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有学士赞叹道:“虽为下九流之匠户,却也有报国之心,此正为圣君之治,□□气象。”却是只以为不着痕迹地颂圣。
谢翊道:“此非为下九流,此为国士也。”
他此语一出,高台上微微一静,那学士拍马屁拍到马脚上,一时有些羞愧,贺知秋笑道:“陛下以国士待之,则果然国士报之。”
谢翊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却对一侧的范牧村道:“东野可着重寻访此方面人才为教习。”一时臣子们又都揣摩着圣意,这是命范牧村找寻教习?是为了这万邦学堂找吗?
范牧村连忙起身领旨。
却见海面上演习过鱼雷后,军舰开始渐渐开动到了另外一处岛屿聚集。许莼道:“接下来是抢滩演习竞赛了,目标岛屿是长乐岛。”
谢翊看着军舰上已聚集列队了兵士,问道:“既只是联合演习,不可伤了人命吧?”
许莼道:“是,而且时间仓促,就不做对抗性演习了,以免打出火来伤了和气。只在规定时间内,各出三百军士,抢占目标岛屿上的据点旗帜、侦察搜寻水、木、食物资源,铺设地雷阵,设置陷坑,还有解救人质、救援伤员等等,结束后根据所有抢滩登陆占据的资源标识和旗帜,计算积分。”
他一边转身吩咐了下姜梅,不多时两个亲兵捧了一座巨大的沙盘过来,里头果然已用纸浆泥巴等照着长乐岛捏出了模型来,高崖深谷,树木草坪都栩栩如生,上面插满了彩旗。
许莼道:“这布旗的花了许多时间,为着临时增加了三国军舰,又请他们的军官也在其中增加完善了一些资源,增加了伤兵救援、人质解救等等的积分,都按旗帜颜色插着了。陛下可以对照着看。”
谢翊看了眼沙盘,倒没什么兴趣,反而只拿着千里眼看着下边船舰上正在列队操演练习热身的士兵,问道:“船舰上的陆军领队是健锐营吧?朕看到霍士铎了。”
许莼笑道:“是,还有医护兵。”
有人道:“这种时候怎么还用女子医护兵?”
许莼道:“四国都同样安排了女子医护兵,既是实战演习,自然要按实战的配置,真正上阵冲锋抢滩,自然要带医护、后勤兵的。”
谢翊道:“露西亚国从前极擅骑兵,十分彪悍,如今看那军队,仍然十分雄壮高大,而且步伐整齐,衣装严整,看起来是一支劲旅,真对抗起来,恐怕要吃亏。”
许莼道:“陛下放心,我们的人也不差,虽然身材上是不如他们雄壮,但机变灵巧,也不逊色。”
众人看到四所军舰开到了四个方向,显然是各从四个方向抢滩登陆演习了,而在他们这个方向的,恰巧能清晰看到那长乐岛的长滩,可以想见那里必定也要混战抢夺一番,毕竟那里正正放了一车的煤矿石和一车淡水。
方子静问:“这方向怎么定的?咱们这方向正好对着悬崖山峰,不乐观啊。你该不会这方面还让吧?”
