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女人侧头看去。
经过反复检查核对,老头颔首:“是真的。”这就解释了对方身上为何沾有尸水。
“你做尸检还带着弟弟?”这一点很可疑。
“案情重大,恕我无可奉告。”引路人淡漠摇头。
老头懂得行规,于是闭口不言。
黑衣女人眸光闪烁地看着那张工作证,拳头越握越紧。
“你说过,非专业人士无法还原那么逼真的烧伤,是什么意思?”她压抑着心中的愤怒,声音嘶哑地问。
“白高朗只是一个画家,不是法医。如果没有亲眼所见,你觉得他仅凭想象力,能够画出皮肉被火焚烧的真实状态吗?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在那幅画中,你姐姐的烧伤,还原度是百分百。”
引路人直言不讳。
黑衣女人美丽的脸庞几乎完全扭曲,“你的意思是,白高朗为了一幅画,让我姐姐赤着脚一步一步走过那些火炭?”
引路人并不回答,转而看向花蕊。
花蕊低下头,身体微颤。
黑衣女人愤怒地捶着桌子,碗筷叮铃作响。
“花蕊,他说的是不是真的?我姐姐有一次失踪了三个月,之后就再也没穿过裙子。回来后,她给我三十万,让我去留学。这笔钱是不是白高朗给的疗养费和封口费?是不是?”
花蕊伸出手,指着中年女人:“你问她呀!她是白高朗的经纪人,她最清楚!所有模特都是她帮白高朗找的,关我什么事?”
“你说!”黑衣女人踢开椅子大步走到中年女人身边,狠狠揪住对方衣领,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她恨不得生吞活剥这些人!
中年女人闭上眼,语气很是心虚:“我不知道。”
“你知道!”黑衣女人狠狠扇了中年女人一巴掌。
中年女人嘴角含血,却不反抗。看来她良知未泯,心中尚存一丝愧疚。
“你先冷静下来,别冲动。我们是来找人的,不是来杀人的。”老头劝说道。
黑衣女人咬牙切齿地瞪了中年女人一眼,这才回到原位,脸色铁青地坐下。
老头看向引路人,说道:“你是法医,观察力肯定比我这个老头子敏锐。你把我们所有人都看透,那你能不能看透白高朗?你能说说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
中年女人和花蕊呼吸齐齐一窒,慌乱的目光死死凝在引路人身上。
小男孩伸出手,握住一旁的红酒杯。
引路人捂住小男孩的嘴。
小男孩气呼呼地瞪眼,惹得他微抿唇角。
他这才抬头,冷淡地扫视这些人,说道:“白高朗是一个审美畸形的变态者。”
老头呢喃重复:“审美畸形,变态?”而后他深感赞同地点头,“对,你说得很对!”
中年女人和花蕊放开呼吸,脸色渐白。
“他慕残。”引路人徐徐说道:“他对残缺的肢体存在病态的迷恋。所以——”
他看向中年女人,“纵使你对他付出所有,他也不可能爱上你,因为你是完整的,你身上并不具备令他迷恋的特质。他爱上花芳菲才是必然。他其实爱的不是那个人,而是那双扭曲的脚。”
中年女人头一次听到这种论调,惊愕的嘴都合不拢。
“那双指甲破裂,指骨扭曲,血迹斑斑的双脚令他兴奋迷恋。你可以在他的笔触里看见这种病态的情感。”
引路人的语气很平淡,听在众人耳里却激起一片恶寒。
大学生呢喃道:“没想到大画家白高朗比我还变态。”
俏丽女生狠狠瞪他一眼。
小男孩拿开引路人捂着自己嘴的手,用小米牙轻轻啃咬他的指尖。引路人垂眸看一眼,神色温柔。
他复又看向对面客厅,说道:“能入他眼的都是一些残缺的女人。没有残缺他就制造残缺。伤痕、鲜血、破溃的皮肤、烧焦的人体,都是他的兴奋点。他反复地描绘它们,不厌其烦。那是他热爱的东西。”
引路人定定看向花蕊,淡漠地询问:“他的爱是用残害来表达的,我说得对吗花小姐?”
花蕊慌忙抚摸自己的脖颈,脸色煞白地摇头:“不,不是的!你的说法根本没有依据!”
引路人对她的过往了然于胸,目光扫向中年女人,“你是白高朗赚钱的工具,所以他没有对你下手。但你应该也感觉到了他的异常。你跟他出去旅游,把孩子丢在家里不管,是他的提议,我猜得没错吧?”
