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禁军们趴在山坡后,被火炮爆炸掀飞的泥土草屑扑了满身。
宋奇浑身湿透,被泥土一盖,起来时已成了一个泥人,军医匆匆赶过来,给他清理包扎肩头的伤口。
宋奇这会儿却顾不上自己的伤,只焦急地拉着秦般:“秦将军,咱们手里没有重武器,根本奈何不了他们的战船,我带过去准备烧船的兄弟们,现在也不知道是生是死。咱们怎么阻止他们出海?”
他比秦般还要大上好几岁,此时却失去了作为王府亲兵副统领的稳重有度,通红着双眼:“我手底下带的一千弟兄,个个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却这帮乱臣贼子像屠狗一样杀了个干净,还把他们的尸体堆在我跟前耀武扬威!”
“不能手刃这群鼠辈,我不甘心!”
看着他浑身狼狈,赤红的双眼却满溢着强烈的不甘,秦般不禁动容,将手按在他未受伤的那一侧肩头:“宋副尉,越到紧要关头,越要冷静。”
宋奇急道:“可是他们的船已经准备好,要不了一时三刻,就能启航了!”
秦般一面安排小队去争夺岸上的几门火炮,一面问他:“平远县城中可还有羽箭、火油?”
“什么都没有了。”宋奇抹了把脸,“被围了三天,能用的东西都用完了。”
说到这里,他不禁骂了一句:“狗娘养的,真是好算计!”
“此人确实算无遗策。”秦般沉吟片刻,点了一名副将,“你速速带人过去,传我命令,打开县城到海港处的口子,将围城的玄衣军往海港赶。”
他叮嘱:“将他们的队伍拉长,不要一次都赶过来。”
这名副将听了,还有些发蒙,不解道:“将军,咱们刚刚才派人过去把平远县城围住,切断了从县城到海港的路,就是不让那边的玄衣军过来支援海港。这会儿打开口子,那边的玄衣军一过来,不就……”
“围城的玄衣军有不少人,他们带着物资突破重围赶过来,张鹤翎要是不让他们上船,船上的士兵会如何作想?”秦般道,“他还指着这些人给他卖命,如何能寒他们的心?”
“他们祸乱嵋州,起兵造反,本就师出无名,若连人心也散了,用不着打,便会一溃千里。”他又看了一眼海港,“张鹤翎能做一军统帅,不会不懂这个道理,只要他为这些岸上的人马在此逗留,我们便有机会。”
副将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领命,匆匆下去了。
一旁的宋奇听着他的话,方才被无法报仇雪恨的激动冲昏的头脑总算冷静了些,心情平复下来,冲秦般一抱拳:“秦将军真真是年少英雄,足智多谋,宋某代战死的弟兄们谢过秦将军!”
秦般按下了他的手:“待此战大胜,再谢不迟。”
这时,军医恰好给宋奇包扎完伤口,宋奇便道:“秦将军,宋某只受了些小伤,行动无碍,您还有什么安排么?”
远处,禁军小队正冒着多艘战船的炮火,奋力抢夺岸上仅剩的几门火炮,然而岸上有火炮,却没留下什么火药,打不了几下,这些大炮就要变成无用的空架子了。
秦般思索片刻,道:“我赶来此处支援,一是在云华县碰上的是一群乌合之众,一触即溃,觉得事情有异,赶紧返回来,二是在回来路上,先后接到少夫人和世子殿下的急信,这才完全摸清状况。”
“少夫人讲,年前从平远县离开,前往津州港的那艘商船,回程时带回了大量硝石,用于制作火药。”秦般道,“我估算着时间,这艘商船回到平远县该是除夕或初一,而张鹤翎安排在各处的人马,发动攻击的时间是除夕。”
“这么短的时间间隔,他来不及把硝石运往别处制作火药,兵工厂肯定就在附近。而这几日他在此处逗留,应当也在等这最后一批火药制成送来。”
宋奇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样大量的原料,制成火药需要时间,这会儿肯定还在兵工厂没有运过来。
他脑中飞快将巡逻时走过的平远县内外各处过了一遍:“我想到了!我这就带人去截那批火药!”
