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莼一惊,方子兴道:“禁卫亲军十二卫,全都是陛下亲军,不受兵部制约。龙骧卫和虎贲卫一明一暗,平日专管陛下,护驾侍卫,现按皇上的例,你身边也留暗卫,定海就是虎贲卫的,如今他不在,我另外派了两个人跟着你,不必在意他们,一般不影响你出门。”
“此外,鹰扬卫、天策卫主要出外勤,管查察缉捕等事;羽林卫主要是勋贵子弟进来镀镀金的,一般管仪仗典礼祭祀等,平日不怎么排班当值;豹韬、飞熊卫管宫城禁卫;振武、宣武卫管京城禁卫,营地在京郊。”
“武德卫、神武卫,这两支卫队比较特殊,是由内侍太监提督苏槐掌着的,也在宫里掌着四门防卫。”
许莼听了一会儿,在心中数了数卫队的数量职责,慢慢回过味来,这凤翔卫,想来是护卫皇后的,面上微微一热,握了那块牌只觉得有些烫手。方子兴却已纵马起来:“走吧,一会儿日头晒了。”
许莼连忙骑着马跟上,只看后山树林郁郁葱葱,草木丰茂,偶尔有些兔子野鸡跳出,他想起九哥之前被毒蛇咬,想来是在这里了,宫里竟然有这么偏僻的林子,他有些意外。
马极神俊,他们两人转眼便到了山后,果然一处宫门在此,见了方子兴来便将宫门打开,方子兴带着他直接纵马出去,一连出了三道宫门,才到了御湖侧,许莼果然看到了熟悉的竹枝坊的后门。
原来九哥每次是这么骑马到我那里的。
许莼心里想着,两人已轻车熟路到了竹枝坊后,许莼敲门让盛老六来开了门,笑着叫六婆找找有没有之前送来的醋渍小鱼干酱来,又另外找了几样酸辣口的适合孕妇吃的酱,都给方子兴打包了,方子兴才道:“定海很快就回来,你身边没人也不合适。皇上说你今日是去闲云坊,我在外边安排了两个护卫侯在外边,另安排了车驾马夫,你要出门叫他们一声就出来了,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交代后方子兴手里拎着两坛酱和一只巨大的干海鱼回去了,许莼在竹枝坊里转了转,趴在栏杆上望向宫里的方向,昔日看过去只见宫阙深深,亭台楼阁依稀,如今看过去却都一一有了模样,那是刚才自己路过的观风楼,那是书楼,转过去便是九哥的岁羽殿了。
许莼趴在那里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恋恋不舍出门往闲云坊去。
闲云坊青钱早就安排好了房间和需要核对的书,选的插画等等都放在架子上,许莼到了一会儿,贺知秋和范牧村先后都到了。贺知秋进来便笑容满面拱手:“恭喜恭喜,听说经廷试考了第七,若是旁的人家,真该好好贺一贺了,还这般年轻,听沈先生说,为你谋的户部?”
范牧村却是知道昨日宫里的消息的,不由悄悄看了许莼一眼,昨日苏槐一反常态命人给他通消息,他立刻便知道了其意,思前想后,还是去和许莼说了,许莼当时脸色唰的一下变得苍白,眼圈都红了,竟然还忍着给自己笑着道谢,却不知道那笑比哭还难看。
怎的今日看许莼却是面容和缓如春风拂面,双眸带笑若星,与昨日那颓然惊慌大不相同,笑着拱手道:“户部可能不太合适我,现可能是去津港的市舶司。”
贺知秋一怔,却又笑:“这是哪位高人为你谋划,这去处确实好。你尚且年少,在户部便是正五品也不过是个主事,全是文书工作,又不好都推给下边人,上边还有着户部尚书、户部侍郎,下边又一堆猾吏。京官多如狗,你这正五品在京里不值钱。”
“但你若是去市舶司,那可就是主管市舶司,一人独大,只需对地方巡按负责,偏偏津港这个地方又极妙,因着太近京畿,巡按都由兵部尚书兼任,几乎不管地方政务。市舶司这个几乎就是你一人做主,直呈户部,没什么拘束,正可放开手脚做事。”
“只一条,各地市舶司,除了粤东市舶司是平南公这边任命外,其他都是太监提督。津港市舶司,我记得直接便是由内侍省首席秉笔掌印太监苏槐直接统领着的,如今换你,想来圣上是有意要裁撤各地监军、市舶司等等衙门的镇守太监了?”
