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警卫员被他这一惊一乍的吓得够呛,急忙跟在他身后:“方院长,您慢点、慢点……”
方曜哪能慢得下来?他飞快冲出大楼,往大院门口跑,刚越过前面的楼栋,就看见远远的院门口处,一道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阿昭!”方曜脱口就喊,什么都顾不上了,眼里只看见那道清瘦的身影,朝那边狂奔而去。
然而那道身影没有停留,飞快消失在门外。
方曜只恨自己不能飞过去,几乎把毕生的速度都跑了出来,连小唐和小周都被他一下子甩在身后。
他跑出院门,外头是来来往往的陌生行人,走在县城灰扑扑的陌生街道上,唯独没有那道熟悉的身影。
方曜焦急地四下张望,可视线所及,全是一张张陌生的面庞、一个个陌生的背影。
方才那道身影,就像是做梦一样,昙花一现。
梦醒了,他就消失了。
小唐气喘吁吁追上来,拦住方曜:“方院长,您不能乱跑!”
方曜怔怔的,一边喘着气,一边喃喃道:“又错过了。”
他眼里的光亮再次熄灭了。
小唐叹了一口气:“您别着急呀,既然路先生还好好的,肯定还能找到他。”
他和小周一块儿安慰了方曜许久,才扶着失魂落魄的方曜,慢腾腾往旅馆走。
而此时的路昭,已经抄近道回了旅馆,背起背包,退了房,就往外跑。
人的运气一好,好像老天爷也帮忙似的。刚迈出旅馆,门口就来了辆公共汽车,路昭连忙搭上车,赶到火车站,恰好最近的一趟回首都的绿皮火车还有半小时发车,他立刻买了票,登上了车。
今天的一切都十分顺利,他高高兴兴地抱着包,坐在卧铺车厢的窗前,心想:也许是母亲在天有灵,冥冥之中帮了自己一把吧。
他满心期许,回到单位,秘密接受了前期考察程序,等领导们开会议定,要进行民主测评了,单位里的同事才知道他回来了。
任平飞做事谨慎,直到他的任职批复下来,才托人给他在系统里恢复身份,然后立刻把他送去了新任职的地点——宁海市。
没错,路昭这回真正否极泰来,竟然赶上了宁海市向组织部申请干部,而其他符合条件的候选干部职级比路昭高,不愿离开首都屈居于市里,这个机会就落到了他头上。
路昭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能被提拔到这个经济改革前沿阵地的市里来当干部。虽然没有进入市里的四套班子,但他任的这个副市长,兼任了经改局局长这个实权职位,已经充分表明了组织对他的重视。
他赶到宁海赴任,花了两天时间就熟悉了工作——在这样经济发达、风气良好的大城市,领导是很好当的。
而两天后,他就碰见了一位熟人,就是之前在照相馆时,一直缠着他的胡风迎。
这天是市里为他举办就职欢迎会,他拿着演讲稿走上台时,一眼就看见了台下的胡风迎——这小伙子负责给台上的领导们照相,这会儿正好举着照相机跑到台前,准备拍摄这位新任副市长的特写照片。
结果,照相机里出现的,是他正在追求的赵明明。
胡风迎愣在原地,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向演讲台上。
这位新领导不是叫路昭吗?
可是那张漂亮的脸蛋,分明就和赵明明是同一个人!
路昭没有在意小伙子的出神,笑了笑,站在演讲台上,开始讲话。
“宁海市的各位领导、同事,很高兴加入这支生机蓬勃、干事创业的队伍。”
胡风迎在台下傻愣愣地看着。
他早就觉得,赵明明身上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沉稳、冷静、睿智,很复杂,也很迷人。
之前他很迷惑,一个照相馆助理,怎么会这样让人看不透?
到今天他才明白,原来他并不是照相馆助理!
