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遥车马慢—— byShim97
Shim97  发于:2024年01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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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曜勉强放心,带着他们走进了商场一楼的金店。
店员迎上来:“这位先生,看点什么……您今天是要求婚吗?我们这里有刚到的金项链、金手镯、金戒指。”
方曜直接说:“我不会选。你们看看照片,帮我选一套适合他的。”
他从兜里掏出了那张多年前的合影。

晚上六点半,方曜的小轿车便等在了海鲜街口。
宁海市的年轻人多,经济发达,夜市便发展得十分兴旺,大湾广场附近全是夜市街巷,六点半夜生活刚刚开始,街头人来人往,各家大排档露天摆放的桌椅坐满了人,热闹非凡。
方曜在等待的空隙里,看着窗外带着浓油赤酱的鲜香味的市井生活气,不禁微微一笑。
“这儿真是个好地方。”他说。
小唐也看着车窗外:“对呀,气候又暖和,城市又便利,风气也好。要是在这儿生活工作,那可真惬意。”
方曜认可地点点头。
阿昭调任到这里,短期内也不会走了,他们还能在这个惬意的城市一起生活很长一段时间。
正想着,坐在驾驶位的小周开口:“方院长,路市长到了。”
方曜一愣,连忙看过去。
路昭骑着自行车,停在了街口,正蹲下来锁车。
小唐不由“咦”了一声:“路市长不是有专车吗?怎么骑着自行车。”
方曜道:“专车只有上班时间能用,不少人公车私用,那是违反规定的。”
小唐讪讪道:“哦。”
方曜拎起装着三金的纸袋,还有装着信笺的纸袋,下了车。
路昭锁好自行车,起身就看见了他,连忙跑过来:“迟了几分钟,走吧,去吃饭。”
他找了一家吃过的馆子,和方曜坐了一张小方桌,小唐和小周则自觉地寻了离他们较远的桌子坐下。
老板把菜单拿过来,上头的便宜海鲜,如甜虾、贝甲类,是按斤计价,贵的蟹类、大龙虾则是按只计价。顾客也可以不看菜单,直接去那些装虾蟹的玻璃格子水缸里拿网捞。
方曜已经许久没出来下过馆子,看到菜单上标的几十元甚至上百元一只的大龙虾,还是吓了一跳。
路昭看他一脸震惊,不由笑道:“宁海的消费比较高,再说,这是海鲜,本来也比一般的馆子贵一些。但是来海边嘛,大家还是想尝鲜。”
方曜把菜单递给他:“你点。那些大虾大蟹不要。”
路昭接过来:“我来吃的次数也很少,基本都是和宋悦过来,他买单。只有上回,是求那个大湾晚报的老板办事,才请他来这儿吃了一顿,花掉我两个月的工资。”
方曜一顿,微微蹙眉。
等路昭点完菜,他才问:“你求大湾晚报的老板办事?还要请他吃饭?”
阿昭再怎么样也是个领导干部,怎么还要花钱请一个小报社的老板吃喝消费,才能办成事?
路昭笑了笑:“对啊。宋悦也说我没出息,好歹是个小干部,怎么到处求人。不过,我在左安县待的三年,求过的人我自己都记不清,早就习惯了。”
方曜说不出话了。
他望着对面坦然笑着的路昭,觉得心口闷闷的,像压着巨石。
这些,阿昭在来信中从来没有提过。
当然,就算他提了,自己也没法帮上他的忙,也许正是这个原因,他才不提的。
他知道要克服困难,只能自食其力。
方曜看看搁在一旁凳子上的两个纸袋,觉得根本都送不出手。
送这么两个轻飘飘的东西,哪里抵得过这些年阿昭独自吃过的苦?
