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阻止她。
既然引路人是个神经病,那他说的话就做不得准。这个女人未必是杀人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让她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然而就在下一瞬,所有人都仿佛跌入了一个最为恐怖的梦境。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浓雾向长裙女人涌去,在她头顶汇聚,颜色越来越深,浓得宛如墨汁。
女人似乎也察觉到了光线的骤然昏暗,抬起头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巨大的乌云笼罩。不,这浓雾离得太近,不像乌云,更像是天空忽然塌陷,将整个宇宙的重量都压下来。
一个渺小的人类,面对如此可怕的浩劫,又能如何应对?
长裙女人发出了最惊恐,也最无助的尖叫:“救命!!!啊啊呜……”
尖叫声变成了含混的呜咽,听上去有几分耳熟。
众人仔细一想,脸色不由煞白。
那是溺在水中的人才能发出的声音,口腔和鼻腔被灌满,呼吸不到空气,只能吐出泡沫。
呜咽声还在继续,浓雾下沉,包裹住女人的脑袋。黑如墨汁的雾气连光线都无法穿透,众人更加不可能看清女人的脸。
他们只能看见一具瘦长的身体在挣扎,在趔趄,在掐自己的脖子,在胡乱地挥舞手臂。她的脖颈上不是脑袋,是一大片没有尽头的黑雾!
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溺水!不在湖里,不在河里,而在天空中!雾气就是倒悬的湖水与河水。
不!那雾气更像一只怪物,把女人的脑袋活活吞噬!
众人看得呆愣,瞳孔缩得只有针尖大小,身体止不住地发冷,然后剧烈颤抖。
脑袋包裹在雾气中的女人终于倒下,双腿不断抽搐。墨汁一般浓黑的雾气扑向她的身体,汹涌如潮,亦凶猛如兽。它们无声无息地钻入女人的耳朵、眼睛、鼻孔、嘴巴。
女人像一个海绵,源源不断地吸收着浓雾,瘦弱的身体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胀起来。
在水里浸泡了十天的尸体就是她现在这般模样。
她脑袋一歪,脸正对着别墅大门,呼吸已经断绝。
她面容发青,双瞳充血,鼻腔和口腔里冒出许多细小的白色泡沫,那是淹死之人的特征。
“啊啊啊啊啊!”俏丽女生终于无法承受这可怖一幕的摧残,捂脸尖叫。
大学生一屁股跌坐下去,表情惊恐万状。
其余人则像木头一般僵在原地,包括鲍家三兄弟。
外面那些浓雾竟然真的可以淹死人!听上去如此荒诞的推论,已经被可怕的现实验证!
这个世界怎么了?是梦吗?
引路人面无表情地扫视着浓雾,企图看穿鬼怪的本体。忽然,他瞳孔震颤,心中大骇。
镶嵌着荧绿地灯的草坪上不知何时出现一个粉色卷发的小男孩。他追逐着那些深深浅浅,或薄或厚的黑色雾气,藕节似的手臂高高举起,圆脸蛋上绽开兴奋的笑容,雪白的面颊泛着红晕。
旁边躺着一具肿胀不堪的尸体,他却把死亡当成游戏!
引路人回头看向客厅,发现南侧的窗户已经打开,本该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乖宝无影无踪。
最后一丝希望被抹灭。长裙女人惨死的时候,引路人无动于衷,冷眼旁观,而现在,他翻过茶几,跃过沙发,以最快的速度冲向门口。
“你弟弟!”黑衣女人在他身后嘶喊,紧张地跑到门口,却不敢跨出去。
那些浓雾遮蔽了天空,厚重地压下来,造就天塌之象!没有人类可以在这样的天象中站立。
跪倒,匍匐,挣扎,哭泣,才是自然的反应。
引路人跑得很快,但浓雾杀人的速度比他更快。短短数秒而已,一团团黑雾就已钻入小男孩的身体,让他倒下,痉挛,抽搐,口吐白沫。
“大佬!”鲍家三兄弟冲到门口,也像黑衣女人那般不敢动弹。
只要是个人,谁不害怕天塌地陷?