许莼道:“不曾让,是抽签的。”
雷鸣道:“山崖也还好,占据险地,反而容易守,我看北边那琴狮国对着的是山谷,也不好受啊。”
众人议论纷纷中,只听到炮声响起,在长乐岛最高的百丈崖顶峰,朝天放了烟花起来,一连三声炮响后,军舰尽皆开动,向目标长乐岛全力以赴冲刺而去。
第201章 飞将
四艘军舰行进得都极快, 众人们看谢翊只拿着千里镜紧紧追看着军舰,沉默不语,面容严肃认真, 也都不知不觉被皇上代入了紧张气息, 都去看那军舰。
果然一看便发现军舰上各国的队伍集结列队, 全都极其精壮勇悍,且队列进行, 扛枪上刺刀等动作,都十分熟练,虽然都知道必定是从军中选拔最精干的将士, 但此刻看去, 未免也感觉到了军容之庄严, 号令之严整, 不是印象中的蛮夷无礼无德之邦。而今日所见的火炮鱼雷潜艇等,亦非从前认为的奇淫技巧。
便是一向看不起的樱月国,也都军容整肃, 带着一股决然奋发之气。
武英公道:“联合演习,是难得地了解敌人的机会啊。众将都看看,洋夷不可信, 其船坚利炮,其来难拒, 其速度迅捷,去又难以追击。若长此以往, 新式技术始终掌握在他人手里, 谈何天朝上国?如今他们伺机探我朝虚实强弱, 若我朝海防空虚, 迟早有一日, 夷狄倭人,诚为心腹大患。”
许莼欣然道:“正是,他们要看,我就光明正大邀他们来联合操演,让他们看看咱们如今的实力,教他们不敢小觑我们。”
庄之湛幽幽道:“万一输了呢?之前鱼雷就没比过别人吧?又或者他们三国联合起来针对我们,又将如何?”
一时臣子们全都寂静了,庄之湛说话虽然不好听,但是全都说中了大家的隐忧。如今可是圣上在此,若是输了,天朝面子何在?
原本只以为是夷狄之国,就连倭人也是刚刚输了一场的,如今看来,绯月国虽然大败,但却也有铁甲船舰,训练了水军,看这势头,也是不肯久伏人下的。
临海侯这自信满满,究竟从何而来啊。
却见临海侯还没说话,雷鸣已先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不过是演习罢了。”
众人有些无语,这是普通演习吗?这不仅仅是在圣驾跟前丢了大脸,把天朝上国的面子扔地上踩,皇上的脸往哪儿摆?
但谢翊却忽然沉声道:“败就败了,正当引以为戒。如今文武进士,考章句弓马,已无法选拔出御敌之猛将,治国之人才,穷则变,变则通,当思如何解此危局,息敌人觊觎之心。列位臣工既食国禄,当分朕之忧。”
文武大臣们一片沉默。
所以无论输赢,这新式大学堂都得建,这科举都得改,这船炮都得修。赢了,那就是临海侯建学堂兴船炮有功,输了,那就是朝廷做得还不够,临海侯警醒有功,正反都是临海侯对了?
皇上这偏爱临海侯也太明显了吧!
就连方子静都有些无语看了眼沈梦桢,只见沈梦桢老神在在,仍然拿着那千里镜专心致志看着海面,仿佛全然不担忧他的徒弟。
他拿了千里镜也起来看了眼,只见四国军舰都已靠近了长乐岛,速度都颇快,尤其是太平号,虽然大,速度却一点不慢,毕竟配了四个蒸汽发动机呢,他千里镜转向了临近的“和风号”,忽然吃了一惊失声:“不好!”
众人全都诧异看向他,他却已几步站了起来,冲到了外边栏杆处,凭栏看去,大怒道:“倭寇敢尔!”
只见他话音才落,便听到轰隆一声巨响!
所有人全都色变,不少人也都拥到了栏杆处,看那“和风号”不知何时军舰上的炮台已对准了“太平号”对着的高崖下方的一峰放了一炮!
只看碎石飞溅,鸥鸟激射凄厉叫着争先恐后飞向天边,尘烟落定后,那一座小山峰已被击碎倒塌,碎石堆积落在山崖底下的海滩上。
原本四艘军舰四个方向都各有一处海滩,以便于抢滩登陆,“太平号”这边虽然对着山崖,但山崖下也有海滩,又有那座小山,攀爬后再攀爬那最高处的高峰,便可抢夺岛上的最高点,居高临下又能借着地势之便夺取其他资源。
然而绯月国竟然悍然对着那小山峰放了一炮,此一炮用心十分险恶,既失去了攀爬山崖的中介,山峰坍塌后的碎土石头又掩没了沙滩和浅海的地方,导致太平号无法靠近岛岸,毕竟海船尖底,若是碰上乱石岛礁,极容易搁浅,船上的兵士也难以快速登录长乐岛。
而放了那一炮以后,“和风号”已加速行驶,飞快地靠近了他们的方向,先冲向了沙滩上最明显的淡水资源和木材资源点冲去,而另外一队明显是久经训练的武者,他们轻悄奔向百丈崖的正面,飞快甩出了带着铁钩的铁链,攀腾纵跃。
武英公已大怒道:“敢攻击我朝山峰,可视之为挑衅,诸将皆可讨之!”