中年女人下意识地摇头,急切否认:“不,你猜错了。”
“他有没有让你打开家里的监控视频,每天欣赏你儿子饿得大哭的画面?他有没有跟你说,让你儿子为艺术牺牲一下?他还向你保证,你儿子绝对不会死。你想回家,他是不是千方百计把你留下?”
引路人把湿漉漉的指尖从小男孩的嘴里抽出来,轻轻摩挲指腹,缓缓问道,“你儿子饿得皮包骨的形象,有没有被他画成油画?那幅画现在在哪儿?你敢让外人欣赏它吗?我再问一句,你看着我的眼睛回答,那幅画,你自己敢看吗?”
最后一句质问彻底摧毁了中年女人的心理防线。
她丝毫不敢看引路人漆黑空无的双眼,捂着自己的脸狼狈哭泣,“我把它烧了!我不敢看!对不起,妈妈真的对不起!妈妈当时昏了头!呜呜呜……”
太多太多事积压在心里,让她濒临崩溃。
哭了一会儿,她直起身,对着花蕊大吼:“要不是白高朗,我儿子也不会得白血病!你快把他的最后一幅画给我!我儿子等着做手术!这是白高朗欠我的,欠我儿子的,他必须还!”
花蕊捂住耳朵,声嘶力竭:“没有最后一幅画!白高朗是骗你的!”
“一定有!你快说!”中年女人扑上去撕扯花蕊的衣服。
花蕊连连否认:“没有没有没有!你打死我,我还是这句话!”
引路人淡淡道:“最后一幅画是存在的。”
花蕊的否认堵塞在喉咙里。中年女人用力掐她脖子,“快把画给我!”
“白高朗没死,对吗?”引路人又道。
癫狂的中年女人浑身一僵,猛地退后,脑袋左转右转,上看下看,满脸期盼,满脸怨恨,满脸恐惧。明知自己被操控,被利用,被伤害,却永远无法挣脱,才会具备如此复杂的情感反馈。
白高朗是她最爱的人,同时也是她最怕的人。
“阿朗没死?”中年女人眸光颤动,音调拔高。
花蕊却极力否认:“他死了!七年前他跑进大通山自杀了,是我亲眼看见的!”
“白高朗回来过。他的脚印弄脏了地毯,就像我弟弟的脚印满屋子都是。同样的画面让你产生了应激反应。花小姐,我猜的对吗?”
那么空无冷漠的一双眼睛,却能把人心之中最阴暗,最扭曲,最丑陋的一面看穿。没有人可以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隐藏自己。
没有人……
花蕊以手掩面,连连摇头,却说不出一句话。
老头用力拍桌,厉声质问:“白高朗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是我们开启大搜查之前还是之后?”
“是之后。”花蕊放下手,连忙辩解。
“老哥~她撒谎~”一道小奶音忽然插入这场谈话。
花蕊恶狠狠地嘶喊:“我没说谎!”
引路人垂眸看着怀里的小男孩,问道:“你怎么知道她撒谎?”
小胖手捏成拳头,在他胸口有节奏的轻捶,小奶音言之凿凿:“她刚开始的心跳是砰砰~砰砰~砰砰~后来就变成了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她撒谎~”
自己的五感被雾气封闭,变得迟钝很多,没想到小男孩的五感还如此敏锐。
这是一只很特别的小怪物。
引路人揉揉小男孩的头发,抬眸看向花蕊,淡淡说道:“花小姐,你的谎言连小孩都骗不过。”
花蕊哽住,脸色泛青。
老头简直不敢相信,目光里渐渐带上仇恨,语气十分激动:“白高朗没死,他回来了,你为什么不对警方说明情况?你说了,我们就不会派那么多人去大通山搜查!我们总共去了327个人,最终只找回来298个人。我的29名同事,包括我的两个徒弟,全都消失在大通山!你知道他们的亲人有多悲痛吗?身为领队,你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吗?我头发一夜全白。我得了绝症却很高兴,因为我这是报应!你呢?”
老头颤巍巍的手指向花蕊,气息不匀地问:“这些年,你睡过一个好觉吗?你姐姐失踪,7个女模特失踪,29个警员失踪,警员的家属去山里找,陆陆续续也失踪,还有好奇的游客。前前后后七年光景,失踪的人多达五六百,你怎么能心安理得地住在这里?你的良心不会痛?他们都是被你间接害死的!”
花蕊连连摇头,嘶声喊道:“报警的明明是那七个模特的家属,跟我有什么关系?就算我姐夫回来了,你们也是要搜山的。你别想把责任推到我头上!”
