!”
掌柜连忙招呼着伙计去仓库,祝盛安道:“你瞧不上?我回头让府里给你做一对,做同我一样的。”
他在雀澜跟前晃了晃自己的护腕,雀澜被上头缠满的金线闪花了眼,一看就知道绝不止三十两银,连忙叫住掌柜:“等等!我就要这个白狐皮的了!”
掌柜大喜,连忙过来:“我这就给您包上!”
祝盛安顿感被雀澜嫌弃,瞪大了眼睛:“我这个还比不上这破狐狸皮的?”
他抓起那对狐皮护腕:“这个有什么好?做工粗劣,款式老旧,一看就不贴手,哪有一点比得上我的东西?”
掌柜知道世子殿下被夫人驳了面子,下不来台了,登时止住靠近的脚步,远离这夫妻间的纷争,
任世子殿下把这狐皮护腕说得一无是处,缩着脖子在旁不敢讲话。
雀澜没见过什么好东西,虽然觉得这狐皮护腕太贵,但并没觉得它做工粗劣、款式老旧,便说:“哪有你说的那么不堪,只是贵了些。”
掌柜连忙插话:“少夫人要买,只需付十五两银就好了!”
价格降下来一半,雀澜双眼一亮,和三十两银比起来,十五两他竟不觉得贵了。
祝盛安却道:“听见了么?十五两银的东西,怎么与我这个比。”
“……”雀澜道,“好好,比不上你那个。”
祝盛安的表情这才缓过来,哼了一声,将狐皮护腕丢在柜面上。
雀澜真怕他为了这一点面子,给自己也做个缠满金线的。那么金贵的东西,戴着磕磕碰碰弄坏了,把他卖了都赔不起。
忙说:“殿下,我戴这样的就够了。”
祝盛安还要再讲,身后的宋奇赶紧拉住了他的袖摆,小声道:“殿下,再说又要吵了。”
祝盛安想起在画舫上被踩的一脚,勉强克制自己,道:“包起来。”
掌柜喜笑颜开,收了钱,包好护腕,乐颠颠送了两位大财主出门。
两人走出小店,祝盛安臭着一张脸走在前面,雀澜只怕他给自己乱花钱,倒无所谓他黑不黑脸,兀自在后头左顾右盼。
走过一家路边露天小摊时,一阵浓郁鲜香的味道飘来,雀澜停住了脚步,看见这小摊旁边摆着木牌,上书——牡蛎煎,二十文一盘。
祝盛安还兀自朝前走着,雀澜看看小摊,又看看他的背影,正犹豫,身后的宋奇大喊一声:“殿下!”
他这一声中气十足,半条街的人都看了过来。
祝盛安回头就要骂人,不过一看见雀澜停在那小摊跟前,两眼瞅着自己,心中不由好笑,堵着的那点儿气也奇异地舒畅了。
他返回来,要了两盘牡蛎煎,雀澜在旁道:“殿下不生气了?”
祝盛安道:“我这么大度的人,怎么会生气。”
两人在小摊旁捡了一张空方桌,武泽和宋奇识趣地没守着,到另一张桌坐去了。
牡蛎煎很快端上来,雀澜虽然还不饿,但也被这香味馋得不得了,夹起来三口两口就吃完了。
他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忽然发现坐在身旁的祝盛安正支着下巴,笑意盈盈地打量他。
“……怎么了?”雀澜看看他,又看看他面前的盘子,里头的牡蛎煎只夹走了一小块。
“殿下怎么不吃?”
祝盛安道:“尝一口就够了。”
雀澜又看了一眼他的盘子:“那我帮殿下吃罢。”
“……”祝盛安将盘子拨远了,“你也不能再吃了。这东西吃多了晚上睡不着。”
雀澜没在海边长大,认不得多少海味,正要问为什么,一名胸前兜着货篮的小贩凑到他们桌前:
“殿下,买个小玩意送少夫人吧!我这都是文心观外的老桃木雕的东西,日日受道长们洗礼,都
是有灵气的!保准保佑殿下和少夫人平安长久,子孙满堂呀!”
又来了!雀澜在心中默默道,世子殿下这是做了多少回冤大头,怎么人人都想在他这儿赚一笔。
祝盛安懒洋洋支着下巴,看了一眼他的货篮:“这长在道观外的桃木,听过几场法事,就有这等神效?”
小贩见他发问,立刻信誓旦旦保证:“这是自然,买过的有情人,最后都喜结良缘,买过的夫妻,都儿女双全!”
“哈哈哈哈。”祝盛安大笑,故意逗雀澜,“夫人,我们也买一个,求个儿女双全如何?”
雀澜在桌子下狠狠踩了他一脚。
然而祝盛安这人,越是给他反应,他越是欺负得起劲,当即就在货篮里挑起来:“让我看看……啊呀,这儿有只小雀儿。”
雀澜立刻说:“我不要。”
祝盛安挑眉,伸手挑出那只展翅欲飞模样的木雕小麻雀:“就这个了。”
小贩笑眯眯道:“殿下眼光真好,这个二十文。”
一只木雕小麻雀哪要得了二十文,雀澜当下就冲那小贩说:“你宰人呢?”