他这些迟来的信、迟来的求婚礼物,放到现在的路昭面前,恐怕没法让他的心像曾经那样跳动起来。
他可以解释,可以道歉,但改变不了这分别的九年里发生的任何一件事。
妄想用过去的一丝情谊来换取现在这个成熟稳重的雌虫的真心,太卑鄙了。
也不可能成功。
路昭看他沉默下来,就主动挑起话题:“对了,方先生,这些年你去了哪儿?怎么一点音讯都没有。”
半晌,方曜才回答:“出去干工作了,没在首都。”
这样语焉不详的答复,轻飘飘的,把九年一笔带过。
路昭微微一顿,眼神稍暗,点点头。
后面的一句“我的信你都收到了吗?”,他便没再问出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两个人都变了,但路昭的变化无疑更大。
他不再执着于什么人,也不执着于什么答案了。
也许方曜的一笔带过还是会让他心里有些许刺痛,但这些算不了什么。
雨……僖……证……厘……
他早就不会被这些小事打倒了。
饭桌上的气氛凝滞片刻,路昭这回没有主动开口,过了一会儿,便听见对面的方曜问:“你明天有没有空?”
路昭微微一愣,想了想明天的工作安排:“明天的工作比较多,晚上也有酒局。”
方曜顿了顿,又问:“那后天呢?”
路昭:“后天是周六,应该有空。”
他看了看方曜,见他微微松一口气,不由觉得惊奇:“有什么要紧事吗?”
方曜摇摇头:“不是什么要紧事。我……我是去年冬天来这边的,夏天的衣物还没有置办,如果你有空的话,我想……”
他在这儿卡了半天,剩下的半句“请你一起去逛街”卡在喉咙里,憋红了脸都说不出来。
他从来没有追求过雌虫。
他不知道原来追求一个人需要这么大的勇气。
路昭则愣了半晌。
方先生吞吞吐吐的样子,还用上了“如果你有空的话”这种不确定的语气,这模样实在难得一见。
他不由也有些紧张,问:“想……?我有能帮到你的吗?”
方先生应该不会叫他帮他做衣服吧,以前他都不会这么干,现在更不会了。
方曜:“……”
他卡了老半天,终于组织出了语言:“我想,你也来过宁海不少次了,应该知道去哪里买衣服比较好。”
路昭:“……”
他虽然有些一头雾水,但还是如实回答:“我虽然来过宁海很多次,但基本不逛街,我的衣服鞋子,都是自己做。”
他低头看看脚上的布鞋:“这双鞋就是上个月刚做的,那会儿还东躲西藏的,也没有钱,想做两双新鞋都做不起,只做了这一双。”
不知道为什么,这话说出来,对面的男人眼神便一黯,仿佛十分失落。
“你的日子过得这么不好,还说过得好。”他低声道。
路昭笑道:“过得好不好,要看跟谁比。同许多老百姓比起来,我已经算过得好了。”
说着,他想起一人,连忙道:“对了,宋悦在这儿待了十来年了,你可以问问他……”
方曜:“算了。”
这个“算了”斩钉截铁,没有一丝犹豫。
路昭:“可是宁海的夏天确实很热,要买点短袖、背心。不如你问徐先生……”
方曜:“……算了。”
之前他听闻徐行知回来了,也去找过他,请他吃饭。
结果徐行知把宋悦带来了,两个人甜甜蜜蜜坐在方曜对面,方曜连饭都没吃下去。
这时,饭菜上来了,路昭连忙招呼他吃饭:“这家馆子我来过一次,老板是平州人,炒菜比较辣,口味很不错。我还向他问了这个虾怎么做,但是我做出来的,就是没有他的鲜。”
提起做饭,他不由又想起以前给方先生当育儿师的时候,每天都绞尽脑汁想菜色,问方先生想吃什么,他从来都只有一句“都行”。
对面的方曜似乎也想起了这些往事,微微一笑:“你做的口味应该也好。对了,我去年回首都,看到方恒了,你猜猜他现在长什么样?”
路昭双眼一亮:“方恒应该很大了吧?我想想,他今年该有十三岁了。”
方曜点点头,从兜里掏出了照片:“这张是我们好多年前的合影,你抱着他,你还记得么?”
路昭当然记得。
这是他和方先生唯一的一张合照,在左安县,肖立群放火烧他的宿舍时,他保存的那张被烧毁了。
他接过这张照片,有些珍惜,有些怀念:“真的过去好多年了。”
方曜又拿出了另一张照片:“这是去年我和他的合影。”
路昭连忙接过来,一看,就愣在了原地。
方恒已经完全长大了,十二三岁的小虫崽,已经超过了方曜的腰际,脸蛋虽然还胖乎乎的,能看出小时候的样子,但模样已完全是方决的缩小版。
路昭又惊又喜,看着照片:“他长得好快。本来我没觉得这些年过得快,一看他都长这么大了,才觉得已经过了好多年。”
他看向方曜,笑道:“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我。我带了他两年,他总该有点印象。”
方曜一顿,点点头。
路昭把新的合影还给他,拿着三人合影那张,说:“我能拿这张去重新冲洗一张么?我的那张……那张弄丢了。”
方曜一愣:“弄丢了?”
