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曜没告诉他小唐小周其实是警卫员,不是助理,只说:“他们是上级派给我的,工作内容也不由我安排。”
“噢。”路昭点点头,不再多问,去屋里找出了蜡烛和打火机,“今天下大雨,咱们早早休息吧,要是待会儿停电……”
话音刚落,屋里的灯泡闪了几下,灭了。
路昭:“……”
方曜摸黑走过来:“你这嘴也太灵了。快点蜡烛。”
路昭点了两根蜡烛,翻出两个搪瓷茶杯,将烛泪滴在茶杯底上,固定住蜡烛,递给方曜一个:“去洗漱。”
方曜借着烛光洗漱完,一看时间,才七点多。
“现在就休息?”他端着烛台走出浴室,“时间太早了。”
路昭正在点蚊香,头也不回:“停电了,又下大雨,不睡觉能干嘛?”
方曜走过来,拎起客厅沙发上的背包:“我看看小唐这包里带了书没有……有了。”
他从背包里掏出了一本老旧的书,路昭转头一看,昏暗的烛光照出书皮上斑驳的大字——《潘州怪谈》。
路昭:“……”
他把点好的蚊香搁在茶几下:“你自己看,我不看。”
方曜连忙说:“两个人一块儿看,你就不怕了。”
路昭瞪了他一眼:“停电了,还下大雨,这种时候看鬼故事,你不觉得心慌?”
方曜:“故事是假的,咱们不信这个。”
路昭一口拒绝:“反正我不看。”
十分钟后,路昭抵不过方曜的死缠烂打,臭着脸和他一块儿坐在了沙发上。
《潘州怪谈》这本书,他在照相馆打工时,断断续续看完了第一个故事。由于觉得太恐怖,看起来背后发凉,他就迟迟没有接着看下去。
哪知道还是逃不过被吓的命运。
方曜从第二个故事讲起,一开头路昭还勉强能支撑,到故事中段,方曜就发现,他把脚缩上了沙发,不敢放在地上了。
方曜心里笑了笑,往他那边一挪。路昭果然靠过来,紧紧贴着他。
心上人的身体温热柔软,贴在手臂上,方曜的喉结上下滚动一下,掩饰地轻咳一声,伸手搂住了路昭的腰,继续念故事。
“就在他放松警惕的时候,忽然觉得脚下一凉。低头一看,一缕湿漉漉的长发缠住了他的脚腕。哪里来的头发?”
怀里的路昭猛地一缩,两手捂住了眼睛。
方曜搂紧他,在他耳边继续念:“就在他疑惑的时候,那头发忽然猛地把他一扯,一下子扯到了床底下……”
说着,他一把抓住了路昭缩在沙发上的脚腕。
“啊!”路昭吓得一声尖叫,猛地往他怀里扑。
方曜笑着抱住他:“好了好了,是我的手。”
路昭仍然拿手捂着眼睛,不敢看,只骂他:“你又吓我!”
方曜拍着他的后背:“不吓你了,不念了。”
就在这时,外头闪过一道闪电,随之而来一阵炸雷。
方曜:“……这雷也太响了。”
路昭在他怀里瑟瑟发抖:“都叫你不要在雷雨天讲鬼故事了,你这个人怎么一点儿也不避讳……”
方曜把下巴搁在他肩头:“有什么需要避讳的吗?”
路昭小声说:“我小时候听大院里的老人说的,不要在荒山野岭和雷雨天讲这些神神鬼鬼的故事,很灵验的。”
方曜:“比如说?”
“比如说,在荒山野岭,会有人在背后叫你的名字,如果你应了,或者回头去看,你就会被勾走魂魄。”路昭说。
话音刚落,他就听见方曜在他耳边故弄玄虚地拿气声叫:“路昭……”
路昭:“……”
他伸手就狠狠掐在方曜腰上。
“哎哟,疼疼疼。”方曜叫了一声,连忙说,“我不喊了,阿昭,松手、松手。”
路昭在他腰上掐了几把才解气,松开手:“不跟你讲了,我要睡觉去了。”
“这么早就睡觉?”方曜揉着侧腰,笑着问,“一个人睡觉会不会害怕?”
路昭瞪他一眼,但到底没动。
方曜想了想:“我记得我小时候,每次父亲过来,晚上,他就会和母亲一起跳舞。”
路昭愣了愣:“跳舞?”