秦般叫人给了他一匹马,又给他点了一支小队:“回城带上你剩下的兄弟们,找到兵工厂后,先把里头的人活捉了,再搬火药。”
宋奇这会儿脑子已经清醒了,知道他留着活口是要审问出重武器图纸的来源,揪出幕后主使。而派给自己的这队人马,既是帮忙,也是监督,更是极端情况下,证明自己清白、王府清白的人证——有他们在旁盯着,就算没能活捉兵工厂的人,那也与王府无关,居心叵测之人没法拿武器图纸泼王府的脏水。
这位秦将军不过二十岁,年纪极轻,既有魄力,又面面俱到,宋奇不由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再次向他抱拳行礼,翻身上马,带着人奔驰而去。
看着宋奇远去,山坡前仍不断被火炮击中,泥土和残枝树叶到处乱飞,另一名副将不由心生担忧,在旁道:“大将军,咱们驰援平远县,只带了八千人马,剩下的人还在云华县守着,这儿的玄衣军可有两万人哪。”
“来海港之前,咱们把他们切成了两截,分开对付,还好过一些。现在把围着平远县城的那一批赶过来,咱们的兵力差距不就更悬殊了么?”副将道,“刚刚那位宋副尉还说,他早给世子殿下和少夫人送了急信,可他们现在都没能赶过来支援,只怕也被绊住了。咱们这么些人,能拖张鹤翎几时?”
秦般盯着远处的海港,似乎在仔细观察那些战船,淡声道:“动脑子,想办法,能拖多久拖多久,不要问几时。”
说着,他抬头看了一眼冉冉升起的太阳,又闭上眼睛,感受着风的方向,片刻,睁眼道:“今日是西南风。”
副将微微一怔,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这处海港是凹进陆地里的一个回水湾,西南方向是向海面延伸的半岛,那里还有几处码头。”秦般双眼一亮,“今日船从那里开过来,正是顺风顺水,只需扬帆,无须人力划船,天助我也!”
副将仍一头雾水:“大将军要做什么?”
秦般看向他:“你去点一支水性好的小队,到西南边的半岛买下几艘小渔船,划到附近再点燃,让船朝海港漂过来。”
副将被他一点,这才恍然大悟。
此时是冬季,洋流方向是从西南流向东北,因此玄衣军选在此时从平远县出发,沿着大陆线往北走,正是顺着洋流的方向,只需数日便能抵达津州港。
而今日的风向也是西南,对于吃水不深的小渔船,只需扬起风帆,便能被风力和洋流推动着前行。如此一来,点燃的小渔船,在干燥易燃的冬季,就变成了海上行走的火种,被风吹到这处海港,这些停泊在港内的战船根本避无可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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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争锋5
平远县城通往海港的口子很快便打开了,一小股玄衣军被禁军驱赶着冲向海港,高声朝战船上呼救。
船上众人纷纷看过去,忙喊阿勒过来:“大人,围城的人马冲出禁军的包围,快到海港边了!”
“他们还带着不少物资!”
“太好了,大人,咱们快把他们接上来罢!”
阿勒微微蹙眉,看向那边源源不断赶过来的人马。
他们本有两万人马,派了三千人围平远县城,拿下这处海港时折损了千余人,还有不少人手正在各处护送物资未能赶回来,方才在岸上装卸物资的人这会儿也还没有全部上船。
他估算着,此时所有上船的人加起来,也不过一万人出头。
最重要的是,还有一大批火药没运到。
阿勒正在犹豫,身后忽然传来张鹤翎的声音。
“扬帆启航。”
阿勒一愣,转过身去,向他行礼:“主人,您怎么出来了,这外面很危险。”
顿了顿,他又说:“可是,现下岸上的人还在往船上撤,又有一批人马从县城那边赶过来,带着物资……”
张鹤翎淡声道:“这样撤人,要撤到几时?多停留一刻,全军覆没的危险便多一分,不能因小失大。”
身旁的士兵们全在看着听着,阿勒抿了抿嘴,硬着头皮道:“可是,主人,他们已赶到海港了,难道不让他们上船么?”
张鹤翎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微微蹙眉。
果然,阿勒这话一出,周围所有士兵的视线都看向了张鹤翎。
“……”张鹤翎道,“火力掩护,接应他们过来。”
阿勒连忙应下,悄悄松了一口气,下令火炮调整方向。
他布置完,张鹤翎便在后头开口:“阿勒,你跟我过来。”
阿勒一顿,立时有些紧张,忐忑不安地跟着他走进旁边的空舱房。
一关上门,他便先开口认错:“主人,我方才说错话了。”
张鹤翎抬眼看了他一眼,道:“你也知道?”