印象中,路昭是十分细心的人,东西都收得特别好,很少会弄丢。
路昭笑了笑:“不小心弄丢了。还有你送我的手表、项链,都弄丢了。”
方曜:“……”
如果只是丢了一样,还可以说是运气不好、巧合,可这些东西全都弄丢了……这是怎么回事?
是碰上了什么变故,还是他自己不想要了?
方曜很想问个清楚,毕竟这些都是自己送给他的信物。
可他又不敢问。
这些东西已经送出去,就任凭阿昭处置了,他想留、想扔,都可以。
况且,他一走这么多年,走之前也没有和阿昭确定关系,就是不想束缚阿昭,好像也没有资格要求阿昭一定要留着它们。
他只能勉强说:“没关系。照片你拿去冲洗吧。”
路昭连忙把照片放进了包里,说:“我明天也没空去冲洗照片,应该要周六去。到时候如果你来市里买衣服,我就正好把照片还给你。”
方曜一顿,终于机灵了一回,说:“那我上午十点,在聚鑫商场门口等你。”

路昭一愣:“聚鑫商场?”
他有些抱歉地笑笑:“这是新开的商场吗?我还没听说过,在哪个位置呀?”
方曜:“……”
原本是他来问路昭,宁海哪里好逛,结果最后还得他告诉路昭聚鑫商场在哪儿。
好在路昭没揭穿他。
两个人平时对外人讲话都毫不留情,到了对方跟前,就温和善良起来,互相为对方遮掩着,一块儿扯着大布粉饰太平,把那些不清不楚的往事和情愫全盖在布底下,只敢在布面上蒙头蒙脑、小心谨慎地试探。
如此吃完了一顿饭,两人都悄悄松了一口气。
路昭和方曜一块儿走出店门,抬手看了看手腕上的电子表。
“快八点了。”他说着,看向方曜,“你回疗养院还得一个小时车程,回去刚好九点,洗洗就可以休息了。”
方曜:“……”
路昭就这么看着他,等着他点头说“再见”,而方曜也看着他,一言不发。
两人在海鲜店门口四目相对,方曜愣是不说要走。
路昭:“……”
他无意识地拧了拧手提包的带子,微微错开视线:“旁边就是大湾广场,我们刚刚吃完饭,要不去散散步?”
他话音未落,方曜已经点了头:“好。”
路昭只能带着他往大湾广场走,小唐和小周就不远不近跟在他们后头。
大湾广场算是宁海市的地标之一,周遭形成了最早的商圈和娱乐生活圈,到现在依然是宁海市娱乐购物生活的核心地带,因此广场上常年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两个人就避开热闹的人群,沿着广场的绿化带里头的鹅卵石小路慢慢地走。绿化带种着灌木和小树林,与外头的热闹隔绝开来,不少人在里头散步纳凉。
方才在饭桌上已经聊了一个多小时,路昭今天也上了一天班,参加了大会,同领导同事聊了几乎一天,这会儿实在没什么话可说了,便沉默着一直走。
半晌,方曜开口:“在宁海会待多久?”
路昭:“五年吧。”
方曜点点头,又问:“你喜欢这里吗?”
路昭微微一笑:“挺喜欢这里,比其他地方待着舒服。”
过了一会儿,方曜说:“我也会在这里待几年。”
路昭:“挺好。这里适合疗养。”
方曜:“……”
他说:“如果我向组织申请,应该也可以在宁海待五年。”
路昭转头看他:“你要在宁海待这么久?是有什么工作吗?”
方曜:“……”
路昭看他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青的,不知他在想些什么,习惯性地为他掩饰:“在这边工作比首都舒服多了。”
可这话一出来,方曜的脸色更难看了。
路昭只得闭上嘴,不说话了。
就在这时,方曜脚步一顿,立刻伸手拦住他:“我们不走这边。”
路昭:“?”