他回想了一下林叙伯母冷硬的样子,很难想象他也会迈动舞步。
方曜说:“那时候,物资还很匮乏,连饭都吃不饱,更别说娱乐活动。在部队里,大家除了平时的训练,空闲时间就是养猪种地,不停劳动,这样才能勉强吃饱肚子。”
“而父亲每次过来,都会给母亲带些礼物。有时候是白砂糖,有时候是路边摘的野花。”方曜笑了笑,“他们白天一起工作、劳动,晚上父亲就教母亲跳舞——因为没有别的娱乐活动了。”
“那时候没有录音机,音乐只能靠嘴来唱。后来父亲教会我弹钢琴,他们才有了稍微正式一点儿的伴奏。”方曜说,“钢琴也是好多年前,部队从当地的地主家缴获的。”
说着,他就站起身:“来,我教你跳舞。”
路昭不由好笑:“怎么,你也要学一学伯父的浪漫?”
方曜牵起他的手:“我们这会儿,不就像他们那时候一样么?没有别的娱乐活动,只能跳跳舞。”
路昭被他牵起来,站在他身前:“我会跳的曲子可不多,你小心我踩掉你的脚。”
“我会慢慢教的。”方曜拉住他的手,搭在自己腰上,“我们来跳《蓝色湖畔》。”
路昭微微一愣。
方曜的手搭在了他后腰。
这首曲子是经久不衰的爱人之间的舞曲,跳舞的姿势也十分亲密,路昭被带着迈了几步,有点儿脸红,小声说:“你挨得太近了。”
方曜低声说:“这支舞就是这样。”
路昭抬眼瞪他:“是吗?你怎么这么清楚?”
他又想起那时候,自己刚刚去首都,又自卑又胆小,方先生在楼下的客厅和白小姐一块儿跳舞,他只敢躲在楼上悄悄地看。
他就没好气地说:“也对,你都不知道和多少雌虫跳过舞了。”
方曜的大手轻轻摩挲他的后腰:“那你可就冤枉我了。这是我第一次和人一块儿跳这支舞。”
路昭心头一热,嘴角就忍不住弯了起来。
不过,他还是故意问:“第一次跳?那你怎么学会的呢?”
方曜叹一口气:“小时候父母亲跳舞,我就在旁边给他们弹琴伴奏,看了这么多遍,还能学不会吗?”
路昭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方曜就任他嘲笑,带着他一步一步走着,轻轻唱起了《蓝色湖畔》。
“今夜睡梦中,回到蓝色湖畔,我美丽的家乡。”
“我的爱人,仍在湖畔张望。”
他的声音低沉而动听,响在耳畔,路昭连心都酥软了,不由轻声跟着他一块儿唱。
“扛起长枪,背上行囊,离开家乡。”
方曜将下巴搁在他肩上,喃喃般唱着。
“我的爱人,多想回到你的身旁。”
“日升月落。”
“一如往常。”
他们在昏暗的烛光里,一遍一遍跳着这首曲子,路昭从一开始的磕磕绊绊,到慢慢熟悉,最后完全跟上了方曜的脚步。
他们的十几年,就好像跳这舞一样。
一开始,路昭懵懵懂懂、跌跌撞撞,是方曜引着他,让他走上了自己的人生道路。
这么多年,他一直在方曜教给他的这条路上前进,一直在追随方曜的脚步。
他经历了那么多苦难、煎熬、寂寞,起起落落、脱胎换骨。
终于,他追上他了。
路昭轻轻叹息一声。
他追上他了,可他也看清楚了自己对他的感情。
这份感情太复杂,有尊敬、憧憬、恋慕,说不上哪种情感多一些,哪种少一些。
他也说不上,他们是互相扶持共度余生会好一些,还是各自奔向理想的终点更好一些。
又或者是,像方先生的父母那样,虽然结了婚,但各自坚持着事业,一年就见上几次面?