黑雾那么浓,那么重,他们扛不住!
引路人跑到草坪,抱起小男孩,食指伸到对方鼻端,轻轻一触,没有呼吸。摸摸脖颈,没有脉搏。耳朵贴上小胸脯,听不见心跳。
引路人像一具刚刚成型的雕塑,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僵硬冰冷。
他以为这会是自己的羁绊……
为什么……
他空无的眼瞳刚刚诞生独属于自己的星芒,便又陷落在更黑暗的死寂之中。
活在这样一个世界,怎配拥有羁绊?
奢望也是一种罪……
微芒重新浮现在引路人的眼眸里,但那不是光,是泪。
就在这时,小男孩忽然睁开眼,张大嘴,呲着牙,两只小手猛地抓住引路人的胳膊,奶声奶气地咆哮:“哇呜~”
引路人:“……”
“咯咯咯~”小男孩狡黠地笑着,得意洋洋地说道:“吓到你了~”
微芒敛去,变作冷光,引路人一言不发地把小男孩扛在肩头,右手化为一柄弯而锋利的骨镰,刃口不是森白的颜色,而是深渊般的黑。
那些雾气也朝他涌去,一团一团,一汩一汩,带来极致的阴寒。
骨镰轻轻一挥,雾气之中忽然传来一道凄厉的尖啸。
屋内众人先是看得呆愣,随后便痛苦地捂住耳朵。
那尖啸像飓风过境,也像猿猴的啼鸣,更像厉鬼被阳光照射,在绝望中嘶吼。
无形之物竟也能被一个凡人杀伤?
往深里想,手臂化为骨镰,怎会是一个凡人?
在这一刻,众人看向引路人的目光全都变了。鲍家三兄弟盯着引路人的右臂,脚步连连后退。
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这骨镰的可怕之处。
引路人疯了!他竟然把体内的污染物全部逼进这截骨头,用以凝聚一柄凶器!那可是世间最恐怖的毒素,对所有妖魔鬼怪、魑魅魍魉,皆能造成致命的伤害。
这伤害是双向的,同时也会加快引路人自身的感染!S级任务者本来就很容易异变,他这样做,战斗力的确是登峰造极,却也把自己送上了异变的快车道。
如果他在这个副本里彻底失去理智,谁能给他送葬?
鲍家三兄弟挤成一团,退到客厅深处,脸色比那几个普通人还难看。
浓黑雾气盘旋在引路人头顶,时而翻涌如潮,时而微波阵阵,却再也不敢碰触他半分。
站在门口的众人连忙退让到两边,眼里无不带着深深的恐惧和敬畏。
引路人关上两扇巨大的门,扛着小男孩走到客厅南侧,从窗户里看出去。
那雾气扑向长裙女人肿胀的尸体,将她团团包裹。草坪上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地灯放射出的光也被吞噬。
数十秒后,雾气散去,长裙女人的尸体消失无踪。
众人惊骇不已地看着这一幕。
老头死死握着烟斗,嘴唇直颤。这一幕让他联想到了自己的同事。当年的大搜救,他们也是这样莫名其妙消失在浓雾中。他们果真死了?
他们也被雾气杀害,连尸体都被吃掉?
老头抓住窗棂,防止自己再度晕倒。
这个世界最诡异,最狰狞的一面,就这样显露在众人眼前。
大家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身体冷得像冰块。
花蕊抱紧自己,牙关死咬。这样的场面无论看多少次,她依旧无法习惯。恐惧只会逐日加深,不会慢慢变淡。
她快熬不下去了!她真的好后悔!