等台上的路昭演讲都要结束了,他才反应过来,连忙拍了几张照片,然后就夹着相机,跑到了礼堂最后排,把相机交给同事:“帮我放工位上。”
话音未落,路昭的讲话结束了,台下响起了掌声,□□又补充了几句鼓励的话,市秘书长就宣布散会。
眼看着领导们都站起身往会场外走,胡风迎急了,连忙从后门绕出来,先一步骑上自行车,往大湾广场上去。
这一周是纪念宁海市经济改革十五周年的欢庆周,他记得部门领导提过一嘴,说今天的会议结束后,几位领导要带着新领导去大湾广场上看欢庆表演。
领导们一出来就坐上轿车了,他得骑快点,大湾广场太宽了,到时候找不着路昭,他就再难找到机会问清楚了。
就在他急急往大湾广场跑时,另一边,一辆不起眼的小轿车也停在了大湾广场附近。
小唐看了看车窗外锣鼓喧天的热闹的景象——杂技表演、腰鼓、舞狮,此起彼伏,看演出的老百姓们几乎把广场堵了个水泄不通。
他有些担忧,又很想出去凑热闹,说:“方院长,这人也太多了,您能找着路先生吗?”
“顾书记跟我讲,他们约莫上午十点半来这里。”方曜嘴角带着微笑,手里还拎着个纸袋,里头是他整理好的,这些年收到的阿昭写的信,还有自己未能寄出的回信。
这回阿昭的复职十分突然,流程也十分迅速,他昨天上午才收到阿昭回来的消息,下午就又接到电话,说阿昭人已经在宁海了。
他连忙联系上宁海市的领导,打听到阿昭今天的行程——一大早就来市政府大楼参加就职欢迎会,会议一个小时,然后由市里的领导们带着到大湾广场上参观,感受宁海风俗。
人家单位的内部会议,他不方便去听,所以就专门在大湾广场等着,想尽早见到阿昭。
十点半,他下了车,在人来人往的广场外围等着,不一会儿,就看见几辆小轿车停在不远处,几位领导走下车,其中一人俊秀挺拔,眉眼弯弯,唇角带笑。
方曜身子一震,直直地盯住了他。
九年了,他终于再次看见了他。
阿昭变了很多。
从青涩懵懂,变得稳重镇定,从小心内向,变得自信大方。
他与同行的领导侃侃而谈,脸上带着游刃有余的微笑,浑身上下仿佛都透出蓬勃的生机和锐不可当的自信锋芒。
方曜就这样怔怔地看着,看他同领导们有说有笑往广场走,自己也跟着往广场走,看他看见杂技表演,露出略带惊叹的笑容,自己也跟着微笑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抓紧了手中的袋子,抬起脚步,直直向人群中的路昭走去。
第149章
路昭与几位领导同事在人潮涌动的大广场上看了杂耍、舞狮。可是广场实在太大,看热闹的老百姓又特别多,他们说说笑笑,慢慢越过人潮往前走,一不小心,就走散了。
路昭倒不很在意走散。几位领导同事以为他是第一次来宁海,想带他出来走走,顺便聊聊天,待会儿一起吃午饭气氛就不会尴尬。
但是,他们不知道,他早来过宁海好多次了,大湾广场上的除夕烟花都看过不止一次。
他便慢慢随着人潮往前走,去看前面一处表演。
就在人潮涌动中,他随意四下乱看,忽而定在了原地。
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
路昭怔怔地、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连忙往那边走了两步,想要看清楚。
而对面的那个人,也在朝他走来。
路昭终于看清了他的脸,和九年前几乎没有变化,依然是英俊的脸庞,挺拔的身姿,在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到。
人潮涌动,视线相接,那一瞬间,路昭仿佛被人一箭射中了心脏,涌起难言的酸胀。
是方先生。
路昭怔怔的,好像连呼吸都不会了。
九年了,他失去了他们的唯一一张合照,手表被打坏了,项链也被割碎了,他以为自己都忘了方先生长什么样子了。
可是,就在方先生出现的那一瞬间,无数年少懵懂的痴情和暧昧、苦苦等待的心酸和煎熬,全部喷涌而出,重重击中了他。
十七八岁遇见的人,是一辈子的白月光。
在路昭青春懵懂的年纪,方先生像一道耀眼的日光,骤然闯入,在他稚嫩年轻的心中狠狠留下烙印。
这烙印太深刻,以至于他在后面的漫长岁月里,每一次抚摸这烙印,都感觉一阵酸涩的疼痛,和挥之不去的遗憾。
那可是十八岁,一生最美好的青春时光。
他永远都忘不了,在十八岁的夏季,第一次走进方先生的小楼,看见他一边系领带,一边走下楼来,那漫不经心、优雅冷淡的英俊模样。
这是他一辈子珍藏的青春记忆,一生难以忘怀的初恋。
方曜终于越过重重人海,走到了他面前。
“阿昭。”他双眼温柔明亮,笑得嘴角弯弯,“好久不见。”
路昭看着他,视线根本不舍得挪一下,像是还没回过神。
周遭的人群还在涌动着往前挤,后头的人叫着:“往前走呀!”