路昭有些泄气,将下巴搁在了方曜的肩头。
他很想有个家呀。
他想每天回到家里都能见到爱人,不希望自己的家庭像朵蒲公英一样随风四处飘。
宁海的七月飞快逝去,进入八月,气温稍有下降,但热起来还是很要命。
方曜又恢复了每天往来宁海和穹桥的日程。他在炊事班的学习卓有成效,做的饭菜越来越像模像样,路昭也有所松动,把宿舍的钥匙给他配了一把,方便他每天过来做晚饭。
路昭的房子在七月底终于装修完毕,整间屋子都是白墙、白地砖,配上浅木色的家具,非常亮堂。
路昭和方曜带着几个警卫员,花了大半天时间才把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接下来还得通风换气,过两个月才能搬进来住。
不过,好歹屋子已经成型,家电和日用品就可以陆陆续续置办起来,路昭每天下班,和方曜一块儿吃完晚饭,就去逛百货商场。
他空荡荡的新房子里,就一样一样装上了电视机、录音机、洗衣机、电冰箱、锅碗瓢盆,变得越来越像个家。
这天下班,他和方曜来逛商场买床上用品,看见商场外支起摊子开始卖月饼,才想起来,后天就是中秋节了。
“方先生,这周五就是中秋节了,就在后天。”他同身旁的方曜说。
方曜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商场门口的月饼摊子:“那要不要买点月饼吃?”
路昭:“单位会发的啦。”
方曜:“单位发的都是月饼礼盒,不一定好吃。”
路昭:“……可是我也不知道哪种好吃。”
方曜笑了笑:“那种街边的小店,卖现做月饼的,可以尝味道。待会儿买了东西,我们去找找。”
路昭和他一块儿往商场走:“逛完都好晚了,人家不会关门吧?”
“关门就明天再出来买。”方曜说着,看见旁边有嘻嘻哈哈、流里流气的年轻人经过,就把路昭一揽,搂着他避开了这群年轻人。
路昭被他带着走了几步,才转头去打量那几个年轻人,小声说:“现在的年轻人怎么打扮得这么奇怪,花花绿绿的。”
方曜搂着他继续往前走:“年轻人,打扮都夸张一点。”
路昭正想把脸转回来,就见那几个年轻人里,明显是一对情侣的雄虫雌虫,大庭广众之下,抱在一起亲起了嘴。
路昭:“!”
他立刻转回脸:“哎呀,真是的。”
方曜莫名其妙:“怎么了?”
他也想转头去看,路昭连忙掰住他的脸,不许他转头:“不准看。”
方曜:“?”
路昭挽住他的手臂快步往商场走:“买东西去了,看什么看。”
方曜被他挽着,嘴角弯起,就这么任他拉着往前走。
进了商场,路昭直奔家纺区域。不过这年头大部分人还是习惯去布店扯布做床单被套,只有少数有钱的大老板才会来商场看高档的家纺用品,所以商场的家纺店并不多,一眼看过去就到头了。
“宋悦说他的床垫和蚕丝被在这儿买的,睡着很舒服。”路昭拉着方曜走进店里,“他说蚕丝被透气又吸湿,宁海的天气适合盖。”
店员迎上来:“两位先生,要看点什么?”
路昭:“都看看。”
店员见他挽着方曜的手臂,但两人手上没戴戒指,就笑着说:“两位是准备结婚,来买新家的用品吗?我们这儿有新婚一整套的,现在做活动很划算。”
路昭本想解释不是新婚,可听到后面一句“做活动很划算”,就顾不上解释了,连忙问:“一整套有哪些东西?”
店员带着他往店里走,来到展示的样品床前:“就是这一套,有一条蚕丝被、两个枕芯,还有床单、被套、两个枕套。您再额外买个床垫和褥子就可以。”
路昭看着眼前的大红色床品:“……”
方曜像是看出他的想法,说:“床单被套没有别的款式?这大红色的,我们也不可能天天用。”
店员说:“可是结婚当天晚上要用的呀!很多夫妻买红色的,用来纪念呢。”
方曜:“……”
他转头看向路昭,路昭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他的意思——这店员说的好像也有点道理。
路昭脸红了,把他拉到一旁小声说:“新婚晚上那一套,不用自己买,都是父母送。”
“噢。”方曜恍然。
他转向店员:“我们还是看看日常用的。”
最后,两人买齐了主卧和次卧的床垫、褥子、被芯、枕芯,还买了两套床单被套枕套,由家纺店明天送货上门。
“时间还早,这会儿糕点铺应该还没关门。”路昭抬手看了看手表,指针走到了八点半,而宁海的夜生活丰富,街上的店面基本都会开到晚上九点后。
方曜带着他上了轿车,让小周沿着大街一直开,搜寻着街边的糕点店。
不一会儿,两人找到了街边一家小店,门口正贴着手写的大红纸:月饼上市,现做现卖。
路昭下车过去一看,小店做的月饼口味不算多,老板切了小块搁在一旁的盘子里,供客人试吃。
路昭尝了一小块豆沙的,点点头:“好吃。”
又试了一块白莲蓉的:“嗯,这个也好吃。”
方曜跟着他过来,也试了一块豆沙月饼,当即皱眉:“太甜了。”
路昭笑道:“我就喜欢吃甜的。”
他转头问老板:“月饼怎么卖?”
