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靖国公是世袭罔替的爵位,当然怕了,自然赶紧把儿子送出来了,才出来就贴了告示不收钱不吃饭,明显是做给大家看的。当然,这许世子确实有钱,大概也确实不稀罕,横竖就是出来躲清静当太平官的呗。”
霍士铎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太平官?你见过哪个当太平官的,随身带这么一大批人手一把火枪的精悍护卫?”
罗鼎不以为然,笑道:“这靖国公世子身份娇贵,又不差钱,当然带多点护卫了。”
霍士铎却问:“今日怎么引得他们动了火枪的?我听到都吃了一惊,过去看到你们都已对峙上了。若是我迟到一些,该不会要见血吧?你们怎的如此鲁莽?”
罗鼎嘿嘿笑道:“这不是你之前交代了不让么。兄弟们看他们带了工匠去砌围墙圈地,小七就扔了鞭炮过去,本来是想把那些工匠下人们吓跑,干不了活便是了,没想到鞭炮才响起,不知道从哪里忽然冒出来一大群护卫,全都手里抬着枪严阵以待冲过来了,黑洞洞枪口全朝过来了。我们这边当然吓到了,连忙也都拔刀抄家伙,就对峙上了。”
霍士铎皱眉:“如此警觉,阵列娴熟,动作迅速,这是经过长期严格训练才能做到的,你们比起他们来,那真是被比到土里去了。”
罗鼎委屈道:“我也想操练好些呀,但这枪金贵啊!咱们城守营也就三把!你看看他们,人手一把!还有我看到他们的马了!全都膘肥体壮,西域马!”
霍士铎笑了声,罗鼎不知道他笑什么,摸了摸后脑勺,不解问道:“霍都统笑什么?”
霍士铎道:“领兵有术,不矜不伐,谦恭下士,宠辱不惊,这样人物,我笑有些人,若还真以为这小哥是来做太平官的,那可要狠狠跌一跟头了。”
第129章 帝心
“九哥见信安。我与秦提督联名上奏的折子九哥应该也同时收到了, 乞九哥快快准奏。实不相瞒,知道要来津港后,便垫了钱让闽州那边帮我做着好几艘新式战船, 已让长天哥哥一做好就送来。九哥准了, 我才好去海上打打走私, 把这船的本钱捞回来。”
“津海卫军户居多,果然尚武之风甚浓, 满城武馆镖局,戏园茶馆杂耍也多。我刚认识津海卫城守营一位霍姓都统,昂然一男儿, 气宇轩然。本有成见, 以为他桀骜不驯, 倚势凌人, 但为着海上缉私顺利蓄意结交。没想到数日下来,观此人言语磊落,为人仗义, 办事粗中有细,在城中扶困济危,行事又有一股百折不回之气。倒教我刮目相看, 也有些愧意此前意不正,辱没了他。”
“我设了铜匮, 竟然没有投帖揭发市舶司不法事的,想来这津海卫商户虽多, 但本地人少, 不欲为小钱得罪豪强和本地官民。自荐的有一些, 献策的也有一些, 都已整理了一并送去, 九哥识人卓绝,教教我哪个有用。另外还有商户自荐愿送女为妾的,都烧了,九哥莫要吃醋,我便是个又老又丑的,他们也要送的。”