他下意识地抬头一看,看见那边的小树林里,有两个人抱在一块儿,正在接吻。
路昭:“!”
他赶紧退出这条小路,跟方曜两个人着急忙慌地跑到了另一边路上。
这下气氛简直尴尬到了极点,路昭都不好意思讲话了,埋着头往前走,方曜也不吭声,两个人仿佛竞走似的,冲出了绿化带。
等看到外头热闹的人群,方曜才挤出一句:“这里经济发达,风气也开放。”
路昭尴尬地笑:“是啊。”
他实在无话可说,只能又抬起手看了看时间:“八点半了,咱们往回走吧。”
方曜:“……”
路昭往来时的方向走了一步,发现方曜没跟上,就转身看过来。
方曜仍站在原地,望着他。
不知为何,路昭觉得他这么孤零零地站着,有些萧索,有些可怜。
路昭不由问:“方先生,你怎么了?”
方曜望了他一会儿,欲言又止,最后说:“我没事。”
他说没事,路昭便不多问:“那我们往回走吧?”
方曜顿了顿:“我想再散散步。”
万万没想到,路昭说:“那……不好意思了,我得先回去了,今晚还有一些资料要看,明天一早就要开会。”
说着,他就朝方曜挥挥手:“后天见。”
方曜:“!”
路昭说完就转身往回走,还没走出两步,方曜就大步跟了上来,瞬间与他并肩。
路昭被他吓了一跳,方曜面无表情:“我不散步了。”
路昭:“……好吧。”
两人慢吞吞往回走,方曜人高腿长的,步子却迈得贼小。正好旁边有家长带着刚刚学会走路的小虫崽在玩,路昭眼看着那胖乎乎的小宝宝像个小鸭子摇摇摆摆地走着,慢慢超过了他们,忍不住说:“方先生,你走累了吗?”
他想说我们走得太慢了,哪知道方曜说:“我还在休养,医生说不能走得太快。”
路昭立刻为自己的赶时间不停催促他而羞愧:“好,我们慢慢走。”
然而,任凭方曜怎么拖时间,这段不长的回头路,依然很快走到了终点。
眼看着路昭蹲下去给自行车解开车锁,方曜盯着他的背影,表面纹丝不动,脑子里疯狂地想还有什么办法能和他多待一会儿。
路昭刚打开锁,就听身后的男人说:“我骑车载你回去吧。”
路昭一脸茫然地回头看他:“……啊?”
方曜的脸上看不出端倪,一本正经地说:“我以前也载过你。”
路昭拎着车锁站起来,实话实说:“我自己骑车回去比较快。我住的市委大院很近,骑车七八分钟。”
方曜:“……”
路昭把车锁扔进自行车的车筐里:“方先生,你现在还在休养,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后天见。”
方曜张了张嘴,话还没出来,路昭已经干脆利落地蹬上自行车,一下子就骑出去老远。
方曜下意识地追了两步,才停在路边,看着路昭远去。
以前他好像从没见过阿昭的背影。
他永远在等着他,所以不会与他背向而行。
可是现在……他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了。
后面跟着的小唐跑过来:“方院长,九点了,咱们报备的是晚上十点回去,得抓紧时间往回走。”
方曜的思绪被打断,叹了一口气:“回去吧。”
他坐上小轿车,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又变成了那个冷淡寡言的院长。
小唐在前面坐着,也不敢乱说话——因为他看见方院长刚买的三金没送出去。
车里沉默半晌,方曜抬起手腕,拨通了徐行知的电话。
不一会儿,电话接通了,徐行知吊儿郎当的声音传过来:“大晚上找我干嘛?”
方曜问:“你还在宁海?宋悦呢?”
徐行知:“在我旁边躺着。”
方曜:“……”
电话那头传来清晰的巴掌声,拳脚相加之间夹杂着宋悦的怒吼和徐行知的求饶,方曜现在哪有心思听他们打情骂俏,当即挂断电话。
过了好一会儿,徐行知的电话打过来了。
“找我有事啊?”