“一筒四个,豆沙和白莲蓉都是六元一筒,白莲蓉加咸蛋黄的贵一点,要八元一筒。”老板说。
路昭点点头:“那我要一筒白莲蓉加咸蛋黄的,一筒豆沙的,还要……”
方曜在旁说:“这么甜的,我可不吃,你就买你自己的。”
路昭瞥了他一眼:“你不吃,我就给小同志们吃。”
后面跟着的小唐听了,连忙凑过来:“路市长,那我吃个咸蛋黄的,还吃一个豆沙的。”
另几个警卫员也凑了上来,叽叽喳喳说话。
虽然中秋节,他们也有上面发下来的月饼,但按照往常的经验,那月饼一般都硬得能当砖头使,哪能和这店里现做现卖的月饼比?
路昭就记下他们想吃什么,最后买了三筒咸蛋黄莲蓉月饼,一筒豆沙月饼,一筒白莲蓉月饼。
付完了钱,正等着老板包月饼,转头一看,发现方曜已回到了轿车边等着,小周跟在他旁边,背对着他,正在放风。
就在这时,忽然有个陌生人匆匆跑过去,将手里的一个小盒子往方曜手里一塞。
路昭心头猛地一突,一年前在首都被塞了炸弹的画面猛地在脑海中闪过。
“不要!”他失声大喊,脑子里还没想清楚,身体已经先一步冲出去,几乎瞬间就冲到了方曜跟前,猛地把他一扑。
砰咚——
两个人摔在了马路牙子上。
一旁的小周被他爆发本能的突然袭击吓了一大跳,一手下意识按在了腰侧,不远处的其他警卫员们也立刻冲了过来,把他们团团围住。
小周一手按着腰侧的手柄,盯着将方曜扑倒在地的路昭,迟疑道:“路市长,您……?”
路昭喘着粗气,整个人极不正常地瞪大着眼睛,心有余悸地看看身下的方曜,又看看不远处。
——方曜被他扑倒,手里的盒子也摔在了地上,里头的奶油泡芙滚出来散了一地。
“……是吃的?”他喃喃道,“没有炸弹?”
被他压着的方曜听到这一句,身子一震。
小唐是跟着方曜最久的警卫员,听到这一句,也反应过来,挥挥手示意众人不要紧张。
他伸手把路昭扶了起来:“不是炸弹,路市长。”
路昭浑身还发着抖,被他扶起,仍有点儿反应不过来。
他看到方曜被其他警卫员扶了起来,怔怔地望着自己。
而一旁的地上,还有四散的奶油泡芙。
路昭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发抖:“对不起啊方先生,我以为是……”
方曜忽然走近一步,猛地抱住了他。
“不要道歉。”他的声音也发着抖,“阿昭,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路昭被他紧紧抱着,贴着他温暖的、跳动的胸膛,才像终于回过了神,伸手回抱住他:“没有。不是你的错。”
方曜颤抖着,拼命地抱着他:“去年你在首都被袭击的时候,我也在首都,我听到那声爆炸。”
路昭一愣。
“可我那时,甚至不知道那是你,那是你遭遇了袭击。”方曜的声音带上了低哑的哭声,“你被送往医院的时候,我明明就坐在旁边的轿车里,可我什么都不知道……”
路昭怔怔的,好半天,轻轻拍拍他的背:“你不知道那是我,这不怪你。”
方曜用力抱着他,像要把他揉进骨子里:“我差点就永远失去你了……”
路昭听着他低哑的哭声,鼻子也微微发酸,好像有些迟来的委屈。
那一次两人都不知情的擦肩而过,差点就成了他们永远的擦肩而过。
如果那个时候,他没有那么幸运,没有及时把炸弹扔掉,也许他就直接死在了那声爆炸响中。
到死都不知道方先生在哪里,到死都不知道方先生也在等他、在找他。
路昭红着眼眶,两手抱着方曜宽厚的背,轻声道:“都过去了。”
方曜抱着他哭了很久很久。
警卫员们自觉把散落在地的奶油泡芙打扫干净,替方曜付了买泡芙的钱,又拿了糕点铺的老板打包好的月饼,然后就在旁围成一个圈,替自家院长挡住路人们的视线。
好半天,相拥着的两人才终于分开。方曜的眼眶还有点儿发红,路昭便掏出手帕给他擦擦脸:“还要重新买一份泡芙吗?你不是不爱吃甜的么?”