“市舶司的帐盘了一回,帐倒是平的,有做账高手。但货物流水帐里,有一种货物名为莺粟的药材,亦有制成名为阿芙蓉、乌香等名的,多以药物、烟草之名义舶来我朝,历年陆续有舶入。此物可致人成瘾,前朝曾禁过。我在南洋见过其花田,花放妖娆,烂漫若云,便想引入种子种给九哥看,但被表哥告诫,不许我碰这个。说是吃了极难戒,海上水手有谁吸了这个,出海都得带,无法断瘾,一旦断吸,甚至会神智迷乱伤人自残,自堕海中。”
“盛家祖宗传下戒令,不许家里人和船工水手碰这个,且亦不许带此等货物、种子回国。表哥与我说此等作物易于栽种,又有暴利,农人便不会再种粮食,于国无利。南洋诸国有种植此物的,都要控制种植范围,但越这般越有人去种,好地都去种这个去了,饥荒便要起了,便是赚了钱来,亦无粮可食。”
“其止病之功虽急,但杀人如剑,如饮鸩止渴,引虎驱狼,宜深戒之。我听霍大哥说,军中有人将此药草混入烟草中卷烟吸食,止痛成瘾,一日不食便涕泪交接,羸弱不胜,骨瘦如柴,不能训练,因此他是严禁兵士吸食大烟的。但如今似有泛滥之态,如今津海卫已开始有开设大烟馆,以烟枪加热抽吸,恐要流毒中原。”
“且这等物事本制法甚贱,却卖得甚贵,价同黄金,将我朝金银都流出海外,十分亏本。建议九哥命朝廷禁了此物。”
“我亦有私心,查市舶司货物流水账,此物之前抽税甚重,明显获利极丰,三年前尚且时时有人运来,但三年后陆续只有些散客带来,然津海卫市面上此货却甚多,我怀疑津海卫有人走私此物,朝廷禁了,我就更有尚方宝剑,更可纵威海上了。”
“又,提举宅正在修整中,地方确实小了些,我打算修些地窖。逛过街道,没什么特别好吃的给九哥,独见其蟹肥美,又有无鳞银鱼,甚鲜无腥,让侍卫送了一些去给九哥尝尝。”
“我身体尚好,九哥莫要悬念,我亦心念九哥,九哥莫要多思多虑,只当多睡多吃才好。”
“才别数日,仿若经年,我与九哥同心相亲,肝胆相照,料九哥念我应如是。”
谢翊将信慢慢折回去,翻了下后边果然一摞都是履历表,苏槐还满面笑容道:“送来的银鱼和蟹,奴才都让御膳房细细做了,难为那边派了水车送过来,每一只都活蹦乱跳的,定然鲜美。”
谢翊道:“朕看厚厚一摞,还说他写了这么许多信,原来就这么一张,后边全是投帖。”一张信里头,全说的琐事,还有半张说的“霍大哥”。
谢翊问道:“送信来的护卫是哪个,叫进来面禀。”
苏槐连忙回道:“是凤翔卫副统领祁峦,小的这就去传他。”
不多时祁峦进来了行礼拜见皇上,面上有些拘谨,他进了凤翔卫这么久,单独面圣回话还是第一次。
谢翊倒没注意他神色,只问了去津海卫的行程,祁峦回话还有些不得头绪,只干巴巴地回了每日的日程。谢翊便问他:“那城守营的霍都统,世子是如何认识结交的?朕看不过是九品武官,按理见不到世子。”
祁峦道:“本是咱们提举司的后宅被城守营占了去……”祁峦将那日情形说了一遍,谢翊微微皱眉:“这等豪强人物,你们可去查了根底?世子如今和他走得近吗?”