方曜沉默片刻:“我今天见到阿昭了。”
“哦?怎么样,他搭理你吗?”徐行知笑了笑,“哎呀,我可真想看你吃瘪,我去年来找悦悦,可被他打了好几顿。”
方曜倒宁愿挨几顿打,可惜路昭就这么客客气气的,让他无从下手。
他说:“他看到我……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不冷淡,也不热情。”
“他变了很多,让人没法一眼就看透,我很不适应他这样的变化。”
徐行知说:“可是,悦悦倒说他几乎没什么变化。可能只是你们的关系变疏远了,并不是他这个人变了。”
方曜被这句话刺了一下。
阿昭的人没有变化。
只是因为他不再是阿昭在乎的人,所以阿昭对他的态度变化了。
“你现在什么打算?要倒过来追求他吗?”徐行知问。
方曜沉默一会儿:“我有别的选择吗?”
“哈哈哈哈,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哈!”徐行知在那边捧腹大笑,“我不会帮你的忙的,我还要叫悦悦也不帮你的忙,你这就叫活该。”
“是谁说自己从不用追求别人的?我就恨那时候没拿东西给你录下来,不然现在保准刻个光盘寄给你,让你天天听自己当年的豪言壮语。”
方曜:“……”
他沉默地接受了徐行知无情的嘲笑,等他笑完了,才问:“你可以笑我。不过我有事情问你。”
徐行知一边笑,一边说:“你问。”
“你追求宋悦的时候……”方曜顿了顿,组织了一下措辞,“做了些什么?”
“他们两个不一样。再说了,我追悦悦的时候,他才二十岁,没见过世面,没见过几个男人。”
“现在路昭三十岁了,一路上摸爬滚打,一个人见识过形形色色的妖魔鬼怪,他还能像二十岁那样好追吗?”
方曜:“……”
徐行知叹一口气:“那时候我可提醒过你,要珍惜人家那份年轻的真心,谁叫你不听呢。”
“现在他都当上副市长了,不大不小是副厅级干部了,你要这样一个老练的雌虫再把真心交出来,谈何容易?”
方曜被他堵得无话可说。
这些道理他也明白,可当年哪能预料到现在的处境?
他那时候并没有觉得阿昭就是这辈子的良配,毕竟那时候的阿昭还太稚嫩,他如何相信一个尚不成熟的少年的感情?
可是这些年来,阿昭不停地写信,不停地成长,方曜不知不觉把他的信当成了在艰苦的高原上的唯一慰藉。
他曾经憧憬的、像父母那一辈那样势均力敌、互相扶持、同为理想奋斗的爱情,他不知不觉也已经拥有。
只是等他回来时,却发现他将要失去它了。

路昭骑着自行车,回到了市委大院。
原本按照规定,他在宁海已购买了住宅,是不能再分配宿舍的。但他的那套房子买回来没住过,还是个毛坯房,根本不能入住,市委办自然也不会为难领导,就让他先住进宿舍,等自己的房子装修好再搬。
所以,路昭最近不可谓不忙,不仅要熟悉工作、四处同领导同事走动,还要装修房子,还恰巧碰上了方曜。
要是在一个空闲一点儿的时候重逢,他还能有更多时间来整理情绪、来和方先生待在一起。
可惜现在他实在太忙了,又忙又乱,来宁海还没有两天,连身新衣服、新皮鞋都没来得及去买,穿着朴素的衬衫长裤、蹬着自己做的布鞋就去参加了就职大会。
本以为只是见见领导同事,大家上班都这么穿,也就无所谓了。
哪知道会碰上方先生。
苍天啊,他连头发都没有剪,而方先生却神采奕奕、挺拔英俊,从头发丝精致到了脚后跟。
当这样英俊精致的他注视着自己的时候,路昭千锤百炼的心中,也忍不住浮起一丝抬不起头的狼狈和羞耻。
偏偏他还得一头镇定自若地应付同事领导,另一头应对方先生像激光一样的眼神,实在有几分忙乱狼狈。到了晚上独自面对方先生,每次两人视线一相对,他就不由自主地头皮发麻。
他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也许是因为太久没见面,他还没做好准备,就猝不及防地用这样朴素的形象与方先生重逢。
也许是因为方先生也变了吧,他看人的眼神和以前很不一样,每次盯着自己,一盯就是很长时间,把他盯得心里发毛。
路昭一边默默想着,一边爬上了宿舍楼,进了屋,便叹一口气,赶紧把脑子里的胡思乱想清理出去,换了鞋飞快洗漱,就拿出资料坐在了书桌前。
以前的他很喜欢胡思乱想,注意力很难集中。
但是这些年的苦修已经彻底改变了他的做事习惯,现在他会强迫自己集中精力迅速做完一件事,再去想下一件,而不是东想西想最后一件都做不成。
他花了一个小时,看完资料,时间已经将近十点半。
这个点,还远不到路昭上床休息的时间。
正如多年前方曜告诉他的那样,作为身体健康的成年雌虫,在有充足营养的情况下,他一天只需要休息四五个小时,就能保持充沛的精力。
所以这些年,他一直是凌晨一点睡,早上六点起。除了这五个小时,他的一天就是被工作和学习填满,也正因为他在工作上花费如此巨大的精力,又有长年累月的坚持,他才能在短时间做出别人做不到的成绩。
路昭一直都知道自己不算聪明,好在勤能补拙,这份恒心让他比别人走得更远。
他盯着墙上的挂钟看了一会儿,尝试地拿座机给宋悦家里拨了个电话。
不一会儿,电话被人接起来,但声音却不是宋悦。
“喂?”徐行知在那头问,“哪位?”