老头也在怒吼:“如果你告诉我们白高朗回来了,我们就可以提审他,根据他的供词去找七个模特。搜山的规模一定会缩小很多。我的同事,我的朋友,还有我的徒弟,可能都不会死!你还说不是你的责任!你住在这里,面对那么多冤魂,你就不会害怕吗?”
花蕊无言可答,只能把脸埋在双手之中,泪水从指缝溢出。
引路人平静道:“她也不想住在这里,但她无法离开。这座山庄被困在迷雾中,她走不出去。”
花蕊猛然抬头,满脸惊愕。
老头怔愣许久,颓然坐倒。失踪了那么多人,而且他当年还亲自参加过搜救,他不会不知道这座山和这栋别墅有多邪门。明明大家就在一个地方,却怎么都找不到,就好像……
就好像他们全都被那些散不去的浓雾吃掉了!
老头缓缓闭眼,流出两行浊泪。
黑衣女人仔细想了想,提出一个疑问:“她走不出去,这栋别墅里的食物和日用品从哪里来?”
引路人眉头一皱,立刻抱起小男孩,大步走向一楼的保姆房。
花蕊回头看着他的背影,浑身无力地瘫软。
俏丽女生呢喃道:“我的天啊,你们这些人竟然爱着一个魔鬼!”
想到自己暗恋的对象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她噎了噎,脸色十分难看。
鲍家三兄弟立刻跟上引路人。老头也仿佛想到什么不好的事,连忙推开椅子追上去。黑衣女人在他身后,伸出一只手虚扶。
俏丽女生和大学生出于好奇,跟过去看热闹。
中年女人死死盯着花蕊,固执地说道:“我不问你白高朗在哪儿。你把他的最后一幅画给我。我儿子的手术费还差三百万,我很急!那可是一条命!”
花蕊眼睛通红地回望,嘴角一扯,绽开神经质的笑容:“你先保住自己的命再说吧!你以为你来到这里还能活着回去?”
“你什么意思?”中年女人用力拍桌。
伴随着砰的一声闷响,屋内也传来俏丽女生尖锐的嘶喊,“死人了!啊啊啊啊啊!死人了!!!”
“什么?”中年女人脸色大变,连忙跑向保姆房。
花蕊坐在椅子上,慢慢捂脸,发出病态的,绝望的低笑,“嘿嘿嘿,又开始了。”
引路人大声呵斥:“所有人都出去, 不要破坏现场!”
俏丽女生白眼一翻,猝然晕倒。大学生连忙将她接住,抱出房间, 黑衣女人也自觉退出去, 站在门口。
“大佬——”
鲍老大刚开口就被引路人打断。
“我叫乔齐。”
“乔, 乔……”嘴里含着这个名字,鲍老大却怎么都喊不出口。里世界的任务者对实力有着天然的崇拜和畏惧。
“他不叫乔乔~他叫乔齐~是吧齐齐~”坐在引路人臂弯里的小男孩脆生生地说道。
“你故意的?”引路人唇角微抿。
看来小怪物很喜欢给人取外号。
“嘻嘻嘻~”小男孩捂嘴偷笑, 露在外面的大眼睛闪闪亮亮,像两颗星星。
里世界的天空只有漩涡,没有星星, 这是绝无仅有的风景。
引路人神色缓和下来, 对着鲍老大询问:“你刚才想说什么?”
鲍老二和鲍老三已经蹑手蹑脚退出房间, 站在门口用怜悯的目光看着他们额冒冷汗的大哥。
鲍老大被小男孩这么一打岔, 紧张的心情略有缓解,连忙开口:“屋子里有死人,我想说, 我帮您把孩子抱出去,方便您查案。”
“谢谢。”引路人语气温和,伸出手把小男孩递过去。
小男孩也伸出小胖手, 死死搂住他脖颈。
“不出去~”
“这里有死人。”
“不怕~我陪你~”小男孩轻轻拍抚引路人的脸颊,小嘴叭叭地说着安慰的话。他当然知道引路人的意思, 他就是故意曲解。
引路人满脸无奈,眼神却十分温柔, 冲鲍老大摆手:“你出去吧。”
“哦哦, 好。”鲍老大不敢有意见, 这才匆匆跑出门。
屋内只剩下引路人、小男孩和老头。
老头已经点上烟斗, 转了一圈, 说道:“窗户开着,但是没找到外人翻窗进来的脚印。地板上也没有外人的脚印,你再检查看看。我怕我老眼昏花,有哪里遗漏了。”
引路人慢慢踱步,仔细观察,摇头道:“你没看漏,房间里没有外人进来过。”
“那她是怎么死的?”老头指着床上。
“还有,你让你弟弟看见这种场面,你不怕他晚上做噩梦?你这个当哥哥的也太不负责了!”老头接着质问,满脸不赞同的神色。
“她是淹死的~”小奶音忽然插嘴。
“什么?”老头愣住。
“我弟弟说管家是淹死的。”引路人重复一遍。
老头回过神来,脸色难看:“小孩子别拿尸体开玩笑!你快把他送出去!”