祁峦道:“查了,霍家在津海卫确实是大族,霍士铎本人开了几家武馆,因着结交不少江湖异士,为人又仗义,手下武师也多,便被推举任了城守司的都统,负责日常的巡逻保安、缉捕查盗等事,办事是很得力的,但官场内都觉得此人桀骜不驯,不太听令。”
“世子就是每次上衙或是去后园训练时看到他会打声招呼,说些闲话。世子应该是想要知道津海卫的情况,如今我们侍卫们和他们城守营来往多了,确实很快便了解了这上下情况,了解本地豪强,商户等。”
“他本人好武,因此和定海大人、春溪都有较量,使得一手好刀,和春溪能打个不相上下,但因着两边都有些容让,倒看不出高低。”
谢翊道:“此等人身边来往的人太杂,须得小心仔细保卫,一切以世子安全第一,不可掉以轻心,亦让世子少去那等鱼龙混杂的地方,他身份贵重,不可轻忽。”
祁峦应了,有些茫然道:“世子日日只在市舶司港口查看货物,与各色商户、海商商谈问话,港口人是鱼龙混杂的,但这也是职责所在,恐怕劝不住世子。”
谢翊:“……”
他顿了顿:“随他吧,你们注意保卫。”
打发了祁峦,谢翊却又命人召了李梅崖来。
李梅崖进来时精神抖擞,最近他上书屡屡被皇上在朝会上拿出来赞许认可,参一个就倒一个。自裕王私售铁矿案后,皇上对他的器重信任,与日俱增,他走起路来都觉得带着风。
他进来行了礼,看皇上手上拿着张玉堂纸笺,似乎正凝神想着什么,看到他进来,温言道:“起来罢,最近裕王案已告一段落,武英侯不日也将回京了,后续的事就交给他了,朕有件事倒让你去办,此事棘手,还得卿这等刚直之人才能办理。”
李梅崖道:“臣定不负皇上重托!”
谢翊道:“朕听闻如今海外有莺粟、乌香、阿芙蓉等致人成瘾烟草、烟土传入中原,市面已有售卖,甚至已有烟馆供人吸食,且上次朕亦听说有些州县有人种植此物以增税款,此物可成瘾,羸弱身躯,消磨精神,十分有害,欲全面禁之。”
李梅崖满脸激动道:“臣亦有耳闻,正欲上奏朝廷,此物大害,不可任由其流毒天下!当禁种、禁运、禁贩之!”
谢翊道:“朕亦如此想,但此事前朝屡禁不止,必定动人利益,非卿之孤直,无人能主持。”
李梅崖道:“臣不怕冒天下之大不韪,定排除万难,遵陛下令。”
谢翊微微点头,却又仿佛想起一事:“朕看你前些日子参武安侯结党营私,却想起来,这些日子听闻武安侯与靖国公走动甚密。”
李梅崖听到靖国公,便想起了靖国公世子来,他对许莼心中是有愧的,此刻少不得替靖国公开脱一二:“靖国公为人庸常,武安侯结交于他,其实听说是意欲结亲,并无他意。”
谢翊道:“靖国公近日与诸多勋爵、朝廷重臣来往,孝期未出,便如此招摇,行为不检,又有结党营私之嫌,卿为御史,纠察百官、风闻奏事,岂能坐视?”
李梅崖:“……”他额上微微透出汗来,连忙跪下道:“是臣失职,臣这就回去细查其行为不检之处。”
谢翊颔首:“正该如此。”
作者有话说:
九哥:一举数得。 李梅崖:皇上指哪我打哪! 津海卫官场:靖国公被李梅崖参了!果然有仇! 靖国公:我……我只是想给儿子看门亲事啊……
靖国公许安林得知被李梅崖参了的消息还是接到了申斥谕旨才知道的。
他整个人都懵了, 跪聆宣旨毕,面无人色,两眼昏花接了旨, 要拿银子赏内侍, 内侍却面若冰霜并没有收, 仿佛避瘟神一般避开回去了。
许安林整个人浑浑噩噩回了后宅,被盛夫人劈头冷声又叱责了一回;“眼看儿子的前程大好, 都要被你误了!将来这爵位没了,可怪不得儿子和我了吧?到时候我带着儿子回闽州去,你自己一个人过吧!”
许安林目瞪口呆, 喃喃解释道:“什么丧期不检, 结党营私, 这冤枉啊!他们只是与我说幼鳞也已及冠了, 还未成婚,与我商议一下婚事。我算着也对啊,我二十岁时都已有孩子了, 我甚至都没宴饮!只在园子里走了走看了看风景,喝了些茶水而已!”
盛夫人怒道:“幼鳞都二十岁了,前二十年都无人来求亲, 如何他如今有了差使当了官儿,如何就突然有人冒出来要结亲了?你前二十年没想过儿子亲事, 如何忽然现在就想起来了?落在上边人眼里,可不就是结党营私?”