许莼想不到九哥突然知道自己过了经廷试,仓促之间还能给自己挑这么个适合的差使,但……苏槐公公,便是他昨日让范探花给自己透消息的吧?之前到他府上宣旨,昨夜也看到他在一侧伺候,十分安静,全然感觉不到他存在。
他悄悄看了眼范探花,却见范牧村也正看着自己,说道:“这倒是风声已久了,陛下多次表露此意,之前不就先裁了花鸟使吗?监军也都陆续撤回了只剩下几个边地重镇。市舶司原本不影响地方军务,只涉及户部税收,因此留着,如今看来也是要逐步撤了。苏公公是皇上身边人,估计便是率先撤回了。”
许莼目光闪烁,心怀鬼胎问道:“这苏公公,很受皇上信重吗?若是真去了津港市舶司,会不会得罪了他。”
范牧村道:“苏槐是陛下亲政后才提拔的太监,原本平平无奇只是在御书房里,负责登记、整书晒书,极不起眼的太监。到了陛下身边后,看着也寻常,还有风声说他贪财,收大臣的银子出消息。后来才发现,他不收银子的,很快都倒霉了。他收银子的,透露出来的消息,有的准,有的不准。后来有人猜测,他那边透的消息,压根就是皇上让他放出风声来,看看臣子们的反应。若是反应十分激烈,暂且不行,若是大家赞成的多,那就行。若是皇上一定要做,反对还是很多,那他就先找个贪墨、亏空之类的由头处理了那些听了消息就蠢蠢欲动的反对的大臣。”
贺知秋:“……”
许莼:“……”
范牧村看到他们表情忍不住笑:“这真不是我瞎说,你问问京里内阁大臣们,哪个不知道?也就你们为官时间太短了。御前两尊神,苏公公知为不知,方统领不知为知。”
三人哈哈大笑起来。
第90章 满足
三人说了一会儿话, 便就开始最终核校,三人一起一人一份,看得也快, 很快便定了稿。青钱带着两个小丫鬟过来接了稿子, 端了一碟新蒸出来的热糕给他们。
新米糕热腾腾的撒着芝麻, 插着长签子方便取用。许莼偏不用签子,他自幼就喜欢整块吃, 伸手拈了一块,怕污了书稿,跑到了窗边一边吃着米糕一边看着外边春明湖的风景。
夏日风吹来, 许莼坐在窗边看着外边水色渺渺, 风轻云淡, 不由想起当日九哥在这里说重屏会明图的情形, 无意间抬眼却看到原本埋首稿纸里的范牧村忽然抬头注目于他,许莼一怔,举起糕:“探花要吃吗?”