“我弟弟说的没错,她的确是淹死的。”引路人把小男孩放在地上,走上前,轻轻捏开管家的嘴。
无声无息之间,许多细小的白色泡沫从这张嘴里冒出,渐渐堆积,像一团棉絮。
小男孩走上前,踮起脚尖,指着尸体的鼻孔。那里面也微微冒出许多细细的白色泡沫。
“认识吗?”引路人侧头看向老头。
老头恍恍惚惚地点头:“认识,这是蕈样泡沫。但是怎么可能……”
活人如果溺死在冰冷的水里就会产生这样的生理反应。这几乎是判断生前溺亡的标准之一。
“还有,她的嘴唇和指甲发绀,眼睑、眼球结膜有点状出血,这是窒息的体征。但她脖子上无勒痕,表情安详,被子盖在身上,双手自然摆放,被褥整齐,没有挣扎打斗的痕迹。”
引路人慢慢检查尸体,然后走进浴室查看,说道:“洗脸盆用过,还是湿的。没有浴缸。”
小男孩摸摸被褥,摸摸尸体,奶声奶气地汇报:“老哥~床是湿的~她的衣服、头发也是湿的~”
“嗯,乖宝检查得很仔细。”引路人低声赞许,然后撕开湿润的被套,检查被芯,却发现内部填充的棉花是干燥的,湿的只是表面那层。
小男孩撸起袖子说道:“老哥~我们解剖她~看看她有没有水性肺气肿~”
活着淹死的人必然会产生水性肺气肿。这也是生前溺亡的特征之一。
一个小孩竟然对尸检如此了解,而且完全不害怕案发现场,难怪乔法医工作的时候也敢把他带在身边。老头的怀疑散去几分,却觉得这对兄弟更加怪异。
谁家六七岁的孩子胆子这么大?这家的长辈心更大!
“如果她是淹死的,那凶手应该是把她拖进浴室,再把她的脑袋按在放满水的洗脸盆里。等她死亡,凶手再给她换上睡衣,吹干头发,摆在床上。凶手离开的时候清理了屋内的痕迹,所以没留下脚印。”老头分析。
引路人把尸体的脑袋放偏,轻轻拨开她脑后的头发,检查头皮,否定道:“脑后没有瘀痕,头皮没有撕扯伤,目前还没发现她被人强行按住脑袋溺毙的证据。”
“应该是时间太短,还没显现。”老头猜测。
“这个时间点已经可以显现。”
引路人走到窗边,弯下腰仔细查看并摸索这处的墙纸。小男孩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也伸出手摸墙纸。
“老哥~是湿的~”小奶音乖乖汇报。
“嗯,是湿的。”引路人颔首。
与窗台相连的那一块墙纸微微濡湿,触手冰凉。别处的墙纸都很干燥,带着少许暖意。
引路人直起腰,看向老头,语气平静地说道:“你有没有想过,她不是被人淹死的?”
“不是被人淹死的,什么意思?”老头叼在嘴里的烟斗晃动了一下。
“你来摸一摸窗台下面的墙纸。”引路人牵住小男孩的手,语气平静:“我带我弟弟去洗手。”
一大一小走进浴室。
引路人抱起小男孩,让他站在洗脸台上,然后打开水龙头。小男孩拿起一块香皂,却不给自己涂抹,反倒抓过引路人的大手,仔仔细细涂了一遍,连指头缝都没放过。
小胖手滑溜溜,软嫩嫩,包裹住两只大手,忙忙碌碌地搓洗,十根指头雀跃不已地抓破那些泡泡。
引路人垂眸看着小男孩兴致勃勃的可爱脸蛋,唇角勾起一抹浅笑。
“好了,可以冲水了。”耐心陪伴了五六分钟,听见外面传来老头的呼唤,引路人才打断小男孩的游戏。
“好哦~”小奶音很乖很甜。
小胖手捉着大手放在水龙头下冲掉泡沫,然后扯下架子上的一块毛巾,把大手擦干净,又把自己的小胖手擦干净。
“老哥~抱~”
小男孩站起身,扑进引路人怀里。
这个动作太自然,宛若乳燕投林,无比亲昵。
引路人心中一片酸软,抱起小男孩,揉揉他粉红色的卷发,眼里全是温柔的光点。
“墙纸是湿的能证明什么?”老头看向走出浴室的引路人,脸色惨白,拿着烟斗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这块墙纸是湿的,证明它被水浸过。死者的头发和衣服也是湿的,但又没湿得太彻底,属于半干状态。床褥也是湿的,内部的填充物却很干燥,说明布料只是被少许水液浸润。你可以猜一猜这是什么情况。”
引路人进一步提点:“人走在雾中,只有外套和头发浅湿一层,这样的体验你有过吗?”