“朝廷先是忽然没了顺亲王, 顺安郡王承了爵位后老老实实在家里一步不出一人不见。如今又是裕亲王出了事被圈了。你怎的还如此心大, 到处沾惹是非?你连人家路数都不知道, 就想结亲?”
许安林一时气短:“我……我不知道, 我好好在家呆着还不行?”
盛夫人冷笑一声:“圣旨都让你禁足反思了, 没夺爵削官算你的运气,你能出去吗?依我看,儿子婚事你竟别插手才正经!糊里糊涂二十年才有今天这福气,继续糊涂下去吧!”说完甩了袖子就走。
许安林十分沮丧,只能一人回了后园,继续看他的山水,好在有美妾过来温声抚慰,很快他便也忘了沮丧,重新振作起来。
京津太近,津海卫官场这边很快就收到消息,也坐实了李梅崖与许莼有仇的消息,私下里全都议论纷纷。
霍士铎也知道了此事,他自与这位靖国公世子认识后,虽然仍然对官场无意,但听到与许莼有关的消息,还是关注了下,听说靖国公被狠狠参了一本,皇上传谕旨着申斥,禁足反思,罚一年饷银。
霍士铎皱着眉道:“这无凭无据,也不让人申辩,直接就罚了?”
罗鼎道:“要不怎么说官场如战场,政敌如死敌呢。我听说最近李梅崖参谁谁倒,真的是简在帝心,无往不利的。”
霍士铎道:“那是因为参倒的人是皇帝本来就想整治的人吧。”
罗鼎吓了一跳捂了他嘴:“大哥!您说话注意些!”
霍士铎没说话,拿了佩刀便往外走。
罗鼎连忙跟着问:“去哪儿?城东开了家新酒楼,听说酒好,去尝尝?”
霍士铎道:“去巡一下防卫,你不必跟着,在衙里看顾着。”
罗鼎在后边追问:“去哪里?恐怕万一有事要找你。”
霍士铎道:“港口。”
罗鼎:“……”
霍士铎已大步走了出去,翻身上马,挥鞭而去。
津海港市舶司的报关大厅处,许莼果然又站在了港口岸边,看着衙役在查船上的货品。甲板上一包一包烟草打开,果然许莼再次看到了熟悉的阿芙蓉。
他上船去拈了一块漆黑光亮的膏药块起来闻了闻,船主小心翼翼过来赔笑道:“这是乌香药,止疼止咳都极见效的,大人若是喜欢,给您送一件?”
许莼摇了摇头放回去,转头却看到霍士铎骑着马站在岸边皱着眉头看着他们,挥手笑道:“霍都统?”
他利落地跳下了船板,轻巧走到霍士铎马前,笑容满面:“巡逻吗?都这个点了,平日不是该训练了吗?”
霍士铎看了眼他身后跟过来的书办和定海春溪两人没说什么:“路过,看到你在检查,这些不是有书办核查吗?你何必亲自来验看?”
许莼道:“货单上都只写药品、烟草,结果真正仔细查验起来,才发现这其中夹带的大烟十分多,不得不细细盘查。”
霍士铎道:“盘查出来又能如何?无非是多收点税款,这东西除非朝廷禁了,否则你拦不住的,利润太过丰厚,扑进去的人前赴后继的,连我家都有人忍不住想要做这门生意了。犯不着如此殚精竭虑的。”
许莼摇头笑道:“不,朝廷定然很快就会禁了这物事。我如今能查出来的,就都让他们拖着先不办通关手续,等到禁了便将他们没收销毁,能防住一些算一些。”
霍士铎道:“你就这么有信心?”