武将们也全都怒发冲冠:“陛下,臣等愿往!请讨这逆贼!”
“陛下!请下令!”
谢翊却看望面色虽然有些苍白的许莼,他显然也很意外,但仍然举着千里镜,神情严肃看着太平号,目光专注。
谢翊问道:“临海侯意下如何?”
许莼转身看向他:“陛下,虽然出乎意料,但确实没有违反军演的规则。确实在抢滩登陆点前,各国负责抢滩的小队可借助军舰力量靠近登陆点。虽然炮击山峰令人出乎意料,但战争,不就是不择手段吗?”
“固然可以以擅毁我朝山峰来讨伐之,但这演习原本是要扬我国威,如今却才开始就猝然停止,兴师问罪藩属附国,其他观战的诸国使节、商人看了只以为我们未免有失大国风度,说不准私下议论我们输不起恼羞成怒,恐怕这反而便正中了绯月国的下怀了。”
贺知秋道:“陛下,绯月国人豺狼之性,阴柔善谋,连区区一个演习,也要不择手段谋取胜利,若是真停了大阅,恐怕是真如了他们的意,便是兴兵讨之,鹰狮熊等诸夷强敌在侧,恐怕反倒授人以柄,或恐他人本就正等着这样一个借口。”
范牧村也已上前一步急切道:“圣驾在此,不可轻启战端!”
一时众臣全都悚然回神过来,圣驾在此!岂能真打起来?下边那全是转个炮口就能对这里轰上一炮的!
众人如梦初醒,文臣们已有人大步上前道:“请陛下即刻移驾前往安全的地方!”
又有人怒声叱责许莼:“临海侯虑事不周,陷陛下于险地,还不赶紧护驾,妥善补救!”
谢翊却伸出手示意众人安静,这才慢慢道:“确实是不择手段——上兵伐谋,列位臣工们今日也算见到了,一个刚刚被我朝打败没几年的臣属藩国,弹丸之地,不过是演习的时候放了一炮,就已让列位大臣们自乱阵脚,惊慌失措。”
臣子们全都面上微微露了些愧色,一时也被镇定自若的谢翊感染,安静了下来。
谢翊道:“朕自有天命庇佑,不必惊慌,如今不过是演习。临海侯怎么说?”
文臣们议论纷纷,庄之湛道:“但若是继续下去,我朝也要输了吧?”
许莼看向下边:“不……健锐营他们已经换了小船靠近了,他们都并未放弃,我们且看看。”
众人纷纷拿起千里镜去看,果然看到太平号下已放下了数只蒙冲小船,前锋先头队员迅速上了船,带着装备,飞速划着小船向前抢滩,那些应该是健锐营的精英,个个身强力壮,划水飞快,数息时间,小船已经冲上了岸上,因着快而充满力量,居然有半个船身冲上了沙滩。
船才停,前锋队员已冲上了海岸上,海岸边尽是些嶙峋礁石,又被坍塌的山峰掉落下来的碎石阻住了所有的通道,但前锋队员约有一百人,人人手握足蹬,就着那险恶之极的山崖上攀爬了过去,显然是要开出一条路来。
观战的臣子们都热血沸腾,有人赞叹:“果然登山崖如履平地!”
又有人担忧:“人太少了。”他们看向其他国家的船舰,忧心忡忡:“那琴狮国的已都登陆了,已抢到了山谷口的据点了,留了一队人把守,其他人全进去搜刮资源了。”
“露西亚国的在沙滩上与绯月国的相遇了,打起来了!”