他抱着小男孩走到窗边,眺望不远处潮水般涌动的灰色浓雾。
厚重雾气像一块巨大的幕布,把这座小小的庄园围绕,笼罩。有几个漩涡忽然出现在幕布之中,转瞬又忽然消散,那景象与里世界的天空有几分相似。
到底是鬼怪隐藏在浓雾里,亦或者这浓雾本身就是鬼怪?
引路人眸色暗了暗,回头看向老刑警。
“你的推论太荒谬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老头想叼住烟斗,嘴唇却颤个不停。
“这个女人怎么可能是被雾气淹死的。雾气只能增加湿度!”
“如果雾气源源不断地钻入她的眼耳口鼻,能不能把她淹死?”
咚的一声闷响,烟斗掉在地板上。
老头瞳孔收缩,脸色发青,身体摇晃。他蹒跚着走到一旁,伸手扶住衣柜,免得自己倒下。
“你到底是不是法医?你不觉得你的判断违背了基本的常识?”站在门外的黑衣女人拧眉开口。
同样守在门外的鲍家三兄弟嗤笑一声。
鲍老大嘲讽道:“从高速公路莫名其妙来到迷雾山庄,你就应该明白,这个世界没有常识,只有诡异。”
“诡异?”黑衣女人重复这个词,感觉到一股寒意缓缓爬上自己头皮。
“去看看食物储藏间。”引路人伸出空余的那只手,关上左边的窗户。
小男孩伸出手,关上右边的窗户。
咔哒,两人将窗户落锁。
引路人转身面向几人,徐徐说道:“管家负责采购食物和日用品,她身上或许拥有某种无形的通行证,可以在迷雾中自由来去。把她杀死,我们与外界唯一的联系就切断了。如果食物不多,我们迟早会饿死在这里。我们唯一的活路是走进迷雾,寻找出口。”
而这正是浓雾期待的发展方向,也是主线任务。
最为致命的危险,必然隐藏在雾中。
“什么无形的通行证,什么被浓雾杀死,你是在说鬼故事吗?”黑衣女人满脸挣扎,唯物主义者的信仰在动摇。
“几百个人消失在迷雾中,这还不是鬼故事?”引路人反问。
老头捡起烟头,在衣服上擦拭,面皮一阵一阵抽搐。
“我的同事,我的徒弟,他们该不会也是这么死的吧?他们都被浓雾杀害了?”他看向引路人,浑浊双眼闪烁着泪光。
引路人沉默不语,转头看向窗外。
一股浓黑的雾气扑上来,被玻璃阻隔,于是化为一团缓缓涌动的漩涡,不断盘桓,久久不散。漩涡时而拉长,时而聚敛,时而铺开,遮住整个窗框。
阴冷的感觉在每个人的心底蔓延,皮肤微微刺痛,仿佛被最深的恶意凝视。
那恶意正来自于这团浓雾。它仿佛是一种不可名状的活物。
它在窗外徘徊、窥视、甚至窃笑!
咚,又是一声闷响。老头的烟斗掉在地上,人也缓缓晕倒,脸颊、脖颈、脊背,皆是冷汗淋漓。
与此同时,几位任务者的脑海中响起系统冰冷的播报:【支线任务一,探索浓雾的秘密,已发布,完成度0%。】
第89章 副本3迷雾山庄
引路人抱着小男孩, 腾不出手,于是微微抬眸,瞥了门外的鲍家三兄弟一眼。
三人立刻冲入房间, 把满身虚汗的老头抬出去, 放在客厅的沙发上。
客厅的地毯还是半湿状态, 踩上去异常绵软,将它打扫得干干净净的人, 此刻已经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世事往往这般无常。
俏丽女生已经苏醒,在大学生的搀扶下跑过来,脸色煞白地问:“他怎么了?”