引路人把肩头的小男孩扔在沙发上,脸色无比阴沉。他化去那柄骨镰,抬手抹了抹头发,本想说些什么,看见小男孩一骨碌爬起,冲自己仰着小脸笑出梨涡,只余一声无奈的叹息。
“你们都过来。”他走到对面,在单人沙发上落座,冰冷地下令。
众人眼神一恍,随后便手软脚软地走过来,像小学生一般乖乖站在引路人面前。
鲍家三兄弟把头埋得很低,连看一眼引路人的勇气都没有。那柄漆黑骨镰能在一秒钟内让他们飞灰湮灭!
小男孩跳下长沙发,噔噔噔地跑到引路人身边,想爬上对方的膝头。
引路人按住他的脑袋,将他定在原地。他像个小蛮牛,顶着引路人的大手往前冲,小短腿蹬得飞起,却无法靠近一分一毫。
这种冷漠的对待让他渐渐意识到了什么,腮边的小梨涡消失无踪。
“老哥~”
小男孩退后几步,歪歪脑袋,小奶音里带着疑惑。
引路人并不看他,冲花蕊扬了扬下颌,语气冰冷:“你知道这雾气怎么来的吗?”
“不知道。”花蕊摇头。
引路人继续问:“这雾气跟白高朗有没有关系?”
“不知道。”花蕊还是摇头。
“白高朗死没死?”
“我真的不知道!”
“你姐姐,还有那七个模特,是失踪了,还是被白高朗杀害了?”
“不是!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失踪的人在哪儿?你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遇到几个像我们这样被困在浓雾里的人,对吗?”
“你别问了,我真的不知道!”花蕊捂住耳朵,表情崩溃。
引路人微微侧头,冰冷目光扫过鲍家三兄弟。
三人心领神会,连忙走上前,笑呵呵地擒住花蕊的手臂:“来来来,我们三兄弟跟你聊聊。”
“你们要干什么?放开我!救命,救命!”
高声尖叫的花蕊被鲍家三兄弟抬入保姆房。
须臾,鲍老三从房里冲出来,急促说道:“大佬,管家的尸体不见了!”
引路人略微颔首,表情不变。他似乎早有预料。
鲍老三冷静下来,重新回到保姆房,用力关上门。
砰的一声巨响掩盖了花蕊的尖叫和呼救。她会遭受怎样的严刑拷打,没有人在乎,大家只想找到答案。
“哥哥~”小男孩绕到沙发后面,爬上靠背,扑到引路人身上,双手箍住引路人的脖颈。
引路人扯开他的小手,将他抱下,放在地上,表情异常冷漠。
“哥哥抱~”小男孩重新扑上去。
引路人按住他肉肉的小肩膀,不准他靠近。
“你们的名字。”他冷漠地扫视着众人。
“我叫秦康顺,以前是一名刑警,参加过七年前——”
引路人打断老头的话,面容阴沉:“我只要你们的名字。”
彻底撕掉那层温和的外衣,他展露出的内里竟是如此冰冷无情。比起外面的浓雾,他才是最可怕的存在。
黑衣女人唇色苍白:“我叫顾莲。”
俏丽女生抽噎道:“我叫吴芝繁。”
大学生嗓音发颤,“我,我叫于泽。”
中年女人瑟缩道:“我叫柳悯君。”
“我叫乖宝~”小男孩举起小胖手。
引路人却不看他,继续问:“现在说明你们的来意。”
得不到回应,小男孩嘟嘟嘴,拍开引路人的手,噔噔噔地跑远。
秦康顺答道:“我是来找当年失踪的同事和两个徒弟。”
顾莲:“我来找我姐姐顾桃,她是白高朗的模特。”
于泽:“我来采风。”
吴芝繁:“我是跟着于泽来的。”
柳悯君:“我来找白高朗的最后一幅油画。”
就在这时,保姆房内隐隐传出花蕊的惨叫,众人吓得肩膀一缩,心脏狂跳。
引路人略一摆手,语气里带上了罕见的疲惫:“你们可以走了。”
众人连忙退出客厅,却不敢落单,都聚集在餐厅里,惶惶不安地看着桌上的残羹剩菜。花蕊似乎早有准备,把满屋子的灯都打开,镶嵌在草坪里的地灯也是开的,射出的光线却带着一股阴森感。