许莼微笑向京城方向拱手:“圣上英明,知道这东西不好,必定会禁的。”
霍士铎看他笑容里甚至隐隐带了骄傲,心下叹息:“但我听说靖国公才被谕旨叱责。”
许莼满不在乎:“霍大哥不必担忧这个,我爹糊里糊涂的,想得开得很呢,不过是申饬一下,在家几日便又想开了。”
霍士铎:“……但这边的人恐怕要落井下石。你要小心被人背后使坏,又被那李梅崖捏住什么把柄风闻奏事参你一本。你不知道,世人多如此,知道你靠山倒,便要一拥而上,群起攻之,落井下石,隔岸观火。”
许莼诧异看了他一眼:“霍大哥竟像是切身经历,如此感慨。”
霍士铎沉默了一会儿:“世情如此,你要小心。”
许莼点头笑道:“多谢霍大哥提醒周全,放心吧,我爹是我爹,我是我,对了,我与你们秦提督联名上奏要自筹银两制缉私船,朝廷已批回来了!准奏了!过几日我做的船就要到了,到时候先邀请霍大哥上船出海去看看!好生查一查这走私!”
他扬眉而笑,摇头晃脑,十分喜悦。
霍士铎不知道这世子到底是太年轻不知人世险恶,还是为人通达乐观,宠辱不惊,不惧风雨,如此安之若素。只能微微叹息道:“好。只是这缉私海防的事,是由水师营负责的,可惜我不能帮你。”
许莼诧异:“本来就是两家合办,我这里人手不够,霍大哥是本地人,地面精熟,带着城守营一并缉私会更方便些,还要依仗你。到时候我会和秦提督提议,城守营亦派人手一起来。我分一只大船给水师营负责,另外一只大船我与霍大哥一起负责,你们秦提督一看相当于两只船都有你们的人,定然会同意的。”
霍士铎:“……”
才觉得他不知世事,如今看来对人心把握,这世子精准着呢。
就连他都忍不住怦然心动好吗?许莼详细为他描绘过缉私船的装备,一只通体铁甲龙骨炮船!配着八只蜈蚣缉私小船,收放自如,海上驰骋,装备有火器、火炮、巨弩铁钩,更是装载最新的威远炮、百子炮!
炮声一响,裂云穿浪,谁不心动?
市舶司里两位副提举也得了消息, 两人都捧腹大笑。
董宪呵呵笑着:“看到了吧?靖国公直接被参得禁足了,丧期不检、结党营私。你还担心什么?正所谓名望所在,赏罚随之, 其人德不配位, 自然终有颠覆衰坠的一日, 这不就报复来了?”
徐廷杰面上也放松了些:“我听说提举日日去港口,专门查阿芙蓉和大烟, 都命人暂时不许放通关文书,说是朝廷要禁了。”
董宪笑了声:“他不是要大公无私等人检举吗?这不是现成的?你找个相熟的商户,给那李梅崖投书去, 就说靖国公世子故意拖着不让货船通关, 就是为了逼纳贿银。”
徐廷杰一怔:“这……他应该并未收受银两。”
董宪道:“若不是为了钱, 为何压着不让人通关?说出去是为国为民, 有人信吗?御史风闻奏事,他拖延人家的货物通关时间是事实,御史参他, 有理有据,更何况还有私仇在?”
徐廷杰不安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但是他这些日子待我们也还算大方和气,这样好吗?”
董宪道:“那你就等着他慢慢查账, 天天收举报信提心吊胆,然后什么都不敢做, 年底的分红也没了,你以为那些蛮夷东洋人, 是吃素的?那些人在外边, 就是海盗!杀人放火算什么?谁挡了他们的财路, 他们什么做不出来?”
徐廷杰脸上肌肉微微一颤, 咬了咬牙:“行, 我去办。”
董宪看徐廷杰满脸苍白,宽慰了他一句:“我们这其实也是为他好啊,你看他好好在家做他的富贵闲人不好么?再不行和别的勋贵一样,去做御前侍卫,去五军都督府挂个名,眼看着就飞黄腾达了。非要来我们地方也就算了,还如此高调,做什么清官,呵呵,总该有人教教这些勋贵子弟,别以为到哪里都有人认他们这点祖荫!”