范牧村目光落在许莼滑落的宽松葛纱袍袖上, 袖缘细密绣着云纹,这其实和许莼从前一向穿着风格不太一样。他大部分时候与京里的高门子弟一般,多穿灿烂的锦绣丝绸袍, 金玉配饰,衬上容貌秀美, 正是富贵王孙气象。今日忽然穿这宽松的大袖葛纱袍,配着卷云高冠, 衬出了他肌肤似玉, 眸如晴空, 透着一股隐逸清灵之气。
葛麻织出来的布多少还是有些粗糙磨人, 制成薄又光滑绵密的葛纱, 制作过程并不容易,毕竟太薄了很容易破,又极容易皱。唯有粤东那边的葛好,能织出光滑细密又薄透的葛纱,往往都作为贡品。大部分人穿葛纱多是在家中燕居穿,图个凉快吸汗,多是锁个边制成素袍。
在轻薄的葛纱上用极细的丝线绣上云纹,这是皇家织造局爱做的事,因为陛下自幼就尚简朴,爱穿布衣葛衣,但到底是天子之尊,尚服局怎么敢真把粗糙的葛袍给皇上穿,因此便用极细的丝线在葛纱上绣上花纹,再呈御用。
他神情复杂道:“你喝的什么茶?一股杏仁香。”
许莼怔了怔拿起茶杯闻了闻:“不是杏仁茶,是茉莉花茶呢。”
范牧村道:“……大概是我闻错了。”心里却想起昨天陪着皇上听慧溪大师谈禅时,皇上身上传来的药香味,大概是久咳不愈,用了太多的枇杷杏仁之类止咳的药,皇上身上一直带着微苦的杏仁香。
另外一边罗禹州却带着几个伙计扛着一箱书过来,满脸生风:“少爷,按您的吩咐书都送来了。”
许莼看到精神一振:“贺大哥、范大哥来看看,这是刚印出来的《三国演义》、《龙图公案》,还有一些新书,今儿我先让他们送来两套给两位大哥看着。”
贺知秋拿了一册《三国演义》沉甸甸在手,笑了声:“这下可算比老张占了个先儿。”
许莼笑道:“我也让人送一百套去闽州捐给海事学堂去。”
范牧村慢慢翻了看,看到除了三国、龙图公案,另外还有医书等,却是翻到了《马经》,他记得父亲当初从宫里专门借了这本书出来看,他旁学杂收,那段时间忽然对养马感了兴趣,还说过这书只在宫里有绝版书,可惜了。
陛下……说是为了报答救驾之恩。
现在,许小公爷,应该已经知道皇上是谁了吧?
眼看着将将到了午时,贺知秋却是要回衙门,说是有个急案要回去审,匆匆走了,范牧村神思不属,也顺便提了回去,许莼满满当当让人提了两箱书,让他们跟来的小厮都拿了,又添了好几样南洋带回来的酱料香料为伴手礼,将他们送走了。
这才喜滋滋回了楼上,找了青钱和罗禹州来,开始计算成本以及要铺出去多少本才能赚回来本钱。
罗禹州笑道:“少爷从前只当玩,我如今也只当少爷要送人,做了好一批礼盒,只等着少爷说送谁就赶紧送出去。如今竟是认真要赚钱?这本钱已投了许多,若是真的要赚钱回来,还得好好铺货。这认字的人毕竟少呢。”
许莼叹息道:“是啊,榜眼大人和我说,书局在江南才卖得好,这些在京城怕是卖不出多少。不过先送些给同窗好友确实是正经,先替我装好,我出个单子,明日派人替我一家家送了,武英侯府那边送一套去,沈先生那边我亲自去送。”
许莼看了看成本,心道:这成本竟这么高,挣钱不易呀,亏我还和九哥夸口挣了钱要分九哥来着,看来得铺货。
他道:“物以稀为贵,去弄一些贵一些的螺钿漆盒来装。除了医书平价卖。其他都价格翻贵一些,只卖高端,这可是绝版书,对外就只说是适合传家的,《马经》就主要向客商推销好了。”
青钱笑了声:“少爷就是脑瓜子灵。”
许莼却又吩咐道:“罗管家这几日带上几个好手去津港看一下,挑一家门面买了,闲云坊去那边开家分店,顺便打听打听那边市舶司的消息,要不动声色,把那边市舶司里头主事的和诸班官吏的底细都略微打听打听。”
罗禹州笑了声:“少爷这还找什么?咱们夫人在那边有好几家铺子,门面都极宽敞的,那边管事的也都是咱们家老管家了,都精于世务。你要打听消息,我明日就动身,保管很快就回来,给少爷打听清楚了。”
青钱道:“少爷当真要去那边做官儿了?夫人若是知道,不知该多么高兴呢。”
许莼嘴角漾出笑容:“嗯,一会儿我就回家去阿娘说说去津港该带什么人,也该预备下来了,我爹最近怎么样?”