雾气在外面涌动,时不时凝成一团人形黑影,扑到窗户上。
俏丽女生吓得连连尖叫,一头扎进于泽怀中。于泽抱住她,自己也是眼泪汪汪。秦康顺和顾莲都微阖着眼,保持安静。
柳悯君微颤的目光在屋内巡视,固执地想要找到最后一幅画。
引路人沉默地坐了一会儿,然后站起身,越过餐厅,进入厨房。众人在他经过的时候纷纷退让,躲进客厅。
“我们谈谈。”
冷漠的语气前所未有。
脑袋伸进冰箱,屁股撅在外面的小男孩咻的一下钻出来,笑出两个深深的梨涡。
“哥哥~给你吃~”
胖乎乎的小手里抓着一支雪糕。
“我不吃。”引路人把小男孩抱上流理台。
小男孩站直身体,剥开雪糕的包装纸,伸出粉红舌尖舔了几口,眼睛忽然一亮,欢喜雀跃:“好吃~”
然后他把雪糕递到引路人嘴边,讨好道:“哥哥你吃~”
他不是傻瓜,自然能够感觉到引路人在生气。
引路人伸出手挡开雪糕,语气严肃:“离开这个副本,我会把禁术碎片还给你,帮你绑定。以后你找别人组队,我不会再带你。我知道你跟邱诺关系密切。或许你跟绞肉机也是认识的。你完全不需要我的保护。”
小男孩一下一下舔着雪糕,大眼睛里满是懵懂无辜。
“我知道你听得懂。你智商很高。”引路人转身离开。
“为什么生气~”小男孩歪歪脑袋。
引路人回过头,徐徐说道:“我的团队不是固定的,只要符合我的条件,谁都可以来,谁都可以走。我不跟任何人建立紧密的关系,因为我知道他们会死。”
小男孩作死的举动忽然让他醒悟过来——在这个只有黑暗,没有光明,只有绝望,没有希望的世界,与他人建立亲密的关系是多么可笑的一件事。
绞肉机的家破人亡就是他的前车之鉴。
说完这句话,引路人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出去。
“哥哥~那你只能跟我组队~”身后传来得意洋洋的小奶音。
引路人没有理会。
“因为我是杀不死的~”
刀出鞘的声音非常熟悉,引路人心脏一跳,连忙回头。
只见小男孩从身旁的刀架里抽出一把长刀,从自己眉心刺入大脑,只余一个刀柄在外面。他伸出粉红的小舌头,舔一舔雪糕,脑袋一歪,抿出两个梨涡。
引路人愣在原地。
“哥哥你看~”小奶音还是那般得意,带着几分浓郁的甜。
引路人终于回神,快步上前,抽出长刀。深深的刀伤立即愈合,雪白的皮肤光滑娇嫩,仿佛从未被刺穿过。
这只小怪物真的杀不死,哪怕脑髓被破坏。
“你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为什么?”引路人的心绪彻底紊乱,语气再也无法维持之前的冰冷。
“因为我知道哥哥不会伤害我~我相信哥哥~”小胖手指指自己的太阳穴,小奶音狡黠无比:“这是野兽的直觉~”
引路人几乎失语,眸光闪了又闪,心绪乱了更乱。
“哥哥你吃~”小男孩把雪糕塞进引路人的嘴里,胖乎乎的小身体扑进他怀中,傲娇地提出要求:“哥哥抱~”
雪糕被舔过,有些融化,引路人却完全不觉得恶心。他深深看了小男孩一眼,含住雪糕,一股甜味顺着舌尖蔓延进心里。他抱起小男孩,在臂弯里颠了颠,忽然把脸埋入对方温暖的颈窝,无声无息地喟叹。
永远都不会离去的队友,他竟然真的找到了。
引路人取出含在嘴里的雪糕,看向小男孩。
只见小胖手反方向一拧, 这颗长着粉色小卷毛的脑袋就转了九十度, 再一拧, 又转九十度,又一拧, 还是九十度……
完全反人类的动作,颈骨咔擦作响,头颅三百六十度旋转, 诡异又恐怖。
“嘻嘻嘻……”
每拧一下, 这颗小脑袋还会发出空洞的笑声, 诡异程度更是加倍。
引路人:“……”