路昭猛地回神,意识到自己在多年未曾联系的初恋跟前失态了,连忙走出队伍,站在方曜跟前,笑了笑:“方先生,好久不见。”
方曜顿了顿。
这与他预想的不一样。
阿昭看他的眼神,带着惊喜,但又带着陌生、疏离、拘谨。
他的笑容收敛了些,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温和动听:“这些年你过得还好么?”
路昭笑起来,两眼弯弯的,很高兴,但也有些拘束,点点头:“我过得很好。”
方曜听着他的客套话,有些愣愣的,不明白事情怎么会这样。
明明阿昭给他写了八年信,难道就失踪的短短一年,他就改变心意了?
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问题出在了哪儿。
这些年他一直掌握着阿昭的情况,好像联系从未断过。可对阿昭来说,自己是一走九年,杳无音讯。
他不知道自己去了哪儿、在做什么、碰上了什么事。
对他来说,自己是一个九年不见的、已经陌生了的故人。
方曜有些焦急,张了张嘴,还没说出话来,旁边就插进来一道声音:“明明!”
一名年轻雄虫挤过来,凑到路昭跟前:“明明……你是明明吗?”
路昭笑意微敛,看向他:“这是我用的化名。”
胡风迎一拍大腿:“真的是你!你、你为什么会在一家小照相馆当助理?”
路昭:“因为一些不便告诉你的原因。”
被他这么直白地拒绝,胡风迎有些讪讪,也明白自己这问题问得逾越,点点头:“哦。那,你还会去照相馆吗?”
路昭:“我有空会过去看看付老板。”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却也直白地让人知道,他不会再回照相馆了。
方曜在旁看着,忽然觉得,阿昭已经变了好多。
他不再是那个单纯懵懂、善良直接的质朴少年了。
八、九年的基层工作经历,他吃过了足够的苦,看过了足够的人生百态,这些阅历日积月累,让他成长、蜕变,成为一个处变不惊、游刃有余的成熟青年。
就连方才看见九年不见的自己,他也没有多少失态。
他已经不会像十八岁那样,把所有情绪都写在脸上、眼底了。
胡风迎的话被挡回来,有些尴尬,也意识到自己冒冒失失冲过来,问一位职级远高于自己的领导的私事,十分不妥。
而路昭虽然表情淡淡,身旁也没个随从,但胡风迎就是感觉到一阵无形的压力,感觉到他对自己的突然出现有些不高兴。
也许是因为知道了路昭的身份,他心里本能地就放尊敬了,觉得路昭威势十足。
也许是因为路昭说话实在是直白又一针见血,一下子把他的遐想全部堵死,像是一眼就看透了他的心思,这种被看穿的感觉让他害怕。
胡风迎不自觉地收敛了目光和语气,小心地用上了敬语:“我之前不清楚您的身份,有些逾越,希望您不要计较。”
一旁的方曜听到“有些逾越”,回过神来,转头盯住了这个年轻人。
他怎么觉得这个年轻人有点眼熟?
可惜方曜一向不怎么认人,倒不是他记性不好,只是他很少把这些无关紧要的人际关系放在心上,只在乎重要的朋友亲人。所以,他盯着胡风迎好一会儿,也没想起这个人在哪儿见过。
路昭说:“我不和年轻人计较。”
他顿了顿:“今天表演这么多,你去看吧,我还要和朋友说话。”
这副赶人的语气十分冷淡,又带着领导的威严,胡风迎几乎下意识地点点头,就要往一旁走。
可是,在离开之前,他多看了路昭旁边一眼,想要偷偷瞧瞧他所说的“朋友”。
这一看,他就愣在原地。
“你是那个……”他瞪大了眼。
这不就是那天冲进照相馆找路昭的那个靓仔!