青钱道:“少爷虽说出孝了,公爷却还在孝中,如今倒还一本正经的,听夫人说忽然迷上了叠园子玩山石来了,日日在园子里折腾着叠假山造溪池,好一帮清客陪着他,只搓哄得他如今沉醉于此,夫人也只由着他,园子大着呢,随着他折腾去。”
许莼一笑,心中却已不似从前单纯,知道这些所谓清客幕僚,恐怕就是母亲或是舅舅那边花钱找来的了,只引着父亲沉醉山水,趁着这孝期把那些吃喝嫖赌给改了,祖母不在了,没了长辈纵容,又是孝期,有着国法压着,倒也清静。
他想着便回了公府不提。
宫里,谢翊下了朝回来问苏槐:“许莼不回来吗?”
苏槐道:“说是回公府去了,想来既然定了去津港,总得和家里人商量商量,交代安排下。”
谢翊微微点头,没说什么,用了午膳,看御医来看过脉,换了药,下午又和内阁议事去了。
许莼却是心里惦记着谢翊,在公府匆匆陪母亲吃了饭便又说要去竹枝坊。
盛夫人知道他要外放去津港,果然十分欢喜:“那边咱们家的铺子尽够的,但若说是津港的市舶司,我却是记得名声不大好的,抽税极重的,时时要打点。幼鳞若是真过去,那边恐怕水深,不可仓促上去便要断了旁人财路。再则,既然说从前是宫里的苏公公提督的,那更要谨慎。咱们家也不缺银子进项,你莫要鲁莽了。”
许莼笑道:“阿娘别担心,我是那等鲁莽的人吗?对了,阿娘让我房里几个丫鬟都准备下,我要带她们走的,连着青钱姐姐。”
盛夫人看儿子才去了半年回来又长高了许多,考试读书样样出色,心中正是什么都愿依着儿子的时候:“带这么多丫鬟去做什么?”
许莼笑嘻嘻:“人人都说我是富贵纨绔,什么都不懂,自然是要童仆美姬成群,去享福做官儿呢。再说了不是我夸,阿娘调教的人,能写会算的,不必那些外边请的师爷什么的好使?”
盛夫人看儿子神情灵动狡黠,便知道这是要糊弄人装羊牯去了,一笑:“说正经的,我给你挑几个清客和管家吧,春夏秋冬那几个到底只在身边伺候,恐怕没在官场待过,未必够你使。”
许莼连忙挥手:“不必,阿娘,我有人,您别操心了,尽着你铺子上使就好了。”
盛夫人道:“我盘一盘那边的产业,给你收拾个宅子在那边吧。”
许莼笑道:“谢谢阿娘。”他看了眼天色,和母亲道别后连忙一溜烟又跑去竹枝坊了。
盛夫人果然叫了青金银朱来,将许莼的交代说了,两人都极高兴,银朱却问道:“世子的意思,是迟梅和早兰都带上了?”