“他癌症晚期, 身体不适。”引路人放下小男孩, 从老头的衣兜里找出一瓶药, 看看全英文的说明书, 倒出一颗,塞进对方嘴里,喂了一点水灌下去。
花蕊和中年女人也跟过来, 一个忧心忡忡,一个满脸惶惶。
黑衣女人眼里没有焦距,仿佛失了魂。她还在纠结管家的死因。
长裙女人只是被绑了双手, 没被绑住双脚,爬起来, 踉踉跄跄想跑。鲍老二闲得发慌,在屋子里四处乱逛, 看见这一幕, 立刻追上去, 用鞋带把长裙女人的双脚也绑住, 嘴上骂骂咧咧。
小男孩爬上沙发, 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机,飞快调换着频道。
他忽然发现其中一个频道在上演动画片,嘴里小小地欢呼:“哥哥你看~汤姆杰瑞~”
小胖手指着电视机,小奶音非常雀跃。他的状态与周围人的兵荒马乱是完全割裂的。他自己就是一个小世界。
“嗯,你坐着看动画片,这里没有事需要你担心。”引路人语气温和地安慰。
鲍家三兄弟互相看看,都觉得这孩子很神奇。他是怎么做到刚看完尸体就兴致勃勃地看动画片的?普通孩子会这样?不哭不闹不害怕,自我调节能力比S级任务者还强!这怕不是个弱智吧?
引路人揉揉小男孩粉红色的卷毛,眼睛注视着老刑警。
三四分钟后,老头悠悠苏醒,眨着浑浊的双眼,声音嘶哑地说道:“我不相信!管家不是淹死的!你的推论太荒谬!我不相信!”
不相信引路人的话,他就可以保有一丝希望。
他的同事,朋友,徒弟,还在世界上的某个角落里活着。
“什么淹死?”俏丽女生疑惑地问。
大学生和中年女人也都满脸惊讶。
黑衣女人站在几人身后,忽然开口:“乔法医说管家是淹死的。”
“淹死?这里可是陆地,你没开玩笑吧?”中年女人不敢置信地看向引路人。
“有可能是被摁在脸盆或浴缸里淹死的。”大学生立刻给出一个合理猜测。
黑衣女人摇头:“不是,他说管家是被浓雾淹死的。”
“什么?”
这声高呼同时来自于俏丽女生、大学生和中年女人。站在一旁的花蕊身体一颤,眸光乱闪。
“被浓雾淹死?这位帅哥,你搞笑呢吧?你到底是不是法医?又或者你觉得我们是傻逼?”中年女人拿不到最后一幅画,正是戾气最重的时候,一开口就把嘲讽拉满。
“被浓雾淹死,哈哈哈哈!你是怎么当上法医的?你是没吃药,还是吃错了药?你该不会是从哪个神经病院跑出来的疯子吧?”大学生也开启嘲讽模式。
“被雾淹死,这倒是一个很有创意的鬼故事。”俏丽女生颇感兴趣地说道。
老头缓缓坐起,呢喃道:“被雾淹死,这不可能。”
黑衣女人来到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予无声的安慰。两人看向引路人的目光都充满怀疑。
小男孩就在这时回过头来,咧开嘴,露出两排雪白的小米牙:“老哥~他们都在笑你~”幸灾乐祸的语气不要太浓。
引路人拍拍他的小脑袋,唇角微抿。
“你们如果不信,我可以解剖管家的尸体。”
这句话引来花蕊强烈的抗议:“不行!你别想把我家弄得到处都是血和内脏!我这里是住的地方,不是凶宅!哪里会有人被雾淹死!你就是个神经病!”
“对!他肯定是个神经病!我们都被他骗了!被雾淹死,哈哈哈,笑死个人!亏他说得出口!”大学生连忙附和,嘲笑不止。
只要把引路人打成神经病,他就可以洗白自己。他才不是偷拍女人裙底的变态!
所有人都很沉默,不曾有谁站出来替引路人辩解。鲍家三兄弟倒是想舌战群雄,却被引路人的一个眼神阻止。
争论这种事毫无意义,只能浪费时间。
就在这时,餐厅里忽然传来椅子翻倒的声音。
众人回头看去,却见那长裙女人挣脱束缚,拎起自己的包,狠狠撞开巨大的两扇门,跑到屋子外面,向着浓雾里飞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