徐廷杰被说服了:“是啊,他们在京里好好挂着闲职有什么不好,非要来我们这里给大家添麻烦。”他想了想道:“我弄个商户联名信,这般法不责众,看着又是引了众怒,这样李梅崖拿到这把柄定然迫不及待。”
董宪微微颔首:“正当如此,众口悠悠,这才能一口气坐实了,这才上任一月不到,就已犯了众怒。再加上他父亲在京里作死,皇上哪有不怒的?定然被削官问责,但他们勋贵子弟,也就是撤职回京查办,能有什么事,最后交点俸银也就罢了。对他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纨绔来说,这才是对他们好呢,省得哪日招惹了惹不起的人。”
徐廷杰松了口气:“回去确实对许大人是好事。”
=====
许莼并不知道自己的举动如霍士铎所说,果然引起了小人觊觎。
他开开心心小心反复看九哥的回信。谢翊回信颇短:“卿所奏请已准,但海上风高浪急,海寇凶悍,枪炮无眼,不宜轻身犯险,当稳慎御之,可训练定海等人缉私即可。卿之安危系于我心,行天下、览四海,交游豪俊之时,亦当顾念朕之寥落。昔日形影相依,而今形单影只,卿卿当珍重无虞,方安朕心。”
许莼反复摸着谢翊的笔迹,这竟已是谢翊第一次给自己的回信,心里十分喜悦,尤其看着那句“顾念朕之寥落”,仿佛看到了九哥落落寡欢的眉眼。
九哥,您在那最高处,我需仰望。许莼心想着:我若无实打实的功劳,如何能走到您身边去?
许莼小心翼翼又收了信,回卧室要睡,却看到青钱进来禀报,面有忧色:“大人,今日整理账目时,却在桌上发现一匿名柬。”
许莼拿了起来打开看,上面寥寥几句话:“为君拖延货船通关事,已有商户进京告状,谨防小人。”
许莼一笑,问青钱:“谁放的不知道?”
青钱道:“每日整理账目,房内也多留着人,离开都有锁门,门锁也是我们自备的,实不知什么时候放入的,夹在账册中间。”
许莼含笑道:“明日你只做不知,没看到,看看对方如何行事,房里留个空。”
青钱却有些担忧道:“世子,公爷才被参了,您不担心吗?这些商户若是真告到御史那里,御史风闻奏事,这烟也还没查禁,到时候若是皇上也撤了你职怎么办?”
许莼眉飞色舞:“正愁他们不动,他们一动,便要败了。”京里有九哥兜底,正可查探是谁指使呢!
青钱忧心忡忡,许莼宽慰她:“放心吧,你家小公爷身正不怕影子斜,你只想法子试出是谁就好……但能在账簿里头放信的,也就那几个人了,以青钱姐姐之能,定然能查出来的吧?”
青钱将信将疑,但看许莼一副笃定的样子,心也稍微宽了些,便起身回去不提。
====
督察院。
李梅崖这些日子奉了诏令主持这阿芙蓉的禁种、禁贩、禁运的法令制订,谢翊指派了几个翰林院的修编,及大理寺的贺知秋来协助他,正忙得不可开交,然则数日下来已有成稿,这日刚把拟制好的法令送入宫中,果然很快就接到了面圣的谕旨。
他这些日子时时得入宫面圣,参详政事,朝廷上下人人侧目,他虽然也春风得意,但不免心里也犯了嘀咕,皇上极少这般张扬,于驭人之道上,多以平衡为主,总不会让某个朝臣特别势大。
他越发有些谨慎小心起来,这日得了口谕,乘了马车要进宫之时,却遇到了商户拦路递了帖子。
李梅崖打开那状子看了,心下微微一愣,但仍是和气让他们留了住址,道若有什么再去找他们核查,仍将那状子塞入袖子内,进宫面圣去了。
他心下寻思着,觉得前些日子皇上好端端忽然让他参靖国公很有问题,如今看到这对着靖国公世子来的状子,他那点悬着的迷雾忽然仿佛被什么光刺开了,皇上英明神武,该不会就等着这一纸状纸,自投罗网吧?