他们果然是认识的!关系可能还不一般!
在这一瞬间,胡风迎已经想象出无数电视剧的经典桥段,什么误会、分开、多年以后重逢……
方曜微微挑眉,看着这个明显对阿昭有意思的年轻雄虫,问:“我们见过面?”
路昭也有些惊讶:“你们认识?”
胡风迎哪敢提起那天的事,干笑两声:“没有,我可能认错了。”
他说了一句“你们聊”,飞快钻进了人群里。
路昭看着他着急忙慌的背影,不禁笑了笑:“年轻人,冒冒失失的。”
方曜不由好笑:“你不也是年轻人么?”
路昭被胡风迎这么一打岔,与他重逢的激动紧张散去不少,十分自在地笑着同他说话:“和你比起来,确实算年轻人。”
他点了点自己的鬓角,开玩笑道:“好歹我还没有长白头发。”
方曜的笑一下子顿住了。
方决和文越、父亲和母亲说他长白发,他毫不在意,宋悦和徐行知说他长白头发,他还能笑着自我调侃。
可是阿昭不行!
阿昭笑着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心仿佛被重重打了一拳。
他老了。
而阿昭还那么年轻。
方曜笑不出来了,神情甚至有些摇摇欲坠,可惜路昭没有发现,看了看四周:“我和市里的几位同事一起过来的,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我得找个人说说,今天中午加个位子,咱们大家一块儿吃饭。”
方曜心头又遭一击。
他满以为与阿昭重逢后,两个人会飞快和好如初,就像徐行知和宋悦那样,所以他提前和顾书记说了,今天中午他和阿昭可能会两个人单独出去吃饭。
哪知道,阿昭邀请他,和同事们一块儿吃饭。
九年不见了,他以为他们会有说不完的话,怎么也得单独出去吃午饭才对。
他以为自己在阿昭心里的分量,怎么也比工作要重一些。
结果,他好像沦落为一个很久不见的普通朋友了。
不过,路昭很快就补充:“因为这是我就职后,第一次和领导同事的聚餐,不好推脱。中午吃完饭,我送你回去,然后晚上我再请你吃饭。你住在哪儿?”
方曜心里总算好受多了,说:“我有专车跟着,你不用操心我。”
路昭点点头:“晚上要不要叫宋悦,还有徐先生?你知道他们都在宁海吗?”
方曜一顿:“我知道,但是……”
他以为阿昭要单独和他吃饭的。
如果还要叫上宋悦、徐行知,那不就是普普通通的朋友聚会么?
他们的关系只到朋友这一步了?
见他面露犹豫,路昭便说:“那就不叫他们了。我听宋悦说他们快要领证结婚了,可能也不希望有人打扰。”
方曜轻轻松了一口气。
这时,顾书记总算带着几位领导和下属挤过人群走了过来。
“人太多了,走着走着,都找不见人了。”他笑着拍拍路昭的肩,“怎么样?咱们宁海不错吧?”
路昭笑着点头:“务实、年轻化、包容性强,大家在这里都会有广阔的前途。”
顾书记显然很满意他的回答,又看向他身旁的方曜,明知故问:“这位是?”
方曜同顾书记见过面,在他刚来穹桥休养的时候。可这会儿也装作不认识,等着路昭向众人介绍自己。
路昭微笑着说:“是我的一位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最近妈妈来我这里了
白天我要上班,晚上回家之后妈妈监督我不准看手机看电脑对眼睛不好,所以码字是偷偷摸摸的非常坎坷,思路也总会被打断
大家体谅一下,最近更新的时间会不太固定
方曜愣住了。
路昭丝毫不觉得自己说的有什么问题,还转过脸来问:“方先生,你现在还在第五研究院工作吗?”
方曜:“……对。”
路昭便向同事们介绍:“他叫方曜,在军防部第五研究院工作。我们也好多年没有见面了。”
顾书记的神色也变得十分微妙,瞅瞅一脸失落的方曜,又瞅瞅一脸坦然的路昭,掩饰般哈哈笑了两声:“原来是朋友啊,我看你们两个都长得这么好看,很般配,还以为是对象呢!”