“绯月国的跑了!原来武器仅限于棍棒了,那也能打他们屁滚尿流!缩x卵x的东西!”
“就都是些没种的!只会施阴谋诡计!有本事当面刀对刀枪对枪打一场!”
那武将才骂了两句,就被人狠狠踩了一脚,他还嗳唷了一声,没反应过来,却看到一旁站着的内侍们,心里一寒,偷偷往皇帝那里看了一眼,果然看到皇上身边的苏槐公公正笑吟吟看着他。
他连忙转头若无其事看着海面上,背上却渗出了一层冷汗。
有人道:“军舰上有动作了。”
众人看到太平号上果然在宽阔的桅杆下搭起了云梯,很快一队三百人的健锐营已飞速地爬了上去,犹如他们之前看演习时一般,他们爬上了桅杆最高处,然后纷纷打开了那折叠的鸢翼。
臣子们心仿佛都已跳到了嗓子眼上,有人失声道:“这前方无凭据,万一落到别的危险之地!”
武英公却拿起了一根头发在风里测了下风向:“风向是对的,天佑我朝。”
雷鸣也沉声道:“有铁链!”
臣子们看到了之前先爬上山崖的那一队人,原来他们手里之前都拉着铁链上的岸,如今他们爬上了山崖上,却将那铁链铁钩牢牢挂在了山崖上的大树上!
而铁链了另外一头,也毫无疑问地牢牢锁在了桅杆之上,十数条铁链已牢牢将军舰与山崖连在了一起,而健锐营的健儿们已借助着那鸢翼,借助着铁链向岛上滑翔而去!
碧蓝海天中,海风荡荡,数百个健儿身上背着洁白鸢翼,手里握着长棍,犹如从天而降的神兵飞将,挟着风呼啸而至!
第202章 胜者
一部分人径往山崖前去与之前的人会合夺取高地, 一部分人却到了一半便艺高人胆大地松开了手中的铁环,向沙滩方向飘去,竟然是要去截那淡水车和木柴!
健锐营的士兵骁勇善战, 轻巧灵便, 露西亚国的兵士也是极高大的, 并不惧怕,两边很快便拿着长棍战成了一团。然而健锐营这边悍不畏死, 竟如同饿狼扑食一般,对方大概有些意外,只想着是演习, 看得出有些畏手畏脚, 很快露西亚国的士兵们放弃了沙滩上的据点, 退回了山谷内。
健锐营很快占据了沙滩上的资源点, 并且熟练地将资源拉到了山崖附近,山崖顶上也已被最先攀上的健锐营兵士夺了旗,拿下了据点, 牢牢把守着,并且垂下了铁链,下边刚刚夺到资源的兵士熟练将铁钩挂住了那一车载着沉重的木桶的淡水车。
岛上混战一片, 到处都能见到本朝的健锐营的兵士三五成群去滋扰抢夺他国营地的资源。
“太平号”上的医护兵、工程兵也已姗姗来迟地从军舰上搭了小船登陆了,却是就在山崖下倒塌的峰土处清理出了一片空地出来, 快速组装起了一座起重滑车。
绕上铁链后,下边的士兵挥动旗号, 上边的士兵拉动铁链, 很快, 起重滑车轧轧转动着搅动沉重的铁链, 那沉重的水车被铁链拉到了空中, 然后拉到了被山峰阻断的另外一边的健锐营营地。
不少人都发现了高空中的淡水车,但毫无疑问高崖上的守兵可以随时随地借着铁链和鸢翅落下从上至下将他们驱赶走。
健锐营就这样将劣势变成了优势,坠落下来的山峰石堆,成了一座屏障,拦住了其他国家抢滩兵团的脚步,以此类推,之后取得地任何资源,都可以借着这起重滑车,将资源运入山崖脚下,而这里因为绯月国那一炮,变成了一处封闭安全的营地。
沐朝的兵丁只要牢牢把握百丈崖顶的营地,又有铁链和鸢翅在手,便有了空中优势。这便造成了健锐营的人四处去抢夺资源后,便利用滑车铁钩送回营地,资源有去无回,而后勤兵则在营地内铺设地雷阵,全然无人滋扰,可以积下更多的分。
就连解救人质,也同样可运回营地内,只待时间一到,便可继续回到舰艇回营。
胜败之势逆转,胜局几乎已定。
一时观战的臣子们精神大振,纷纷议论起来:“这样我们赢定了,除非能用火器,否则这些能飞的飞将神兵,谁能抵挡呢?”