祝盛安拦住他,笑道:“这可是保儿女双全的雀儿,不是一般雀儿,二十文使得。”
小贩连连道:“对对对。”
祝盛安数了二十文付给他,打发了小贩,把那木雕小麻雀往雀澜面前拨了拨:“夫人好生收着,也不枉我被宰这二十文了。”
雀澜道:“殿下也知道他们漫天要价,怎么还由着他们宰?”
祝盛安拿手逗了逗那小麻雀肥嘟嘟圆滚滚的肚皮:“他们挣了钱,就要花出去,要花出去,便又能叫别的人挣钱,如此一来,大家都养活了自己。”
“而这些钱每转一次手,王府就要抽一道商税,我并不亏。”
雀澜:“……”
祝盛安道:“怎么?是不是后悔刚刚少花了十五两银?”
他看着纨绔浪荡,花钱大手大脚,实际上心里门儿清。同这样的人斗,着实是一件伤脑筋的事。
但如果有这样的人当帮手,那无疑会增加许多胜算,更甚者,也许现在的很多难题都会迎刃而解。
可是,他是世子殿下。
当他要做的事与自己的出身立场发生矛盾时,他会选择哪一方呢?
雀澜歪着头打量祝盛安。
虽然他神情天真,可有那么一瞬间,祝盛安觉得有他似是想对自己说一件极重要的事。
可话到嘴边,雀澜又咽了回去。
这种表现祝盛安非常熟悉,那是案件中的证人要吐露关键证据时的犹豫。
他在雀澜身上花了这么多心思,眼见就要打动他、撬开他的嘴了,万不可能在这时候掉链子,连忙说:“你有话要同我讲?”
雀澜:“殿下的牡蛎煎给我吃罢?”
作者有话说:
牡蛎=生蚝
第11章 临行
夜里,两个人一块儿躺在床上,各盖一张被。下人熄了灯退出去,关上屋门,祝盛安就翻过身面朝雀澜,单手支起下巴:“你真的没有话同我讲?”
雀澜也翻了个身,背对他:“殿下今日问了好几遍了。想听我说什么话?”
祝盛安道:“比如,你在腊子山的仓库里找到了什么?”
他同雀澜在澹州待的那一个月里,他就旁敲侧击问过好多回了,雀澜一个字都没透露过,今夜居
然开了口:“找到了一件信物。”
祝盛安来了精神:“是山匪同谁来往的信物?”
雀澜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说:“除了这个,我还在匪首的房间里翻到了往来书信。”
祝盛安目光灼灼,等着他继续说。
雀澜又翻了个身,面朝他:“不过这些东西,我都没带在身上。”
祝盛安并不意外:“你把这些东西藏在澹州了?”
雀澜道:“这个就无可奉告了。”
祝盛安有点心急,但还是按捺下去,说:“你不用担心,我祝盛安为人光明磊落,决不会拿到了证据就过河拆桥。你看,我答应同你试婚,不就是给你这个保证么?若我敢对你怎么样,母亲第一个饶不了我。”
“我并不担心殿下对我做什么。”雀澜又翻了个身,“我也相信,以殿下的为人,还不至于跟我这个升斗小民过不去。”
祝盛安道:“那你到底顾虑什么?”
雀澜道:“我还不够了解殿下,不清楚殿下的决心,到底有几分。”
祝盛安皱起眉头:“我的什么决心?若是对付青莲教的决心,我可以给你保证,有我就没有青莲教。”
雀澜道:“我可不是三岁娃娃了,听人嘴上一说就相信。我自己会看。”
祝盛安拿他没办法了,沉着脸思索,没注意雀澜在旁又翻了几次身,好一会儿,才说:“可你的关键线索没告诉我,万一耽误了什么……”
雀澜忽然坐起身:“今晚怎么这么热?”
祝盛安:“……”
他放下支着脑袋的手臂,躺平了,凉凉道:“让你不要吃那么多牡蛎煎,你非要吃。我就说吃多了夜里会睡不着的。”
雀澜疑惑道:“吃了牡蛎煎会热?”
他见祝盛安躺得好好的,还盖得住被子,就说:“殿下难道不觉得热?”
祝盛安道:“都立秋了,夜里怎么会热。”
雀澜坐了一会儿,实在受不了,要越过他往外爬:“我去院里吹吹风。”
祝盛安抓住了他的手臂:“这大半夜的,还出去吹什么风?我让下人给你煮降火的汤来。”
雀澜身上穿的寝衣轻薄柔软,被祝盛安抓住手臂时,仿佛贴着肉感受到了乾君手掌的温度。而祝盛安已坐起了身,两人离得太近,乾君独有的气味扑面而来。
世子殿下的味道,是清新冷冽的雪松。
雀澜身子一抖,脸霎时就红了,一把抽出手臂,拉起被子罩住了自己。
祝盛安刚要叫下人,猝不及防被他一把拉掉了被子,一脸莫名其妙:“你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