方曜低声说:“是买给你吃的。”
方曜扯着嘴角,勉强一笑。
“好了,别不开心了。”路昭拉着他的手,“东西都买好了,我们回去吧。”
他带着方曜坐上轿车,往回走。一路上,方曜依然情绪低落,任路昭怎么跟他讲话,都没有什么积极回应。
到了宿舍楼下,路昭下了车,把手里的月饼先分了两筒给小同志们尝鲜解馋,然后同方曜挥挥手:“那我上楼了,你回去早点休息。”
方曜望着他,点点头。
路昭顿了顿,又说:“你别太记在心上。事情毕竟已经过去了,我们现在不都好好的吗?”
方曜垂下了眼睛,没有说话。
路昭轻轻叹了一口气。
说实话,他现在回想起一年前的遭遇,仍然心有余悸。
可是他那时的遭遇,与方先生并没有关系,方先生就算知道,又能帮上自己什么呢?
那些心怀叵测的人,总有办法来害他。
而他幸运地躲了过来,现在也等到了那些人被一一审判,他应该松一口气,忘记这些不好的回忆,珍惜眼下的生活。
他和方先生能够重逢,已经很不容易了,不该在这些过往的伤痕里浪费时间。
路昭抿了抿嘴,抬眼看着方曜。
方先生很少像今天这样失控、低落。
也许是因为方先生真的非常在乎他。
而他心底里,也很在乎方先生——今天晚上下意识去扑方先生,就是明知会有危险的情况下,依然在那一瞬间选择了牺牲自己、保护方先生。
他终于彻底地认识到,方先生在他心里的烙印是多么深刻。
十八岁的白月光,一辈子的难以忘怀。
他不想再等到这份感情剖析得一清二楚,不想再等到把未来的路计划得明明白白。
因为他害怕了,害怕人生中的意外,害怕在自己想清楚之前,就失去他。
路昭略带自嘲地微微一笑,然后深吸一口气:“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休息了。”
方曜仍垂着眼,轻轻点点头:“晚安。”
路昭把吸进来的那口气屏住,踮起脚,凑到他脸颊边,亲了一下。
“晚安。”
方曜猛地睁大了眼睛,愣愣地抬起了头。
路昭红着脸,微微一笑,朝他挥挥手,噔噔噔跑上了楼。
方曜对着虚无的空气傻站了半晌,直到楼道的声控灯都灭了,才抬起手,捂住了刚刚被亲的半边脸颊。
那柔软的、凉凉的触感,好像还停留在脸颊的肌肤上。
阿昭刚刚亲他了?
阿昭刚刚亲他了!!!
方曜用尽了毕生的自制力,才没有对着楼道疯狂大吼。
阿昭亲他了!!!
阿昭肯定是答应处对象了!!!
小唐和小周等一众警卫员们,就眼睁睁看着院长傻站了半晌,然后像突然上了发条一样,掏出兜里的移动电话就拨了过去。
不一会儿,电话那头传来路昭的声音。
众警卫员都默不作声地竖起了耳朵。
“我刚刚才上楼,你就打电话来,干嘛?”路昭的声音比平时柔软多了,带着几分撒娇。
方曜张了张嘴,卡了壳。
他要在电话里问出来吗?还是明天当面问比较好?
“怎么不说话?”电话那头的路昭问。
方曜轻咳一声,说:“明天晚上你想吃什么?我早点过来,去菜市场买。”
路昭想了想:“想吃排骨。”
“好。”方曜的声音温柔得能滴水,“还有什么想吃的?”
路昭说:“两个人吃饭,你还要做什么大餐吗?”
方曜心中一动,试探地说:“做大餐,庆祝一下。”
路昭那边顿了顿,小声说:“处对象,还需要庆祝?”