当这颗粉色小脑袋转回正面时, 引路人把剩下的半根雪糕塞进这张嬉笑的嘴里。
“你很喜欢吓唬人?”了然的语气,微抿的唇角,引路人的面容已恢复之前的耐心与温柔。
“哥哥不生气了吧~”小男孩含住雪糕, 哧溜哧溜飞快地舔,大眼睛里满是期待。
“嗯,不生气了。”最后一丝芥蒂都在此刻消散。顽皮本就是小孩的天性, 不能太过苛责。
小男孩坐在引路人臂弯里,高兴地晃了晃小短腿, 腮边露出两个又深又甜的小梨涡。
“以后还跟我玩吗~”
对小朋友来说,这个承诺才是最重要的。在他们的童年生活中, 一句“再也不跟你玩”大约是最恶毒的诅咒。
“嗯, 还跟你玩。刚才是我反应过激了, 对不起。”引路人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认真道歉。
小男孩把雪糕全部塞进嘴里, 吸溜吸溜地含着,大眼睛笑成两枚弯弯的月牙。
引路人在臂弯里将他颠了颠,这才走出厨房,回到客厅,坐于单人沙发上。不知不觉,他心中的阴云已完全消散。
见他回来,秦康顺等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坐姿一个比一个僵硬。客厅南侧是一扇巨大的景观窗,窗外浓黑的雾气正翻涌如潮。
忽然,一团雾气凝成一张模糊的人脸,扑到窗户上,紧紧贴着玻璃,仿佛在窥探屋内众人。
吴芝繁短促地尖叫一声。
与此同时,保姆房内也传出一声惨叫,尾音拖长,化为痛苦不堪的呻吟。那是花蕊,不用看众人也能猜到,此刻的她正在遭受何等残酷的折磨。
吴芝繁惊恐不已地瞥了引路人一眼,把手捏成拳头,塞进嘴里,默默流泪。
秦康顺看不过眼,张开嘴想说话,却被顾莲轻轻拍了一下肩膀,暗示他不要触怒眼前这个男人。
柳悯君站起身来回踱步,焦躁的心情多过恐惧。她儿子还在医院等她。她要拿到最后一幅画,活着回去!
瞥见东侧墙壁上挂得满满当当的油画,她像是想到什么,立刻走过去,把画一幅一幅取下,拆掉边框,查看内侧有无夹层。她以为白高朗会把最后一幅画藏在别的画作之中。
客厅里很快就堆满了画布和画框。
这幅没有,那幅也没有。
“白高朗,你到底把最后一幅油画藏在哪儿?你告诉我啊!”柳悯君喃喃自语,流泪满面。
所有人都用怜悯的目光看着她。除了引路人和小男孩。
小男孩跳下引路人的膝头,跑到电视柜前,拉开玻璃门,从栅格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用木头做成的骷髅玩具。玩具的每一个关节都能活动,可以随意摆弄成各种姿势。
小男孩拿着玩具回到引路人身边,爬上他的膝头,爱不释手地把玩。
想起引路人的骷髅军团可以自由活动,小男孩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随后手掌心便拉出五根粉红色的细丝,缠绕在骷髅玩具的每一个关节上。
他握着玩具,伸长胳膊,手指张开。
小小的骷髅从掌心掉下去,却没有失速,而是在粉红色细丝的牵引下缓缓降落,轻轻踩地,随后脑袋一抬,手臂摆动,双腿迈开,活灵活现地走了几步。
咔擦咔擦,骨架活动时发出清脆的声音。
小男孩捂嘴偷笑,掌心里长出的细丝操控着骷髅来回踱步,踢腿,挥拳,空翻,做各种各样的动作。这根本不像一个木头玩具,倒像是真正的骨头架子活了过来。
不知不觉,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小男孩,瞳孔震颤。傻子也能看出来,那粉红色的,直接从手掌心里长出的细丝绝对不正常!