阿勒讷讷道:“主人,阿勒是个粗人,但也明白,大战之前不能军心不稳。”
张鹤翎显然也在斟酌,并没有真的对他发怒。他一边在屋中踱步思索,一边漫不经心地说:“为了这么些人和物资在此逗留,妇人之仁。”
阿勒抿了抿嘴,半晌,仍忍不住开口:“可是,那也是您手下的人马,一直跟着您建功立业……”
“他们把命留在此处,就是为我建功立业了。”张鹤翎冷冷道。
阿勒被这话一噎,不作声了。
“觉得我冷酷无情?”张鹤翎瞥了他一眼。
阿勒连忙摇头:“主人也是为大计考虑。”
张鹤翎蹙着眉,说:“秦般……真是个不好对付的角色。多停半个时辰罢。”
阿勒连忙应下,匆匆出了舱房。
正要扬帆拔锚的战船停了下来,放下了舷梯,准备接应岸上的人马。秦般远远看见,心头微松一口气,趁着此时炮火集中到县城过来的方向,他赶紧又派了些人往港口边去,加紧争夺那几门火炮。
太阳一点一点升上正空,整个海港弥漫着炮火硝烟,禁军终于从玄衣军手里抢到了这几门火炮,赶紧将它们拉到战壕前的小山坡上,居高临下,对准战船就开火。
接二连三的火炮击中最近的几艘战船,船身左摇右晃,带着上头的士兵也站不稳,玄衣军的炮火掩护一下子少了一半,而这仿制火炮威力虽然不大,但火星四处乱溅,很容易点燃船上的风帆。
阿勒见势不妙,赶紧下令:“收舷梯!准备启航!”
战船接着岸边的舷梯上正有不少玄衣军在往上爬,岸上还挤着不少人,听到阿勒一声令下,众人顿时慌了,争前恐后地往舷梯上挤,有互相推搡的,有拼命怒骂的,有踩着别人头顶往上爬的,场面一下子全乱了套。
这情形根本没法收舷梯,阿勒咬咬牙,大喝一声:“拔锚!扬帆启航!”
船上的玄衣军奋力转动铁盘,拉起沉重的铁锚,巨大的战船微微震颤,风帆鼓起,缓缓离开了岸边。
挂着的舷梯上仍挤满了人,就这么直接被带离了岸边,还未上船的玄衣军拼命往舷梯上扑,扑过来抓住舷梯上头的人,有的扑过来没能抓住,有的扑过来抓倒一串,扑通扑通全掉进了海里。
而岸上剩下的那些扑都没机会扑过来的,只能眼睁睁看着大船离开。
他们知道自己成了被舍弃的棋子,可仍然不甘地高声喊着王上,大声说着自己为王上流过血卖过命,求王上带上他们。
这些呼号,听在船上的玄衣军士兵耳朵里,便有种荒诞的凄凉。
主船上的阿勒不由皱起眉头。
如此一来,他们不仅折损了大批人马,连军心都散了,这样仓促赶往津州港,若是在登陆时碰上强敌,可就难办了。
正思索着,忽听前面几艘正要开出港口的战船上传来阵阵惊呼。
“它过来了!过来了!”
“不只这一艘,后面还有好多!”
“快调转方向!不然被这些船撞上,就要起火了!”
“它们太快了!来不及避开了!”
阿勒眉心一跳,心中不由生出一股强烈的不安,赶紧冲到甲板上,跑到船头一看。
远远的,从西南方向的几处码头漂来了数团燃烧的大火球。
阿勒心中咯噔一声,连忙睁大眼睛细看,才发现那是烧着熊熊大火的数艘小渔船。
小船吃水浅,顺着洋流和风向,速度非常快,几乎眨眼间便要漂到跟前了!
这些船已经着火,一旦靠上来便没法推开。再者小船的船身低矮,靠上来只能碰到大船底部吃水处,火便会从吃水处的船板烧起,一旦烧穿,哪怕只有一个小洞,海水也会立刻倒灌,整艘船便要沉。
阿勒大骂一声,眼睁睁看着那些烧得正旺的小渔船漂过来,赶紧下令:“打头的战船,赶紧挡住这些渔船!”