方曜心头炸开了烟花,差点原地蹦了起来。
“要庆祝。”他的语气一下子热烈起来,“阿昭,以后每个中秋节的前一天,就是我们正式处对象的纪念日,我要给你做一桌子饭菜!”
路昭在那头笑了起来:“别犯傻。这样太浪费了。”
两个人甜甜蜜蜜说了好一会儿话,才总算挂断电话,方曜回去的路上,笑得嘴就没合起来过。
等回到疗养院,要进屋时,他才忽然停住脚步,开口:“对了,小唐。”
小唐连忙应声:“到。”
方曜朝他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小唐连忙小跑过来,把耳朵凑近。
“去肖医生那儿,帮我拿点东西。”方曜从兜里掏出便签写下一行字,递给他。
小唐接过来一看。
——申请避-孕用品。方曜。
还没结婚的小唐有点儿脸红,但还是点点头:“是。”
第二天下午,临近中秋三天假期,单位里一众员工都无心工作,路昭就说了一声没事的可以先下班,自己也提前收拾好了东西。
走之前,秘书小孙把工会发的过节福利拎了过来。
“领导,这是工会发的月饼礼盒,还有火腿、油、大米。”他一样一样帮路昭拎上车,整整齐齐码在轿车后备箱里。
路昭的这辆轿车提回来也有半个多月了,自己开的次数并不多——因为方曜几乎每天都来接他下班。
两人一块儿坐车,路昭的轿车就由方曜带的小同志开到宿舍楼下,第二天路昭再开来上班。
小孙把东西都码放好,还问:“要过节了,今天方院长不来接您下班?”
路昭笑了笑:“他提前打了电话,说在家准备晚饭。”
“噢噢,方院长真是居家好男人啊。”小孙拍马屁道。
“好了,你没事也早点下班。”路昭同他挥挥手,坐上驾驶位,发动轿车开了出去。
回到宿舍楼时,楼下果然已经停了两辆小轿车,路昭同几个小同志打了招呼,几人连忙过来,帮他把后备箱的东西拎上楼。
路昭走在前面,上了楼,拿钥匙打开家门,饭菜的香味扑面而来。
和他想象中的“家”,一模一样。
路昭怔了怔,才走进来,一边换上拖鞋,一边喊:“方先生?”
厨房传来方曜的声音:“下班了?马上可以吃饭了。”
路昭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他让小同志们把东西都搁在玄关,招呼他们一起进来吃晚饭,可几个小年轻连连摆手,一溜烟都跑了。
“我给他们留着饭菜呢,他们没法一块儿进来吃。”方曜说。
“好吧。”路昭关上屋门,走过来,一看餐桌上。
四荤两素一汤,荤菜还都是大鱼大肉。
不过,每样菜都是一小份,看来大头给小同志们留着在厨房。
“这也太丰盛了,明天才过节呢。”路昭在餐桌边坐下,笑着说,“辛苦你了。”
方曜:“我做了这么一桌子菜,有没有奖励?”
他从厨房走出来,把盛好饭的碗搁在路昭跟前,一手就撑在了桌上,微微弯下腰,偏过脸,手指点点自己的脸颊。
路昭:“……”
他红着脸,仰头亲了他一下。
方曜嘴角上扬,把另一边脸转过来:“还有这边。”
路昭小声说:“……亲一下就可以了吧。”
方曜垂眼看他:“阿昭,我一大早就赶去帮你接送货上门的床垫被褥,回来马不停蹄开始准备这顿晚饭,现在累得腰都直不起来。”
路昭:“……”
他只能又凑过来,轻轻吻了吻他的脸颊。
方曜这才满意,坐到他对面。
两个人一块儿吃了晚饭,一起收拾餐桌洗碗,方曜很自然地提起:“明天放假过节,我们白天怎么安排?”
路昭这些年来几乎没什么娱乐活动,也没有“放假”和“上班”的概念,因为工作日他在单位忙活,放假他去走访老百姓,相当于全年无休。
这下来了宁海,不用亲力亲为了,周末也有了真正的“休息日”,他还有点儿不适应。
“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排。”他看向方曜,“你觉得呢?”
方曜:“只有三天假期,没法出远门,到穹桥转转怎么样?”
路昭一愣:“去穹桥?”
方曜点点头:“因为明天是中秋,如果我们在疗养院以外的地方过节,我的这些助理们,就得一直跟着我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