“有些胜之不武啊,这演习到底不是真的,若是用火器,哪里能那样逍遥。”
“这有什么?这是合理利用规则,适才绯月国那一炮,怎么不说胜之不武?”
“话说回来,难怪要编混合营,这么说来海战不能仅训练开船开炮的士兵,还要陆军前锋营、后勤工程营、医疗营。”
“还有军乐,海上常年漂泊,军乐不可不备。”
“和以前打的仗不一样了,若是不混编,极容易出现将不识兵,兵不遵旗号的。”
“这还是风和日丽了,若是遇上天气不好……或是夜袭……”
“天气、潮汐、洋流都有影响,还有这只是演戏,若是岸上有防守,容易登陆的沙滩定然都有强兵把守。”
“真正抢滩,军舰当然是要加入援助掩护的吧,先一轮火炮齐射后,再陆军登陆抢滩,所以绯月国这一招本也不难想到……”
“只是步兵上了岸就脱离了军舰指挥,因此步兵前锋营必须要一个十分强有力的指挥啊。”
“真实战没什么照面的机会,火器先扫一轮,还可挖地雷……”
“那个霍士铎吧?我记得他是先登之功得了爵的,果然勇猛。”
“盛长天也不错的,是一员骁将——盛长云在户部可惜了,他亦是武将的。”
武将们窃窃私语,议论着战术和将领才干。
许莼也与谢翊介绍着:“如今的海船并不适合抢滩作战,我听说西洋人在研制一种平底海船,能直接在浅水区行进,甚至能上沙滩,配置带着气垫的小船方便登陆,以免船底被礁石损坏划伤,又能进退自如回到海中。我们也正在学习他们的技术。”
谢翊问:“平底海船?”
许莼细细介绍:“一种螺旋桨的装置,船底装一些小轮,避开岩石,船尾装尾锚,可以提前沉入然后利用尾锚将船拉回深海区。船上装载重型的火炮、运送物资的独轮车等等……”
这时贺知秋问了句:“海战大多数时候都是在海上,西洋人研制这登陆抢滩的轮船干吗?”
许莼微微一笑:“贺大人说呢?”
文臣们这下也回味过来:“定然是为了扩张吧!侵占他国疆土。”“用心何其险恶!”“铁船飞炮,无一不是如是目的。”“戈矛已不能抵抗。”
“本以为不必争利于海中,如今看来单防备恐怕难以防范狼子野心,需固江海之防也。”
“只是东南海岸线如此之长,如何防范?”
“列国自有疆,当正人心,重教化,教以礼义廉耻,王道教化,自然德泽远被,四野宾服、万国来朝。”
“啧……刚才那一炮还没能打醒你?夷狄,禽兽也,不可教化,只能打服为止。”
议论纷纷中,文臣们这下看下边岛上的洋人的演习训练有素,登陆抢滩战术娴熟,显然是演习过许多次,一时心情都复杂起来。
他们都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战场演习,不是平日大阅里的招式演练,阵型排演,而是实打实的对抗演习。
范牧村忽然叹息了一声:“前朝戚元敬曾道官兵操演,‘通是一个虚套’,与临阵战法‘无一字相合’,我当时读《纪效新书》到此节不解,从前亦曾见大阅之时,见武艺高强,阵法整齐,只觉威严。今日见此操演,才知果然从前所见恐不能实战,果然‘杀人的勾当,岂是好看的?’”