怪物!这兄弟俩都是怪物!
恐惧在心里堆积,凝成寒冰。所有人都挤在一起,寻求温暖,获取支撑。
“哥哥你看~我也可以操控骷髅~”小男孩仰起脸,笑容得意。
任何人的战斗技巧都能被他拆解,模仿,最后化为己用。他是天生的战士。
“嗯,你很厉害。”引路人不吝夸奖,眼里微光点点。
柳悯君还在拆那些油画,整个人已经在疯狂的边缘。
保姆房内不断传出惨叫,越来越瘆人。
秦康顺是个半死之人,不太惜命,强忍片刻后正准备为花蕊求情,却听见自己的手机响了一声。他拿出来查看,面色微变,呢喃道:“刚才被雾气淹死的女人名叫葛蔓绿,她真的是杀人犯!”
这个消息将众人拉出恐惧的深渊,晃了晃神。
与一个杀人犯同坐一辆车,同处一个屋,还一起吃了一顿饭,在他们看来竟然不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因为更可怕的人物就在他们身边。
“她杀了谁?”吴芝繁小声询问。
“她杀了她的情夫,用保鲜膜把尸体裹起来,塞在床底下三个月。情夫的老婆报了警,她就逃出来了。”秦康顺摇摇头,叹息一声。
“跟尸体住了三个月?她可真是……”吴芝繁不知道怎么评价,不由闭口。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才意识到,人心的险恶丝毫不逊于鬼怪。她面色煞白地缩回沙发,抱紧自己。
其余人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安静处,花蕊的尖叫就显得更为凄厉,随后是一声声的求饶,一声声的啼哭。
秦康顺听得五内俱焚,浑浊眼瞳暗暗瞥向坐在对面的兄弟俩。
小男孩还在摆弄那个骷髅玩具,大眼睛里闪动着兴致勃勃的光芒。他根本无法与普通人产生共情。他是一个冷心冷肺的怪物。
他的哥哥眼眸微垂,安静地注视着他,神色温柔。这人可以共情,但对象只限于他的弟弟。
这两人到底是什么来历?莫非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
当秦康顺的忍耐即将触底时,引路人忽然抱着小男孩站起身,不紧不慢地走向保姆房。
那个小小的骷髅玩具吊在半空,像活物一般转动脑袋,空洞眼眶扫过所有人的脸。
众人心下一惊,纷纷低头。
“好了,停下吧。”引路人温和的声音从走廊那头传来。
惨叫声随之暂停,三个高大男人唯唯应诺。
“花小姐,我答应救你一命,所以我来兑现承诺。”这句话带着一丝抚慰,听在耳内很是温暖。
众人却只觉骨髓发寒。
救命是这样救的吗?别以为他们没看出来,指使那三个暴徒对花蕊严刑拷打的人正是乔法医!他根本就是一只披着人皮的恶鬼!他表面越温柔,内心就越冷酷!