盛夫人道:“带上吧,我看着如今太夫人不在了,她们二人倒也争气,制香、斟茶,倒是那些风雅人家喜好的,应酬总能用上的。”
两人连忙都应了,盛夫人却又问道:“世子衣裳再多做几身。今日我却见他穿了一身簇新的葛袍,有些奇怪,似乎不是咱们家做的,难道是从闽州那边带来的?但闽州家里一贯也不做那等式样。”
青金道:“是,世子从前夏日多穿丝的和绉纱的,葛纱倒是不曾见过,但世子前些日子多在沈先生那边跟着读书,或恐是沈先生那边替他置办的。”
盛夫人转念一想道:“对,我倒忘了沈先生了。那式样确实是世族读书人好的,沈家世族了,我说呢,葛纱袍上还要绣花,但幼鳞这么穿还挺好看的,既然幼鳞喜欢,你且也多做几身葛纱的来给他。”心里却又想起,儿子这般如玉郎君,如今又要做官了,前程进好的,偏偏却不好女子,来日如何是好?不由有些愁起来。
许莼却已骑了马提着马鞭一溜烟回了竹枝坊,拎了两箱子沉甸甸的来,却让跟着的近卫们替他带进宫里,另外又额外赏了他们两个银锞。
两个近卫还是第一次跟着小公爷,有些意外,也不知道收不收,只对视了眼,先检查了一回那两个箱子,看着都是书和各色玩物酱料,这才替他带进了宫里。
许莼心里火急火燎,去了岁羽殿。苏槐迎出来:“小公爷哎,回来了?正好一会儿和陛下用晚膳。只是如今陛下还在议事,小公爷且先等等?这屋里闷,不若在这树荫下坐着喝点茶,陛下一贯就喜欢在这里坐着一个人下棋看书的。”
一边内侍们立刻都铺上了,苏槐招呼着他坐。许莼一看那浓绿树荫下果然光滑扶手躺椅,小桌小几踏脚一应俱全,茶水炉泉水刚刚烧沸,看着就仿佛看到九哥坐在那里懒洋洋的样子,心中微痒,但看到苏槐又有些心虚。
他便坐了下去,一边叫护卫拿了箱子来打开给苏槐道:“昨儿匆忙,给苏公公添了麻烦,这儿有些从南洋带回来的玩意儿,也就是些摆件挂钟之类的,并不值钱,就只图在京城少见,公公拿着赏人玩儿吧。”
苏槐笑得满脸皱纹都开了花一般:“嗳唷多谢小公爷想着老奴,那老奴就厚着脸皮收下了?这般好东西,那可老值钱了。”
许莼却道:“多承苏公公一向照应我,只我今日才知道,原来津港市舶司是苏公公管着的。”
苏槐笑了声:“小公爷是担心抢了老奴手里的饭碗吧?莫担心,津港市舶司一向进项极少,每年只交十四五万两银子左右的税银,倒也给我每年孝敬一万两,我也没说什么,只都归了公了。”
“老奴宫中事务太忙,没空去管他们,料想其中必有居中取利的。皇上便就是念着老奴如今年事已高了,兼顾不来,这才想着撤了太监提督,由地方官管,但那边的地方官恐怕也是沆瀣一气的,小公爷如今去才合适呢,只管放手施为好好整肃便是了。”
许莼坐在摇椅里,看苏槐说话敞亮又圆通,心生好感:“苏公公接手了都没去看看过吗?”
苏槐道:“哪有空,宫里事多,皇上又不爱提拔新人,用来用去都只用老人儿,正好小公爷来了,可也能为君分分忧了。”一边亲自斟了茶给许莼。
许莼接了茶看正好不热不冷,喝了两口十分甘美,笑得眯起眼睛,问苏槐:“听说苏公公从前是在御书房伺候皇上的?”
苏槐道:“是,我自幼获罪净身入了宫,因为从小认识字,便在御书房做那些入库整理书,收拾登记的杂活。长得也不伶俐,一向不在主子跟前干那些露脸的活的。结果那一日我生了病,不敢告病,在书库里收拾书的时候撑不住睡过去了。清醒的时候发现书库已锁了门,又惊又饿,在里头过了一夜,第二日本想悄悄混出去的,没想到第二日一大早皇上就亲自去了书库找一本书。那时候圣上才五六岁这般吧,自己走进去找书,一进角落便看到了我,吓了一跳,我当时只以为我要死了,只跪了下去不敢说话。”
“他却愣了愣,没说话,大概我当时样子十分凄惨,浑身都在发抖,又不敢说话,他随便拿了本书转身走了两步,过了一会儿却又进来,把手里一串彩蛋递给我才走,我看那正是端午时给小主子们玩的彩色鹌鹑蛋,用彩线编在外边挂着的,却都是煮熟了,尚且还热的。”
许莼好奇道:“他怎么知道你饿?你本来就是在御书房伺候的,碰到皇上有什么奇怪的?”