竟真是尔虞我诈,不择手段,这还只是演戏,西洋诸夷的狼子野心,便已昭然若揭。
谢翊转头看着他微微含笑:“此为‘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范牧村道:“这才知道前日混合编营大阅之深意,书生尚虚文,临敌恐会贻误战机。”
谢翊点头赞道:“东野能见此,可赞也。”
场上之前那紧张的氛围已松弛下来,谢翊却见眼错不见已不见了许莼,不知何时离开了御前。又过了一会儿便见下边海滩里来了一队军士,手里都拿着乐器坐在了一丛花旁,调试了一会儿,竟开始奏起乐来。
先有数人拿了横笛和长萧先吹了起来,笛声清远,箫音嘹亮,犹如风鸣云霄,只如田园山野之悠然。
渐渐笛声不断地往高处吹去,响遏行云渐渐便听有琴声、鼓瑟之音加入,金戈铁马之音渐渐兴起,波澜壮阔,如江海涛涛,如山风荡荡,宏大悠远,磅礴万千,荡气回肠。
众臣原本观摩演习到这时都已有些疲惫了,忽然闻这乐曲,不由面上神色都放松下来,尤其是如今胜负几已分,众人不由都笑着欣赏起这音乐来。
“这莫非便是那舰队上的军乐营了?”
“虽差些火候,但难得中气十足,吹得响亮。”
“这曲子做得好,气象磅礴,正是战曲。”
“怎的不见临海侯了?”
谢翊微微转头,却见许莼已亲手捧着一个黑漆托盘上来,里头摆着数片西瓜,鲜红的瓤十分诱人,瓜片下还铺着雪白的冰,他端过来放在谢翊面前:“请陛下用瓜。”又亲手捧了一片瓜递给谢翊,双眸亮晶晶看着他。
谢翊接了西瓜,看后边已陆续有士兵捧了长长的托盘上来,全是切好的蜜瓜、西瓜、葡萄、柑橘、橙子等物。
谢翊问:“这才春日,哪里弄的这许多鲜果?”
许莼笑道:“如今海路通了,这是夷洲那边进奉的,侬世子听说陛下要来津海卫大阅,便命人送了一船鲜果过来,昨日才到的,正好今日陛下要赐宴将士。下边已在布置宴席了,我便让他们先安排些给陛下和列位大人们。”
谢翊点头:“夷洲那边天气暖热,但这也太早了。”
许莼道:“他们应是有延缓成熟之法,冬日种下,在暖棚内栽种的,加上四季如春,想来比咱们这里容易许多。”
谢翊道:“未免太过奢侈,劳民伤财。”
许莼道:“听侬世子说,那边常种此反季节水果供奉王府,如今知道进奉陛下,也是一片忠心了。”
谢翊似笑非笑看了许莼一眼,知道这是表示广源王这边如今已开始结好于朝廷,讨好这个掌握了军权的大儿子,而一贯直性子的侬思稷大概也不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见有难得水果送到,便又命海路送上来,倒是让许莼不动声色又在文臣这里炫耀了一把。
文治武功,四夷拜服,文臣们知道是夷洲贡上的,果然也都面有得色,而庄之湛之前刚被削了锐气,也没再劝谏说那什么劳民伤财,奢侈接驾的废话,想来也知道再扫兴下去,恐怕就要真失了君心了。
这下人人吃着鲜果,看着场中,只见其他各国士兵果然已发现了不对,开始结盟起来,一起猛攻百丈崖上的健锐营士兵们。
然而没有了火器,健锐营原本就擅长技击,又有高空鸢翅之利,以一当十,眼看来一个打走一双,竟所向披靡,无人能攻入内。