毕竟,皇上可是曾经为了钓摄政王之死背后的裕王,把自己狠心一贬到了城门去守城门的啊!自己该不会,又被做了鱼饵吧!
那许世子去津海卫市舶司,是替皇上办什么差了?竟然引来了商户汹汹,联名告状,而且如此精准告到自己这里,是因为自己刚刚参了靖国公的缘故吧?
他忽然想到了这突如其来的禁烟的法令,脑袋唰的一下通明:难道,是为了引出这个?
临沧海,钓巨鳌。皇上运筹帷幄,果然是钓鱼的高手!
作者有话说:
注:宋·赵德麟《侯鲭录》卷六载:“李白开元中谒宰相,封一版,上题曰:“海上钓鳌客李白”。相问曰:“先生临沧海,钓巨鳌,以何物为钓线?”白曰:“以风浪逸其情,乾坤纵其志;以虹霓为丝,明月为钩。”又问:“何以为饵?”曰:“以天下无意气丈夫为饵。”时相悚然。
第132章 锐气
李梅崖拜见谢翊后, 谢翊果然指着白日他交的奏章,问了他几个法令的问题,又指出了些需要完善的地方, 让他回去修改。
李梅崖看谢翊神情尚好, 小心翼翼从袖中掏出那份状纸:“臣今日见陛下进宫路上, 遇民众拦车递状纸,其中为海商联名状告津海市舶司提举许莼勒逼商户, 敲诈受贿。许世子一贯圣眷优渥。臣思虑再三,虽则职分所在,例应纠参奏劾, 不敢因靖国公门第鼎盛则瞻顾迁就。但许世子尚年少, 或恐其中有差, 还请陛下派人详查, 是否妥当,伏乞皇上圣鉴训示。”
谢翊一怔,转头看了下苏槐, 苏槐连忙小步跑下去接了状子端上来呈皇帝。
谢翊拿来展开来,一目十行,目光落在最后联名签字盖章和拇指印的地方, 数了数有十来个,有国内海商, 也有来自新罗、倭国、亶州、琴狮、香鸢等南洋、西洋的海商,冷笑了声:“这些联名的海商, 定然每一位船上的货品单里都有阿芙蓉。不去京兆府、不去大理寺, 如此精准找到你, 这是看中你参过靖国公了, 而且背后必然有里应外合熟悉朝局之人指使。硕鼠果然按捺不住, 这是好事!”
李梅崖心中大定:“圣上英明。”自己果然猜中了圣意,果然是要禁烟,查走私!
谢翊沉思了一会儿:“你先稳住他们,让他们分别录口供,这方面贺知秋熟,让他来问,就说靖国公府势大,接他们到一处别院住下,然后想法子问出他们背后的人。”
“此事你不擅长,贺知秋主持,你配合他。苏槐带一支侍卫队协助他们,替李梅崖找个宅院,看好了谁与他们接触。另既有蛮夷商人,通知鸿胪寺派通译协助贺知秋问话。”
苏槐弯腰应了。李梅崖也跪拜领旨谢恩,下去了。
谢翊又看了眼那张状纸,吩咐苏槐到:“这是动了人家的利益了,看这丧心病狂的控词,什么收受贿赂、劣迹害民、勒逼商户,敲诈钱财。要不是有朕护着,恐怕光看这联合签名,都要认为他新上任就挟权威逼勒索商户,搜刮钱财,犯了众怒。若他无依无靠,早就被人算计了吧。”
苏槐笑了:“皇上唉,我看小公爷就是因为有您撑腰,这才敢这么大胆冒进呢。谁敢一上任就宣称一文不收一宴不与?谁敢大刀阔斧地压着不让大烟进关?谁敢有这底气不怕动人的利益不怕人暗害?小公爷这锋芒毕露的锐气,一半儿是他年少气盛勇气过人,一半儿倒是您给纵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