路昭大大方方地笑着承认:“我读大学的时候,确实暗恋过方先生好长一段时间。”
方曜浑身一震,有些不敢相信,这些多年以前两个人都难以说出口的话,就这样被他云淡风轻地讲了出来。
不过,路昭的下一句就是:“那个时候年轻,看见方先生长得英俊,就被他迷得找不着北了。”
他笑着看向方曜:“还好方先生那时候拒绝了我,不然我也不是今天的我。”
方曜刚刚飞上云端的心情,瞬间跌落谷底。
阿昭的目光是那样坦然、轻松,将那些年少的暧昧情愫全都剖开来晒到了阳光底下。
以前的阿昭是不会这样的。
以前他胆怯、害羞,只敢偷偷地喜欢他,不敢逾越一步,更不敢说出口。
这些胆怯、害羞,是因为在乎他对自己的看法。
而现在的坦然、大方,则是因为,他不再在乎了。
他可以云淡风轻地提起这些少年时的羞怯,然后落落大方地付之一笑。
方曜没有料到,多年以后,阿昭终于承认对他的感情,却是在放下他之后,开玩笑般地讲出来。
顾书记将两人的神情尽收眼底,笑了笑:“哎呀,年轻的时候都喜欢长得好看的。不过,你们这么多年之后又重逢,要是都没有对象,可以再考虑考虑对方嘛。”
路昭听到“都没有对象”,微微一愣。
他都不知道方先生有没有对象,有没有结婚。
刚刚重逢,他一时都没想起来问这件事,毕竟方先生看上去就不像会有对象的样子。
不过,这种私事,他也不便过问,就说:“我们工作都忙得很,现在还是以工作为主。”
方曜:“……”
当年他把工作放在了第一位,又想着不能耽误阿昭,两个人便错过了这么些年。
现在风水轮流转,阿昭的事业如日中天,处对象这事在阿昭心里排不上第一位了。
顾书记又打了个圆场:“你们年轻人的事,你们自己解决,我们这些老家伙也插不上嘴喽。走吧,咱们先去吃饭。”
说着,他又想起先前方曜提过的,要和路昭两人出去吃饭,便问:“小路啊,你要和你的朋友单独出去吃饭吗?”
“一块儿吃吧。晚上我再请他单独吃饭。”路昭说。
一行人便一块儿去市政府大楼顶楼的食堂吃饭。路昭今天刚刚就任,与好些领导同事都是第一次见面,吃饭时便不停聊天,获取一些开展工作的重要信息,也初步了解一下同事们的情况。
他的重心放在这边,难免疏忽了方曜,等饭都吃完了,才意识到没和方曜说上几句话。
饭后和领导同事们告别,他带着方曜一块儿走出市政府大楼,才说:“不好意思,方先生,今天是我就职第一天,连市委市政府的领导同事都没认全,没能顾得上你。”
方曜听着他这些客套话,眼神微黯,说:“没关系。”
路昭道:“我送你回去?你住在附近的招待所么?”
方曜摇摇头:“不用管我。你下午还得上班,回去忙吧。”
他的两名警卫员小唐和小周就跟在背后,小唐瞅准时机开口说:“路市长,我们会送方院长回疗养院的,您不用担心。”
这一句话的信息量有点多,路昭一愣,皱起了眉:“疗养院?”
方曜立刻瞪了小唐一眼。
路昭瞅着他鬓间的白发,显然有了许多不好的联想,追问道:“方先生,你生病了吗?”
方曜摇摇头。
路昭:“可是你长了这么多白头发。你还不到五十岁,还是青年人呀!”
方曜:“……”
他的心又被“白头发”扎了一下,勉强维持镇定,说:“我升了职,现在是五院的院长,操心的事情多,才长了白发,不是因为生病。”
路昭这才勉强放下心来,又问:“那你住在哪个疗养院?我有空的时候,过去看看你。”
方曜的眼睛亮起来,忙说:“在穹桥疗养院。”
路昭一愣。
他还记得,方先生以前就和他提过这个疗养院。
他说,他是在这里出生的,在他的母亲休养期间。
路昭不由笑了笑:“那你这算是回到了原点呢。”
方曜望着他,也笑了笑:“确实回到了原点。”
路昭把他送上轿车:“那晚上就在大湾广场旁边的海鲜一条街,六点钟,街口见。”
方曜点点头。
小周发动轿车缓缓开出去,路昭这才叫旁边的秘书小孙去喊司机,坐上自己的专车回了单位。
路上,坐在副驾驶的小孙还忍不住问:“领导,刚刚那位先生是军防部第五研究院的院长啊?”