苏槐道:“宫里职司都是固定的,什么点在什么地方都是有规矩的,书库门才打开,他进来便看到我,那自然是我坏了规矩,贪睡失误者,重责六十板,又惊了驾,往大里说可按刺客治罪,必要活活打死的,没准还要株连九族。”
“皇上是个仁君啊,一看到我拿着扫把穿着粗使太监的衣裳,便知道我是打扫误了时间,没计较。但大概也猜到我没吃饭,便把随身带着的彩蛋给了我,真是救了我一命啊……”
许莼趴在扶手追问:“后来呢?”
苏槐道:“后来御书房出了缺,我慢慢能提拔在君前做点事了,皇上显然也认得我,但是从来不和我说闲话。只命我找书,然后发现我找书又快又好,便命我替他留意一些书,我每次都办得挺好,大概就入了皇上的眼了。”
许莼听得入神:“皇上很爱看书啊?”
苏槐道:“是啊……再没有比皇上更勤学的了……”
谢翊走进院门,便看到许莼斜斜坐在自己平日坐的宽大的扶手椅上正和苏槐说话,坐也没个坐相,两只鞋全都脱了,一足踏在踏板上,另外一足却屈回在椅子上,是个十分放松的样子,看到他侧脸双眸如星,带着笑容正追问着苏槐:“后来呢?”
日子仿佛忽然慢了下来,他忽然只觉得一日的案牍劳烦全消,心里填满了喜悦。
苏槐先站了起来垂手道:“陛下。”
许莼转头才发现谢翊到了, 又惊又喜,连忙低头要找鞋,谢翊早按着他:“急什么, 慢慢来。”低了头去提了鞋, 握住他脚踝替他穿了一只鞋, 许莼已顺势扑过去抱着谢翊:“九哥回来啦。”
谢翊抱了个清香满怀,想起柳下惠来, 不由又有些自嘲。扶着许莼转头看院子里内侍们全都站远了,苏槐已去了侧殿指挥布膳去了,手扶着许莼腰的, 不由就微微摩挲了一下, 将许莼扶稳了, 才有些依依不舍收了回来, 笑着问他:“不是说要回国公府?”
许莼道:“和我娘说了话就回来陪您了,我爹如今沉迷园林山水,可见不着他呢。”
谢翊一笑:“宫里没甚么好玩的, 吃完饭我带你去玩玩吧,宫里再走走马,还有苏槐那里有个火器监, 上次仿着你送我的火器,他们也做了一些, 正打算找个时间去试射,等忙完这一段, 我带你去西山猎宫打猎, 带上方子兴他们, 用火器打猎试试看威力如何。”
许莼两眼一亮, 只要能跟着谢翊已心满意足, 说什么都好。
谢翊心里却有些没底,许莼太小了,他自己本人自小到大生活极其乏味,生活全无娱乐,偶尔和舅舅去钓鱼,或是每年参加皇家射猎,这些都不像是许莼这个年龄爱玩的。
两人说着话进了侧厅里,膳已经摆上了,多是鸡汁枸杞叶、白灼虾、清蒸鱼、银杏蒸鸡等清鲜时蔬,另外口味重一些的是红烧羊排和炙贝,这却是许莼爱吃的,另外凉菜有熏的鹿肉脯和凉拌雪藕,看着式样多,份量却都不多。
许莼原本还好奇不知道皇家御膳将会多么华丽丰盛,传说皇帝御膳一做一百零八道菜,皇帝只捡几样吃,菜都是满天下的山珍海味,如今一看却多是家常菜,有些大为意外。
谢翊道:“三伏日,没让他们做太油腻的。就我们两人,也用不了许多,御膳房日日做太多饭菜浪费,因此我只让他们每日按常例做了。只选时蔬和当季的菜,新鲜即可,你想吃什么菜,提前和苏槐说便好,之前看你似乎爱吃羊肉和海味,便只让苏槐备着了,你想吃什么只列了单子给御膳房做去。”
许莼点头,拿了筷子,看谢翊先给他夹了一筷子虾:“尝尝宫里的和六婆做的有什么区别。”
许莼嘻嘻笑着:“我给陛下带了一些酱来,都是南洋风味的和闽州风味的。”
谢翊也不管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只笑着问:“什么口味,让苏槐开几个来尝尝。”
许莼看了眼白灼虾道:“这虾,正好配金橘酱,而且也可止咳,苏公公让他们挑那瓶来吧。”
苏槐看皇上正兴头,也不扫兴说让人验毒,只命人果然找到那瓶金橘酱来,打开看色如琥珀,稠似蜂蜜,许莼重新洗了手剥了一只虾蘸了那金橘酱,递到谢翊嘴边,谢翊张口尝了尝,果然是酸甜口味,带着橘香,清新爽口,微微笑了:“这倒是正经闽州口味,甜口的。”
许莼道:“我看九哥上次明明还挺喜欢吃柚子的,怎的这金橘酱不合口味吗?”