最前方的战船慢慢调转方向,将船身横过来,好歹挡住了几艘小渔船,然而仍有一些渔船漂入了海港内。
海港内船只众多,各方行动带起水波,扰乱了洋流的大方向,小渔船一进港便开始四处乱漂,船上的玄衣军们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又撞上了一艘大船。
听到外头乱糟糟的呼声,张鹤翎从船舱内走了出来,一见这情形,脸色便拉了下来。
阿勒在北方辽阔的大草原上长大,对南方水战一窍不通,碰上这情境已有些慌了神,见张鹤翎出来,赶紧一抹额上的汗:“主人,我、我……”
张鹤翎没听他的解释,径直道:“你一个人指挥不过来,叫常立过来帮忙。”
阿勒顿了顿,面上露出一丝不忿,但并未在张鹤翎跟前多说什么,转身便叫人去请常立。
常立过来时,最前方出港的两条战船已经烧了起来,上头的玄衣军纷纷往海里跳,最后方的几条战船则承受着岸上禁军火炮的轰击,摇摇欲坠,整支船队左支右绌,形势不容乐观。
他略带轻蔑地瞥了一眼阿勒,轻轻嗤了一声。
阿勒肃着脸,没有看他,也不作声。
两人谁也不服谁,在张鹤翎身后各站一边,等着主子发话。
张鹤翎拿着千里眼,站在船头细细看了一遍,道:“过来支援的禁军,人数不足一万。”
他放下了千里眼,语气平淡,似乎心中已有了对策:“与其这样叫他拖着,不如到岸上去,把他打怕了再走。”
闻言,他身后的阿勒和常立登时一愣。
阿勒道:“主人,这队前来支援的禁军,主将是秦般,靖远侯的儿子,恐怕不好对付。若我们不能速战速决,等到后头祝盛安的人马也过来支援,那就失去离岸的机会了。”
常立难得同他意见一致,说:“主子,咱们现在虽然损失了两条船,但人手还够,即刻启航才是上计。”
张鹤翎转过身来,看了看他们。
“已在船上的人,不必上岸作战。”他道,“岸上本就留了不少人马,再加上刚刚落水的,兵力足以同秦般周旋。”
“他们长途奔袭,已是强弩之末,秦般还铤而走险,将我们在平远县城方向的人马放过来。”张鹤翎伸手虚虚一点平远县城的方向,“虽然禁军现在包围了海港,但只要我们在海港处的人多起来,联合县城处的人马,便能重新控制海港。”
“现在只缺两位主将,将岸上的人马重新纠集起来。”他看向阿勒和常立,“只要将禁军赶出五里外,我们便能再次启航。”
两人一愣,这才反应过来,他不是要船上的人马下去,只是要他们二人下去,去当岸上人马的主心骨。
张鹤翎道:“你二人是我的左膀右臂,此等大任,只能交由你们去办。待将禁军驱走,岸上的人马、物资,能上船的,都带上来。”
阿勒立刻向他一抱拳:“阿勒的命是主人救的,阿勒为主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这么说了,常立连忙也说:“属下定不辱使命!”
两人领命下船,岸上的玄衣军果然像看见了救星,士气大振,猛然反扑。
再加上平远县城方向仍在源源不断涌入玄衣军,岸上双方兵力差距缩小,一时间竟形成犄角之势。
秦般立刻调整战术,重新切断平远县城通往海港的路。然而海港处的玄衣军已成大势,恰能与平远县城处的玄衣军里应外合,反过来对禁军形成了包围,双方激战,禁军且战且退,到下午时,已失去了对海港的掌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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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战中,阿勒和常立死死缠住了秦般,让他空不出手来指挥队伍。
周遭的副将虽想过来帮忙,但阿勒常立皆是一流高手,联起手来专门做局,旁人根本没法插进手去。好在秦般功夫扎实,反应敏捷,以一敌二,竟然不落下风。
站在船头指挥战局的张鹤翎远远看着,不禁蹙眉,命人去叫刺杀队过来,自己则往楼上舱房走去。
舱房门口一左一右守着护卫,张仲学正在屋里来回踱步,见他进来,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张鹤翎却没有同他讲话,径直走入内间,取下衣架上的玄铁铠甲。
见此情景,张仲学忍不住开口:“你要带兵作战?”