路昭问:“是我。宋悦在吗?”
不知为何,徐行知听到他的声音顿了顿,一笑:“哎呀,你俩可真是……”
路昭莫名其妙,但徐行知已朗声叫了宋悦,不一会儿,宋悦过来拿起了话筒。
“怎么了?这么晚打电话过来。”
路昭说:“本想一回来就给你打电话,但是有点工作没做完,就先去忙了一会儿。”
顿了顿,他才接着说:“我今天碰见方先生了。”
宋悦:“……”
他不禁翻了个白眼:“你够可以的,都等了他九年了,一碰见他,还先把工作做完,再来跟我说。”
路昭笑了笑:“工作着急嘛。再说,方先生只是在穹桥疗养,来宁海逛逛,碰巧遇见了我。”
宋悦:“……”
方曜这么说,路昭竟然真这么信。他作为局外人,又憋得慌,又巴不得路昭能拖一拖方曜,最后长叹了一口气,毫无感情地说:“那真是好巧啊。”
路昭有点儿不好意思:“我今天也没怎么收拾,猝不及防就碰上他了。唉……明天周五下班,我得去剪个头发,买身新衣服,还有新鞋。”
宋悦:“……”
他很想说,你的方先生刚刚才打过电话,问怎么追求你,你就算不剪什么漂亮头发、穿个老头衫踩双人字拖,他也不会嫌弃的。
宋悦的嘴张张合合,最后说:“收拾一下也好,毕竟当领导的人了,要体面一点。”
路昭又说:“方先生说,他要在宁海待好几年。可能是有工作安排吧。”
宋悦心中一动,很想问问他,到底对方曜还有没有感情。
不过,没等他问,路昭自己就说了出来。
“所以这段时间,我可以经常去看他了。”路昭笑了笑,“好多年以前,他是我的人生导师。到现在,我应该也还能从他身上学到不少东西。”
宋悦:“……就只是这样?”
路昭沉默片刻,迟疑着说:“原本我以为,这九年里我一直等着他。可真重逢了,我又发现,我已经有了自己的路,并没有刻意在等谁了。”
“他在我心里,还是很不一样,可又不像年轻时那样。”路昭想了想,“难道是年纪大了,心跳不动了?也可能是觉得他变得陌生了吧。”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所以才打电话来问问你。”他笑着说。
宋悦叹了一口气:“这是因为,你们的地位变平等了。”
“以前他对你来说,更多像一位老师。他是上位者,你是下位者,下位者天生就对上位者有仰慕、钦佩、憧憬的心理,你那时的喜欢,是站在神坛下,仰慕神明的喜欢。”
“而现在,你已经靠自己攀上了高峰,你和他站在同一个高度了,你不知不觉就可以拿平常心来看他了,所以你发现他从神明变成普通人了。”
“他不是不食人间烟火、一尘不染,而是像个普通人一样,也会长白发,也会有七情六欲。”宋悦说,“你看到了这些以前没有看到的东西,再加上你们分别了很多年,才会觉得他陌生,好像不再是以前你喜欢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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