谢翊道:“谈不上什么合不合口味,也不差。我猜大概我舌头不如常人灵敏,常听旁人说什么好吃便吃一些,却也并没有特别执着于什么口味。”
许莼看了谢翊几眼,想起九哥说的鲜鱼的故事,心里想人怎么会没有口味喜好,好吃就是好吃不好吃就是不好吃,九哥就是被严厉管教过不许说喜好吧,长年累月下来大概就变成了无欲无求了,九哥这哪里是做皇帝,分明是做和尚啊。
谢翊又捡了一筷子鱼肚子上的肉给他:“譬如这鱼,从前范牧村一尝便知道是池塘里的鱼还是江河里的鱼,他一尝就能尝出来,茶水也是,茶叶是什么时候的,茶水是井水还是泉水,竟都能尝出来。就方子兴,看着他迟钝,对酒也能尝得出是陈酒还是新酒。”
许莼道:“范探花确实对味道敏感,今儿喝茶他还问我是不是喝的杏仁茶,一股杏仁香味,但我今日喝的是茉莉花茶,倒也奇怪,恐怕是青钱姐姐路过,面上擦的杏仁香粉吧。”
“至于陈酒和新酒,虽然我不太喝酒,但是这个味道会很明显啊,果酒得喝新酒,粮酒得喝陈酿,九哥您是没在意吧。”
他却又转头找苏槐:“苏公公,麻烦您再挑那个梅膏酱和南姜酱来,还有那个红葱酱,看看皇上爱吃不。”
谢翊看了他一眼,看他认认真真接了那几样酱亲自调酱试口味,仿佛微微一笑,难得他这样认真非要找到一种自己喜欢的味道,这用膳仿佛也变得有些意思起来。
两人说说笑笑,许莼一样一样试着蘸酱给谢翊尝,若是看到谢翊哪一样觉得满意的,双眼就笑得闪亮若星,谢翊原本觉得一般的,看许莼这样秀色可餐,也不知不觉吃了不少。
一时两人都吃得有些撑,许莼心满意足洗了手,就又懒起来赖在扶手软榻上眼皮耷拉着,谢翊却拉了他道:“才吃饱不可歇着不动,我带你去走走。”
许莼道:“是骑马?”
谢翊笑:“消食,不能骑马,我带你去看看画吧,白日我让弘文院挑了好些有名的字画进宫让他们都挂起来了,正好我们去看看画。”
许莼精神一振,这可是皇宫大内藏着的名书字画啊!立刻起了身,谢翊带着他出了岁羽殿,往后穿行到了观风楼上,往上走着道:“晚上也只能就着烛光看看,看不真切,明日白天你可以自己来看看。”
许莼道:“好,不过明日我先去沈先生那里一次,中午就回来。”
谢翊笑道:“他如今忙得很,又新招入了一批学生,恐怕也只给你布置些书单,没时间管你。”
许莼道:“他们都忙,贺状元本来还约了我、范探花说有空去义学那里看看。说如今顺安郡王闭门谢客在家守孝,义学这边无人主持,只怕管事和先生们懈怠,委屈了孩子们。我们偶尔去探一探,兼着给学生们上点课,也是积德行善的。但听说他那边案子也极多,他自己先爽了约。”