张鹤翎一边穿上铠甲,一边道:“我带人去一趟岸上,父亲在船上待着便好。”
“我看见岸上来了许多禁军,护卫说,领头的是靖远侯的儿子,威远大将军秦般。”张仲学走进一步,带些哀求,道,“如此杀戮下去有什么意思?不如就此收手罢,威远大将军少年英才,败给他也不算丢人。”
张鹤翎披甲的动作一顿,看了他一眼。
“败给他?”
他嗤笑了一声:“父亲,你为什么总觉得我会输呢?”
张仲学被他直勾勾的眼神一看,油然而生一阵毛骨悚然,他强忍着没有后退,说:“你师出无名,枉造杀孽,乃是不义之举,迟早会败。”
张鹤翎冷冷笑了一声:“我不会输。”
“不会输给祝盛安,也不会输给秦般。”
他系好铠甲,戴上头盔:“不仅不会输,我还要把他们的人头都带回来,让你亲眼看看。”
张仲学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你……你怎么戾气如此之重?他们天纵英才、德行兼备,多么难能可贵!就算立场不同,但……”
“立场不同,就是敌人。越是聪明的敌人,越要尽早扼杀。”张鹤翎打断了他的话,“祝盛安当初错手放走了我,我可不会和他犯一样的错误。”
经他一提,张仲学又想起了当年的浔山案,想起了自己惨死的学生们,一股怒意便从脚底往头上蹿:“你简直不可理喻!你当年犯下那些错,不知悔改,竟反过来要杀世子殿下,你、你当真是连畜生都不如!”
这话张鹤翎已在他嘴里听了不知多少遍,早就不新鲜了,他将挂在一旁的长剑取下来,佩在身上:“不可理喻?”
他转身看向张仲学:“待我夺得这天下,我就是理。天下尽归我所有,还有什么人我杀不得?”
张仲学震惊而绝望地看着他。
张鹤翎没再多留,大步走出了舱房。
张仲学缓过那一口没喘上来的气,连忙追着他出去,却被门口的护卫拦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张鹤翎领着手下的最精锐的刺杀队往甲板走去。
他将手中的长剑高高举起:“同我下船,诛杀敌军首领秦般!”
数十名精锐由他带着,从船舷一跃而下,飞身上岸。
张仲学徒然跌坐在地,心中不由生出万般无奈和悔恨愧疚,喃喃道:“他怎么成了这幅残暴嗜杀的模样,荒唐,荒唐……”
他靠在屋门上,心头万念俱灰,听着外头震天的喊杀声,只觉得像无数冤魂在自己耳边嘶鸣。
海港的岸上,玄衣军看见王上亲自下船督战,士气大振,高声呼喊着,汹涌地往禁军阵地处扑。
几十名精锐加入战局,全部围到秦般身边,秦般勉强维持着的平衡立刻被打破,阿勒和常立抓紧机会加强攻势,两相夹击,专攻秦般下盘。
秦般自幼跟着父亲习武,学的乃是大开大合、适于征战的武艺,因此习惯稳住下盘,不轻易离开地面。这二人联起手来专攻下盘,逼他闪展腾跃,让他非常不适应,应对起来便出现了错漏,被对方的武器刮过去,身上留了几道口子。
外围的士兵和副将只能帮他应对刺杀队伍,眼看大将军多处受伤,却无能为力,急得不停大吼。
阿勒又一刀扫过来,直取秦般膝盖,秦般调整步法,飞身一脚踩在他刀面上,借力一蹬,一脚狠狠踢中阿勒下巴。
他下盘的力量强得可怕,阿勒被这一脚踢中,直接倒仰飞了出去,摔在地上,口鼻喷出鲜血。
后头的常立抓紧机会偷袭秦般后背,秦般半空中翻了个跟斗,径直落在他肩膀上,两腿夹住他的脑袋一拧。
常立连忙顺着他的动作将身一扭,才没被当场拧断脖子,他一手死死抱住秦般的腿,带着他一块儿滚倒在地。
一旁的一名玄衣军精锐立刻冲上来,举刀便砍。
“大将军!”副将急得大吼一声,恨不能冲上来替他挡刀。
半空中忽然飞来一把长剑,从后直接洞穿了这名玄衣军的喉咙。
此人举着的大刀还没落下,双目圆睁,死死瞪着穿透自己喉咙的剑尖,发出痛苦的“嗬嗬”声。
只是一瞬,长剑被人从后一把抽出,这名玄衣军被抽剑的力道一带,登时向后倒在了地上。
正死死缠住秦般的常立抬眼一看——雀澜手持长剑,剑尖正有鲜血滴落,他的目光已看向了自己。
常立立刻松手,翻身跳了起来,雀澜却不让他跑,举剑便拦住了他的退路。
“秦将军,此人交给我。”雀澜冲起身的秦般说,“另一人由我师父对付。你只管抽身。”
秦般点点头:“少夫人多加小心。”
他掠出战局,便看见世子殿下已带着大批人马赶来,重新向海港发起了冲锋。
祝盛安见了他,连忙下马,匆匆跑了几步:“战况如何?”