路昭“嗯”了一声,看着窗外。
小孙又问:“以前真的是您追求他吗?”
路昭不由好笑,看了前座一眼:“你问这个做什么。”
小孙嘿嘿笑了两声:“我看他像是追求您的样子,他眼睛就没看过别人。别说,您跟他还挺般配的,这长相、身高,连职务都般配。”
“你就别乱点鸳鸯谱了,局里那好些年轻人,红线不够你拉的,还关心到我身上来了。”路昭转头继续看窗外,“我跟他要是能成,这么多年,早就成了。”
小孙小声嘀咕:“人是会变的嘛。”
路昭只是不以为然地笑笑。
人确实是会变的。可是,他给方先生写了八年的信,方先生一封都没有回。
总不可能最后一年没写信,他反而还记起自己了,还特意来找自己吧?
方才他的两位随从也说了,他是在穹桥疗养,这个疗养院就在宁海市隔壁,开车不过一个多小时。
今天能碰上,应该也是他偶尔出来逛逛,正巧碰上自己也在大湾广场。
等他疗养结束,他可能又会去很远的、联系不上的地方工作了。
到时候再给他写信,他可能又像以前那样,一封都不会回。
不过,路昭现在并不觉得有什么遗憾了。
他已经找到了自己的路,找到了有意义的人生。
他不再需要某个人作为前行的支柱和动力,因为他有了理想,理想给他源源不断的动力。
在这摸爬滚打的八、九年里,他已经深刻地明白,人只有靠自己。
与其把某个人作为支柱,不如坚信自己能够所向披靡。
他与方先生像两条直线,在某一点交汇,又各自奔向各自人生的终点,这样也很好。
能够在各自的领域发光发热,各自拥有精彩绝伦的人生,这也算是这段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情愫的一个美好结局。
路昭坐着专车回到经改局,而方曜这边,因为晚上约了吃饭,下午就不便回疗养院,小唐本来想鼓动方院长到处逛逛,哪知道方院长一同路市长分别,立刻说:“去理发店。”
小唐一愣,回头看了看坐在后座的方曜:“您要剪头发?”
可是方曜为了今天的见面,昨天晚上大半夜敲门把疗养院的理发师叫起来,给自己理了发。
方曜说:“找大一点的理发店,把头发染黑。”
小唐:“……”
他小声说:“我知道,您是在乎路市长那几句话。但是,染发剂是化学品,医生说您现在不能染头发……”
方曜皱起眉。
小唐灵机一动:“不过,理发店应该可以拔白头发,咱们去问问。”
方曜点点头:“现在就找理发店。还有,待会儿去商场买两身新衣服。”
小唐眼睛一亮。
他喜欢逛商场!
他立刻开始鼓动:“不仅您自己要好好收拾一下,还得给路市长买点礼物嘛。”
方曜一顿,想起了多年以前,因为自己不肯买三金,阿昭还发过脾气。
他点点头:“你说得对。”
他们先开车找了家理发店。小唐和小周两个人像门神一样一左一右站在方曜身后,盯着店长给方曜拔完了白发,又拿发胶给他抹了个时下最流行的电影明星的发型。
然后,又在理发店店长的极力推荐下,开车去了宁海市目前最高档的百货商场,给方曜从头到脚换了一身体面衣服。
他的身架子本来就长得好,肩宽腿长,头脸又小,显得整个人又精神又挺拔,稍微打扮一下,就十分夺人眼球。
要不是靠这副外形,当年路昭也不会对他一见钟情。
等他从店里走出来,路过的人都纷纷侧目,议论着是不是哪个电影明星出来逛街了。
然而,“电影明星”本人却根本不在意这些路人的打量,只皱着眉:“阿昭应该不会喜欢这种街溜子的打扮。”
“这哪是街溜子啊!多好看!”小唐在旁边疯狂打气,“没有雌虫不喜欢!”
连一向沉默的小周也说:“很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