而原本结盟的三国抢滩士兵,看结盟无望,少不得绯月国又先趁着前边攻击,偷偷去突袭了一旁琴狮国的营地,抢了不少资源,琴狮国很快便发现了,于是大怒着回防,看着怒气冲冲仿佛是要去找绯月国算账,却顺手偷袭了露西亚国,很快三国联盟也废了。
只听到日头渐渐偏西,转眼两个时辰已到,信号烟花再次高高放出,炮声响起,意味着抢滩登陆演习结束。各国士兵整队撤退,又全都展示了有条不紊的撤退战术,后勤医护兵带着人质先撤,其他的有序撤离登舰,紧张快速却不见慌乱,指挥有条不紊,确保所有的物资和战斗力量都最大保留,全都显示了非同一般的战斗素质。
这少不得又让观看演习的臣子们一番议论,人人皆有深思。四国军舰长长鸣起了白雾,离开了长乐岛,回到集合点,统计资源数,而毫无疑问东道主沐朝必定是第一。
沙滩旁的草坪上,已摆上了长长的桌子,铺上了洁白带着刺绣花边的桌布,摆上了大盘的食物,烤好的全羊、乳猪、烤鸡烤鸭等等,以及漂亮的甜点酥饼糕点,更引人注目的是大盘大盘的新鲜水果,以及芬芳的鲜花点缀着。
之前那磅礴汹涌的音乐又已转成了悠然的笛声,仿佛战士解甲归田,马放南山,天伦之乐,太平盛世。
赐宴要开始了。
第203章 觐见
津海卫市舶司举办这样有使臣洋商等参加的宴会也不是第一次了, 这次是在露天海滩草坪上,撑了凉棚,点缀了鲜花, 又刚看过演习, 虽然在岸边看着并没皇上君臣在楼上看得清晰, 但不少人都自备有千里镜,都看到了演习的情况, 自然都有一番计划。
军舰们上的军士演习后自然是在船舰上修整,只有指挥官盛长天和霍士铎登了岛,各国舰队的指挥官和使臣也都来了, 在市舶司的官吏的引导下入了席, 在音乐声中端起了装着美酒的的玻璃杯, 相互认识攀谈着, 食物都是自行取用,源源不绝。
新鲜的鱼脍和瓜果沃在冰雪长盘里,琳琅满目, 负责服务的厨子们将现烤好滋滋作响的羊肉、猪肉切开,给客人食用,又有铜鼎明炉架着铁丝网, 上边烤着贝类、鱼肉、牛肉等肉类,撒上了胡椒肉桂等香料, 香飘四里,香气弥漫在整个岛屿沙滩上, 就连在万象楼上的君臣们也都闻到香味。
这样的酒会, 市舶司已经举办过几次, 洋人们都很习惯, 军舰上的官兵们也已习惯这样的做派, 但大臣们却看着颇为新鲜,少不得也有些人嘀咕着不伦不类,不分尊卑,无礼且粗俗,简直如大街上民间举办的流水席一般。又有人担忧临海侯该不会真的要请皇上在这种露天之下赐宴吧?那可成何体统。
许莼笑着请谢翊:“二楼已设宴,请陛下移驾。”
谢翊伸手扶了他的手臂起身,与他入内,一边低声问他:“这里你有地方住吧?”
许莼眼睛一亮,悄悄看了眼后边跟着的苏槐和方子兴,压低声音道:“有一处阁楼,粗陋得很……只是一会儿不回行宫……臣子们恐怕要劝谏。”
谢翊低声道:“只做个样子登船就是了,让他们坐千秋号回去。”
许莼知道谢翊这是想要和他留在岛上过一夜,心里越发高兴,仗着进了内里光线黯淡,后边臣子看不到,伸手大着胆子探入谢翊袖子里,结结实实从手腕到手肘摸了一把。
谢翊也不与他计较,只往里头走,许莼揩到了油心满意足,又想到今夜能和谢翊在岛上过夜,没了这些讨人嫌的臣子们,那可得多开心啊!他一瞬间脑子里已掠过了好几样好玩好吃的东西,只恨不得立刻便将今晚的宴会结束了,赶紧和谢翊两人一起看星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