“从早上拖到现在,烧了他们三艘战船,轰沉了一艘,但现在没有火药了。”秦般道,“宋奇已经带人去找附近的兵工厂,截最后一批火药。但是玄衣军从早上到现在,一直在用火炮,火药应当也消耗了不少,张鹤翎有可能也派了人去兵工厂。”
他身上受了些伤,鲜血将银色的铠甲都染红了,祝盛安连忙说:“我在来的路上接应了宋奇,现在火药充足,你不必担心。来人,请军医过来为秦将军包扎伤口!”
秦般摆摆手,示意不碍事,接着说:“这些战船早已经准备好,随时可以出发,原本早上张鹤翎便能启航,但此人杀孽太重,贪得无厌,妄想在此重创禁军,这才让我拖到现在。”
“他现下就在岸上,不能让他回到战船上,得在岸上把他解决了。”秦般一边说,一边看向海港。
顺着他的视线,祝盛安看见了玄衣军中,坐镇指挥的那个人。
在看见张鹤翎的一瞬间,十六岁那年的记忆又涌入脑海。
他站在官府大门口,看着门外的学生们欢呼着上前来迎放出来的夫子们,人群中,刚刚走出官府大门的张鹤翎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那时候自己不明白那一眼中的讥讽、冷笑和得意,只皱了皱眉。
人群中的张鹤翎看着他,微微一笑。
正如现在,乌泱泱的玄衣军中,张鹤翎抬起眼来,看向了他。
祝盛安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握紧了手中的长剑。
他知道自己不是害怕,而是胸中的火焰,终于烧到了沸腾。
六年了,时过境迁,物是人非,而他凭着这一腔孤独的愤怒,奋力前行、奋力弥补,终于让命运的指针重新回到了原点。
这一次,他不会再犯错了!
祝盛安将水性好的亲兵派去偷袭夺船,安排弓兵带着火箭掩护,吩咐禁军收紧包围圈,随即深吸一口气,大声下令:“击沉战船!”
随着他的命令,王府亲兵一齐高声呼喊:“击沉战船!击沉战船!”
火炮营已经登上高地,瞄准海港中停泊的战船。
轰隆——
正规军的火炮威力十足,只一炮过去,战船便剧烈摇晃起来。
岸上的玄衣军也发现这大炮同他们使的不一样,再加上漫山遍野令人胆寒的高呼,一时间都慌了神,还没听到撤退命令,就纷纷往海港停船处退去。
轰隆——
又一炮击中战船,这下连船上的玄衣军也慌了起来,大叫着:“主船被击中了!”
张鹤翎立刻回头看去,主船被炮弹击中,正剧烈摇晃着,上头的士兵东倒西歪。
他当机立断:“主船上的人全部撤下来!换一艘船,即刻启航!”
海港上一时兵荒马乱,祝盛安一骑当先,带着禁军飞快逼近,玄衣军则丢盔弃甲,只顾着往船上挤。张鹤翎四下一看,阿勒和常立竟还在与人缠斗,脱不开身来。
同常立对战那人,便是祝盛安娶的夫人。
张鹤翎眯了眯眼,拉起弓,对准雀澜。
雀澜只觉得后背一股劲风,然而面前的常立逼得正紧,实在闪避不得,千钧一发之际,背后当啷一声,祝盛安赶过来,拿剑挡住了这一箭。
雀澜略松一口气,连忙一剑逼退常立,转头道:“殿下,不必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