吴芝繁短促地哽咽一声。其余人咬紧牙关,僵坐原地。
柳悯君也忘了拆画,脸色煞白地看向走廊那头。
引路人抱着小男孩缓缓回到客厅,在单人沙发上落座。
鲍家三兄弟把奄奄一息的花蕊抬过来,纯白地毯因为他们的行进洒落斑斑血迹。花蕊艰难地仰起头,蓬乱发丝里露出一张青紫的脸。
扑通一声,三兄弟毫不怜惜地把她扔下。她疼得冷哼一声,身体抽搐。
小男孩伸出手,五根胖乎乎的指头动了动。吊在他掌心之下的骷髅玩具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小奶音再无一丝可爱,反倒阴森可怖:“杀了你~”
花蕊慌忙收回视线,似想到什么又抬起头,流着泪看向引路人,气若游丝地说道:“我以为你是一个好人。”
引路人面无表情地颔首:“你说的没错,我是一个好人,不然你已经死了。”
花蕊:“……”
众人:“……”
面对如此强大的理由,他们竟无言以对。原来这就是魔鬼的道德底线。
“花小姐,现在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引路人语气平淡地问。他只有三天时间,不可能跟这些人慢慢磨。经验告诉他一定要撬开关键人物的嘴。
花蕊死死咬唇。
小男孩动动手指,吊在半空的骷髅玩具便碰了碰上下颌,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
引路人冷漠的神色瞬间化去,抬手揉揉小男孩的粉色卷发,唇角抿出一点弧度。
他冲鲍家三兄弟扫去一眼。三人走上前,重新抬起花蕊。
小男孩动动手指,吊在半空的骷髅玩具抹抹脖子,发出无声的威胁。
这兄弟俩绝对是魔鬼!
“我说!我说!你让他们放我下来!”花蕊终于服软,带着哭腔急喊。
鲍家三兄弟看向引路人。引路人略微颔首。
花蕊又被扔回去,痛得浑身直颤。
到了这会儿,众人哪里还顾得上可怜她。大家都竖起耳朵准备倾听这桩诡异事件的真相。就连柳悯君也走过来,安静站在一旁。
引路人微微垂眸,沉吟道:“从哪里问起呢?”
“从开头问起~”小奶音抢答。
骷髅玩具上颌碰碰下颌,咔哒咔哒地回应。
引路人眼里闪过柔光,声音也变得温和许多,“那就按照我弟弟的意思,从头开始问吧。最先失踪的是花芳菲,她是一切的开端。你能告诉我,她身上发生了什么吗?”
花蕊抖得更加厉害,双手支撑着身体半坐起来,头低垂,乱发遮脸。
引路人耐心等待了一分钟,长腿忽然交叠。
他一动,鲍家三兄弟也开始动,眼里全是血光。
“我说,我说!”花蕊宛若惊弓之鸟,立刻开口,“我姐姐她,她摔死了。”
“摔死了?”最先开口的不是引路人,而是秦康顺。这个答案完全出乎他的预料。
他和他的同事们一直猜测,花芳菲要么是自杀,要么是被白高朗杀害。妻子失踪,警察最先怀疑的总会是她的丈夫,反之亦然。
“她怎么摔死的?那天发生的一切,请你如实向我描述。”引路人淡淡开口。
小男孩动动指头,吊在半空的骷髅玩具便忽然升高,又骤然摔落,掉在地毯上,每一个关节都发出丁零当啷的脆响。他在沉浸式地听故事。
这声音惹得花蕊狠狠一颤。那天的一切浮现于脑海,清晰到每一个细节。原来她从未忘记,只是不敢回忆。
“那天早上,我姐姐忽然从国外回来。她没跟姐夫打招呼,也没告诉我,我俩都不知道。”说到这里,花蕊捂住脸开始哭泣。
众人露出了然之色。
柳悯君气得咬牙,恨恨地骂道:“贱人!”
花蕊哭得太伤心,没听见这句话,捂着脸羞愧万分地说道:“我们被姐姐撞见了。她很生气,一直说要离婚。白高朗追上去道歉,他们两个在楼梯口拉拉扯扯。我穿好衣服跑出去的时候就看见我姐姐狠狠推了白高朗一把,自己却摔下了楼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